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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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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尽数缉获。等待他们的,是被活埋的命运。

嬴政冷冷望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号叫挣扎,看着他们被尘土残酷掩埋,心中充满复仇的快意。他答应过他母亲,他一定会狠狠惩罚当年那些侮辱和欺负他们的人。

他做到了。

当嬴政在邯郸倾泄他的怒火之时,咸阳甘泉宫内,太后赵姬缓缓合上了她昏暗的双眼,走完了她传奇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念着嬴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虽然嬴政曾夺走了她的一切,夺走了她的嫪毐,夺走了她的另外两个儿子,夺走了吕不韦。可是,她依然深爱着他。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她又和所有的母亲都不一样,因为她的儿子确实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她知道,等待着她儿子的,必将是一场伟大光辉、无人可及的命运。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第两百四十二部分

且说赵国灭亡,末代赵王赵迁,正应了他的名字,被迁到房陵安置。房陵僻远荒凉,自然不能和繁华的邯郸相比,赵王迁思念故乡,乃作山水之歌云: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

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

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

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

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

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

其词悲,其调哀,闻之者莫不伤感流涕。无奈何,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自致如此,悔有何用?

邯郸城破之时,赵王迁的长兄,赵公子嘉则侥幸得脱,率其宗族数百人,逃亡到代地,自立为代王。闻听赵氏血脉尚存,赵国大夫纷纷前往投奔。赵公子嘉于是东与燕国合兵,屯军于上谷。

再说燕国。自从太子丹逃亡而归,日夜思报咸阳受辱之仇。随着秦国军事行动的节节胜利,眼看秦国的兵锋即将临于燕国,燕国君臣上下皆惶惶不可终日。太子丹报仇之心越发急迫,于是阴养勇士,欲用为刺客,伺机刺杀秦王嬴政。

燕国有处士田光先生,当年曾以勇力胆略闻名于国中,如今年岁虽高,积威犹在。太子丹与田光相谋,欲请其出山,担当刺秦大任。田光推辞道:“臣老也,不堪为太子用。”太子丹又指门下诸客,问谁人可担此任。田光道,“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秦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恐皆非成事之人。”太子丹大急,道,“此三子皆勇冠燕国。倘不可用,则再无可用之人也。”

田光道,“臣知一人,姓荆名轲,可为太子使也。”

太子丹道,世间竟有人勇逾此三子乎?

田光道,荆轲乃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岂此三子所能比。

太子丹大喜,乃召荆轲,避席顿首曰:“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祸将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纵。丹之私计愚,愿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诚得劫秦王,使悉返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若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荆轲许诺。太子丹乃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太子丹欲得荆轲之忠心死力,对荆轲可谓是曲意奉迎、下足血本。曾与荆轲同游东宫池,荆轲拾瓦投龟,太子丹捧金丸进之,让荆轲拿金丸投龟。又共乘千里马,荆轲道,“千里马肝美”,太子丹即杀马进肝。又置酒于华阳台,有美人鼓琴,荆轲赞道,“好手也”,太子丹即断美人之手,以玉盘盛之,献于荆轲。

荆轲在燕国有两个死党——狗屠和高渐离。在荆轲被太子丹宠遇之前,三人常饮酒于燕市,饮至酒酣,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歌罢又相对而泣,旁若无人。荆轲喜读书击剑,高渐离善于击筑,可狗屠却好像只会屠狗,和荆轲和高渐离分明是两路人。这三人能结为死党,让时人颇是诧异。

狗屠者,来燕国十多年,人皆不知其姓名来历。狗屠为人木讷本分,毫无特异之处,荆轲、高渐离却欣然与之游,而且对狗屠极为敬重,每有行事,皆与狗屠商议。人也不解为何。

第两百四十二部分

俗话说,革命靠自觉。太子丹本想等荆轲自动提出前往刺杀秦王的,但看看供养荆轲已是一年有余,荆轲却仍然没有出发刺秦的打算,心中不免生疑。他倒不是养不起荆轲,他只是怀疑自己如此厚待荆轲,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使其贪图生之乐,反而不肯死?又见秦将王翦灭赵国,虏赵王,进兵至燕国南方边界,对燕国虎视眈眈。亡国迫在眉睫,太子丹恐惧不安,再也没了和荆轲慢慢周旋的耐心,乃以言挑荆轲道:“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

荆轲见狗屠,道,太子疑我无心刺秦,出言催促,今当急行入秦,以报太子。

狗屠道,秦王深居咸阳宫中,君何能得而见之?

