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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好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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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热腾腾的乌米饭。饭的中央放了一颗红梅点缀,朴素得让季三昧相当满意。
  他端了饭出来,在长安身侧坐定,安静地喂自己。
  长安以为季三昧总要有些话问自己的,可迟迟等不到他的问话,他就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没话找话道:“我今年三岁了。”
  语气颇为乖顺。
  季三昧略略惊讶了一下就恢复了淡定,吮去沾在大拇指上的米粒:“那你个子长得可够早的。”
  长安第一次交朋友就如此顺利,让他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是!”
  季三昧一面吃饭,一面拿眼睛丈量长安。
  他身高整整八尺,和自己上辈子时的身高一模一样。
  一想到身高,季三昧就有点想笑。
  上辈子季三昧个子长得早,且并未受缺衣少食的影响,十岁时就已经身高六尺,手脚修长,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折不扣的软脚鸡。而沈伐石自小习武,身高却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在四尺上下徘徊。季三昧向来嘴贱,常常会一手掐着竹烟枪一手去摸沈伐石的头发:“沈兄乖,喝下这杯牛乳,能长个子。”
  那次,沈伐石黑着脸把牛乳一饮而尽的样子逗得季三昧连烟枪都拿不稳了。
  但在那次之后,季三昧就以秘密身份前往泷冈,从此从烛阴城中销声匿迹,和沈伐石足有四年未曾谋面。
  四年后,泷冈和豳岐一样覆灭,被烛阴吞并。
  季三昧带着一身荣耀和恶名返回烛阴城,骑马游街,鲜花披肩,端的是招摇无比。
  他试图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小矮子,但却铩羽而归。
  再见到沈伐石时,是在庆功酒散席时分。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他拒绝了孙家家主孙无量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身一人溜达上街醒酒。一杆竹烟枪在夜色里寂寞得像是一只闪光的眼睛,一明一灭,季三昧让一口烟雾在五脏六腑里逛了个够,才缓缓吐出,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满得惊人的烟圈。
  行到一个上坡处,另外一只闪着光的眼睛突然沿着青石板街道上骨碌碌滚来。
  季三昧稳稳地一脚踏住了那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雕饰精巧的马灯。
  但他满目里只能瞧见马灯上的一个“沈”字。
  沈家有三郎,大郎沈桑梓无心修仙,以收藏各色砚石为乐,二郎沈敬止倒是醉心气修,无奈身体跟不上野心,自小罹患肺疾,一言不合就能咳出二两血来。
  大郎不会骑马,二郎一上马就散架,算来算去,这马灯之主,唯有体气兼修的沈伐石一人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沈伐石站在坡上,高得让人目眩。
  几年过去,他当真长成了“沈兄”,高逾八尺,肩宽腰细,俊美得让季三昧双腿发抖。
  沈伐石缓缓从坡上走下,来到季三昧跟前,身高的对比就愈加明显了。
  季三昧飞速接受了这个事实,抬手揉了揉沈伐石浓密的云发,轻而易举地就将气氛拉回了四年前二人分别时的轻松愉快:“哟,沈兄,长个子啦。”
  沈伐石不躲不闪,任他乱摸,神色却沉郁如铁:“为何不告而别?”
  季三昧在庆功宴上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全然褪去,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先说说你是怎么长这么高……”
  他的手被沈伐石拦了下去,随即一只手反压上了他的头发,用力揉了揉,沉默以报数年来的嘲讽之仇。
  季三昧被揉得很享受且颇以为荣:“沈兄好手法。”
  “……脸皮还是这么厚。”
  “脸皮厚,沈兄就不疼我了吗?”
  这撩拨的话一出,沈伐石立即抽手,不敢再多“疼”季三昧分毫,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季三昧:“……”
  是啊,刚才自己的话着实有些越界了。
  季三昧收起了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落寞,俯下身将马灯捡起,递向了沈伐石,并岔开了话题:“我长得这般俊俏,若是脾性好,那还了得。”
  沈伐石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竟然伸手抱住了马灯的灯身。
  这马灯避风效果极佳,导热效果也是一样,沈伐石被烫得脸色一变,失手把马灯摔落在地。
  这只眼睛在地上垂死挣扎了一番,还是熄灭了。
  在夜色中,许多微妙的表情都被黑暗模糊化,季三昧只能从沈伐石脸上读出一丝慌乱,不知是因为自己那句“疼我”而困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良久。
  半晌后,沈伐石打破了沉默:“怎么还用竹烟枪?”
