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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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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和史思明虽然先后死于非命,但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毋宁说,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虽然安禄山和史思明已经命丧黄泉,但是无数的安禄山和史思明却将在他们的身后蓬勃成长;虽然安史之乱很快就将彻底终结,但是许许多多拥兵割地的跋扈藩镇,却将联手开启唐朝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个大裂变时代!
第三章太上皇李隆基、肃宗李亨驾崩
【李隆基的最后岁月】
太上皇李隆基自从回到长安的兴庆宫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始终沉浸在对杨贵妃的哀悼和思念中,无边的凄惶和寂寥就像冬天的大雾一样深深笼罩着这个多情而不幸的老人。然而,逝者已矣,再坚贞的情感,再绵长的哀思,也唤不回那个幽冥永隔的爱人。当昔日的绝世红颜早已变成马嵬驿黄土下那具日渐腐烂的尸骸,当缠绵悱恻的回忆之光只能徒然灼痛形影相吊的孤单灵魂,李隆基只能告诉自己——该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了。
时间是治疗一切心灵伤痛的良药。随着时光的流逝,李隆基心上的那个伤口自然愈合并且渐渐结痂了。后来,他再也不愿去碰触它。这个经历了种种人间至恸的男人尽管七十多岁了,可他的生命力依然旺健,对生活依然充满了不息的热情。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李隆基有意无意地封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然后让自己的感官重新朝着现实世界敞开,朝着醇酒飘香、笙歌悠扬的宫廷生活敞开……
宫廷的快乐具有一种魔力,只要你愿意享受它,它就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同时让你忘掉不想要的一切。
一时间,生命的指针仿佛又拨回到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天宝岁月。
回到长安这几年,依旧有那么多熟悉的人陪伴在李隆基身边:内侍监高力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女儿玉真公主、宫女如仙媛、内侍王承恩,还有那些能歌善舞的梨园弟子。他们把纷纷扰扰的天下阻挡在兴庆宫的宫墙之外,共同为太上皇营造了一个自在、安逸、温馨、祥和的晚年。不管从前那个太平盛世已经在兵燹战火中变得如何面目全非,至少在这里,在这座兴庆宫,李隆基和他身边的人仍然可以拥有一方自娱自乐、自给自足的小乐园。这里虽然不是什么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但也不失为一座与世无争的人间净土。
兴庆宫是李隆基的龙兴之地,由他当年的藩王府邸扩建而成,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烙印着李隆基的所有生命过往,见证着这个一代雄主一生经历的辉煌与沧桑。所以李隆基深情地爱着它,无比执著地依恋着它,就像婴儿依恋母亲的乳房,就像草木依恋春天的阳光。对李隆基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和兴庆宫相提并论,也没有任何地方比兴庆宫更适合安置他的生命、滋养他的灵魂……
如果说李隆基是一棵树,那么兴庆宫就是他的根。
李隆基喜爱兴庆宫的原因,除了这个地方所承载的历史记忆之外,还包括它那独特的地理位置。兴庆宫地处皇城之外,坐落于长安外郭城的市井坊间,最南面的长庆楼更可以直接俯瞰熙熙攘攘的街市人群。这样的地理位置让李隆基能够近距离地感受生鲜活泼的市井气息,让他和长安的士绅百姓有了最直接简便的互动和交流,从而使他获得了一种真真切切的存在感。
李隆基无比珍视这种感觉。
因为,最让一个老人感到恐惧的事情并不是衰老,而是被人遗忘。
尤其是对于一个曾经富有四海的盛世帝王来说,担心被人遗忘的恐惧绝对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
所幸,毗邻市井的兴庆宫足以使李隆基避免这种恐惧。
无论何时,只要李隆基的身影出现在长庆楼上,从楼下经过的长安父老就会主动停下脚步,对他顶礼膜拜,口中高呼万岁。每当这种时候,李隆基就会开心得像一个受到表扬的孩子,脸上立马开出一朵花来。然后他就会忙不迭地吩咐宫人,在长庆楼下当街摆设宴席,用精美的宫廷酒食招待那些父老。
如果有朝廷官员从长庆楼下经过,并向太上皇行礼致意,那他们的待遇就更好了。太上皇会请他们上楼,设宴款待,席间往往还有玉真公主和如仙媛等人作陪。被太上皇请吃饭的官员不少,比如羽林大将军郭英乂,还有剑南道入京奏事的官员等等。
与各色人等的交往让李隆基感到了充实,来自方方面面的见闻和信息也让足不出户的太上皇增加了对外界的了解。总之,李隆基对自己的退休生涯总体上还是满意的。虽然丧失了爱情,但他学会了封存记忆,并努力寻找新的生活乐趣;虽然丧失了天子大权,但他学会了调整心态,并按照新的方式生活。
所以,李隆基并没有像历史上很多被逼退位的太上皇一样,整天活在失落、苦闷和抑郁之中,而是非常明智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在这个位置上自得其乐,安度晚年。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转眼间,李隆基回到长安已经两年多了。他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自在平静的生活竟然会在上元元年七月戛然而止。
因为有个人闯进了他的生活,并且强行把他赶出了兴庆宫。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太上皇?
