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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长公主-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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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当年刘景从河西起兵一路穿过关中打到云中朔州,将柔然往北挪了三四百里,荡平北镇,扫清西北,国中凡是带点匈奴血脉的都以他为荣。“大单于”这个几乎消匿了百年的称呼从此再一次甚嚣尘上。
  尔朱光同那汉子说了一阵儿,那汉子便已经从警觉的神色变得松快起来,甚至走到了刘易尧的马前,右手曲起放在胸前歪歪扭扭地行了一礼:“大单于。”
  刘易尧虽然只会说龙都的官话,却也能听得懂那“大单于”的音节,心头微微一跳。但他面上不显,只道:“嗯。”
  那汉子便指挥着人进村,一边还时不时同尔朱光搭话。
  刘易尧没有搭帐篷,而是直接同崔仲欢、刘奕平、阿虎一道宿在了那汉子的房中。夜色已深,那汉子竟然还开了灶,烧了火,给他弄了碗夜宵,毕恭毕敬地端上来,口中连连叫着“大单于”。
  这称呼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自燕世祖灭了北凉,大单于三个字就不存在了,只剩下“镇西王”,刘易尧这辈子还没听人叫过他父亲“大单于”,如今回河西袭爵,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被叫一声“大单于”。
  他显得有些拘谨。
  倒是尔朱光习以为常了。
  他们这帮匈奴别部在提及河西镇西王的时候都是这么称呼的。
  崔仲欢从刘易尧那里蹭了点宵夜,道:“没想到一出龙都才发现,镇西王的声望如此之高。”
  尔朱光自豪地解释:“先单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这些匈奴别部虽然在鲜卑人的统治下过了百年,却依然没忘了自个儿的身份,誓死效忠河西。”
  崔仲欢哂笑道:“这朔州离着河西倒还是有些远。”
  尔朱光说:“远怎么着?老子都被迁去青州了,还依然心里头想着单于!”
  一旁忙着收拾来收拾去的汉子也道:“是呀,咱们心里头都想着单于!”
  刘易尧这会儿才深刻地感觉到为何自己能安然地出龙都。
  刘景的声望不仅仅局限在河西,就连河东的南匈奴故地,散落四处的匈奴别部依然以他马首是瞻。纵使柔然之战、镇国公主兵变之后两次解散、内迁,这些流着匈奴血脉的人仍将他奉为天神。
  所以慕容焕和冯居安才会如此投鼠忌器。
  也正是靠着刘景强大的声望,吐谷浑和河西诸部才能稳定那么多年。
  但若是他回到河西,被人发现他不过是顶着刘景儿子的光环,内里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他蹙起了眉。
  父亲身死如同灯灭,他的声望不可能成为刘易尧长久的□□,一旦匈奴刘氏在诸部落之间的信用坍塌,等待着刘易尧的只会是可怕的深渊。
  他放下手中朴素的汤碗,谢过了那汉子。
  那汉子道:“大单于莫对我客气!大单于明日一早动身?”
  刘易尧点头。
  那汉子笑着露出了牙:“去年冬天山里头发生了山崩,之前的道儿已经不好走了,大单于知道吗?”
  刘易尧蹙眉:“我们的向导是那位贺罗托。”
  汉子“啧啧”了两下,道,“只怕那个大人不知道,明日要是继续走原来的官道,肯定得给山崩的地方拦住。不过我倒是知道另外一条路,不若让小的来给大单于指路?”
  刘易尧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那汉子笑得极为朴实诚恳。一旁尔朱光却求之不得,他一路总是提心吊胆觉得那贺罗托要瞎指路害他们,如今遇上个匈奴血统的,心中的那杆秤早就偏到山沟沟里去了,连忙说道:“西坨大哥是山里头的人,肯定比那个什么贺罗托知道路。贺罗托也就是前两年来过太行山,也就在我们面前摆摆谱装装熟,哪能和人比?”
  叫西坨的汉子立刻挠了挠头:“别的不行,认路肯定没问题!”
