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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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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汀直觉被人看不起了; 故意将腰板挺直了许多,可眉眼间尽是压抑不住的青涩稚气:“我是来找人的。……沈伐石你认识吗?”
“沈总督?”下级修士流露出讶然的神色; “那可不巧,沈总督战事刚歇,就回烛阴城禀报战况去了。”
说着; 他一脸促狭地夹了夹眉毛:“……说是禀报战况; 谁不知道他是去会情郎啊。”
卫汀的心里立时间空落落的。
原来……沈伐石对季大哥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认知,让卫汀心里更加憋闷,他哑着嗓子说了声谢,正要离开,就猛然刹了步子; 旋身急声问:“对了,我找那个人也是一样的!我想找……找……”
卫汀支支吾吾了半天,却硬是说不出王传灯的名字。
……因为他忘了他叫什么。
既然连名字都忘了,卫汀更加说不出他在军中担任的职务来。
实在没有办法,卫汀只好把唯一还记得的信息说出了口:“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王的……”
下级修士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王可是大姓,姓王的多的是,你说的是哪个?我也姓王。”
卫汀张了张口,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求助的念头却在这一个转瞬间流散殆尽。
他想到了此刻还在昏迷中的季大哥。
季大哥这一世假若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他真的想回到沈伐石身边吗?自己不征询他的意见就跑来,是不是不大好?
……况且,这真的是件坏事吗?对自己来说,这难道不是个极好的机会?哪怕只有两年的时间?
卫汀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邪恶念头刺激到了,他不敢再在这里留下去,埋下头匆匆说了声谢,掉头便走,丝毫不顾那下级修士一味在他身后喊:“哎!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帮你找找……”
他正大呼小叫着,脑后突然挨了一巴掌。
他愤怒地回头一看,气焰顿时蔫下去了八丈:“……灯爷。”
王传灯身上满是战火撕咬过留下的痕迹,上半身赤裸着,肌肉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澄金色,但是他周身的澄金色又叠着道道阴影,那都是伤疤留下的刻痕:“叫唤什么?”
“刚才来了个挺白嫩的小修士,看着好玩儿得很。”
王传灯抬眼一看,只在远处捕捉到了一抹消失的衣袂。
他眉头轻蹙:“什么人?”
“他说他是打烛阴城里来的。”
王传灯眼睛乍然一亮:“他手里有没有拿着烟枪?”
“烟枪?”下级修士一愣,回忆了一番,“没有吧……”
王传灯啧了一声:“他长什么样?”
“看着乳臭未干的,脸嫩得很,像个读书人,说话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小少爷。”
……好了,那绝对不是季三昧。
总督夫人看起来一般比较像是从窑子里出来的。
王传灯舒了一口气:“继续打扫,别跟什么有的没的的人瞎聊,万一是个妖修,捅你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说你冤不冤?”
卫汀走得很快,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刚一走,他想要找的人就来了。
返回小镇中,季三昧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倒水喝。
没人守在他旁边伺候,他想起来喝口水都做不到,两条柴火似的胳膊都承担不住他上半身的重量,肘部像是随时会被一上一下两根骨头戳破皮肤。
看到卫汀,他才在满额的细汗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颜:“哟,小阿汀,你怎么也在?”他艰难地扭了扭脖子,“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卫汀愣住了:“……季大哥?”
接下来,季三昧的话才叫卫汀如遭雷击:“我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了,小阿汀,能端点儿水来让我洗洗吗?”
卫汀凑近了些看。
季三昧的双眼还是生得极媚,但是这媚意里却添了一丝可怖的空洞。
卫汀不敢细想下去,一边接了温水来,替他擦眼睛,一边告诉了他他为何会来这里,以及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听完后,季三昧抱着膝盖说:“真好。”
望着那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的香炉,卫汀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去:“哪里好了?……季大哥,你现在的身体不好,哪里也不要去了。”
卫汀说这话,是出于他有些卑鄙的私心,下半句话被他小心地藏在心底,无论如何也不敢宣之于口。
……有我陪你就够了,我们不去想那个沈伐石了,好不好?
