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致父母的信-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致父母的信》
作者:'日'川端康成【完结】 

……………………………………………………………………………………………………………………………………………………………………………………………………………………

第一封信


我要给以年轻姑娘为对象的杂志撰写一篇短篇小说,可是脑子里怎么也浮现不出一个年轻姑娘喜爱的故事来。好歹试写了这篇题为《致父母的信》。以《致父母的信》作为小说篇名,未免太平淡无奇了。然而,我有生以来还不曾给父母亲写过一封信。今后也永远不会写。这是一封我一生中不能寄出的信。所谓致父母的信,对我来说,意味着致已故父母的信。仅仅这点就多少可以牵动年轻姑娘的感情吧。过去少女们对描写孤儿哀愁的文章,都是很动感情的。据我的经验,这种文学中的优美的怜悯之情,大都是玄虚的。少女们从这种玄虚中培植了哀伤的感情。他们会不会喜欢我的信?这是值得怀疑的。
新的一年,我将迎来第三十四个春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们叫做“父母”,我的年龄与你们的年纪是不是还有些距离呢?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奇特。但我确实不知道你们是多大年纪作古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你们多大岁数时生下的。你们是正式结婚,我由你们的父母和兄弟抚育成人,他们多次告诉我你们的年龄,但我总是记不住。我倒不是有意忘却,或许是我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感,不让我去记住它。我自己恐怕也只能活到你们辞世的那个岁数。这种恐惧感,自我少年时代起就渗透了我的心。
我结婚已经五六年,至今还没有生儿育女。决不是我不喜欢孩子。再说,人不可貌相,孩子都很亲近我。妻子常说我像个孩子。我也觉得,能让我保持童心的女性,就是我理想的妻子。然而,我不曾感到自己有过所谓“童心”。同孩子们嬉戏耍闹,是我秘密的天堂。和孩子们游玩而被人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我觉得非常羞涩,就像自己偷了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一样。凡是日本人也许多少都有点这种感情吧。不过,我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感情,就是害怕当父亲。
那是十年前的往事。我和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孩子隔着长方形火盆相对而坐,女孩子冷不防地探过头来,亲吻了我的嘴唇。我吓了一大跳,把脸躲闪开,好像觉得很肮脏,下意识地用手背揩了揩嘴唇。女孩子可能是从她父母那儿学来的。她现在该是上女子学校的年龄了,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件事。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做得更愚蠢了。被一个五岁的女孩亲亲嘴唇,在我的一生中恐怕不会出现第二次。因而我害怕自已有孩子。因为我不能容忍把像我这样的孤儿再送到社会上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体反而结实了。妻子向来健壮。按理说我们不可能生出像我年幼时那样孱弱的孩子,孩子也不可能成为年幼的孤儿。然而,这种不合常理的感情,正是你们在我身上培养起来的。虽说父亲您体弱多病,可这不是您的罪过。您原来不是医生吗?当然,我之所以不想要孩子,还另有原因。在这里,我没有必要告诉您。
妻子也并不是很想要孩子。但是狗生下崽子,她却像自己的宝宝似的疼爱它,把它抱在怀里,紧贴在自己的乳房上,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说:人,生来还是应该抱点什么啊。我很明白,所谓抱点什么,当然是指抱孩子。狗崽子刚满月,我就将产箱搁在写字台旁,每天通宵达旦地看个不厌,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工作也不专心了。它要是人,是赤子,我一定成了为子操心的父亲。我喂狗的目的之一,是为了享受喂狗崽子的乐趣。因为我国动物的生活比人的生活更安稳,而喂狗崽比抚育儿女要省心得多,抚养别人的孩子比生育自己的孩子更自由自在得多。根据我的印象,当父亲是一种大胆的冒险。要来的孩子,纵使将来会多么不幸,父亲还有办法搪塞其罪责。所以说,我三四岁上,你们离开尘世,倘使你们认为我是在不幸中长大,你们就太自以为是了。我不认为自己是那样不幸。我只是担心,我不能使自己亲近的人得到幸福。被迫不了解父母之爱的人,是很难令人相信能够主动了解父母之爱的。