  季三昧言简意赅:“习惯了。”
  沈伐石又默然片刻,才从袖中摸出一件长条状的东西,递与季三昧:“今日见你回城,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送你这个吧。”
  那是一支金玉雕饰的烟枪,烟嘴是和田美玉所制,其耀武扬威的格调,和季三昧的气质甚配。
  沈伐石补充道:“其实还有一整套烟具,我没能带出来。明日我会送去府上。”
  季三昧像是傻了呆了,痴痴地注视了这个礼物良久,才抬起头来,唇角勾起叫人神魂颠倒的弧度,没头没脑道:“……沈兄,明日咱们去喝花酒罢。”
  ……
  身陷回忆中的季三昧神情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当他从迷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投上了一层蓊郁的树影。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是长安。
  他的右臂化作了一片苍郁的梧桐树枝,亭亭如盖地罩在季三昧头顶,也不知道他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热了。不要晒到。”
  季三昧为他的好心稍稍一怔,随即捧着饭碗,眉眼微弯地笑:“谢谢师兄。”
  长安礼貌又温文地对他一点头,举着树荫浓密的右臂,继续为季三昧遮光。
  把饭碗里最后两颗饭粒捡尽,季三昧站起身来,准备去屋里找一找自己的烟,嚼两片提提神,谁想他刚撑着身子预备起身,一柄金玉烟枪就递到了他面前。
  握烟枪的是长安的左手,他望着季三昧,目光炽热道:“用这个吧?”
  季三昧不意在这里看到昔年旧物,表情僵硬了一瞬,才把手在襟摆处擦了擦,慎重地把金玉烟枪接来,目光怅惘地在上头逡巡一番后,仰头问道:“师兄,这是师父让你送来的吗?”
  季三昧只是随口一诈,长安就无比欢快地把事实娓娓道来:“没错,就是师父!他说你用这个或许会更顺手些!”
  ……果然,沈伐石不愧是沈伐石,这么快就已经起疑心了。
  但一柄烟枪摆在季三昧面前的诱惑,不亚于摆在老饕面前的山珍海味,季三昧踌躇了半天,才重重咽了口口水。
  ……怀疑归怀疑,不至于吸个烟枪就被他认定是季三昧了吧。
  ……
  在一侧的书房内,沈伐石坐在桌后,远远望着院内的两人。
  王传灯立在他面前,垂下眼眸,一脸无奈:“总督,我说的你有没有听进去?”
  沈伐石抬头,表示自己有在听:“妖鬼狐怪近来为何如此之多?”
  王传灯耸肩:“不知道。也许是天道坏了吧。”
  这样的不敬之语,王传灯说得那叫一个顺嘴,沈伐石又向来放任王传灯,任他胡说八道也不会多管一句。
  他伸手接过此次清剿白帝山魅鬼老巢的战果报告,翻了两页后,眉头轻轻一挑:“一百零一颗骷髅?”
  王传灯颔首。
  在扫荡白帝山时,王传灯在魅的巢穴深处发现了一个血坑,血坑里漂着满满的森白头骨。王传灯亲力亲为,把所有的骷髅头打捞上岸,清点一遍,共计一百零一颗。
  魅鬼食人,向来讲究的是个抽骨吸髓,连人的骨头都要敲碎了掰开了啖食殆尽,留下骷髅头,绝不是它们惯常的习性。
  王传灯还想说些什么,沈伐石却突然现出一脸难耐之色,俯下身去捂住了小腹——
  王传灯面色一凝,几欲抢步上前:“总督,怎么了?”
