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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锦绣华年-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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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裴铭毫不犹豫地答。
  乔乐梓转了转豆豆眼,没有继续逼问,挥手让衙役将裴铭带走,却把手工社的李先生叫到了面前:“裴铭这拉花纸雕以前可在你们社中做过?”
  李先生摇头:“并不曾,闻所未闻。”
  乔乐梓又问另外五人:“你们可曾见过他的纸雕作品?”
  那五人也齐齐摇头。
  “李先生,本官需要立即见到手工社所有成员,请尽快将人带来此处,”乔乐梓又转头向自己的两名手下道,“即刻前往裴铭家,第一通知其家属本案事由,第二仔细询问裴铭身边之人,可有人曾见过裴铭做这种拉花纸雕,从几时开始做的,以及近期他曾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日常生活有什么不同以往之处,越细越好,速去。”
  见这厢事已完毕,四至九团伙也不想多留,过来向乔乐梓行礼告辞,一帮孩子就嘁里咵啦地往外走,乔乐梓看着这帮孩子的背影,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位陆家姑娘的后脑勺上,那姑娘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然转回头来,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对在了一处,不由都是一怔,那姑娘冲他笑了笑,他也就不由自主地冲着人家笑了笑。
  出了这档子事,团伙们已经不太想在东溪书院多待了,距午饭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几个人站在书院大门外商量往哪儿去。
  “你们随意,我要去萧大人家。”燕九少爷和燕七道。
  “那你乖点啊,去了要有礼貌。”燕七道。
  燕九少爷:“……”
  萧宸看了眼燕七,道:“你们若不介意,不妨去敝府用午饭。”
  “太打扰了吧?”燕七客气。
  “不打扰。”萧宸道。
  燕七就看向武玥陆藕和崔晞,这三人都没意见,大家就一路往萧府去了。
  萧天航今日休沐,恰好没有出门,在外书房里看书喝茶,听闻儿子领着一帮朋友回来还正觉得欣慰,结果不多时外头小厮就进来禀报:“老爷,少爷带来两位客人,想要拜见老爷。”
  儿子的朋友想要见他?萧天航有些纳闷,却也不能不给儿子撑场子,便让把人请进来,摆出一副严肃又不失和蔼的神情来,端坐在堂屋椅上。
  结果一见儿子带进来的两位客人中的一位,萧天航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前迈了两步,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地看着那位:“安安?”
  “萧大人您好。”燕七行礼,一指身畔亦向他行礼的燕九少爷,“这是舍弟惊鸿。”
  “咳,好,”萧天航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端正了态度,“果然是少年才俊,来,坐吧,都坐。”
  几人落座,待上得茶来,礼貌性地抿了一回后,燕九少爷方率先开口,微微欠身向着目光始终落在燕七身上的萧天航道:“大人,今日冒昧登门,实属晚辈这里有些疑问想要请教。”
  “哦,说。”萧天航回过神来,这才将目光移到燕九少爷的脸上,见这个孩子不卑不亢地抬着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不由心下一动——这个孩子……同安安生得竟是如此相像,莫非——
  “晚辈在东溪书院手工艺慈善义卖会上,买下了一件展品,”燕九少爷说着将手中的画轴展开,“此画据闻是萧大人捐出,晚辈想知道此画的作者是谁。”
  萧天航甫一看见这画,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此画确曾为我萧府所有,只是我却不知什么慈善义卖会……青桐!”说着将贴身长随叫进门来,“去问问夫人,可知道慈善义卖之事,另问她可曾捐过什么东西。”
  青桐连忙领命去了,燕九少爷则继续问萧天航:“大人,此画既然确为贵府所有,敢问大人可知此画的作者是谁?”
  萧天航敛容凝眉,看着燕九少爷,缓声道:“此画乃我从书画市场上无意间淘来的,买时便未见落款,因而不知画作者是谁。”
  一句话堵住了燕九少爷后面所有待问的问题。
  燕九少爷却淡定如常,慢慢将画卷起放到旁边桌上,复又抬眸望向萧天航:“据闻萧大人与家父关系匪浅,因而大人曾受邀参加过家姐的洗三礼,家父十七岁上有的家姐,敢问萧大人与家父是几时相识的?”
