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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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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卫汀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之后,李环就再未见过他。
  他甚至没有再看李环一眼,只抱着季三昧仓皇逃去。
  李环的躯壳在沂水里浮沉,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当年之事过后,她不是没有愧悔,但她反复告诫自己,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即使她清楚季三昧没有半夜偷偷去挖什么妖核,但他若是想做什么,不是躺在屋子里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吗?
  大家不是在他的房里搜出了龙英的鞋子吗?
  退一万步说,他引得姐姐为他倾心,害得姐姐被有心之人抽去了魂魄,也不是全然无辜啊。
  经年累月的谎言,让她再次见到肢体完整的“季三昧”时,又愤怒又兢惧。
  他为什么要回来?他竟然还敢回来?
  他……他回来要做什么?
  愤怒让她兜头泼了“季三昧”一桶水。
  可她的良心又在模模糊糊地提醒她,当年的事情根本没有实在的证据,她理不直,气不壮,她根本做不出更加过激的事情。
  现在,她的报应终于上门来了。
  李环觉得自己已经被溺死,殊不知,在刚把自己的脑袋溺入河水中时,季三昧就在她身后含笑道:“李姑娘,别闹了。你还有姐姐,你不舍得死。”
  她是在沂水畔长大的姑娘,熟识水性。于是,被控制的李环又挣扎着爬上了岸来,湿淋淋地倒在了沂水亭中央,却仍呈溺水状,痛苦挣扎。
  季三昧不意去打扰她的臆想和幻象,口中噙着烟枪,将碗里白生生的饱满莲子一一剥开,将绿色的莲芯取下,露出一个个空虚无比的内心。
  把一碗莲子剥完,季三昧才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亭外走去。
  晚风乍起,他的一缕发丝被吹到了额前,他信步走到亭口,张口一吹,发丝又悠悠地飘回了原处。
  季三昧转头望向了河边的一棵古柳,凝视片刻后,眼睛弯起一牙上弦月:“师父,天黑了,回家吧。”
  沈伐石自树后走出。
  季三昧问:“师父什么时候来的?”
  沈伐石:“她没有来的时候。”
  季三昧心下一突,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将一碗剥好的莲子递到沈伐石面前,言笑晏晏:“我好看吗,值得师父这样偷看?”
  沈伐石心说,你好看与否,我都愿意看你。
  但这话他只在心里转了一圈,他将目光投向了亭中的罗夫人。
  季三昧举起手来,替自己澄清道:“我没想逼死她。我只想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地下一趟水。”
  沈伐石仍是闭口不言。
  季三昧性格本就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几日前李环泼了他一桶水,他怕也是记到了现在,并叫她连本带利地还了回来。
  他弯下腰来,把小家伙沉默地揽入自己怀中,拦腰抱起:“回家。”
  季三昧对这样优厚的待遇很是诧异:“师父,我刚才可是说了不少混账话。你都听到了吗?”
  沈伐石点点头,反问道:“说了那么多话,渴吗?”
  沈伐石太清楚眼前这个人,他是天生的商人,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他可以单靠舌头逼死一个人。
  然而季三昧唯一的好处,是对作奸犯科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管如何,沈伐石就是爱这样的季三昧,不管是好的,还是恶的,都是季三昧。
  季三昧不想沈伐石会对自己如此纵容,心下一喜,就把脸堂而皇之地埋入他的胸中:“不渴。”
  他正在酝酿着一句肮脏的调戏之语,就听自己头顶上传来了一句淡淡的问询。
  “……既然不渴,那我问你,卫汀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三妹:你不怪我?
  法师:你对我说了多少混账话,我听习惯了,不会怪你。
  三妹:那就好。
  法师:反正将来你会哭着道歉的。


第29章 螽斯(十八)
  季三昧仰躺在沈伐石怀中; 眸光清亮如稚童:“师父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沈伐石垂眸看他:“你不知道吗?”
  这是二人第一次谈到过去。在此之前;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而不谈; 就像剪刀的两片刀叶,以为彼此碰撞在一起会伤到彼此,可现在突兀地交合在一起; 又发现不过如此。
  季三昧沉默良久,却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不知道。”
  一片刀叶再次缓缓退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了开来。
  季三昧并不想给沈伐石这样一个抗拒的答案; 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给不了; 因为他的确不记得卫汀是谁。
  沈伐石沉吟,片刻后; 他说:“烛阴卫家的次子卫汀,你不认得?”