但季三昧却说:“好。”
他揉了揉眼眶,仰面躺在软枕上:“我这副样子去见沈兄,太难看了,才不要。……就这样吧。”
这反倒让卫汀内疚起来。
在被负疚感折磨得双唇发白后,他终于忍不住反过来规劝季三昧:“季大哥,你……你还是回烛阴吧,你想想看,你可是……”卫汀斟酌了一下,才红着眼圈说出了那个词,“……‘死了’。我听说沈伐石已经回了烛阴,他若是知道你‘死了’……”
季三昧的那具替身傀儡,做得有多么精细,卫汀最清楚,人本也是肉体凡胎,他用掺了骨粉的泥捏了“季三昧”的骨,和人骨几乎是一模一样。
在这时节,尸体又烂得快,他们从烛阴来到临亭,走走停停,起码耗费了一月时间,“季三昧”那具尸体现在是什么模样,卫汀都不敢细想,更别提去想沈伐石挖出尸体时会是什么表情。
彼时,他并不知道孙无量搬出了尊崇季三昧母亲的名头,挟私报复,把那具假尸举办树葬之礼、悬上树梢的事情。
经过风吹日晒,假尸早已是半副骨架半副肉,没了人的形状,形容更加恐怖。
季三昧想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我不回去。回去有什么用?”
“沈伐石可以继续照顾你啊……”
“我用不着。”季三昧说,“我回去,再让沈兄看着我死一回?我宁可叫他以为我是喝毒酒死了。”
他苦笑着重复了一遍:“……回不去了啊。”
这句话又把卫汀的眼泪催了下来。
季三昧停顿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小阿汀,你又哭啦?”
卫汀抽噎着说:“我没哭……”
“好好,没哭。”季三昧笑笑,又揉了揉眼睛,“……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祥的预感蛇似的爬上了卫汀的身体,他把季三昧扶躺回了床上,取了一块浸满了热水的帕子,放在季三昧的眼睛上敷着。
可他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
……衰退正在发生,在季三昧的每个身体器官中发生。
那神明首先夺走了他的眼睛。
卫汀难过得浑身发抖,他咬着自己的牙齿,发现忍不住哭泣后,又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怎么也不愿再让季三昧听到自己抽噎的声音。
季三昧歪了歪头,朝着卫汀所在的大致方向说:“小阿汀,回家去吧,源儿肯定担心死了。”
卫汀一张嘴,还是破了功,一口少年音颤抖得几近破碎:“……我不要。照顾你,我高兴。”
“怎么听着一点儿都不高兴。”季三昧调侃道,“真是小哭包。”
好在从此之后,季三昧就不再赶卫汀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季三昧的记忆在一点一滴地流失,他逐渐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也忘了云羊和烛阴的大战,最终,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他十八岁的时候。
关于这件事,在季三昧死后,卫汀想了很久,才慢慢想通了。
……这呕心沥血、摧心折肝的一年半,加上受尽折磨、被当做补天石投入炉鼎中锻造的半年,竟然是季三昧这辈子最幸福的记忆。
原因无他,沈伐石而已。
从他十八岁生辰那日起,季三昧就拥有了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哪怕是为他死都是开心的。
很快,他们身上没了钱。
医馆老板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发现他们身上再无油水可榨,便要赶他们走,季三昧也不是个留在这儿受闲气的人,被卫汀扶着走了。
而他的双眼早在三天前的一觉醒来后彻底失了明。
对此,季三昧问卫汀:“这也是代价吗?”
得到卫汀的回答后,他说:“那挺好,你去买把胡琴,我去街头卖唱,应该能挣不少钱。”
卫汀失笑,没好意思说自己身上带出来的银钱早就花销干净了。
但是盲眼的季三昧却像是读懂了卫汀的心似的,从离开医馆后就一直紧攥着的右手突然放了开来。
卫汀的那枚玉坠穗儿挂在他手里,一摇一晃地晃人眼睛。
卫汀又惊又喜:“季大哥?!”