荆轲道,轲为燕使,又持督亢之地图,诈称献地于秦,愿为藩臣,秦王必见轲。

狗屠摇摇头,道,欲见秦王,须再带一人头入秦方可。

荆轲奇道,谁人之头?

狗屠道,樊於期之头。

樊於期,本为秦将,当年随公子成峤谋反,失败之后四处逃亡,眼下正在燕国政治避难,为太子丹所收容。

狗屠又道,樊於期,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於期之首,再加燕督亢之地图,欲见秦王,易如反掌。

荆轲道,杀樊将军,恐太子心不能忍。

狗屠厉声道,倘太子不忍,君当往见樊於期,命其将首级拱手相送。如樊於期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何面目苟活天地之间?偷生至今,已是邀天之幸。

荆轲与狗屠意气相交,对其底细却并不了解,见狗屠音声激烈,似与樊於期有深仇大恨,正待开口相问,狗屠却也自知失态,又改口道,王翦领数十万大军,屯于燕国南方边境,所为何来?王翦刚刚灭赵,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并吞燕国。秦王要的,是整个燕国。区区督亢之地,恐怕秦王不会放在眼里。秦王轻恩重怨,有仇必报,是以才会在攻破邯郸之后,尽坑当年仇家。秦王深恨樊於期,知君持有其首级,必欲亲眼一见为快。君此番入秦,路途遥远,往返至少一年半载。如只带督亢地图,而又见不到秦王的话,到那时候,就算想再割樊於期人头,怕也是来不及了。

荆轲于是见太子丹,请樊於期之人头。太子丹道:“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遂私见樊於期,道:“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刺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腕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于是自杀。

至此,荆轲的行装,只差最后一样——凶器。太子丹以百金购得赵人徐夫人匕首,以毒药焠之。为确认匕首的杀伤力,又拿活人来作试验,果然见血封喉,中者立死。太子丹有门客秦舞阳,十三岁便开始杀人,号为勇士,被任命为荆轲的副手。

出发的日子到了,荆轲为等待狗屠,迟迟不行。太子丹以为荆轲临时反悔,于是激将道,“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

荆轲怒,叱太子丹道:“何待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易水之畔,太子丹及宾客知其事者,皆著白衣冠,相送荆轲。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闻者皆垂泪涕泣。荆轲顾谓高渐离曰:“想当年,你我三人取乐燕市,今狗屠不至,使我心痛惜。”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西去,终已不顾。

暮色深沉,远山之上,一人独立,正是荆轲苦等不来的狗屠。狗屠目送荆轲没入地平线,仰天叹道,“成峤公子,浮丘伯已取樊於期人头,以惩其当年背叛公子之罪。荆轲此行刺杀秦王嬴政,如能成功,则公子大仇得报,当可含笑于九泉,浮丘伯也不负公子知遇之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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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当年读史记刺客列传,读到“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时,常常浮想联翩,不知这个让荆轲苦等的神秘客究竟是什么人。如果等到了此人,那刺秦的结果会不会因此改变?怪只怪司马迁留的这个悬念,太撩人了。文中说那人是狗屠,是浮丘伯,自是个人臆测,诸君自能明辨,不待多言:)

第两百四十三部分

从燕国到秦国,路途遥远。等荆轲一行出现在咸阳街头时,已是嬴政二十年的光景了。荆轲和他的同伴,皆是燕国特选的健儿勇士,无不意气风发,姿态豪迈,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赞叹不已。

然而,片刻的风光之后,等到了驿馆,一安顿下来,却又开始发愁了。在燕国的地界,他们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想要见谁,只是一句话的事。可这里是秦国,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人在乎他们是谁。荆轲在驿馆住了十多天,依然没有等来嬴政的召见,心中大为愤懑:果然是弱国无外交,如果今天是燕强而秦弱,看你嬴政还敢怠慢于我!