  季三昧的眉峰往上一掀。
  刚才李环口口声声地唤“卫汀”; 他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那人是姓“魏”还是“卫”; 但沈伐石提起烛阴卫家,季三昧就恍了然了。
  烛阴城中,与季三昧同龄同性的世家子弟他认得十之八九; 与他有点头之交的占十之七八; 沈伐石算一个特例,另一个特例就是烛阴卫家的卫源。
  卫家不似沈家、周家或孙家,算不上什么煌煌世家,说起来,其发达史与季家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卫源之父卫穹是烛阴城里有名的破落户; 行淫寻乐,聚赌饮酒,无恶不沾,败尽了先祖留下的名声,其母更是性情软弱,一颗心菟丝花似的牢牢缠在丈夫身上,对他百依百顺。
  以败家爷们儿为主,败家娘们儿为辅,卫家一度穷困到无米下炊,和季家兄弟一样,口挪肚攒地才能凑齐点口粮。
  若非卫源在攻下泷冈时一骑当先,斩下泷冈仙将黄晃头颅,立下汗马之功,卫家怕是迟早要在烛阴城中销声匿迹。
  季、卫两家比邻而居,只有一堵青砖大墙将两家分割开来,但卫源偏偏瞧季三昧几百个不顺眼,一见面就要挤兑他两句,季三昧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口就把人往死里气,二人时常掐得飞沙走石,好在卫源他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一基本原则,所以季三昧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他往死里气。
  但季三昧也只记得卫家有个卫源,卫源他老爹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得马上风死在了烟花地,他母亲伤心欲绝,上吊服毒、投井抹脖子地闹了好几趟,前前后后折腾下来也弄垮了身体,苦药汁子的味道成日地往季宅里飘。
  卫家是哪里来的次子?
  比邻而居,一墙之隔,卫家有几口人几条狗季三昧再清楚不过,他可不记得有卫汀这么一号人。
  他放肆地伸出一只手圈住了沈伐石的脖子:“师父很希望我认识别的人吗?”
  沈伐石皱眉看着小家伙混闹无忌,没大没小地往自己身上贴,也不阻止,以一个凝眉的抗拒表情享受着季三昧的耍流氓。
  “你愿意交多少朋友我是管不着的。”沈伐石说。
  季三昧举着烟枪,吸尽了最后一点烟草,把小腰顺势往上一抬,饱满挺翘的臀沟沿着沈伐石的胳膊肌肉线条滑了过去,嘴唇轻贴在沈伐石唇边,把口中的烟气化为一条小蛇似的曲线,朝着沈伐石的右耳里钻去。
  他把自己的话搀在袅绕的烟气里,似乎是想要把字句和烟雾一起送入沈伐石的脑中,再在他的脑袋里把句子刻成永恒的字碑:“……可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个人,师父找不到第三个人,只能乖乖留在我身边。”
  听闻这般露骨的调戏之语,沈伐石差点把盛着莲子的碗给打了,一张脸微微透着红,表情却丝毫不变,说不出是恼还是羞。
  ……罢了,他的沈兄永远是这个样子,脸皮薄,季三昧相信自己如果再多说一句话,他怕是要炸的。
  所以他选择了功成身退,撒开手,枕着沈伐石上臂的柔软肌肉,一颗颗地喂自己吃莲子。
  清苦的莲心被季三昧好好地留在碗底,带回许家泡了茶喝。
  季三昧照例以烟代饭,匆匆结束了一餐。
  今日跟李环你来我往地嚼了一场舌头,他也困乏了,很快就卧在榻上睡成了一只小勺子。
  经过今日,很多看似诡谲难辨的事情,季三昧心中已有了几分定数。
  这些日子,他凭靠着一张乖巧稚幼的面具跟许泰幼子的奶娘混了个熟。老朱管家从很早以前起就跟随在许泰身边,看似温和,一张憨厚的嘴却是用铁打出来的,问什么都推搪说自己年事已高,记不得了。而奶娘是沂州城里出来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年女人,无父,丧夫,失子,离了许家也无处可去,即使许家被妖孽精怪盯上,她也只能牢牢地守着许家,期待着日子有转好的那一天。
  中年女人的嘴因为寂寞而松弛,她们总有兴致将自己的苦难人生历历数过,在唇舌上过一遍,哭一遍,就能凭空多生出些勇气来,空虚的心也能被外来的那些好听而无用的安慰话暂时填满些许。
