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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药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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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拔,“问题没有,顺利很好,放心可以了。”那熟悉的平直语调价值千金,我和金水不知该怎样感谢才好。陶文贝一直在门口,这会儿只听一句就走开了。
  艾琳怀中抱了一叠洁白的床布之类,匆匆从廊中走过。我发现她与金水交谈时汉语极不流畅,但这之前谈话时我还惊异于她的语言之好:连半岛方言都不成问题。原来她就出生在此地,只不过十几岁时回国两年,然后又一直随父亲待在这所医院。令我吃惊的是,她就是伊普特的女儿。
  金水与艾琳一起去看为顾先生准备的那间病房。它就在长廊拐角的尽头,那儿安静且隐蔽,如果在转弯处设一道门,就成了一个隔离的独立空间。我曾提出过这样的要求,陶文贝未加思索就否决了,金水与她意见相同。我本想随两人一块儿去病房,不知怎么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我在一扇敞开的门前站住:室内的两个女子正在交谈,其中一人是陶文贝,她瞥我一眼继续谈下去。我不甚礼貌地站了一会儿,因为实在舍不得这迷人的声音,对表达的内容倒全不在意。另一位女子很快离开了,我进入房间。
  我一时忘了说什么,垂手而立。她的目光扫来时脸上照例有一种烫感,这一次远超以往。我趁她不注意,看了一眼那浓烈柔软、在北窗下闪着微微蓝光的头发。她颀长的身材比印象中丰满,那个毫不含糊的蜂腰好像这之前忽略了。我轻咳一声,掩饰越来越快的心跳带来的不适。这儿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我说:“真想不到,这太好了。”她仍然没有看我,索性伏在了窗前。窗外有一丛苇竹,紫红色的缨束迎风摇动。“如果没有您,一切断然不会如此顺利。”我觉得自己真是笨拙到极点,因为想说的并非这些。
  她坐下来翻动一叠病历:“您在手术前一定祈祷了,我想。我和伊普特院长,还有雅西和艾琳都这样做了。本来院长想在晨祷时带领大家一起,我说还是三个人吧。”
  “您想得太周全了,您知道,患者虽然只是季府的生意伙伴、一个老友,但我们还是不想惊扰太多的人。”
  “是啊,”她抬头看我一眼,又伏下身子,“和上次一样。”
  她合上病历站起。我知道该结束这次谈话了,出门的一刻热血直涌到太阳穴。每次和她一起,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痴心的罪犯。
  顾先生安卧病榻,眼睛被罩起。旁边是艾琳和金水。我悄立一旁,金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后又引我出来。他告诉我不要和病人说话,尤其是前两天。他说从今天起,最关键的日子开始了,等眼罩撤掉时就什么都明白了。看着他焦虑万分的样子,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徐先生在等着消息。”“是的,可他的消息我们一点都没有。”
  从四天前金水就一直住在医院,我提出替换他,他立刻盯住我说:“不不,您有多少大事要做啊!”我苦笑:“我对先生有个承诺,要亲自为他读报。”
  