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居然能对太上皇实施“暴力逼迁”?
这个人就是当权宦官李辅国。
众所周知,李辅国是拥立肃宗即位的主要功臣之一。肃宗即位后,为了报答李辅国,就授予了他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要职。由于这个职位是战时编制,涵盖多种职能,所以李辅国的权力范围几乎无所不包,举凡肃宗向文武百官发布的诏命,以及全国各地呈递给朝廷的文件奏章,全部要经过李辅国的中转。此外,朝廷和军队中最重要的印章、符节等物,也都由李辅国掌管,甚至连军中的早晚号令,一律要由李辅国制订发布。
回到长安后,虽然朝廷的各项事务逐步走向了规范化,但是李辅国的权力却并没有因此变小,反而越来越大,并且借由规范化而固定了下来。肃宗不但让他“专掌禁兵”,而且所有诏书敕命,必须经过他签名盖章后才能施行;宰相和百官在朝会时间外所上的章奏,以及肃宗下达的各种批示和诏命,都要经过李辅国的“关白、承旨”,也就是中转。
这是多大的权力?
这相当于是让他代行天子之权了!
李辅国每天都坐在他位于银台门的官署内,堂而皇之地裁决天下之事。事无大小,全凭李辅国的一句话。李辅国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诏命,无论中央还是地方的各级官府都要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事后才向肃宗奏报。
为了巩固权力,李辅国还设置了一个秘密警察机构,豢养了数十名鹰犬,专门到民间探查文武百官和士绅百姓的各种隐私,一旦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立刻将当事人逮捕下狱,命有关部门立案审查。这个机构的职能,差不多就相当于明代的东厂和锦衣卫,只不过规模较小而已。可见中国的特务机构自古有之,可谓源远流长。
在李辅国无所不在的淫威之下,朝廷所有部门都对他唯命是从,不管他发出什么指示,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有时候,御史台或大理寺在审查重犯,案子尚未了结,李辅国随便写张纸条就把人犯提到了他的银台门官署,并且任意释放,背后当然没少拿黄白之物。久而久之,三司(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和府、县各级衙门都学会了看李辅国的眼色行事,不管手上接到什么案子,都主动把卷宗直接送到了李辅国府上。如果是李辅国感兴趣的,要轻判还是重判都凭他说了算。当然,李辅国声称一切都是出自天子的诏命,所以没有人敢稍加违逆。
面对权势熏天的李辅国,朝野上下争相献媚拍马,他的同僚们(宦官)都亲切地称他为“五郎”,而宰相李揆出身于中原的世家大族,在他面前也执子弟之礼,毕恭毕敬地称他为“五父”。堂堂宰相尚且对他敬畏如此,普通官员就更不必说了。
看到这里,我们难免会发生一个疑问:肃宗李亨是死人还是阿斗,怎么会任凭一个宦官为所欲为呢?其实,李亨既不是死人,也不是阿斗,他之所以给了李辅国那么大的权力,目的就是要通过他更有力地掌控文武百官,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
我们都知道,身为非正常即位的皇帝,李亨的权力合法性先天不足,这始终是他最大的隐痛和隐忧。即使到了收复两京之后,李亨仍然担心自己的权力不稳,所以他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来掌握宫禁大权,同时采用各种方式制约文武百官(比如设立特务机构)。而李辅国作为李亨的东宫旧僚,又有拥立之功,并且本身又是宦官,当然是执行上述任务的最佳人选。