  刘易尧便点了点头:“那明日你便给我们指路吧。”
  一大早起来,贺罗托便知道自己的向导之位被那个村汉给取代了,就是冷哼一声。
  不过他确实算不得对太行山有多熟悉,又闻最近的山崩就是上个冬天,没几个月的事情,便也随着那村汉带路。
  西坨骑了头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驴,慢悠悠走在前头,那小路倒还真是新开出来的,看着也就不过两三个月的样子,路中挡道而被斩断的树枝断口依然簇新。
  绕过一座狭窄的山口,一片浓雾弥漫起来。西坨指了指头顶上说:“喏,官道是往上走的,不过现在都给大石头堵住了,咱们得从谷里头绕一下,再上山去。也就多走半日的路吧。过了这座山头倒是很快就能到太原了。”
  过了太原之后的路,贺罗托就熟了,他正想上前显摆两句,以挽回自己向导的尊严,却听见头顶的山道上,发出了两声尖锐的哨声!
  他大惊失色,身后的几个虎贲也纷纷变了脸色,正欲抬头望去,却瞧见前头一直跟着老驴慢悠悠走着的刘易尧一行,陡然夹住了马腹,朝着山谷如离弦之箭般狂奔!
  他正欲追赶,林中一支泛着蓝光的羽箭猝不及防地滑了出来,铮的一声钉在了他马蹄之前。
  刘易尧根本不管这帮虎贲的死活,带着那几个羯族兵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那带这个小奴隶的跛子都纵马越入雾气之中再无踪迹。
  贺罗托终于反应过来,那村汉并不是什么向导,而是一早就等在此处接应刘易尧之人——他们这帮从龙都跟过来的虎贲,奉命行监视之事,刘易尧怎可能对他们毫不忌惮?
  这不——在这还弥漫着清晨雾气的山谷之中,他就要他们全部的命!
  他低喝一声:“列队!戒备!”
  虎贲郎毕竟训练有素,十几个人立刻围成阵型,但他们不曾料到刘易尧会有这一手,待从刀鞘中抽出武器之时,已经有人中箭落马。
  浓雾中的箭雨根本无从抵挡,贺罗托被猝不及防射中了后背,强忍剧痛砍下箭翎,还想继续指挥,却突然看见一把弯刀破开浓雾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
  一个高瘦的身形在奶白色的雾气中显现出轮廓,不过是普通牧民的长相,贺罗托似乎还在昨夜的村庄中见过他一面,他还给了贺罗托一碗水。
  “贺罗托大人。”那人嘴角噙着笑。
  弯刀如同春日柳叶般轻巧,却散发着令人惊悸的寒芒。
  贺罗托忍着肩胛的剧痛俯身躲过了此人的第一击,旋即,却看见另一个方向上幽蓝的刀刃一挑,几乎削去他半个鼻子!
  他胯下的马发出一声哀鸣朝着左侧轰然倒塌。
  贺罗托按住马鞍接力一跃而起,手中虎贲的长刀扬起朝着那个人的弯刀劈砍而去,却被那月牙似的弯刀一把扣住,在浓雾重重之中迸现出一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音。
  相比那个人的弯刀,这虎贲的横刀显得实在是笨重累赘。
  那杀手微微勾唇,腕间一翻,那把横刀立刻朝着外头飞了出去,另一只手上的弯刀同时扣住了贺罗托的脖颈。
  他甚至能仔细地看清楚贺罗托因为恐惧而骤然放大的双瞳。
  下一瞬间,盘在贺罗托颈上的弯刀绕了一圈儿,像是山间小孩儿玩的飞镖一般漫不经心。
  贺罗托的颈上先是渗出了殷红的血迹,杀手拿刀背轻轻一顶,那颗头颅后知后觉地落了下去,鲜血像是趵突泉般喷涌而出。而杀手微微皱眉,一瞬间挪开了两三丈远。
  那血却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将弯刀收回了背后,抬起袖子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血迹。
  林中尔朱光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何事,只能听见刀兵交接之声。那械斗的声音却没有持续多久,迅速消弭,被浓雾洗净。
  若非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来的浓重血腥气,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跟着他的几个尔朱部兵也皆是面面相觑。一早他们接到通知说进入山谷后,尽量同虎贲保持距离,听见哨声就要赶紧躲起来。他们还不明就里。现在才知道是要对这帮虎贲下手。
  直等到风平浪静,那骑在老驴上的西坨才幽幽地说:“啧,他们的速度还真是快啊!”
  他现在嘴里哪还有什么山野村汉的口音,说着一口流利的龙都官话。
  尔朱光:“你们要杀的就是那帮虎贲?”