5

  刚出报馆的一张四版放到了桌上。匆匆翻过,未见北方战事,唯有本地一桩纵火和奸淫案较为注目。我把报纸收起,然后去找几本言情小说。去书屋反复寻觅,才知道这种东西在季府是稀缺之物。关于养生的典籍倒应有尽有,除了阁楼,还堆满了那间密室。其实我心里明白,最曲折的爱情已被上几代季府主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对比之下再奇巧的小说都有些无聊了。这在府中都成为禁忌,而那个邱琪芝绝不放过任何兜底的机会,他甚至说祖上最有名的两个长生者是殉情而亡。在他嘴里父亲年轻时也是数一数二的浪子,只有遇到母亲之后才改弦更张。“有个南方的小美人儿,脑瓜鼓鼓的就像捏成的江米人儿,他一见就疯了。”邱琪芝还要说下去,被我生硬地岔开了。
  金水坚持值夜,我只有在宝贵的白天踏上那里的长廊,饱吸阵阵浓烈的西洋味儿。我努力克制不与她见面,更不交谈,有时就像宣判前的重犯那般焦灼。阁楼上的夜晚变得较前更静、更深长,午夜前照例无眠,正如朱兰所言:“季府主人没有前半夜睡觉的。”我知道先辈们太忙了,他们实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除了冗长的白天,夜晚变成双份也不够用。再好的天光也替代不了夜色,因为这个时段须是晴空才有闪闪星斗和一轮皎月。当一切隐去时,恰是倾听和远望的机缘,这时一双特别的耳朵也就派上了用场。正如顽皮的顾先生所言,季府主人也能窥视无花果的花。
  必要的功课之余,我开始与她在心中交谈。这样直到面赤耳热,呼吸急促。每到这时我就不得不站起走动,手抚胸部,像要压迫急切的心跳一样。
  天一亮就去医院。进病房时握了一下顾先生垂在床边的手,他立刻说一句:“季昨非先生!”许久没人直呼我的名字了,这让人有一种新鲜感。我坐下,然后让金水回去休息,他到旁边一个房间去了,离开前嘱我随时叫他。
  艾琳进来喂病人药片,附在病人耳边小声说几句,然后离开。“我为您读报了。”我从挎包中取出了那张报纸。顾先生仰躺着,一动不动。我读了,知道他会失望。果然他很快打断了阅读:“让我们闲扯篇儿吧,这种报实在没劲儿。”我想把话题扯到关外,尤其是兄长身上,想不到对面这个人真是狡猾的狐狸,看似轻松嬉戏的言谈严密无比,绝不触及半点隐秘。不过我仍能从他抽动的鼻孔和暴起层层白屑的双唇上,看出小心隐藏了的焦虑和急躁。这对于治疗是极为不利的,可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他。
  
6

  我是黄昏时分离开医院的。回去时朱兰已等了好一会儿,她说:“管家来过两次了,他大概有急事儿。”我让她快些请人过来。
  “老爷,有一件事我觉得不妥,想了想还是禀报了。我那个儿子今天一早就来商量,说有个南方女子想找朋友介绍加入同盟会。我想问一下王保鹤先生怎么办,又担心……”管家嗫嚅着。
  “什么女子?你儿子没回南方?”
  “他拖延了几天。那个女子是他在江南认识的,毕业于省城公学,思想新进,两人颇能谈得来。这会儿她就住城里一家客栈,想和他待几天一起回南方。”
  我觉得事有蹊跷。他的儿子如何引来此女子,两人交谊多深,平日所谈内容为何,皆未可知。不过这女子要加入同盟会且对他提出,显然非比寻常。如今王保鹤先生已在南方,整个人正忧心如焚。我想的是管家儿子绝非周密之人,当时令其独自支撑江南产业已属粗率,而今再有疏失必会铸成大错。我嘱管家对此事须极审慎,肖琦暂不可与那女子来往,其余容我再思。
  我想的是该青年在北马兵营的那次冒险冲决,更有管家以前言及:早在登州光复时,肖琦出于对那个革命党都督的崇拜和模仿,竟然有过携炸弹袭击道台府的冲动。此举虽被及时制止,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极深印象。联系他不久前倡言设置兵工之前后,愈觉得其人刚勇少谋,恐怕留有遗患,时下必得速做决断才好。经过半夜思虑,主意始定,于是马上找到肖耘雨,对他直言:其子不可再去江南,也不宜滞留城里,还是作为垦殖公司员工远派边地为好。“今夜与他谈,明天就让他启程吧。”
  “事情果真如此紧急吗?”
  “是的。烦劳你这会儿就叫他来吧。”
  年轻人睡眼惺忪,一谈及新的任事立刻两眼圆睁。“老爷,江南大事刚刚开局,而且大统领身边的人……”我打断他的话:“从今天起你就是垦殖公司的派员了,今后只需专心于公司实务,不得言涉革命,后者与你再无关系,望一定谨记恪守。回去打点行装吧,千万不要惊动那个女子,明天悄悄上路。”他看看父亲,管家随即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听老爷的,天黑前一定动身。”
  处理完这件急务已是凌晨三点,回到阁楼时不由得想:是否对那个肖琦过分严苛了?这样想着,困倦已阵阵袭来。
  醒来已是上午九时,我看看窗外灿灿阳光,马上想到耽误了去医院的时间。我草草洗脸下楼,竟把早饭忽略了。朱兰将人拦住,坐在一旁,非看着我吃完才放行。
  走在医院长廊上已是差七分十点了。这里比起街市显得有点过分安静了。这会儿已过查房时间,医师及护工皆可喘一口气了。我想陶文贝一定在她的房间,正犹豫是否去一下,艾琳从一旁过来,脸色红红地看着我,说:“文贝刚才生气了,这儿来了一个人,说是季府的,一定要看顾先生。她阻拦他,他说只看一眼……”
  “他是谁?什么样子?”
  “啊,男的,这么高……”艾琳比画了一下。
  这事太怪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匆匆去找陶文贝。门关着,里面有人低声说话。我敲敲门,开门的正是她,屋里的另一个人是金水。还没等我开口,金水就说起了艾琳讲过的事情。“陶小姐拦住他,他很生气。这个人年龄和我差不多,左手缺一根手指。”我马上明白了。我转向她:“最后见过顾先生了吗?”“没有,我说病人已经出院了。他离开时很沮丧。”“这很好。嗯,金水。”我向他使个眼色,走出屋子。
  我们在长廊僻静处站了。金水对发生的事情非常警觉,我宽慰他说:“大半是好奇。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已经知道顾先生是谁了。”我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是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我说这就回府里去,只要问一下管家,也就可以弄清他的儿子是怎么得知顾先生的,这非常重要。金水点点头:
  “要特别盯紧那个客栈里的女子,看她有没有同行的人。”
  