季三昧摸索着轻拍了卫汀脑袋一记:“傻孩子,什么东西都往外送。这可是源儿发达了之后挑给你的第一件礼物,你就这么贱卖了1,也不怕源儿揍你。”
“季大哥,你是怎么……”
“没瞎的时候,我看到这玩意儿在那医馆老板腰上挂着,刚才出门的时候撞了他一下,顺手给扯下来了。”季三昧笑眯眯的,“我鞋垫里还藏了个小银块,临走前压在他枕头底下,够他这几天的药钱房钱了。……快跑快跑,要是他发现了那可就完了。”
两个人立即一通狂跑,季三昧倒是真的相信卫汀,被他随便扯着往一个方向跑,半分也不迟疑。
其实卫汀也不知道二人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他才停了下来,问道:“季大哥,我们要去哪里?”
季三昧答:“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一直走下去吧,直到这炉香烧尽。”
于是,在步行了不知多久后,卫汀和季三昧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农耕村庄。
在走到田埂附近时,季三昧突然倒了下去,滚入了田地里,浑身抽动不止,从瞳孔中沁出的血云雾似的染红了蒙在他眼前的白纱。
他眼睛的情况恶化了!
季三昧把呻吟声死死咬在齿关里,对慌乱失措的卫汀低声道:“……喊人。”
卫汀忙不迭爬出了田埂,远远地看到了两个女子,登时如获救赎,迈步奔去,大喊道:“……救命!两位姑娘……救命!”
第92章 遗忘(二)
沂水村是个好地方; 远山如黛; 水流澹澹; 虽说仍有流毒作祟,但有季三昧用命换回的灵力在,村民们将他奉若神明。
卫汀本以为; 季三昧能在这里安然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直到村民围住了季三昧的屋子,面对着一张张或麻木或愤怒的脸,卫汀才慌了神。
他们叫嚣着; 说季三昧实施妖法; 害了李柔,也害了龙法师年幼的女儿。
知道季三昧身体情况的卫汀不顾一切地向李环求助; 他哭喊,哀求; 甚至下了跪,他说; 季三昧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没有人搀扶,他连屋子都很难迈出去。
可是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听到耳里。
一丛丛火把在小小的茅草屋前林立着; 散发着浓烈的茅草浸猪油渣的味道; 熏得卫汀的心直发冷。
季三昧踉跄着扶着墙从里屋走出,空茫的目光里根本不打算去盛下这些刺目的火把。
他掐着卫汀的手臂,说:“走。”
卫汀在如雷的叫骂声中,耳朵里塞了芦毛一样,昏昏沉沉地扶着季三昧就往外赶; 直到他的身体朝自己一歪,扑挂在自己肩膀上,喉咙里发出呕吐似的喘息和低吟,卫汀才用茫然的目光寻到了他右臂处汩汩冒血的创口,以及掉落在地上的残臂。
他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了开来。
他听到自己用变调的声音哭喊着:“你的手!!……”
季三昧回答:“不要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卫汀走了几步,季三昧又低声对泪汪汪的卫汀说:“我耳朵叫得厉害……我想睡一会儿,你假装我还醒着,扶着我走……不然……”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后果就昏厥了过去。
知道其中利害的卫汀含着泪拖着季三昧,一步步走向了极深的黑暗中去。
他连回头去捡季三昧的右臂都不敢,生怕被沂水村村民们察觉到季三昧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事实。
等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在断续的狼嗥声中,卫汀失却了所有力气,他把季三昧背靠着一棵树放下,动用灵力简单地为他止了血,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扎在他的伤处。
忙到后半夜,他才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从袖中取出了一直被他极力保护着的香炉。
黑暗中,那颗猩红色的香眼正一闪一烁着,与天上烟海似的光影群星们遥相呼应,然而它比昨天又短了一大截,枯萎的香灰堆积在香头顶端,最上头的灰烬微微开裂着,像是一双朝着天空抓去的独手。
卫汀抱着香炉,对着空茫的天地跪下了,一下一下地把头磕在腐蚀的林叶地面上。
他喑哑地呻。吟着:“求你帮帮我,帮帮他……老天,求求你……”
老天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卫汀蜷曲着身体,把自己曲弯成一个绝望的符号。
“求求你……”
哀求一直到了清晨,林叶上凝结的露珠打到了季三昧的睫毛,让他睁开了眼睛:“……小阿汀。”