在肃宗李亨看来,这种人不管如何专权,说到底都只是奴才,绝对不可能篡位当皇帝,所以最让人放心。
当然,如果李辅国的权力过度膨胀,肃宗也是不会放任自流的。
他会借别人的手来敲打李辅国。
乾元二年四月,刚刚升任宰相的李岘看不惯李辅国的专权乱政,就搜集了他贪赃枉法的一些证据,然后向肃宗告状,要求严惩。肃宗其时也已意识到李辅国玩得有些过火了,于是顺势罢废了那个秘密警察机构,并下了一道诏书,说:“近来由于军国事务繁忙,所以有时候就直接以口头方式传达朕意,但是从今往后,这种现象必须杜绝。除非由中书省正式发布的诏命,否则一律不得执行。宫廷内外各种事务的处决权,全部交还各有关部门。最近,一部分禁军军官和一些部门主事官员因事产生争执,甚至发生诉讼案件,今后都要通过御史台、京兆府等正规部门进行裁决,任何个人一律不得干预。如果裁决结果有任何不公平的地方,可直接向朕奏报。”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非常具有针对性的诏书。傻子都看得出来,里头说的事情无一不是冲着李辅国去的。
李辅国马上作出反应。他以退为进,扬言要辞去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职务(当时叛乱仍未平定,所以还保留着“元帅府”这种战时机构)。李辅国很清楚,现阶段肃宗根本离不了他,所以“辞职”就是最好的要挟手段。
果不其然,李辅国一提出辞职,肃宗就忙不迭地好言劝慰,说什么也不批准。
肃宗知道,如果不对李辅国作出某种补偿,他对自己的忠诚度势必会大大降低。为了安抚李辅国,让他继续发挥制衡百官的作用,肃宗只好作出了一个不太厚道的决定——牺牲李岘。
不久,肃宗就利用一起普通的案件,给李岘栽了一个“交结朋党”的罪名,罢黜了他的宰相之职,把他贬为蜀州刺史。
这就是肃宗李亨的帝王术。
利用李岘敲打李辅国,防止他权力膨胀,达到目的后再回头拿掉李岘,从而安抚李辅国。用今天通俗的话讲,这叫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用古人的话说,这就叫恩威并施。
李岘事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李辅国的权力,但他在朝中的地位并没有受到丝毫动摇。尤其是李岘被罢相贬谪后,满朝文武更是对李辅国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因为李岘的下场告诉人们——跟李辅国作对,就是拿鸡蛋跟石头碰,何苦呢?然而,不管李辅国如何权倾朝野,还是有几个人从来不拿正眼瞧他。
那就是太上皇身边的高力士、陈玄礼等人。
李辅国出身微贱,早年是高力士手下养马的飞龙小儿,加上他又长得歪瓜劣枣、奇丑无比,所以一直混得很失败,直到五十多岁才进入东宫侍奉太子。虽然李辅国现在已经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可在高力士眼里,他终究只是个暴发户,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要让高力士去捧他的臭脚,拍他的马屁,那是门都没有!
更何况,在高力士看来,就算你李辅国现在真的很牛逼,可你的主子是李亨,我的主子是太上皇,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干吗要巴结你啊?