7

  我让朱兰住到客栈里,留心那个女子的一举一动。我问管家是否在儿子面前提到过顾先生,他连连摇头。我告诉他上午医院里发生的怪事,管家拍打膝盖:“犬子真不省心哪!我琢磨王保鹤先生与顾先生在一起,还有府里这一段的戒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他大概猜出了什么……”“他人在哪儿?动身没有?”管家说快要走了,我这就把他喊来。
  肖琦刚刚站定,管家就呵斥:“孽子,快给老爷跪下!”我把慌慌下跪的人扶起,还没等问话,他就答道:“父亲与王保鹤先生议论的时候我听到了。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顾先生不是一般人……我马上就要远走他乡了,只想最后看一眼传说中的英雄。我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老爷!”
  我谅他说的都是实情,并无虚言。我说:“记住我昨夜说的话了吗?”“记住了。”“去过客栈没有?”“听老爷的话,走前不会去的。”我稍稍放心,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垦殖公司需要你。”他鞠躬转身时,我突然又想起什么,问:
  “那支短铳呢?”
  “啊,老爷,这……这里了。”他从腰间抽出那件精巧的火器,抚摸再三,还是放在了桌上。
  朱兰回到府中已是很晚了。她说那个女子只身一人,不过好像颇不安分,也许在等什么人,几次到客栈门口张望。我说这就对了,然后又问女子的模样。“一看就是时新青年,没有裹脚,穿得也好。白白的,刘海儿下一双大眼,樱桃小口。”朱兰问是不是还要回到客栈,我想了想,说回去吧。朱兰很快走开了。
  这个夜晚难以心定,思绪纷乱。静坐时不得不揪紧了意念,只片刻又轻轻松开,如同双手脱离马缰。马儿踏踏而去,从月下浅水涉过。我微闭双目,等待涟漪消逝。呼吸不知不觉中被忽略,由沉实到细长,渐渐化为游丝一线,与夜色浑然一体。几天来全是激烈而切近的事情,心思跟上它们,必然不得“遥思”。阅读也需中断,不是目光脱离了字行,而是情趣与之分离,念想走向他途。
  当我站到窗前迎接那片星光时,一颗凝止的心突兀地关闭了。这一刻我在想客栈里那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今夜是否因为心上人的不辞而别陷入悲伤?还有那个奔走于远乡的苦痛青年……由此我有些忧惧,担心自己正在犯下罪孽:拆毁一对年轻人的爱。
  爱是生命。乱世之爱尤其如此。
  无眠之夜很想与管家谈谈,以免除他的苦楚,共饮一壶苦茗也好。可我还是忍住。如果真的需要补救,那就留待将来吧,机缘总会有的。
  管家儿子离开了这座城市,老人前来说明:犬子在他亲自安排和督促下当天成行,第二天中午即可抵达百里之外,然后会继续远行。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朱兰从客栈回来,任务已经完成:那个女子等不来人,已经退掉客房走开了。我松了一口气。
  报上仍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消息。一半为了消遣,一半为了功用,我再次去病房时带了一本浅显的养生书。满眼血丝的金水可以休息一会儿了。顾先生听我读那本小册子,兴味盎然。他说:“季昨非先生,听说您是第六代传人了,有个事儿正想请教。”我说不敢,请赐教。“我感兴趣的还是那个老话,自古以来半岛仙人太多了,您能肯定地告诉我,这种事该不是说着玩的吧?”
  “当然不是。”
  “嗯,”他欠欠身子,“我记得看过一本仙人行迹录,上面有名有姓、家住何方,写得清清楚楚,可惜年代久远,全都无法坐实啊。”
  “有一天我会给您看一本族谱,是我亲手修订的,上面所记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事。”
  “啊?这可太好了!”他差点跳下床来,我将他按住。
  “还有一个人,他是季府的朋友,而今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前几年我们还常常见面。”
  “这个人还活着?”
  “活着,而且非常健康。”
  