  西坨转过脸来,那张混血的容颜里头哪里还见的到昨日的羞赧兴奋,他淡然道:“这帮人不杀,难道还留着跟大单于一道到河西去?”
  尔朱光:“可刚才帮人……”
  西坨说:“道上的兄弟,来帮个小忙的。咋了?”
  尔朱光:“……”
  分明之前世子妃交代,让他在路上寻个机会把这帮同龙都纠缠不清的虎贲做掉,他还在考虑什么时候动手合适,没想到竟然被人给截了胡。
  山谷中重新安静了下来,方才那一批杀手至少一二十人,却来无影去无踪,只空气中弥漫起的浓重血腥之气,昭示着方才浓雾中的一场屠戮。
  刘易尧看向西坨,虽然他昨晚就知道了西坨的计划,却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实施的。更何况,他发觉那帮杀手的动静实在是颇为熟悉。
  “你究竟是何人?”他问。
  西坨从老驴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朝着刘易尧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上,礼节周正,匈奴语说得字正腔圆:“在下呼延西坨,见过大单于。”

☆、73。第 73 章

  现今河西所留存的匈奴部落; 除了单于挛鞮氏,即如今的刘氏之外; 以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为望族。四姓之中,又以呼延氏最贵。
  就连尔朱光也微微一顿,看向西坨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起来。
  刘易尧听见他自称呼延; 神色却微微一凛。
  “呼延西坨?你既然是五部匈奴贵族; 怎么可能出现在山西?”
  镇国公主兵变失利之后,慕容鲜卑对河西匈奴采取了贵部封锁、贱部内迁的政策。如尔朱部这种羯胡; 原属于匈奴别部,实际就是比较下等的部落; 就从靠近国境的前线一代移入河内和汉人混居。但从古至今一直高居匈奴大帐高位的五部望族; 便限制他们离开河西; 不得出河凉半步。
  这个呼延西坨也不可能是曾经留在山西的匈奴后裔。
  石赵末年; 幽州冀州并州三州的胡人遭到闵冉屠戮; 曾广泛分布于此地的匈奴五部全部西迁; 呼延氏作为望族之首,没有一个留下来的。留在山西的匈奴只能是较低的部落。
  呼延西坨既然甩出了呼延氏的身份,自然也料到这位年轻的大单于会考虑这个问题,他说:“我么,是我阿耶三十年前在河西打仗的时候; 和我阿娘好上了。但他后来回了中原,我就跟着我阿娘一直留在河西; 也懒得认他。”
  河西的匈奴尚保留着游牧民族中残留的母系氏族文化; 通常家中都是女人做主; 有时会随母姓。既如此这位呼延西坨的阿娘应当是呼延氏部落中一直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了——胡人和汉人不同,汉人掌家的都是主母,是嫁进家中的外姓女子,但胡人家里,掌家的,通常都是未出嫁的、年纪较长的大姑。
  因为胡人男子若是战死,他的遗孀可以完全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回到自己的母族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家里或多或少都会留个同姓的姊妹不出嫁。
  这种不出嫁的老姑娘,地位往往比男性的族长还要高。
  果然,呼延西坨继续说道:“我阿娘要啥有啥,在河西过得好好的,追求她的儿郎不要太多——有些年纪比我都小!”
  尔朱光瞥了他一眼,柔然战争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呼延西坨的老娘如今可不都得快五十,还能有二十多的儿郎去追求,那口味可是真重,要么就是这位呼延老姑娘,地位实在是不一般。
  刘易尧依然看着他。
  呼延西坨继续说:“不过我那个老爹是河东人,他原来在河东也有家室的,只不过家里头那个婆娘生的儿子命不好,死得早。她又不想从旁处过继,后来听说有个我,一定要把我从河西弄过来。”他哼哼了一声,“老子都快三十了!”
  他这回全然不似昨夜那般拘谨谄媚,说起话来完全变了个腔调,果然显现出了些呼延氏上等人的骄矜:“我阿娘那儿还能捞个族长当当呢,谁愿意回河东做什么宗子——又不是什么大人家,规矩还多得要死。”
  刘易尧眉心一动。
  “不过他们把我从河西弄出来也花了不少功夫,现在倒是能给我便宜了。”呼延西坨凑上来道:“大单于,不瞒您说,这回我来帮您,是因为我那阿耶接到了龙都里贵人的消息,让他来助你,不过他年纪大了,这几年在河东闲出了一身肥膘,是打不动了,所以派我过来。我对河西也熟悉。您不正是需要我这样的人么?”