  沈伐石忍耐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面上竟然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颈部。
  他第一时间望向了窗外。
  ……季三昧正坐在主屋的门槛上吞云吐雾。
  小腹的异物感越发鼎盛,刺激得沈伐石想要发抖,他攥紧了拳头,夹紧双腿,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这支金玉烟枪是沈伐石送给季三昧的,自从收到这份礼物后,季三昧把它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就连睡觉也是如此。
  但是,季三昧不知道的是,他一心信赖的沈兄,竟在烟枪上面动了一点可耻的手脚——
  他将自己的一点灵识寄托在了上面。
  从那时候起,每次季三昧抽烟时,沈伐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好像有一只小兽潜伏他体内,孜孜不倦地舔舐着他的骨缝。
  而季三昧抽烟的方式和别人不同,相当伤风败俗。
  他习惯先舔吮一番,再缓缓从烟嘴里吸进烟雾,其间,他弹滑的舌尖会一次次勾过烟嘴,唇舌之灵活柔软,真真是连烟枪都会被他的淫荡折弯。
  沈伐石的身体,正被这种熟悉的舔舐感全面侵占。
  这样的抽烟方式……是季三昧,不会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三妹:你把哪里的灵识放在烟枪里?
  法师:……人的灵识是移动的,我想把它放在哪里就能放在哪里。
  三妹: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舔哪里就舔哪里了?
  法师:嗯。
  三妹:等等,所以有的时候我会舔到……
  法师:……嗯。
  三妹:……【美滋滋】


第11章 遗失
  季三昧浑然不觉自己的画皮已是朝不保夕。
  尽管金玉烟枪和劣质烟叶搭配,调和出了一股叫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潮味,但好在向来学不会挑三拣四的季三昧吸得很是起劲。
  烟瘾一解,季三昧就浪了。
  他衔着烟枪,云雾缭绕地向长安打听:“师父为何要修佛?”
  “我不知道,我一出生就长在这里。”长安的眼神无比诚实,同时指向了松林间的一片空地,以彰示自己实事求是的良好品德:“三年前,我长在那棵树右边。”
  季三昧长了个功利的脑袋,在忍饥挨饿的小时候,判断周遭事物的标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长大后更是将这一充满商贾色彩的思想发扬光大,将周围的一切简单粗暴地判定为“有用”和“无用”。
  而眼前的树灵显然可以被他毫不犹豫地归为“无用”的那一类。他既不知道沈伐石为何叛道修佛,也不知道沈伐石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敌营的僧庙修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了这么一张脸。长安的世界构成和人际关系简单得像一张任人勾画的白纸,自从诞生的那一日起,他每日只需面对太阳调息吐纳两个时辰,就算吃饱了,相当节俭,但在阴天的时候就容易饿肚子。他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春天时会控制不住地掉毛,被王传灯嫌弃。
  然而,季三昧又实在羡慕这样的单纯到“无用”的人。
  但若要季三昧做这样的人,他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因此对这类人,他聪明地选择保持远观,偶尔亵玩。
  他和长安并肩坐在门槛上,耐下性子,倾听着他短暂人生之中发生的所有故事。
  但因为这段人生委实是太过短暂,长安很快就没了话,一双眸子锁紧了季三昧的嘴唇,仿佛想从那里撬出他的故事,一道享用。
  ……看来自己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季三昧伸长手臂,在台阶上当当地磕去一段烟灰,笑答:“我这一辈子挺无聊,没什么好说的。”
  “‘无聊’?”长安歪歪脑袋,“那是什么?”
  季三昧之前从未和树灵交谈过,只觉得他这样的反应有趣:“你不明白什么叫‘无聊’?”
  长安困惑地摇摇头。
  季三昧似有所悟,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位置摸索一番,随即了然。
  ……长安是一棵树,他没有心。
  说来也是,一棵在一个固定地方生根发芽、要活过百年千年的树木若是产生了“无聊”这种情感,那无疑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长安低头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小小手掌,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我没有心,可是我有根。不信你摸。”
  季三昧不由得震惊,盯住了长安的裆部,这才惊觉他双腿间玩意儿的尺寸,在宽松的僧袍下仍旧分明。
  不得了了,树开黄腔了。
  季三昧的神色变化一旦复杂起来,长安就无法理解了,但他的好处在于他从不去琢磨想不通的事情。
  长安用右手食指点上了自己的丹田位置:“我的根长在这里。你摸摸看。”
  季三昧:“……”好像误会大发了。
  但好在季三昧的脸皮厚,他镇定地把自己视线上移,煞有介事地贴手上去,抚摸着长安用食指指点着的位置,果然能触到某样东西在皮肤和肌肉下鲜龙活跳。
  那是属于树的“心”。
  长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季三昧,带着桃花气的眼尾上扬,用诚恳的语气道:“看到你的时候,我的根动了一下。所以我才想买你。”
  季三昧面无表情。
  话是好话,但他总觉得这棵树在调戏自己。
  遭受调戏后,季三昧的选择一般是和对方比下限,于是他用双眸攫住了长安的眼睛,手肘放肆地撑到了他的膝盖上,衔着烟管的唇张扬一挑,从红唇雪齿间发出含混的腔调:“现在我是你的人了。所以……你想怎样呢?”