  这个小小子!萧天航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的小男孩,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也便是在那时前后结识令尊的。”
  燕九少爷又道:“时常听家祖说起家父的少年事,言道家姐降生那日还在外与人比武,结果伤了额角,头缠纱布回了家,至洗三之时因觉缠着白纱不吉利,又在外面系了一条红绸带,不知可有此事?”
  可有此事?这话是真是假?这孩子在试探他,他知道了些什么?专程来问画的事,莫非他已察觉了这画作主人是……
  “当时之事已过去太久,况那日到场宾客众多,场面嘈乱,我已记不大清了。”萧天航淡声道。
  “家祖亦说那日家父请了不少的朋友过府喝酒,到最后醉倒了一院子的人,萧大人可有印象?”燕九少爷继续问。
  “记不得了。”萧天航道。
  燕九少爷笑了笑,停止了发问,端过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萧天航莫名地松了口气,这个孩子还真是难缠。
  好在长随青桐已回来复命:“回老爷,夫人说那画是她捐出去的,只因前些日子出去与朋友小坐,谈起近日东溪书院要举办慈善义卖之事,夫人有心为受灾之地百姓略尽心意,由库中取了许多物品捐去了书院,此画也是夫人一并捐出去的。”
  萧天航点头,便和燕九少爷道:“这画是我以前淘到的,后从地方上入京上任,东西一并带来了堆在库里,尚未来得及收拾,被内子捐去了书院。燕家公子若是喜欢,便请好生保管,若仅是为了问画作者之名才将画买下,我愿重新买回,只因此画我也甚为喜欢,内子却并不知情。”
  “此画晚辈会好生保管,”燕九少爷说着慢吞吞站起身,“打扰大人了。”
  这是不打算把画还给他,也不打算再跟他多说话了。
  萧天航心中叹着,将自己儿子和他的两个小客人送出了书房去。
  萧家的午饭准备得很丰盛,萧天航和萧夫人都没有参加,把空间留给了萧宸和他的客人们,外面的雪下下停停,屋里的炭盆烧得暖暖融融,六个人围桌而坐,吃喝说笑,别有一番亲密温馨。
  “下午大家都去给我助威鼓劲吗?”武玥开心地问。
  “必须的啊,我连看比赛时要用的炭都带来了,整整一车,到时候围着我们几个全都烧起来,要多暖和有多暖和,你在场下想要瞅我们了就往看台上找,我们就站在熊熊烈火的中央望着你。”燕七道。
  武玥一下子笑喷了:“知道的是你们在取暖,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要集体自焚呢!”
  “这取决于你下午在场上的表现了,”燕七道,“别给我们丢脸啊,否则我们会以自焚进行抗议的,先烧小藕,身单体薄,好点着。”
  陆藕正喝汤,闻言险些笑呛,一把拍在燕七肩上。
  “哈哈哈哈!”武玥笑得不行,“这我可不敢保证,今天的对手可是霁月书院啊!”
  “死对头那就更得赢下来了,”燕七道,“想想当初我们是怎么赢下玉树的,萧宸和孔队长最后都特别惨烈地自挂东南枝了。”
  萧宸:“……”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
  “对啦,十一月十九是闵大人的寿辰,我家已经接到了帖子,你们呢?”武玥问。
  “接了。”大家都道。
  “闵大人整寿,听说原打算好生大办一场,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让他家给下了帖,结果因着南方雪灾北方兵患,不好在这个当口大肆铺张,却是想临时缩减规模都不成了,帖子都已经下出去了,”武玥低声八卦道,“据说后来还是皇上给了闵家一个台阶下,赐宫中伎人当日去闵府献艺祝寿,这意思就是允了闵府放开了操办——皇上对闵家可真是恩宠有加啊。”
  “许是因为闵贵妃在宫中受宠的缘故吧。”陆藕也八卦了一句。
  “到时候咱们仨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好不好?”武玥还是小女孩的心性,重点其实都放在了这里,“咱们前一阵买的那套镶白兔毛领的棉裙子我早就想穿了!”