也许,高力士的看法是对的,李辅国确实是个小人,可高力士却忘了一句古训——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
正因为李辅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才更要捧他的臭脚,拍他的马屁。否则,他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失乐园:“逼迁上皇”事件】
上元元年夏天,怀恨已久的李辅国终于发飙。
他对肃宗说:“太上皇住在兴庆宫,每天都和外人交往。尤其是高力士、陈玄礼这些人,日夜聚众密谋,恐怕会对陛下不利。如今的六军(禁军)将士都是当年的灵武功臣,对此忧惧不安,担心会有变乱。臣一再安抚他们,作了很多解释,可没什么作用。看来事态已经很严重了,臣不敢不据实禀报。”
李辅国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想暗示一点——太上皇想复辟。
肃宗闻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眼中泪光闪动,说:“这怎么可能?上皇慈悲仁爱,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辅国说:“上皇固然没有这个意思,可他身边那些贪图富贵的小人就难说了。陛下,您贵为天下之主,凡事应从社稷大计出发,把祸乱消灭于萌芽状态,岂能遵循匹夫之孝!再者说,兴庆宫与市井坊间杂处,墙垣浅露,不宜让上皇居住。依臣所见,不如奉迎上皇回太极宫,大内森严,怎么说都比兴庆宫更合适,而且还能杜绝小人的蛊惑。倘若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每天觐见三次)之乐,岂不是两全其美!”
肃宗没有回答。
当天的对话就此结束。但是李辅国知道,肃宗不说话就意味着不反对,不反对就等于是默许。为了进一步试探肃宗的态度,李辅国随后又做了一件投石问路的事情。
由于玄宗一贯喜爱骑马射猎,尽管晚年几乎足不出户,可还是在兴庆宫里面养了三百匹马。李辅国便以皇帝敕令的名义,一下子取走了二百九十匹,只给玄宗留下了十匹。
事后,玄宗望着空空荡荡的马厩,不胜感伤地对高力士说:“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资治通鉴》卷二二一)
李辅国抢走太上皇的马后,静静地等了几天。
他在观察肃宗的反应。
可是,肃宗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这当然是李辅国意料之中的、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数日后,李辅国又率六军将士进入内殿,一起向肃宗“号哭叩头”,强烈要求迎请太上皇入住太极宫。肃宗的态度跟此前一样,涕泣呜咽,却一句话也不说。
李辅国笑了。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上元元年七月十九日,李辅国再次矫诏,以肃宗的名义邀请太上皇到西内(太极宫称“西内”,兴庆宫称“南内”)游玩。玄宗没有多想,带着高力士和几个侍从离开了兴庆宫。
此时的玄宗当然不会料到,今生今世,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兴庆宫了。
玄宗一行走到睿武门时,在此埋伏多时的李辅国突然带着五百名骑兵冲了出来,一个个刀剑出鞘,将玄宗等人团团围住。
李辅国策马走到玄宗面前,神色倨傲地说了一句:“皇帝以兴庆宫潮湿逼仄,迎上皇迁居大内。”
自从马嵬驿之变后,玄宗很久没见过这种阵势了,现在又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掉下来。高力士见状,立刻挺身挡在玄宗面前,厉声喝道:“李辅国何得无礼!”并勒令李辅国下马。
李辅国不得已,只好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高力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士卒们,大声喊道:“上皇命我问诸位将士安好!”
那五百名骑兵愣了短短的一瞬,又看了看李辅国,见他默不作声,只好刀剑入鞘,然后全部下马,向玄宗行叩拜礼,齐声高呼万岁。
最后,高力士又喝令李辅国跟他一起为太上皇牵马,李辅国也硬着头皮听从了。
尽管忠勇可嘉的高力士在关键时刻帮玄宗保住了最后的尊严,可他也无力改变玄宗的命运,更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高力士心里很清楚,从这一刻起,他和太上皇都已经变成李辅国砧板上的鱼肉了!
当天,李辅国把玄宗带到甘露殿,留下数十个老弱充当侍卫,严禁任何人出入,而且不准高力士、陈玄礼及所有宫中旧人留在玄宗左右。做完这一切,李辅国才得意洋洋地领兵离去。
稍后,李辅国又率领禁卫六军的所有高级将领,全部换上素服,前去向肃宗“请罪”。
话说是“请罪”,事实上一半是复命,一半是逼宫。李辅国此举等于是在告诉肃宗——皇上,我已经帮你把生米做成熟饭了,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反正你要当着所有禁军大将的面表个态,好让大伙安心。
此时此刻,肃宗的心情肯定是颇为复杂的。作为皇帝,他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可作为儿子,他又有一种良心上的不安与自责。
原因很简单,自从李辅国第一次跟他提到太上皇经常与外人来往的情况时,肃宗就已经产生了莫大的疑惧。就像李辅国所暗示的那样,他觉得太上皇不是没有复辟的可能。据李辅国声称,和太上皇来往的官员中,既有京城的羽林将军,又有剑南道的官员,甚至连长安的普通百姓也经常受到太上皇的款待。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难道不意味着——太上皇正在积极组织力量,同时大力收买人心,为复辟做准备吗?