我经常对妻子说:我不能和对生活无所追求的人共同生活。妻子没有职业,也没有一点学习绘画、音乐之类的兴趣,更不能帮助我工作。连妻子要读我所写的东西,我也加以禁止。她不热衷于梳妆打扮,也并不热心操持家务。这么一来,每天生活的希望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刻,只要我吃饭,妻子也想吃;我睡觉,妻子也想睡,就这样家庭虽然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可眼看着妻子越来越失去生活的能力,只能认为我们等待着逐步走向别离的道路。由于逐步走向别离的道路这种想法不知不觉地渗透到妻子的脑海里,我便渐渐使妻子失去在我家中度日的希望,相反地,目前她想同我分手,自已经营类似饮食店的买卖,人来人往,热热闹闹,这竟成了妻子虚幻的希望。要说我现在能给妻子什么,充其量给她工作,让她有信心,知道谁都会喜欢她。倘若把她一个人推到社会上去,那么她这份信心便成为我送给她的一份最好的礼物。
我就是进一步增强她这份信心,她也不会自负,以至成为笑柄。的确,无论是男是女,一般都很喜欢她。有时遇见别人,妻子就在我身边,我可以默然了事。我也乐意担任这种角色。在我看来,某些人对我不易放心,对妻子则很快放松警惕。从别人家里回来,妻子总是喜气洋洋地欢闹一番。不仅是由于外出而心情舒畅,而且也因为人家很喜欢她。妻子没有明显地觉察到这点。待我明确地对她说过之后,她这才恍然大悟。她高高兴兴,歪了歪脑袋说: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很了解妻子这种好品质,却口头禅似的说想要同她分手。那是有种种理由的。其一是,她不是我的不幸的人生旋律。十七八岁以后的她决不是幸福的,而且遭到了痛苦,犹如一夜之间头发全变白了似的。我曾一边笑一边将她的白发拔掉,足足花了一个晚上。对于不幸,她不伤心,也不想去战胜它,她就是具有这种天性。一句话,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大概只有孩子,才使她对每天的生活充满希望。假使死人也有灵魂,我希望你们不是对我,而是对妻子赔礼道歉。妻子有许多亲人,可我不曾领受过亲人的温暖。我一想到你们的女儿,即我的姐姐,如果能活到今天,就会不寒而栗。比方说,即使我看到自己所爱的女性同她的亲人在一起,我怎么也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顺便也谈谈我爱什么样的女性吧。在和睦的家庭中成长的少女,她那朦朦胧胧的眼泪汪汪的媚态,实在让人魂牵梦萦,可是却引不起我的爱。归根结蒂,对我来说是个异国人吧。我喜欢这种少女:她同亲人分离,在不幸的环境中长大,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幸,并且战胜了这种不幸,走过来了。这个胜利,后来在她面前横下一道无边的沦落的斜坡。她性格刚强,不知道害怕。这种少女具有一种危险性,我被它所吸引。让这种少女恢复纯洁的心,自己的心也将变得纯洁,这似乎就是我的恋情。因此我爱的总是限于年龄在小孩与大人之间的女性。对已经成年的女性,首先我就没有深切的爱恋。我曾向一个可以说是已经成人的姑娘坦率地表示了爱慕之情,遭到了她的拒绝,于是我用出租汽车把她送走,下车时我说:让我们明天作为朋友再见吧。说罢,我大声笑了。我并不是觉得滑稽,而是由衷地感到喜悦。不管怎么说,笑是不严肃的,我想忍住笑,朗朗的笑声却不知从哪儿哈哈地发出来。对方如果是刚才说过的少女,岂止不应该笑,而且应该永远感到心疼呢。因为对方是不能朗笑的女性。即使她笑得很娇媚,这种笑也能使人看出她的寂寥。她们自从同我中断联系,果然以惊人的速度,向社会的深渊沦落下去了。尽管我是说“她们”,但并不是说我遇上好几个少女。虽说是联系,我的恋慕之心就像梦幻中的故事,对少女连一个指头也不想去触摸她。我这种心情,还不曾使少女了解到。然而,过了十个春秋,她们长大成人以后,又颇怀念地回忆起我的事,哭着要见我。我却非常讨厌过去。我的恋爱经历大体上就是这样。
我二十三岁上,曾打算同一年方十六的少女结婚,为了征得她双亲的同意,我曾同友人到临近冬天的北国去。她的父亲是小学勤杂工。我们和他在学校值班室里攀谈起来,我把袖管拉到掌心,然后把手伸到地炉上,因为我害怕他看见我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腕。友人冷不防地对他说,我的父亲在日俄战争中阵亡了。我顿时满脸涨红,软弱无力地笑了笑。你们并不是得了于心有愧的、特别需要隐瞒的病而逝世的。然而,我双亲早逝,本人又是弱不禁风,人家是不会马马虎虎地将女儿许配给我的。我不知多少次、对多少人辩解过,我小时候除了出麻疹以外,没有看过一次病。征兵检查时,我不愿意让人看见我瘦弱的身体,在检查之前到伊豆温泉疗养了近一个月,还特地提前两天到接受检查的镇子去静养,以便恢复旅途的劳顿,每天吃十个生鸡蛋。尽管如此,检查时仍然遭到军医的严厉斥责:文学家这种身体,对国家有什么用!