那一把声音像是被用烧红的铁烫过,听得卫汀心里沙沙地发着涩:“哎,我在,我在。”
季三昧说:“小阿汀,等我死了,你就回烛阴去。”
卫汀一怔。
在这之前,季三昧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从未当着卫汀提及自己的身后事。
卫汀心头和喉头俱是一紧,飞快地藏起了那座香炉,藏完之后才想起来,季三昧双眼已盲,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他看不到那根香的长度的缩减,所以,他应该是有了什么预感了。
卫汀强行压下蔓延到喉咙口的酸意:“嗯,我回去。”
季三昧说:“回去后跟你兄长好好道个歉,源儿他疼你,不会怪你的。”
卫汀的泪落在他撑在膝盖的手背上:“……哎。”
“回去后,见了沈兄……”季三昧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大自然地伸出左手来,取出腰间别着的竹烟枪,示意卫汀为自己点烟,“告诉他,我死了,让他记得找我,别把我忘了。……不过我现在这副衰样就不要跟他提了,太丢人。”
卫汀握着硝石,刚刚打着的火星又一次被他的眼泪浇灭:“……嗯,我知道了。”
……这次不漂亮的点烟,也是卫汀为季三昧点燃的最后一袋烟。
大概季三昧的确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了预感了,从这日开始后,季三昧的情况愈来愈坏了。
他开始不间断地咳嗽,发热,浑身虚软,根本无法自行行走。更糟糕的是,他一向清醒的头脑逐渐停了转。
……他开始健忘了。
第一次他忘记烟袋放在哪里的时候,卫汀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季三昧开始问他们昨日去过哪里,在晚上问他们中午饭吃过了没有,卫汀才觉得不妙起来。
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什么。
某日,卫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注意到季三昧并没有睡着,他在自己的腿上写画着什么,卫汀眯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会儿,才惊觉到有哪里不对。
——季三昧在用一块砸碎了的尖锐石块往自己大腿上刻字!
他扑上去拉开他的手时,季三昧细瘦白皙的腿间已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鲜血淋漓,而书写的内容很统一,是固定的三个字。
沈伐石,沈伐石,沈伐石。
从他的大腿内侧,到膝盖,再到小腿,全都是刻到血肉里的“沈伐石”。
被夺去石块的瞬间,向来在卫汀面前都坚强无比的季三昧竟然失了控。
他挣扎着扑在了卫汀身上,想要把石块抢回来。
“我不要忘了他!”季三昧声嘶力竭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屈身躲在卫汀怀里,“我开始忘了他了……不行,我要记住他!哪怕以后摸着我腿上的疤我也要想起来他是谁!”
卫汀的眼泪汹涌而下。
和季三昧在一起的这半年,卫汀流够了他前半生的眼泪,仿佛他来到世上前就欠了季三昧一笔泼天巨帐,只能用眼泪来还。
在反复保证哪怕季三昧今后忘了沈伐石、自己也会告诉他沈伐石是谁后,季三昧总算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左手手心里还死死捉着那块石头。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季三昧开始忘记更多的事情,先是忘记自己爱抽烟这回事,随后忘记了卫源,忘记了周伊人,忘记了王传灯,终究是无可避免地忘记了沈伐石,连他腿上刻的有字都忘记了。
再然后,便是卫汀自己。
当他第一次问卫汀“你是谁”,“我们要去哪里”的时候,卫汀恍然以为自己带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他赤条条来去,毫无牵挂,因为这世上没有能叫他记挂的任何一个人。
卫汀捧着一炉即将燃尽的香,随着季三昧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季三昧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把前一日的事忘个一干二净,卫汀要先告诉他自己是谁,再告诉他沈伐石是谁,他才会安心,否则,他会自虐似的去想那个他根本想不起来的人。
用季三昧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觉得自己哪里缺了一块。
他自己说不好哪里缺了一块,但就是不完整。
而告诉他“沈伐石”这个名字,就足以把他变得完整起来了。