  问题和人来得都有点猝不及防,看着贸然贴到自己面前的小孩儿,长安几乎看对了眼,思忖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脸倒是先闹了个通红。
  季三昧正得意间,就听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口吻极冷:“季三昧。”
  季三昧无端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又迎面撞上了沈伐石的冷脸,视觉冲击可想而知。
  沈伐石漠然地注视着季三昧:“到底是谁买的你?”
  季三昧恍然大悟,打蛇随棍上:“多谢沈叔伯!”
  在讲话时,他的舌尖数度撞在烟枪嘴上,是以发出的声音磕磕绊绊,却别有一点诱人的意味包含其中:“沈叔伯于我有再造之恩,三昧谨记在心,莫不敢忘,将来必以身相许,报答沈叔伯……”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满嘴跑舌头时,沈伐石的身体打摆子似的抖了两下,紧绷的面容也露出了一瞬异色。
  几袋烟的功夫,还不足以让沈伐石完全适应来自身体内部的舔舐感。
  现在,季三昧贴得愈近,在他腹内燃烧的火把就愈旺。
  时间倒回半刻钟前。
  沈伐石僵直着身体坐在书房里,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看得王传灯焦心不已。
  勉强多坐了片刻,沈伐石终是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来,撩开步子,将步幅拉得极大,朝回廊走去,却被王传灯一把从后拖住了胳膊:“总督!”
  王传灯还以为沈伐石又要“发作”了,他只想提醒他,决不能这样一味忍耐,否则,他投身佛门后好不容易养回的心性怕是要毁于一旦。
  但是很快,王传灯发现有些不对劲。
  等他低下头看到总督膨胀成一团、把袈裟顶成佛伞的玉柄,他悟了。
  王传灯果断放开了紧握沈伐石的胳膊,致礼道:“总督,盥洗房沿这扇小门出去,右转最快。”
  沈伐石:“……嗯。”
  沈伐石靠在了盥洗房墙壁上,难耐地咬牙。高挺的伞尖剑走偏锋,直指向“清心寡欲”的匾额,端的是相映成趣。
  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安抚那过度兴致高昂的小东西。
  毕竟那卖力舔吮的始作俑者还没住口,就季三昧的烟瘾而论,如果自己不出去阻止,他能从日上三竿抽到日薄西山。
  换了件偏小的亵裤,淡定地把雨伞缠入腿间,沈伐石才胆敢用一种别扭至极的动作走出去。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招蜂引蝶的季三昧,抬手从他口中抽走了那让他遭受了焚身之苦的罪魁祸首。
  季三昧连抽几袋烟,好容易才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扑上去就搂住了沈伐石的腰,拿出惯常的讨乖模样,笑嘻嘻地撒娇:“……沈叔伯,就让我再抽一口吧?”