尤其让李亨深感不安的是,安禄山父子虽已败亡,但数十万官军在邺城大败,令朝廷元气大伤,史思明紧接着又僭位称尊,并大举南下,再次从官军手中夺下东京,使得一度明朗的战局再度进入胶着状态。未来战局究竟如何演变,谁也无法预料。在此情况下,倘若太上皇凭借他的余威振臂一呼,谁敢保证不会应者云集呢?
所以,当李辅国提议将太上皇迁入西内时,李亨心里其实是非常赞同的,但他不能明说,只好采取默认的态度。
然而,太上皇毕竟已经七十六岁高龄,若说一个人在如此风烛残年的时候还一心想要夺回天子大权,似乎又有些牵强;而且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表面上虽说是请他迁居,实则与软禁无异,身为人子,李亨难免会有些良心不安。
因此,对于“逼迁上皇”这件事,肃宗内心其实是很矛盾的。而李辅国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肃宗的矛盾心态,才会以这种带有威胁意味的方式,迫使他当众表态。
事已至此,肃宗也不能再骑墙了。他对着诸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南宫和西内,其实没什么分别。朕知道,诸位爱卿这么做,是担心上皇受小人蛊惑,正所谓防微杜渐,以安社稷!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也就无所惧了。”
玄宗被软禁后,高力士等人就只能任凭李辅国宰割了。
七月二十八日,李辅国以肃宗名义下诏,将高力士流放到巫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王承恩流放到播州(今贵州遵义市),并勒令陈玄礼致仕,将宫女如仙媛放逐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命玉真公主出宫回玉真观。
时任刑部尚书的颜真卿看不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遂联合百官,上表向太上皇问安。当然,此举马上被李辅国视为挑衅。他随即奏请肃宗,将颜真卿逐出了朝廷,贬为蓬州(今四川仪陇县南)长史。
初秋的长安,落叶开始片片飘零。
太上皇李隆基从甘露殿的窗口望出去,看见头上的这方天空始终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谁罩上了一块肮脏的抹布。
从离开兴庆宫的那一天起,李隆基似乎就再也没见过太阳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李隆基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似乎完全陌生的世界。每当夜半无眠的时候,李隆基就会轻轻呼唤高力士,想让他陪自己说会儿话,就像从前那样。可是,每次走到床前的人都不是高力士,而是两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宫女。
那是李亨给他派来的,人还不少,足足有一百多个,只可惜李隆基不认识她们。
一个都不认识。
奇怪的是,高力士去哪了?
他到底去哪了?
李隆基想了好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他才慢慢想起来——高力士走了。
高力士走了,据说是去了巫州。李隆基不记得巫州在哪里,总之一听名字就知道挺远的。从长安到巫州一趟,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吧?李隆基曾经跟身边的宫女打听这事儿,可她们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好像这是天大的机密。
好吧,机密就机密吧,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自己知道也没用。难不成要跟儿子李亨打报告,说想去一趟巫州?
呵呵,别做梦了。李隆基苦笑着对自己说,就连这甘露殿的门都出不去了,就连近在咫尺的兴庆宫也回不去了,还奢谈什么巫州!
一想起兴庆宫,李隆基就会感到身体里面的某个地方被撕裂了。刚开始他还会觉得疼痛,可后来就没感觉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碎了,沉了,空了。
有时候,李隆基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民间小孩儿常玩的那种纸鸢。世人经常说快乐和幸福,可到底什么是快乐和幸福,没几个人说得清楚。李隆基想,当小孩儿把纸鸢放到天上去的时候,那一刻应该就是快乐和幸福的吧?
可纸鸢也有断掉的时候。
当纸鸢和小孩儿越离越远,最后谁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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