一听说要征兵检查,排行第二的父亲您为了逃避兵役,曾到没有孩子的人家去当名义上的养子,一时还改成了别人的姓。我一次也没梦见过你们,可是我把这个人的姓记得清清楚楚。到了必须用假名的时候,至少是为了回忆您,我也要使这个姓名。比方说,假使我同一个不是我妻子的女人在外面过夜,我将在旅馆登记簿上书写父亲您的姓名而不是我的姓名。女方书写母亲您的姓名而不是她的姓名。这么一来,无论遭到多少次意外的盘问,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了。我一次也没遇上这种机会,但有朝一日我要试试把你们当做犹在人世的人来对待。
当然,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对你们的憧憬,在我的人生观和生死观中也表露出来了。现在将这些写出来,年轻姑娘也是不会理解的。我写这封信,也不是为了投寄给你们,而是为年轻的姑娘阅读的杂志撰写的。
你们的独生子也想不起你们了。故去的父母啊,安息吧。


第二封信


死去的父母啊!……现在我这样召唤,不过是给这篇文章修饰一番而已。正如前次给你们写信不能把你们叫做父亲和母亲一样,现在对我来说,你们也形同风声和明月。就算我给风声写这封信也未尝不可,给明月写这封信也未尝不可。我不想让我的朋友们,也不想让我所爱的少女听见我这般娇憨、软弱、感伤的牢骚。也许风声和明月才是最好的听众吧。难得的是,在我高兴时,风声和明月也异常高兴。在我悲伤时,它们也显得非常悲伤。不论我如何杜撰,它们也决不回头用一种似乎在说“你别胡诌”的目光,来看我一眼。就像决不回头的人的背影一样。我写到这里,觉得以往自己对各式各样人物的背影评头品足太多了。莫非只有人家让我看到他的背影时,我才能说真心话?这种情况也不仅限于我,也许谁都是在看到心爱的人的背影时,反而比面对面时有更多的话涌上心头吧。只是我比别人更厉害些就是了。我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说不定也是早亡的你们的罪过吧。
首先,如同我的祖父——我懂事以后唯一的亲人,在农村家中与我相依为命的祖父,也就是你们的父亲——净让我看到背影的情况一样。背影不能看见东西,祖父也看不见我。晚年的祖父几乎双目失明,我曾不时从寝室里的狗,联想起我这位祖父。特别是妻子格外可爱,夫妻两个人欢闹时,狗以为是夫妻打架,便冲着男方吠个不停,甚至咬男方的腿。不过,一般的狗并不特别理会寝室里的夫妇。另外,狗不论看到人们多么荒唐的举止,它也毫不惊奇。这的确是很难得的。对我来说,你们在这点上也是可贵的。我不记得曾听过你们说话。你们与活在人世间的父母们不一样,我即使想干点什么,你们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句不满的话也不说。听起来像是我埋怨你们,故意为难似的。一般人认为,亲人的魅力大部分在于彼此能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荒唐举止。父母在幼儿面前,丈夫在妻子面前,表现的动作是多么愚蠢。如果白天将同样的举止拿到大街上表演一番,人们还会以为你是白痴,或是疯子而前来围观呢。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墙做一些荒唐的动作,这种姿态是相当凄凉的。因此,想讨老婆,也许同想表演一番荒唐举止是一样的吧。今后要是能找到一个为我所爱的少女,我想我决不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一句“我爱你”。更不会想到要去触模她的身体。这姑且不去说它。不过,不让她看到我的荒唐举止,这将成为我的终生憾事。哪怕对着她的背影或照片,也要让她看到我表演一番愚蠢的动作。假使她是个瞎子,我在她的面前无论做什么动作,她都是看不见的。我正在回忆双目失明的祖父,这种空想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多年来,我时不时地仔细端详双目失明的祖父的脸,简直好像凝望照片和人头画一样。对方看不见我,所以我可以长久地盯视着对方。