  前一阵五六七逛街一人买了条款式一模一样的棉裙,只颜色不一样,武玥的是石榴红的,陆藕是荷粉的,燕七是龙葵紫的,仨人约好了要穿就一起穿,这回可算有了好时机。
  三个姑娘说完衣服又开始说那天要戴的首饰,吱吱喳喳好不开心,饭桌上的三个小爷们儿完全成了听众,崔晞好歹还能搭上几句嘴,燕九少爷干脆不作理会,只管自己吃饱了肚子把手一揣想起了心事,萧宸出于主人家的礼貌,不好不理会几个姑娘,这会子听天书一般在旁边认真地保持着沉默。
  好容易汤足饭饱收拾了桌子,这仨姑娘凑到一堆继续话题,男生们总算可以脱离苦海坐到远远的地方去,崔晞却仍挨着燕七坐,燕九少爷捡了个角落继续沉思,萧宸想了一想,走到了燕九少爷身边坐了下来。
  燕九少爷抬起眼皮儿看了他一眼,道:“你想问我为何会同令尊说那些话?”
  萧宸惊讶于这个小孩的聪明与不符年龄的成熟,点了点头,道:“你与家父此前见过?”
  “虽不曾见过,但有些事却脱不开干系。”燕九少爷看着萧宸,“令尊在说谎,家姐出生在家父任上,方才我提到家姐洗三时家祖亲眼所见之事,实则为假,而令尊却并未指出,可见他曾对家姐所说的参加过家姐洗三礼之事,亦是假的。”
  “你为何要告诉我此事?”萧宸道。
  “或许你愿意告诉我或家姐一些关于令尊的事,”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宸,“而如若不愿,我也欢迎你将我的话带给令尊,让他知道我已看穿了他的谎言,我随时恭迎令尊前来找我约谈关于他或者家父的往事。”
  萧宸觉得这个小男孩很有些厉害,他在向大人叫板,并且还有着稳坐钓鱼台的霸气,他知道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爹到底知道燕七姐弟俩的什么事?
  这么一想忽然惊觉,这个小男孩是故意告诉他这些的!他就是要引发他的疑问和好奇,他知道他对燕七的事不会视若无睹,他引诱他去查去问,他要打他这片草,惊他爹那条蛇!


第271章 善感   谢家宝树无人继,奈何明月落沟渠……
  直到看完武玥参加的女子队综武赛,晚上回到家后燕七和燕九少爷才有机会坐到一处细聊关于那幅画的事。
  两个人在燕九少爷的书房里围着炭盆捧了热茶,关妥门窗压低了声音说话。
  “萧天航得到流徵的这幅夜光画,我想应该不是巧合。”燕九少爷道,“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幅画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标记,如果说这画是流徵赠予他的,怎么可能不着落款?”
  “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不写落款呢?”燕七问。
  “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有落款,除非这幅画没有画完。”燕九少爷道,“既然没有画完,那自然也不会送或卖,没有送也没有卖,这画是怎么落在萧天航手中的?”
  “我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个很明显的问题,萧大人和流徵是认识的,以及,萧大人同‘我爹’关系非常的近、非常的好,但他却不熟悉‘我们的爹’。”燕七平静地道。
  燕九少爷抬起眼来望向燕七,这是她头一回将那无比敏感的、不能轻易揭破的话说得如此明白。这话,就连他都不敢、不愿说出来,仿佛一经说出,就会将一整张的纸生生撕作两半,就会将一个完好的人活活扯去手足,就会将原本相连的骨肉血脉狠狠地斩断。
  “我相信他的确在我的洗三日上见过我,否则不可能知道我胸口的朱砂痣,”燕七却仍在继续平静地说着,“所以我也相信他口中所说的我的父亲,就是我真正的父亲。他这么激动地对我说起这些,也许是想让我认祖归宗,或者不排除他就是我的生父,所以他知道我胸口的朱砂痣,所以他想与我父女相认。可他大概没有意识到,我不是一个摆件,想摆在谁家里就摆在谁家里,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说至此处,燕七微微向前探了探肩,望住燕九少爷的眼睛:“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不管现实的真相是什么,左右不了我的任何决定。而对于这件事,我的决定就是,我是你的至亲,你是我的至亲,谁想拆散破坏——杀。”
  “……”燕九少爷垂下眼皮儿,却抬起手来糊在他姐的脸上,“放狠话都这么没水平。”