消极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荆轲于是托关系,走后门,求见嬴政宠臣中庶子蒙嘉,以千金相贿赂,请他帮忙在嬴政面前代为说项。

蒙嘉,乃是蒙骜之子,蒙恬之叔父,虽是名门之后,在金钱的诱惑下却也无异于常人。他一寻思,只消给荆轲递句话,就能得到千金重酬,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荆轲带来了樊於期的人头,又献上燕督亢之地图,这两份厚礼,嬴政也一定会笑而纳之。总之,这是一笔两头都能讨好的买卖,蒙嘉于是应允。殊不知,他以为他在给荆轲帮忙,却反而成了荆轲的帮凶。

蒙嘉面见嬴政,道:“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原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嬴政闻言,果然大喜,乃朝服,设九宾,在咸阳宫接见荆轲。

荆轲和秦舞阳二人,从宫门进入,穿过层层院落,越走地形越高、宫殿越巍峨。执戟武士,甲胄鲜耀,对排而立,两戟相交,拦住去路。二人经过之时,武士渐次分开双戟,同时伴以声声大喝。这一段长路走下来,荆轲依然神色自如,而号称浑身是胆的秦舞阳,却已是色变腿软,气喘吁吁。

进入咸阳宫正殿,但见秦国官吏云集一堂,对二人冷眼相看。这些官吏,单拎出来的话,个个都是随便跺一跺脚、都可以让大地抖三抖的主,其威严不问可知。然而,这所有人的威严加起来,也比不过高高在上的嬴政。嬴政雄踞宝座之上,光耀如日,面似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侍臣高声道:燕使上殿晋见。

秦舞阳一路积累的恐惧,在此时爆发,面白如死人,满面是汗,振恐不安。侍臣劈面大叫:“使者为何色变?”

秦舞阳越发惊恐,以为计策败露,目光绝望,双手哆嗦,浑身的勇力,却几乎已不能托住金函。

荆轲顾笑秦舞阳,又跪奏道:“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

荆轲辞语从容,颜色和缓,打消了众人的疑心,一时满殿大笑。嬴政谓荆轲道:“取舞阳所持地图来,与寡人观之。”荆轲从秦舞阳手中取过图函,亲自呈上,嬴政展图,细细观看。图穷而匕首见,荆轲眼疾手快,左手拽住嬴政衣袖,右手抓起匕首,直刺嬴政之胸。

寒光闪动的匕首,一寸一寸接近目标。这是势在必得的一击,这是赌上荆轲之命的一击,这是赌上燕国之命的一击。

然而,荆轲低估了嬴政的武功,浮丘伯也有意无意地忘了告诉他嬴氏家族素有习武的传统。想当年,秦武王力能举鼎,与当时最著名的武士任鄙、乌获、孟说等人不相上下。成峤公子,更是剑术高超,天下无敌。

嬴政的武力,虽不能和家族中的这两人相比,但也远胜常人。而他时年三十三岁,正当壮年,身体处在巅峰状态。因此,尽管刺杀事出不意,嬴政却也迅速反应过来,侧身一让,霍地站起。用力之猛,衣袖为之撕裂。

荆轲一击不中,对嬴政紧追不舍。嬴政边逃边拔佩剑,无奈剑长,惶急不可立拔。嬴政不能脱身,只能绕柱而走,躲避荆轲。

按秦法规定,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宿卫之官执兵戈者,皆陈列于殿下,非奉宣召,不得擅自入殿。群臣见嬴政被追杀,皆感觉如同做梦一般。天下竟有这等荒谬之事!幸好侍医夏无且急中生智,以其所奉药囊掷向荆轲。荆轲奋臂一挥,药囊俱碎。群臣这才如梦方醒,蜂拥而上,以手共搏荆轲。