  可还没等他把人给抱个圆儿,他就被无情地拎了起来,拖离了长安身边。
  “小小年纪,烟瘾就这样厉害,怎么了得。”沈伐石在季三昧长篇大论开始前,明智地在他嘴上打了一道休止符,“若再讨要,就给我戒烟。”
  季三昧立刻蔫了,但心态调整得很快,转而注视着沈伐石的侧颜,聊解馋意。
  所谓淫者见淫,沈伐石越是穿得周正端庄、一丝不苟,他就越乐于用眼睛给他宽衣解带,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沿着他的腰线一路下滑,按在他的腰窝处,逼他的身体舒展开来,再然后……
  季三昧还没视奸到关键部位,就被沈伐石丢入了书房。
  “去给你的父上写信。”告诉他你又回来了。
  撂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踏入了主禅房。
  在跨过主禅房门槛时,他丢给了长安一个眼神,长安马上恭敬地立起行了一礼,乖乖地跑回了自己的禅房,准备打坐修炼。
  临进门前,他还不舍地瞄了一眼书房,恰好看到了季三昧坐到了书桌前,面对着摊铺开来的信纸,刚才还色若春花的笑颜已经凋零殆尽,他沉默地思考着些什么,眉间一片平坦,却总让人觉得其中锁着无数条盘错的根节。
  见状,长安怔了怔。
  昨天初见到他,他还是个小奴隶,颈带铁链,一脸乖顺。
  但很快,他就剥下了那层生硬的外壳,开朗快活,玩世不恭。
  而现在,长安觉得自己无意中剥下了他的第二片壳。
  他好像一只洋葱,谁也不知道深紫色的外壳下还有多少层惹人落泪的盔甲在内跃马提鞭、耀武扬威。
  长安意外发现了另外一株小植物,正起了些深究的兴趣,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回首,唤道:“灯爷。”
  王传灯温柔的笑意不变,捏一捏长安的肩膀:“别看了,人家才八岁,非礼勿视。”
  长安不服气:“我三岁。”
  王传灯一笑,极快地转换口风:“窥视长辈,是为不敬。”
  他掐着长安的肩膀,把人塞入了自己的禅房中。
  守在心不在焉的长安身边,王传灯却始终记挂着刚才总督不慎遛鸟的一幕。
  在他的记忆里,只在面对那个人时,总督会如此失控。
  他有了一点推测,可推测做不得真,他只催促长安快些调息,守成持静,把种种芜杂世事暂时抛于脑后,不予理会。
  主禅房中,沈伐石坐回了季三昧曾睡过的床上。
  他的体温已经蒸发在了初夏的清晨中,但一股浅浅的奶味香气却还在被褥间逡巡不散。其存在感之强烈,反复提醒着沈伐石四个字,乳臭未干。
  他低喃着季三昧的名字,将被子盖在自己脸上,眷恋地把奶香气用嗅觉收集起来。
  这是季三昧新的身体,也是新的味道,他必须尽快熟悉起来。
  但是他现在太小了,而且行为举止都有些古怪。
  ……竟像是不记得他们当年曾做过的事情了一般。
  沈伐石不能确定他究竟是在装傻逗弄自己,还是因为转世的缘故,只将季三昧那一身的浪荡毛病继承了来。
  不如……先观察着他,再等他慢慢长大罢。
  这个念头掺杂着其他的东西,在沈伐石体内一并发酵,膨胀。沈伐石坚忍异常,硬是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只在双腿间弹射开一片水迹时,哑声唤出了他的名字:“三昧……”
  此时,他所呼唤的人,正在书房里,面对着空白的信纸,纠拧着眉心,神色复杂,一声声凄楚的童音从远方模模糊糊地传来,激得他头痛莫名。
  ——“兄长,我怕……”
  ——“不怕。六尘不怕,快把眼睛闭上!”
  ——“父亲他怎么了?父亲为什么自尽?”
  ——“不许说!不能让烛阴人认为父亲是自尽!……传到父亲这里为止,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读过……,此物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就当世间从来没有过什么……!”
  季三昧低下头,把额头抵进手心里。
  自他重生之后,梳理记忆,就发现了自己的记忆里存在着这样的奇妙断层。
  似乎是某个关键的词汇,或是某件关键的事情,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
  被他丢失了的人生,究竟是什么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三妹:我感觉我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法师:是的,非常重要。
  三妹【撒娇脸】:沈叔伯,快告诉我啊。
  法师【面无表情】: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复习。


第12章 螽斯(一)
  好在季三昧向来不怎么喜欢叭叭哔哔地翻弄自己那些个沉痛往事,偶尔有感而发,回过神来,还能逗自己一乐。
  他将这浮光掠影的疑点捕捉并仔细地存储入脑中某处,便顺利地从情绪中抽身而出,提起墨笔,一气呵成。
  “父亲大人膝下,谨禀者:三昧自流落在外,时时思念家中,一人一物,一景一貌。昔年黑狸花,今可仍在否?男身在云羊城外,觉迷寺沈公伐石处暂居,伏望父亲早至。专此谨禀,恭请福安。男季三昧谨禀某月某日。”
  信里自然是留了暗语的:那只所谓的“昔年黑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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