  “我本是想说‘谁想拆散破坏,我再也不会理他’,但这句话未免太没气势,若说‘谁想拆散破坏,我绝不会原谅’呢,又失了押韵之美,只好简单通俗一点,适合各个年龄段的人听,一听就能懂,多好。”燕七道。
  燕九少爷收回手,笼进袖子里,两只手交握,掌心是一片热。
  “既然如此,”接着燕七方才的话道,“只把它当做一个谜题去解开的话,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解吧解吧。”
  “现在已知的线索:
  “一,大伯,流徵,玄昊,三个人曾是非常好的朋友,然后其中一个背叛了另一个,另一个八成已不在人世;
  “二,萧天航认识流徵,夜光画是流徵画的,地下藏书室抄有经文的纸是流徵写的;
  “三,我曾调查过关于大伯和他两个好朋友当年在书院中的事,大伯当年在书院也算得是风云人物,他的两个好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他们已离开书院多年,也未必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当年在书院里叱咤风云的情形,可你猜怎么着?我不管是查阅书院资料,还是向我认识的几乎所有人明试暗探,竟然得不到关于其他两人的任何线索,连姓名都问不到。
  “书院有好文展览室、好字展览室、好画展览室、手工艺展览室、所有社团获得的荣誉陈列室,以及所有获得荣誉的学生的姓名榜——所有这些地方,我都查过了,虽然不知道流徵和玄昊的姓名,但所有在展、在榜学生的姓名都有相应的人对应,那便证明所有这些学生中皆没有流徵和玄昊。
  “记得你曾听大伯说过,流徵玄昊都参加过锦绣综武社,而那几年的锦绣队几乎是打遍全京无敌手,这样的荣誉,自然会记录在书院的荣誉陈列室中,所有综武队员的名字也必然都会列在其上,可我查过了,没有流徵和玄昊。
  “于是这件事就显得颇为奇怪了,流徵玄昊,这两个人像是被从这个世界上抹煞掉了,我们除了从大伯的口中、三友洞中、地下藏书室得来的那页经文中以及才刚得到的这幅夜光画中能找到关于流徵和玄昊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之外,从任何外人的口中竟打听不到分毫,就仿佛全世间的人都有志一同地想要从记忆里擦去这两个人、从真实存在过的时间之河里将这两个人捞出来扔到远远的别的地方去一般,他们毁去了这两个人曾存在于世间的一切痕迹,唯一心心念念每日在精神上祭奠着这两人的,唯有大伯一人而已。”
  燕七看着自己的弟弟,半晌方道:“你什么时候做过了这么多的调查?”
  “从我们由三友洞中出来之后。”燕九少爷垂下眼皮儿道。
  “……”
  “开始我只是纯粹出于好奇,”燕九少爷慢吞吞解释,“一直断断续续地随意查着,直到发现我不管向谁问起流徵和玄昊,年轻人总是一头雾水,年长者却都毫不犹豫地否认听说过这两个名字,那时我便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起来。”
  的确不简单。让所有人都不想再记起的两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想抛弃的两个人,究竟曾经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可即便这样,这世上还有一个始终倔强地不肯忘掉过去的人,最爱在那后园子孤凉的瞧月亭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地下藏书室的那页经文和萧天航收藏的这幅夜光画,大概是唯一没有被发现和销毁的流徵留在这世上的痕迹,”燕九少爷继续说道,“我们如果想要继续深入调查此人,只有两个突破口,一是大伯,一是萧天航。我认为萧天航这一边相对更容易突破些,毕竟这边还有位你的倾慕者可以利用一下。”
  燕七:“……”
  燕九少爷:“当然,你若舍不得,那我们就直接去搞萧天航。”
  燕七:“……你这侧漏的霸气让我觉得越来越hold不住你了。”
  燕九少爷站起身,掸掸袖子:“这是必然的趋势。”
  燕七:“求别长大。”
  燕九少爷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姐,然后伸手罩在她的脑瓜顶上:“求也没用。”
  ……
  刮风下雪,挡不住燕七每早固定的户外锻炼,外头天还漆黑,燕七已经穿戴妥当出了坐夏居,一路走去无灯无光,好在已是轻车熟路。从坐夏居出来是竹林夹径,夜色里黢黢地立着,风一过,便有枝上的积雪簌簌地落下来。