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我是祖父抚育的孩子,在家里非常任性。祖父气得直打哆嗦。我带着赔不是的目光流着泪水,直勾勾地望着祖父的脸。祖父看不见我的眼泪,依然怒气冲冲。我知道祖父看不见我,也就不觉得流泪是难为情的了。就如同对着人家的背影低头抽泣一样。即使在另一种时候长时间盯视着祖父的脸,少年的我也不免会感染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寂寞思绪。我有直勾勾盯视人脸的毛病。这种毛病说不定是同盲入单独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所养成的吧。
……少女没有耷拉脑袋,而是把头昂起来,拂起和服的袖子掩住了脸面。我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脸上便露出了难堪的神色,我说:“我又在看你的脸呀。”“嗯,那也没什么。”“真不好意思啊!”“不!”“不就好,不过……”“行啦。”少女说罢,放下袖子,摆出一副努力接受我正视的神情。我却把视线移开了。“我习惯了,可还有点不好意思。”少女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潮,闪烁着锐利的目光,“我的脸嘛,以后天天看见,就不稀罕了,我可以放心了。”
对了,早在八九年前,我已把这件事写在我的短篇小说里。只有少女这句话是虚构的,即“我的脸就不稀罕了”。“我的脸就不稀罕了”这句话,当然意味着我要同她结婚——她用袖子遮住脸,是在河畔一家旅馆里的事。刚过一个月,我们便在河对岸的旅馆里订了婚。此后又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就撕毁了婚约。我上次给你们写的信,即那封只好投到墓地的信,上面写了一段关于我到北国去见她父亲的事。多少年来,我一直思念着她,现在在这里再也不想写这件事了。前天恰巧是第十个年头,那位少女来我家造访。然后又留下非常寂寞的背影走了。
这封信有好几处我写了“背影”,一个人充满着感情凝望着另一个人的背影,且深深地刻印在心间,这种机会是不会太多的。前天夜里看见少女的背影,确实是少见的背影之一。她在傍晚六点来到,十一点左右回去,已是深夜了。我把她送到正门。可能是深夜了,家中的女人洗完澡后,将挡雨板都关上了,我把它打开,先于她走出院子,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提起这件黑色和服短褂,我原先在三铺席的书斋里,还以为它本来是别的颜色,后来才染黑的。我看了大半天,心想:这种令人讨厌的事,自己何必去考虑呢。然而,这又是另一种亲切的表现。呼唤死去的你们只是一种形式,这封信要在许多读者面前公开的。阔别十年,昔日的少女又来造访,大概由于我是小说家的缘故吧。她的前半生是不幸的,十年前同初出茅庐的小说家订了婚,更增加了她的不幸,而她自己却没有觉察。不仅如此,她阅读我写的有关她的小说,而且思念我,这似乎是对她不幸的一种慰藉,也成了她的一个摆脱不幸的办法。临走前,她要求我不要将她前天来访的事告诉她昔日的相识,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今后两三年,或许七八年,她会觉得我的家更难造访了。她反复地问道:你万没有想到我会来吧?你大撅觉得我这个女人太厚颜无耻了吧?她说:小女佣在打扫庭院,她给我开了门。真不知帮了我多大的忙啊!妻子非常气恼,说她那副样子像一只贼猫。我一询问,原来是小女佣猛然把门打开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少女一溜烟地跑到前三间房的拐角处,然后又从那里悄悄地折回来,再三打听家里有没有人。她上了走廊还询问同样的问题。她可能不十分了解我家里有什么人和我家的门牌号码。昨晚一个歌剧舞女告诉我:两三天前,有位妇女到后台来打听菱沼先生目前在不在东京。她好像是从报刊杂志上了解到了我当小歌剧院顾问的事。据说,她一次也没有欣赏过歌剧,却到那里去探听我的住址。