第两百四十三部分

 

荆轲受此阻拦,不能逼近嬴政,嬴政也暂时得以喘息。左右宦官大叫:“王负剑!”嬴政本已放弃了拔剑的念头,得此提醒,趁荆轲被众人阻挡,将剑推到背后,果然一拔而出。(注。)

嬴政的佩剑,乃是太阿之剑,天下利器。一剑在手,嬴政胆气大壮,回身面对荆轲。荆轲已无退路,只能直冲不顾。嬴政出剑,斩断荆轲左股,如削烂泥。荆轲仆倒在地,不能起立,乃举匕首以掷嬴政,嬴政闪开,匕首擦耳而过,刺入铜柱之中,迸出火光一片。

荆轲既失匕首,手无寸铁。嬴政复击荆轲,剑剑到肉,如戳布囊,荆轲不能抵挡。荆轲连挨八剑,委顿在地,血流如注,乃倚柱而笑,箕踞指嬴政而骂:“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在好莱坞电影中,警察们通常总会在事情已经全部搞定之后,这才姗姗来迟。诸郎官也和那些警察一样,等到荆轲已经再无还手之力,这才纷纷涌入,戈戟齐出,荆轲立毙。

荆轲虽已伏诛,嬴政却心战目眩,呆坐半日,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按说,他在一场单挑之战中,胜了荆轲,并将其亲手结果,在臣下面前,也没失了王的尊严,本该得意才是。然而,嬴政却无半点欣喜之情。事情就是这样:荆轲如果杀了他,完全可以四处向人吹嘘,我杀了嬴政,我杀了嬴政。而可以想像,他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再干出比这更伟大的事来。而仅凭这一桩事,日后史官也会慷慨地将他载入史册。可是他嬴政呢,他虽然杀了荆轲,可是他却无法向人吹嘘,就算他向人吹嘘,别人也会很不屑地反问,荆轲是谁?是以,嬴政根本无心去享受这种渺小的胜利,他只是回味着方才和死神擦身而过的惊险。他的事业,险些因为一个无名小卒而夭折。他的梦想,险些因为一柄尺八匕首而葬送。他贵为秦王,生命却也和凡人一样脆弱。将空前的伟绩、不世的功勋,建立在生命的脆弱基础之上,岂非是一种悲哀,一场徒劳?如果寡人能够长生不死,那该有多美妙!

遥想当年,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及鲁句践闻荆轲之刺嬴政,私曰:“嗟乎,惜哉其不精于刺剑之术也!”

陶渊明作《咏荆轲》一诗,其末句云: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

《东周列国志》评曰:“可惜荆轲,受了燕太子丹多时供养,特地入秦,一事无成,不惟自害其身,又枉害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阳三人性命,断送燕丹父子,岂非剑术之不精乎?髯翁有诗云:

独提匕首入秦都,神勇其如剑术疏?

壮士不还谋不就,樊君应与觅头颅!”

大体上讲,荆轲刺杀嬴政不成,剑术不精确实是一重大原因。同为刺客列传中人,荆轲的剑术便远不能和聂政相比。

且看聂政如何刺杀侠累:“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卫。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窃以为,聂政堪称《史记》中的第一高手。然而,聂政身后之名远不如荆轲,何故也?无他,作为一名刺客,你的名声和地位,完全取决于你选择与何人为敌,夺何人之命。正如尼采所言:慎重地选择你的朋友,更慎重地选择你的敌人。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虽说太子丹给荆轲的待遇,足以让今日的资本家羞死愧杀,然而,太子丹之于荆轲,可为知己者乎?在我看来,未必尽然。