  从竹林中穿出,迎面就是燕府的那片湖,冰已经冻得很结实了,白天的时候燕十少爷还在上面滑来滑去,唬得一帮下人吓破了胆,却怎么劝也劝不回他。
  燕七沿着湖往南走,下了一晚上的细雪,白天里才被打扫干净的甬路又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一路这么咯吱过去,忽然从什么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这么冷的天气,居然会有猫跑在外面,没有冻死简直就是奇迹。
  燕七继续走了一段路,那猫叫声却似乎离得近了,听得也更显清晰,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凄惨的。
  燕七循着声找过去,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然后就在甬路边的枯草窠子里发现了这只猫。如果此刻的感受必须化为言语,那么燕七已经找不到能描述这感受的词汇,她看着这只猫,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脖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掰断了它的颈椎。
  它痛苦得太久,该给它个痛快的解脱了。被挖去双眼的眼洞里还在往外淌着血,它的舌头被人剪去了一半,它的尾巴彻底不见,它的腿断掉了两根,它的肠子拖在腹外。
  猫有九命,难怪它能撑着逃离魔掌,可再多的命也无法让它撑到今天的太阳升起来暖洋洋地照在它的身上。
  燕七托着猫尸,走到离甬路远些的雪地里,放下猫,徒手挖开雪下已冻得又硬又冰的泥土,然后将猫埋进去,没有做冢,只把泥重新填回,拍平,洒上雪,最后踩个脚印上去,就这么直接踏着雪走了。
  从偏门出得燕府,拐出私人小巷,沿柳长街一直走,街的交口处,萧宸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
  “抱歉,我来晚了。”燕七和他打招呼。
  “没关系。”萧宸看着她,“你摔倒了?”
  “啊?哦,手上的泥是因为我刚挖土来着。”燕七猫腰捧起地上一把雪,在手上搓了一阵,泥和血被搓了下去,指尖却因此而冻得有些僵硬。
  “挖土做什么?”萧宸问她,眼睛望在她的手指上,自己的指尖便不由动了动,想要抬起,略一犹豫,还是放下了。
  “没什么,走吧,跑跑就暖和了。”燕七跑起来,腿上的沙袋自和紫阳比赛过后就没有再缚了,原该更显轻盈的,可今日看上去却有些沉重。
  “你今天不太高兴。”跑完一大圈,翻墙进入萧家靶场准备练箭的时候,萧宸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啊。”燕七的神情却仍是一成不变的平静。
  “为的什么?”萧宸问。
  燕七拿起自己一向用的那把四十斤的弓,挽弓搭箭,“高山流水少知音,白头到老难同心。谢家宝树无人继,恰似明月落沟渠。”一箭射出去,穿靶而过,直接没入雪中,发出“沙”地一声冷入骨髓的轻响。
  有高山流水的美景,却没有能与之分享的知音朋友;有缔结婚姻关系要过一辈子的妻子,却不能同心同意琴瑟和鸣;孩子不像父亲,一腔风骨情怀无后可继。这样的人生,如明月落入沟渠,怎不教人遗憾唏嘘。
  “这个人是谁?”萧宸问。
  “一个看上去很孤独,实际上真的很孤独的人。”
  “他是你什么人?”耿直boy萧宸继续问。
  “怎么说呢。”燕七道。
  十箭练过去了,萧宸道:“说。”
  燕七:“……”也太耿直了,都没看出这是不打算说。
  “言语无法尽述。”燕七只得道。
  “你想用写的?”萧宸。
  “……”燕七。
  “我去给你取纸笔?”萧宸。
  “……你射箭赢了我再说。”燕七。
  ……
  太阳升起来,把雪照得金黄,在外面的早点摊子上吃了碗热腾腾的冬笋虾肉小馄饨,便觉得从身到心都重新舒坦了,“唯清晨与美食不可辜负。”燕七站在炊烟与薄雾里,眺望全京最高处的那一片金碧琉璃,“唯高人与高处不胜霄寒。”
  观察家萧宸道:“你今天很善感。”
  燕七:“我是女孩子啊。”
  萧宸:“……”
  燕七:“我直觉你正在心里说:我竟忘了她是个女孩子。是不是?”
  “……是。”萧宸如实道。
  燕七:“摊主,再给我来一碗馄饨!”
  萧宸:“……”
  燕七:“你今天不许再说实话了,否则再多的馄饨也治愈不了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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