8

  一顶绿呢大轿在离麒麟医院一条街区的地方停下,从旁边过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向轿子殷勤施礼,然后就汇人了行人。走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个类似打扮者出现,他们一起奔向了医院。一个护工正好看到那一幕,踏上长廊时只离两人几步远。他们中的一个说背部有疾,需要住院就诊,另一个在旁边侍候,称那人“老爷”。
  护工有些好奇,对艾琳说起了那顶大轿,艾琳告诉了金水。金水问我:“商人能接近这种轿子吗?”我说肯定很难,“这样的大轿只有大员才坐,如正式出巡还会有卤簿虎头牌之类,簇围很多随员。能靠边说话的不会是商人。”
  金水神色凝重起来,这让我有些紧张。不过我还是笑了,因为在他眼里总是疑虑多多,如那个肖琦和客栈女子,时下看来就有些多虑了。想不到金水又一次提到了前天的事情,认为那个客栈女子如果是有备而来,那么管家儿子极可能已被跟踪。我没有反驳,只是心中大不以为然。
  那个商人果真住下了,在病房的另一端,我想这是金水特别关照的结果。我留意了一下那个人,当看到那对圆溜溜的眼睛、一对八字胡时,立刻有一种超过了厌恶的感觉。好像某种甲虫才有的辛辣臭味在这个人的四周弥漫。为他查病的是另一位洋大夫,离开时我让陶文贝问了一下,回答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稍做按压就大声呼喊。
  商人的仆人提来一个很大的食盒,一会儿那个房间就飘出浓浓的酒气。陶文贝前去劝阻,回来时脸色通红,说那两个人根本不听,实在无礼,“这哪像有病的样子,还在压低嗓子划拳呢!”
  我陪顾先生聊天时金水就离开房间,但不一定休息,因为找他常要扑空。这时候艾琳会小声说一句:“他走不远的。”我为戴了眼罩的病人读读书报,说一些令其感兴趣的话题。他对那个高寿的朋友念念不忘,说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我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他复明后一定领那个人前来拜见。他的手总要下意识地去戳眼罩,被艾琳制止了多次。伊普特院长过来看了,说再坚持几天就可取下那东西的。顾先生有些急切。
  外边走廊传来几句争执。我出门一看,金水已经回来,正在拦住走过来的那个商人。“我不过闲溜,碍尔何事?”商人戴了玉戒的手往下点戳。金水嗓子低低却很坚决:“那不行,我们老板休息。”“我听里面热闹着呢。”“那不关你的事。”商人气哼哼地转身说:“我什么人没见哪,嚯咦!先神气着!”
  金水刚才到街上,说是出去透透气。这在以前是极少见的。通常他的活动范围只在顾先生的病房十几米左右。他的眼睛有血丝,问了艾琳才知道,他夜里几乎不睡,只在走廊尽头的帘子后边坐着。我担心他会受不住,几次提出由府里后生替换一下,都被拒绝。
  这天夜里我入睡不久就被一个噩梦惊醒。梦中有一个汗淋淋的人站在面前,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已经来不及告别了。我定睛看着,原来是兄长徐竞。我喊了一声,人就不见了。我久久坐着,正大口喘息,突然听到了拍门声。是朱兰。
  “老爷,您下去吧,她,陶文贝,已经在楼下了。”
  她竟然午夜出现在这里!一种不祥感一下攫住了我。