  从奶娘的口中,排除掉那些有可能经过加工和夸张的部分,季三昧弄清了不少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直同烛阴相安无事的云羊大陆,实则早就是一只烂苹果,外面光鲜亮丽,里头蠕动着百十条肮脏肥硕的蠕虫。
  而导致蠕虫滋生的原因,季三昧也能从过往残缺的记忆中挖掘出些许痕迹来。
  实际上,早在季三昧诞生前百年左右,这些虫卵就已经被诞下。
  修道之人,所求“无为”,只愿超脱凡世,御风而行,但从百年前开始,真正能够成仙得道的人数突然急剧缩水,许多人的修为停滞在金丹期,至死再不能前进一步,能形成元婴的更是百不足一,进入化神期的,百年来竟只有沈伐石的父亲沈东卓一人。
  相反的,妖兽精怪的修炼进益速度却远超了正道。
  一时间,妖孽肆行,辛苦修行半辈子的修士敌不过才化为人形三年的邪魔外道,一部分修士深受打击,而另一部分修士则情理之中地动起了歪心思。
  于是,世上多了所谓的“妖道”。
  这样一批“妖道”,经年累月地将毒素渗透进了云羊的肺腑之中,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云羊道学的中枢。
  宣讲道学的是妖道,炼丹铸器的是妖道,除鬼降妖的是妖道,妖道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一面斩妖除魔,一面将急功近利的流毒播散开来。
  修炼速度快了,人不可避免地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不然修炼用来干什么呢?
  相比之下,烛阴大陆对妖道丝毫不容,烛阴绝非异端分子滋生的沃土。但是,为了防止妖道肆起,将其覆灭,当初只有现在一半规模的烛阴对外宣称,要将一些散碎的修仙小国并入烛阴,各国联合,以求自保。
  这样冠冕的旗号掩盖了其下滋生的野心,显得那样大义凛然而又不容辩驳。
  ——你若不并入烛阴,那便是异心之人,烛阴便有理由讨伐,强行将自己的版图扩大开来。
  于是,季家的豳岐被这只巨兽吞咽了下去。
  而认清现实的季三昧又辅助着烛阴,把一度能和烛阴城实力分庭抗礼的泷冈城吞下。
  而在九年前,云羊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头硕虫悠悠地用口器钻破了虚弱的果皮,从蚀空的苹果里探出头来,露出了尖细又恶心的虫牙。
  连接云羊和烛阴的临亭,成了两家必争的要塞,这一争,就是近一年的光景。
  据奶娘所说,八年前,有位姓沈的烛阴总督在夺下临亭城后,被妖道困围其中,脱逃不得,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是显了什么神通,竟然一夜间冲破了修炼桎梏,以席卷之势剿遍云羊妖道。
  那日,临亭城内通天碧光直冲天宇,沂水村里瞧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后,一直式微的云羊正道修士终于趁其虚弱,毅然反扑,四处围剿妖道,妖道四下流窜,妖魔也趁机浑水摸鱼,到处作乱,云羊境内一度混乱不堪,经历了三年全力扑剿,才稍稍遏制了他们的气焰。
  八年前季三昧到来沂水村时,正值妖孽流窜、民生多艰之时,有人在沂水村中借机动用生人活祭,又把脏水泼在了季三昧头上。
  而季三昧在转生后,接下的第一个工作,就让他回到了当年坑害过他的沂水村。
  这会是巧合吗?
  八年前的沂水村活人生祭时间,和现如今他们处理的鬼车事件,是否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季三昧抽烟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想得倦了,捏着烟枪,不知不觉地酣然睡去。
  沈伐石端着热水进门来时,看到的就是蜷在床角里,睡得安然如许的季三昧。
  他无声地做出一个叹息的动作,取下他指间的烟枪,将干净的毛巾投入热水中,绞了一绞,脱下季三昧小小的鞋袜,轻轻擦拭着他的掌心和足心。
  少顷,沈伐石又动手一颗颗解开了季三昧胸前的扣子,动作又轻又慢,季三昧只被他修剪整齐的指尖擦到了胸口,就敏感地挪了挪身子,抿着不画而红的嘴唇往沈伐石身上迎了迎。
  沈伐石俯下身:“季三昧?”
  季三昧轻哼:“沈……师父……”
  沈伐石用温热的手巾把儿擦着他的前胸,挨着他的脑袋坐下,轻声问:“睡着了吗?”