太子丹为荆轲取千里马之肝,断美人之手,皆残忍而不尽人情,非有求于荆轲,岂肯如此曲身相就!荆轲受之无愧,也足见其人之不仁也。荆轲并不贫困,虽然太子丹特加宠遇厚待,对荆轲而言,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荆轲居之而不辞,只能用惑于其利来解释。由此可见,荆轲不仅剑术不能和聂政相比,境界更不能比。总之,在太子丹和荆轲的交往中,你感觉不到一种光明的情感,更多的只是一种收买和交易。呜呼,君子敬人以礼,爱人以德;此风不见已久矣。

注:索隐王劭曰:“古者带剑上长,拔之不出室,欲王推之於背,令前短易拔,故云‘王负剑’。”鄙人找了把剑,当然没那么长,(嬴政之剑,七尺左右,约合今一米六一)比划了一下,貌似还是有道理的。

第两百四十四部分

粉碎了一场刺杀阴谋,嬴政论功行赏,首推侍医夏无且,以黄金二百镒赐之,道:“无且爱我,以药囊投荆轲也!”群臣中手搏荆轲者,视伤势轻重分别加赏,殿下郎官击杀荆轲者,亦俱有赐。

论功行赏完毕,接下来就该论罪行罚了。蒙嘉将荆轲引荐给嬴政,无疑是罪魁祸首。蒙嘉也自知罪在不赦,心中大为惊恐,却又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来,只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事实上,不止蒙嘉一人恐惧,整个蒙府也都是大祸临头,惶惶不安。秦国连坐之法向来严酷无情,蒙嘉犯下的罪过,依法当诛灭三族。蒙氏尽管是秦国最显赫的豪族,这回怕也是免不了灭顶之灾,要被连根铲除。

老爷子蒙骜已过世多年,蒙武如今成了蒙氏的家长。他见蒙嘉采用鸵鸟策略,龟缩不出,心中又气又恨:就因为你一个愚蠢的决定,牵连到整个蒙氏家族。你躲起来有什么用?躲起来就能解决问题了?

蒙武无奈之下,只有向廷尉李斯求助。李斯直言不讳,道,“事已至此,中庶子之命怕是保不得了。”

蒙武道,“蒙嘉之罪,固然当死。只是可怜蒙府上下三百余口性命,该如何是好?”

李斯叹道,“李某也是爱莫能助。李某官居廷尉,只能依法连坐,不敢回护。”

蒙武跪泣道,“如能得廷尉成全,蒙府上下,皆不敢忘廷尉救命之恩。”

李斯赶紧扶起,问道,“将军欲李某何为?”

蒙武支吾着,似有难言之隐。有些话,他实在难以向李斯启齿。

李斯道,“莫非将军想让李某见中庶子?”

蒙武被说破心思,反而长舒一口气,道,“廷尉愿行否?”

李斯道,“愿见中庶子。”

蒙武大喜,迎李斯入府。蒙嘉虽然闭门不出,闻听李斯来访,却也不好不见。一则李斯位高权重,最为嬴政倚重,在自己的案子上,李斯有举足轻重的发言权。二则蒙嘉也在心中暗自抱一丝侥幸,李斯孤身造访,说不定会有好事呢。

李斯见蒙嘉形销骨立,显然这几天没少受煎熬,却也不稍加慰问,劈头便道,“君之罪,自以为能救乎?”

蒙嘉脸色立时煞白,喃喃说道,“不能救。”

李斯再道,君为中庶子,引见燕国使节于大王,乃是职责所在,即使荆轲包藏祸心,行刺大王,君之罪也只是失察而已,罪不至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收取荆轲的千金贿赂。这可是犯了大王的大忌。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在做决定时,不是首先考虑大秦的利益,而是贪于一己之私利。如此之臣,不杀何为?

蒙嘉低头不语。他多希望可以退还千金,只要能换回性命。

李斯注视着蒙嘉,冷声道,“李某与蒙氏,也算是有深交。有些话,你们自家人之间不方便说,我这个外人却不得不说。蒙氏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得来不易。蒙恬、蒙毅二兄弟,皆有龙凤之姿,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蒙氏门楣,将在二子手中光大无疑。若受君之累,中途夭折,恐怕蒙老将军在地下也必不能瞑目也。为今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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