9
  
  我让朱兰唤来车夫。。老爷,开小汽车吗?”“是的,要快!”我和陶文贝坐上车子,她才低着嗓门说:“季老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伊普特院长吓坏了,最后不得不告诉顾先生。他不让我们惊动任何人,只请你立刻过去。这之前金水出去了一会儿,只半个多小时,想不到就会这样……”
  原来这一天从傍晚开始,那个商人就和仆人在屋里饮酒,可能喝得太多了,划拳声越来越高,艾琳和陶文贝分别过去劝阻,对方先是嬉着脸说下流话,后来还动手动脚。金水忍不住过去呵斥,他们挤着眼笑,说:“我怎么觉得有人死到临头了呢?”两人哈哈大笑。金水不再与之纠缠,叮嘱她们小心躲避。这样直到很晚那个仆人才摇摇晃晃离开。金水就在这段时间出去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短短的半个小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当晚正由陶文贝值夜,她巡房之后刚回到屋子,就有人敲门。她应一声开门,想不到门口站着那个商人,因为醉酒,满脸紫红色,一只眼还有点斜。陶文贝随即关门,他飞快伸脚挡住。“请你回病房去。”陶文贝口气严厉。“是吗?真不错。好东西。”他搓着手,浑身哆嗦,张大嘴巴喘着,突然一侧身挤进来,反身把门关了。这醉汉动作之快让陶文贝吃惊。
  那一刻她并未慌乱,一边退后一边把桌上的一支针管取到手里。那个人还在逼近,眼睛死盯过来,瞥瞥针管:“好大的刀子啊,哎哟吓死我了。”说着一眯眼睛做个鬼脸,身子一摇,不知怎么就把针管夺到了手里,然后狠狠拧住了陶文贝的胳膊。陶文贝刚喊了一声,他那只脏手就捂过来,对着她的耳朵咯咯咬牙:“听着,从了便罢,不从就随乱党一起去死。这回只有老爷我才能救尔。”他在身上乱摸,然后又把人掀翻压上来。陶文贝挣扎,咬他的手,还摸到针管刺中了他,让他大喊起来。
  门是闩住的,这会儿被撞开,是金水。他一进来即反手关门。那个人麻利爬起,抽出了腰间的短铳,往前逼了一步:“好吧,原想再拖些日子,尔自己焦急。真是乱党脾气。尔等死期到了!今夜就随我走吧,还有那个瞎眼老头……”他说着,咬紧下唇。金水点头,往旁一指,几乎同时闪身一跃。陶文贝还没等看清,一旁那个人手里的短铳就扔掉了,脖子歪到了一边,身子挨着桌子往下滑,噗一声倒在了地上。陶文贝蹲下试了试,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颈骨折了。
  陶文贝在车上简要说了事情前后,我惊呆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已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穿过长廊时不敢踏出一点声音。陶文贝走在前边。我觉得自己开始安静下来。那间出事的屋里站了伊普特、金水。躺倒的人被一块白单盖住。我还没有开口,金水就引我到了另一间屋里。
  “季先生,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那个管家儿子肯定被跟踪了,客栈女子就为这个找他来的。我白天又寻了一遍,她已搬离,不过也可能换了住的地方。来医院这两个人都是探子,另一个在烟馆里被我解决了……”金水说这些时竟无太多惊慌。我听到最后一句大惊,也稍稍放心。“我和顾先生今夜就得撤离,余下事情不得出一丝差错。”他看着我。我一直在想一个主意,说:“你们出院的时间应在前两天才好,院方也要登记备查。这个探子既然侵犯了陶文贝,那就必须由我处置。”金水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人。”
  金水来不及惊讶。我们接着一一商定了细节,然后马上去见伊普特他们。
  
第十一章

1

  那是个异常紧张的黎明。我们与伊普特诸人仔细确定了一些事情的细部,又一起去顾先生处告别。院方用汽车送顾、金二人出城。我嘱司机将自己的车开回,然后换上那辆马车于院外待命。时间已经不多了,按计划院方派去告案的人已离开了一会儿。我和伊普特院长及陶文贝一起等候。这是院长室。我向主人讨一杯茶,伊普特说“对不起”。他和陶文贝一起张罗茶水,手有些抖。刚刚饮了两杯,静谧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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