  季三昧迷糊地:“嗯,床暖好了,师父上来。”
  沈伐石心一软,轻轻揽住了他,把唇落在他光裸细瘦的锁骨上,搭在他腰侧的无名指莫名地抽动起来。
  季三昧歪着头轻蹭着他的膝盖,水红色的小脸蛋看起来格外好揉搓。
  沈伐石总算是稳住了心神,继续引他说话:“起来洗一洗吗。”
  “……好。”
  “今天累不累?”
  “……困。”
  “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不饿。”
  “以后要戒烟听到没有?”
  “没有。”
  沈伐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他问题,直到时机酝酿成熟,他才定了定神,贴上了昏昏沉沉的季三昧的耳朵:“……你真的不记得卫汀吗?”


第30章 螽斯(十九)
  季三昧噗嗤一声乐了; 笑得在床上滚作一团。
  沈伐石:“……”
  他产生了拿点什么东西堵住季三昧嘴的冲动。
  早在沈伐石端水进来时就把眼睛张开了条缝的季三昧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被吃豆腐; 谁想沈伐石东拉西扯地憋出了这么个大招:“师……师父; 哎呦不行让我缓会儿哈哈哈哈哈。”
  沈伐石:“……”
  他开始盯着自己手里的帕子沉思。
  另一边的季三昧似乎并没预料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肆无忌惮的:“哈哈哈哈哈。”
  沈伐石扬手丢了帕子,俯下身去; 把笑得打跌的季三昧揽进怀里,下巴顶上了他的头发,发烫的下颌顶着季三昧的发旋轻轻摩挲:“再笑就把你锁起来。”
  季三昧不笑了; 他抬起眼睛; 只能看到沈伐石曲线分明的喉结,正色道:“师父; 我也喜欢你。”
  沈伐石:“……”
  在沈伐石开口前,季三昧纤细尖长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捏住了沈伐石的嘴唇。
  季三昧的指甲剪得很整齐; 甲面圆润透光,指缝间有皂角水的清香气; 但仍旧盖不过那股撩人的烟味:“师父,我不想听到你说‘不’。”
  紧接着他就又憋不住了,撒开手闷在沈伐石怀中乐得喘不上气。
  季三昧很清楚自己在高兴什么; 不是因为沈伐石幼稚得堪比八岁小孩儿的伎俩; 而是因为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沈伐石会对自己产生超出挚友的感情。
  两人相逢的时候,是在烛阴宫城外。
  而在两人相逢前三个时辰,季三昧生平第一次凭一己之力做完了一顿饭,成色和口味都意外地不错。
  烛阴对俘虏的优厚待遇; 让季三昧回想起来都觉得汗颜,不仅拨了一座府邸给季氏父子居住,还有优裕的供奉给养,专门伺候的小厮仆妇还没能调过来,因此一应事务皆要由父子三人亲力亲为。
  季长典打娘胎里就是钦定的国主,是被伺候惯了的,又早熬过了辟谷期,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去伺候两个儿子,惯常一个人在屋里自饮自酌,对影成双,吟诗作词,滥觞高歌,满腔愁意里掺杂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酸腐气。
  不过父亲毕竟还是父亲,兄弟两个只有尊之重之的份儿。
  季三昧将父亲的酒温好,端端正正地放入碟盘里,交给了年仅四岁的季六尘:“给父亲端去,小心别打了。”
  一刻钟过去了,季三昧仍没等到弟弟回来,他以为是小东西迷了路,便起身去寻他。
  在那个夜晚,季三昧的嗅觉记忆格外分明。
  他从布满谷物香气的西侧厨房走出,沿着盘肠般曲弯的小桥往前行去,鲤鱼池里前夜的一场雨将河泥的气味淘漉而出,鱼鳞淡淡的腥味被放大了无数倍,还没靠近父亲的居所,空气中浓郁的酒气就呛得人喉咙发苦,吸上一口就像是饮了一口烈酒。
  等踏入季长典的屋舍中时,季三昧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醉了,直到他看到桌案后被酒液胀破胃袋的季长典,满案都是他呕吐出来的血和酒的混合物。
  他趴在案上,活像是个溺水者。
  跪坐在季长典身侧的季六尘一脸懵懂地把双手搭在了父亲肩膀上,抬起头来看季三昧:“兄长,父亲不理我。”
  季三昧几步抢上来,把季六尘抱出了房间,到了屋外才记起来腿软。
  季六尘越过季三昧的肩膀向屋里张望,嗓音又细又嫩,无辜得像只幼兽:“兄长,父亲流血了。”
  季三昧把那颗不谙世事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嗯。我去看看,你闭上眼睛,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
  季三昧缓缓踏回了这酒池肉林的死景中,于一片狼藉中找到了父亲的遗书。
  他抖索着揭开火漆封印,抖开纸张,其上的字迹被血浸染,好在红是红,黑是黑,依稀能够辨认。
  然而,季三昧的记忆又在这里出现了该死的断层。
  他应该是知道父亲为何自尽的,否则他不会丢开那张纸,失控地对父亲的尸体拳打脚踢,用尽了一个孩子所能用出的最大的力气。
  他再次清醒过来,是因为被季六尘抱住了大腿。
  父亲的尸身已经被他踢得从案上滑下,安详得没有半分愧疚和死不瞑目。
  季三昧跟上去就是一脚:“你他妈给我起来!起来!你留下我们算什么啊?你起来!”