  “龙都的贵人?”
  身后的刘奕平突然拽了他一把:“世子,我总觉着,方才那帮杀手里头……像是有咱们认识的人。”
  刘易尧抬了抬眉毛。
  行踪不定,身手诡谲,那些杀手潜行于山林中数日,他从未有所察觉,直到方才呼延西坨吹哨提醒,他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围捕虎贲。
  他那双浅琥珀色的双眸微微垂了下来,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名字。
  浓雾渐渐散去了,而血腥气却越发浓重,日头升上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落在了林中,照在了那堆横七竖八的尸首之上。大多数的虎贲是被一招毙命。
  呼延西坨率先跑了过去,绕着那堆尸体转了一圈儿,道:这下手也忒干净利落,厉害厉害。”
  尔朱光也迫不及待得上前,一眼就看见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头颅咕噜噜滚在一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啐了一口唾沫:“老子早就看着这个贺罗托不爽了。虎贲了不起,咱们还有羽林中郎呢!”
  没想到崔仲欢却微微别开了脸。
  尔朱光狐疑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先羽林中郎可真是孬种,旋即低下头又去翻看那些尸身,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这身手了不得啊!呼延大人,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呼延西坨说:“跟我可不熟,都是叫来帮忙的。”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刘易尧,“大单于知道陇右的罗阿斯吧?”
  那是一个存在于西域的暗杀流派,行踪诡谲,武功流丽。刘易尧只是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真正的罗阿斯门徒。
  “你是说那帮人是罗阿斯?”他蹙起了眉。
  这些人的身手同贺赖孤、十一郎极为相似,就在方才他还以为这是三娘从龙都派来协助他的暗卫。
  呼延西坨却说:“雇佣他们可花了我不少金子。”
  ……竟然不是贺赖孤么?
  他看了一眼刘奕平,刘奕平跟着贺赖孤学了几个月的武功,对贺赖孤的功夫比他更加熟悉,他跑过去看了一眼那贺罗托的尸身,直起身子之后,神色终于有些凝重了,凑到刘易尧的耳畔低声说道:“像是很像,但还真的不是。”
  *
  彼时龙都中的康平终于稍稍体会到了之前她去徐州时,刘易尧的孤独感。
  她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名册,手中竹笔吸饱了墨汁,却未曾落下来,直到冬情小声唤了她一句:“三娘子!”她才恍然回神。
  冬情笑嘻嘻道:“三娘子是在担心世子么?”
  康平说:“也不晓得他们到哪了。走得快的话,也差不多该到太原了。太原那边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
  并州可以算是匈奴故地了,刘景在关内的名望属山西最盛,冯皇后和冯居安要不在山西给刘易尧搞点幺蛾子,她才不信呢!
  现今的并州刺史为段联,段与慕容部同属于辽东鲜卑,这个段联是她前世死后才被提拔上来的,和冯家的关系微妙暧昧,她却一点儿也不熟悉。
  冬情说:“娘子,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可能出什么问题的。您在这儿担心来担心去,也没法帮他分担什么呀。”
  康平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余香楼的掌柜走了几日了,怎么还未回来?”
  她叫贺赖孤去河东找裴希声,都去了这么许久了还未回还。想到贺赖孤这么些年越发刚愎自用,她忍不住皱了眉。这个卫长是不是该撤换了?
  冬情道:“秋韵今儿早上还去了趟余香楼,说是没回来呢。哦对,十一郎说他有事情想和娘子商量,我倒是差点给忘了。”
  “有事情?什么事情?”