她只知道小歌剧院在上野樱木町,不知道门牌号码。她从上野公园正门穿到后门,问了两次警察,然后又问了一个推销员,这才找到小歌剧院。回去的路,她不甚清楚。本应送她到电车站,或者让她乘出租汽车才是。但是,因为怕妻子不高兴,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走在她前头,出了正门,把她送到大门口。门是她自己打开的,也是她自己关闭的。她不会故做媚态,再说我也没有闲工夫去看她的背影。可是,当她把门关上的时候,我的心潮不由得起伏翻腾,仿佛看到了一个非常寂寞的背影。像是把少女送到遥远的国度去,又像是让她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了。从上次少女来见我,到这次再来,相距已经十年了。我不禁想道:下次重逢是不是又要再过十年呢。
不用说,那天夜里我和妻子都难以成眠。我服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安眠药。由于药物的作用,昨天早晨我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妻子硬把我摇醒,说是又有一位少女在等我醒来。不知出于偶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昔日的少女不断来访。虽然这位少女同我阔别了整整七年才又相逢,却没有前一天的少女来得唐突。因为早晨来的少女,前些日子给我来过信。只是这封信比前一天的少女来访,更使我出乎意外。另外这又是她第一次给我写的信。七八年前我们住在附近,同她经常会面,用不着书信往来。据说,前天来的少女曾对小女佣说:也许他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昨天来的少女在信里写道:也许你早已把我抛诸脑后了。当小女佣传达前天来的少女的旧姓时,我还误以为是与她同姓的一个年轻的小说家呢。当女佣再说“是位妇女”时我立即想到:啊,原来是她!我对她阔别十年出其不意地来访,丝毫也不觉得奇怪。恐怕是由于这五六年来,我无时不在思念她的缘故。然而,对昨天来的少女,这九年里我早已完全忘却了。我接到她前些日子的来信,还误以为是别的女性写的呢。在十年前曾同前天来的少女一起在本乡的咖啡馆工作过很短时间的那些女招待中,有一个和发信人同名同姓的。她也在前年底突然寄来一封信。记得信上是这样写的:看在朋友份上,我有一事相求,若登门拜访不便,希望能找个地方面叙。我猜想,所谓朋友,也许是我昔日的情人。我无意中迟迟未复。她特别多疑,又来信说:像我这样的女子给您写信,给您添麻烦了吧。我大吃一惊,连忙写了一封道歉信。心想:那位女子结婚以后可能改姓了吧。把信再读下去,我想起了七年前的两个女学生,尤其是那个赤身露体的。她亭亭玉立在公共澡堂更衣处。她只不过从我眼里一掠而过,然而像她这样矫健、年轻、充满美感的肉体,我还不曾看过。因此这一瞬间的记忆至今犹新,如同带有宗教色彩的新鲜的梦境一样,仍没从我的心中消逝。然而,如今的她同这种强光般的梦境结合不起来了。人世间生活的艰辛,使七年后的这位少女的信也变得模模糊糊了。她父亲一年前得了胃癌,最近故去。她只有一个九岁的弟弟。举目无亲,又找不到职业维持今后的生计,唯一的一个朋友也于上月结了婚。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一天,她从杂志的卷首插图中,看见了我的照片,倍感亲切,心想:说不定可以托他给找个职业呢。于是,就给我来信。我们四五个大学生,过去常常同她们在一起游玩。由于职业的关系,每月的杂志都印有我的名字。所以除我之外,其他人的情况她一无所知。她在信尾写了这么一句话:如有机会见到旧友,请转告他们,我还活在人世。我复信说:介绍职业一事,暂时难以实现,得便的话,愿恭候畅叙旧谊。去年,一天上午她来了。她们两个人总是在一起,我辨不出她们谁是谁了。不过,我问妻子,来访的是个美人吗?我是一边脱睡衣一边笑着问的。其实,直到会面之前,写信人究竟是那位健美的少女,还是另一位少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