越和季三昧待在一起,卫汀就越感觉到了自己的无望。
——在季三昧看来,他早已经和沈伐石活成了一个人。
在长期的游荡中,卫汀当掉了自己那块被季三昧重又偷回来的玉坠,这些银钱又被快速换成了药,流水一样地花尽了。
季三昧起初还能帮他管一管帐,但是后来,他的沉疴日益严重起来,稍稍动一下脑筋就头疼欲裂,卫汀不敢再拿这些琐碎小事来烦他,只能尽量节省自己的吃穿,来让季三昧最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快活些。
然而坐吃总会山空,在花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后,卫汀陷入了对前途彻底的无措之中。
他开始学着去讨饭,然而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再小不过的村落和城镇,都有固定的乞讨者,他的外来身份,让他不管去哪里都要挨揍。
卫汀不愿动用灵力伤害那些流民和乞丐,好在他身体比一般人强悍,总能扛过去。
只要护好讨来的三瓜俩枣,在挨揍后拍拍自己沾灰的身体,就能伤痕累累地去给季三昧买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或是炊饼。
在流落到白家镇时,卫汀依旧是如法炮制。
挨本地乞丐的揍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他护住了那个讨来的烧饼,当他欢天喜地地捧着烧饼返回安顿着季三昧的镇边破庙时,他撞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正贴着季三昧,很是急切地说着些什么。
卫汀看他眼生,心中就多生了几分警惕,将他拉扯走后,才注意到他也是个盲人,愧疚之心顿生。
言语交谈间,卫汀发现那盲眼的少年竟然是季三昧的熟人,他似是对季三昧关心备至,还问及了季三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负气的卫汀嘟囔了一句:“都是那个沈伐石害的!”
在他心目里,季三昧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沈伐石脱不了干系。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竟发了狂,说什么都要把季三昧带走,卫汀正欲阻止,季三昧就出了手,动用法力,把那盲眼的少年压制得动弹不得。
随后二人就走了,留那少年一人在原地,卫汀心里仍是不解得很,频频回头,看向那一脸悲伤的少年。
有那么一瞬间,卫汀产生了错觉。
……他和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他们都痴迷着一个叫做季三昧的人,都是永远得不到他、却又死不瞑目的疯子。
第93章 遗忘(三)
季三昧是在一个夜晚离开的。
他去得很安详; 那天夜晚又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星夜; 除了季三昧提出要到溪水里洗个澡之外; 没有什么特别的。
卫汀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季三昧现在的身体孱弱得就像一张纸片,只要受上分毫的凉; 就能高烧好几日。
摸了摸他的额头,卫汀说:“季大哥,你别难受; 我先去抱点柴火来烧; 等你的身体烤热了,我去溪里汲一点水; 烧热了,再给你热热地擦个身; 好不好?”
季三昧的笑容格外温柔:“不用麻烦了。”
卫汀没有听懂这一点不祥的弦外之音,他去破庙附近的林子里捡了些柴火; 准备为他取暖。
不知为何,今天他捡到的干柴格外多,卫汀还捡回来了两三个野果; 提了一只小野兔回来。
卫汀满心欢喜地再度返回破庙; 还没跨进门就扬声喊:“季大哥,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然后,他发现香炉摇曳的红光灭了,只剩下一炉澄净的香烬和缕缕的青烟。
季三昧残破的身躯靠在墙壁边,歪着头睡得很安宁。
他一头云墨似的乌发长得不像话; 但是已经被他自己柔顺地挽了个髻,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一样一样地摆到了身前,烟袋,竹烟枪,还有他的鞋子。
——他的魂灵赤着脚,毫无牵挂地、快乐地奔向了他的沈兄,直到下一个二十年的到来,他都会无比快乐。
卫汀甚至忘记了要哭,他的手一松,还沾着新鲜夜露的野果便滚了一地,小野兔也一蹦一蹦地离开了他。
他对着季三昧的尸身,坐到了天明时分。
他甚至没有趁机去拉一拉他的手,或者抱一抱他。
……季三昧的心,季三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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