  季六尘哭了,小家伙没有能力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好本能地依靠着屋里唯一的热源,从他身上补充源源不断散去的热气:“兄长,我怕……”
  季三昧恢复了一点神智,展开双臂搂住了季六尘:“不怕。六尘不怕,快把眼睛闭上!”
  四岁的季六尘读过些书,在最初的懵懂过后,他明白了些什么,可他又不可避免地跌入了另一个懵懂的世界:“父亲他怎么了?父亲为什么自尽?”
  “父亲没有自尽。”季三昧听到自己说,“不能让烛阴人认为父亲是自尽!”
  至此,季三昧的记忆链就又断裂了开来,回想起来,似乎有一片很重要的血肉从他的记忆中血淋淋地被挖了去,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空洞,任何的记忆链条经过此处,都会干脆地断掉,一点商量都不带打的。
  他只知道,那个漆黑孔洞必然是某种重要的东西,某个重要的人,或是某件天大的秘密。它让天生胆怯的父亲宁愿喝酒胀破自己的肚皮也不肯交代出来,它是烛阴人愿意善待父亲这个没用俘虏的重要砝码。
  ……它一定是属于豳岐的,只是现在和豳岐一样,被埋葬在了历史的尘垢之中,不见天日。
  再次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已经跪在了烛阴宫城里,掺了香料的蜡油味道新鲜,没有半分呛人的烟气,在宫室里弥漫四散。季三昧拉着眼圈通红的季六尘,满身缟素,拜倒在了几位家主的面前。
  季三昧听到了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各位仙主,晚辈季三昧,舍弟季六尘前来报丧:家父季长典因饮酒过量,意外猝亡辞世。……晚辈与舍弟求各位仙主照拂,给我兄弟二人一处容身居所,我兄弟二人将来必肝脑涂地,效忠烛阴。”
  季三昧所做的,就像周伊人周壮士说的那样,示好献媚,摇尾乞怜,在父亲尸骨未寒时就披麻戴孝进入宫城,口口声声自称烛阴人,丝毫不提豳岐之事。
  他既然敢做,就不怕人说,为了保自己和弟弟,做一条狗又有什么打紧,至少一条大狗和一条小狗还能搭个伴。
  但是八岁的季三昧哪里有那么庞大的勇气,焚毁父亲的遗书,替父亲擦洗干净身体,带着弟弟去烛阴城中表达忠心,已经榨干了他全部的力量。
  那个时候,沈伐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一边一个地把兄弟二人捡回了家中。
  沈伐石把看上去小的那个先安顿好,再去找季三昧时,发现他溜溜达达地钻进了厨房。
  沈伐石一惊,几步追了过去。
  厨房里都是刀具,他若是自寻短见,那他今晚可有的忙了。
  可他来到厨房门口,看到的是小家伙抱着冷了的饭菜,机械似的往自己口里喂饭,一口没咽下去就往嘴里塞下一口,大有向其父学习的架势。
  那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沈伐石的视线,抬起了头来,把口里的东西咽下,笑了笑。
  “要吃吗?”他却丝毫没有要让沈伐石一口食物的打算,又往自己喉咙里塞了一勺冷饭。
  他对着那碗冷饭自言自语:“我吃饱了,明天就能好过些。我要照顾六尘呢。”
  此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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