  康平蹙眉,十一郎素来稳重,如果是十万火急的要事肯定是直接来找她了,可要是不重要的事情,他倒是也很少来麻烦她。
  冬情道:“十一郎说就一点儿私事,娘子若是嫌烦不想过眼也就罢了……所以我才给差点忘了的。”
  十一郎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他上午来找冬情传话,听着也不像是什么要事,冬情转头就给搁在了脑后,这会儿提起来,倒是有些羞愧,脸上热热的。
  毕竟在青州的时候十一郎还算保护了她们呢。
  她道:“十一郎从未求过娘子什么,这回主动提出来,估计对他来说也算是不小的事情了。”
  康平放下手中竹笔,道:“那你去将他找来,我问问究竟是何事。”
  十一郎似乎就在院子里头游荡,冬情一出门就见着了他,把他带进了书房。他一进门瞧见康平案几上摊着的那本名册,微微垂了垂头。
  他长了一张淳朴、扁平的脸,皮肤黝黑,始终像是个佃农,这么一低头就更像是个地里歉收交不起地租的庄汉了。但康平做了他这么多年主子,对他的本质还是非常清楚的,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十一郎指了指康平书桌上的那本名册道:“主上说蔚秀园是谁都可以报名的,是不是?”
  康平看向他:“你想去蔚秀园念书?”
  十一郎道:“若是主上有要务让我去做,我就不念了。不过这段日子瞧着没什么事情,三十卫也全都派出去了,我一个人守着大慧觉寺也无聊得很。读点书消磨时光。”
  康平笑了起来,读书这事儿对于胡人和寒门来说可算是奢侈,他竟然指着那名册说这是消磨时光的玩意儿。
  她说:“留你在这儿也就是以防个万一,实际上龙都里还真没你什么事儿。你要念书,也可以,但蔚秀园可不是我说你进,你就能进的,得考试。”
  十一郎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索这个考试的问题。
  康平翻了翻面前厚厚一沓的名单,道:“我这儿报了名的人可有这么些多个,也不是光你要考试,他们统统都得考,你要是想参考,我倒是能给你加个名字。不过我可说清楚了,这蔚秀园的入学考试是匿名的文章,让徐先生去省的。他可是只认文章不认人,你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我也没法子。”
  十一郎点了点头道:“也成,主上可否帮我加个名字?”
  康平说:“这倒是好办。”她翻到了名单的最后一页,又抬起眼来:“你总不能还叫十一郎吧?”
  当年镇国公主府负责训练暗卫的贺赖师傅很不会取名字,全都是瞎取的。十一郎因为是汉人,又是第十一个被收养的,就叫贺十一郎,三十卫里头还有七郎八郎十二十三郎的,也就贺赖孤因为长得特别漂亮,武功又好,被贺赖师傅高看了一眼,才得了个还算正常的名字。
  但这“贺十一郎”却不能作为一个正经的学名。
  康平顿了顿,问他:“你有什么想起的名字么?”
  十一郎被叫做十一郎那么多年了,还真没想过给自己换个名字,半晌才道:“我觉得十一挺好的。”
  这是他在三十卫中身份的象征,和他一起浴血战斗的兄弟有十郎十二郎,因为这个名字,纵使是镇国公主消失的那几年,他们这三十个兄弟还能坚守住大慧觉寺。
  因为他们都是一家人。
  康平说:“齿序留着又不丢,但上学总得有个学名。”
  十一郎思忖了一下,道:“那就叫士吧。名士的士。”
  数始於一,终於十。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又暗指了读书人,这名字起的还算有点水平。
  康平便在名簿上头写下了“贺士”两个字。
  写完她道:“本月望日之前将你写的文章交到书院里头,你要想查些资料,府上的都能借你,这也是我作为你的主子唯一能给你做的。”
  十一郎单膝跪地,郑重道谢:“多谢主上!”
  到了望日,蔚秀园开了门,几个徐纵从燕南带来的生徒站在了门前收卷。
  卷子不记名,因此每个交卷的考生都领了一个随机的编号,在卷子上标上,到时候放榜,也靠着编号去寻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桓墨作为徐纵的大弟子自然站在一旁监工。
  突然他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穿着粗褐,头戴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那男人瞧着三十上下,撸着袖子,挽着裤管,皮肤黝黑,像是个刚从地里回来的佃农。
  这来交卷的大多是胡姓高门子弟,穿得都是一身胡服短打,个个儿脸上洋溢着军户特有的蓬勃朝气,那个老农瞧着颇为格格不入。
  另外,桓墨还觉得这庄汉看着委实也太过眼熟了些。
  等那人交了卷,领了编号走人,桓墨才想起来,此人似乎在燕南书院见过……
  ——不正是那位世子夫人的车夫么!
  那车夫长得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桓墨在燕南书院还见过他好几回,始终无法确切地记住这个人的长相,转眼就又忘了,想半天才能回忆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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