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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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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尽关系,说尽好话,找得好辛苦,好麻烦。好几次他找烦了,生气不想找了,可只要想想那个激动人心的数字,他又去找了。最后,大监狱都找遍了,连惠子的一根头发都没找着,把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过,有一次他差点找着了。一天晚上惠子监狱里有犯人越狱,他作为把持一方的大警长,不可避免地参与到了抓捕行动中。为此,他曾两次来过监狱。他知道,这监狱里关的都是些“几个口子”管不好的烂女人,最了不得的重犯,也就是个别串通相好谋害自己丈夫未遂的潘金莲,所以,他从没有专门到这儿来找过惠子。不可能的这是常识。但既然来了也可以顺便问一问,便问了:一个日本女人,名叫惠子,小泽惠子。被问的女法警在名册上认真翻看一遍,明确地告诉他:没有这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惠子被移交到地方法院后,她的名字变成了“魏芝”。这肯定不是谁有意为之,而是在移交过程中出现的差错,可能是因为办案人员没想到惠子是日本人,加上惠子发音的问题,一马虎,就成了魏芝。惠子知错不改是很可以理解的,如果那些狱友知道她是日本人,鬼知道她要多吃多少苦头。监狱里只有少数几个管事的狱头才知道她是日本人,至于她更详细的真实情况,只有监狱长一人知道。

    冯警长没有去问监狱长,问了就好了,现在他虽然来过两次,有一次甚至惠子就在他眼前(犯人在球场上列队受训),他都无缘发现。看来,警长命里只有桃花运,没有发洋财的运。

    监狱是由以前的一所女子教会学校改造而成的。学校原本就很封闭,石砌墙体显得坚固厚实,围墙高筑,门少窗小,现在主要是在围墙上加一道铁丝网,有点监狱的意思。走进去看,里面其实一点也不像监狱,柏树参天,石子小径,水泥浇筑的乒乓球桌,篮球场,大食堂,教学楼,寝室屋,都是学校的感觉。甚至走进教室,晃眼看去,一排排桌子、板凳,黑板上有板书,均是师生满堂的气象。只是细致看,才发现大不同,一张张桌子是缝纫机桌,板书是衣服的设计图案、尺寸什么的。

    这里现在是一家制衣厂,对犯人的改造就是给前线官兵缝制衣服。惠子不会用缝纫机,做的是铺助工,给衣服钉纽扣,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每天经过她手的纽扣至少可以装备一个加强排。超负荷的劳动在一定程度上让她摆脱了时间停滞不前的纠缠和折磨。但尚不能完全摆脱,一天里总有那么几个钟点,比如早上醒来时,晚上入睡时,单独入厕时,工间休息时,一个人走过幽暗、潮湿的石子小径时,围墙外那位钢琴教师弹起钢琴时……都是她恐惧的时光,她会情不自禁地哭,有时是喃喃自语,有时是浑身难受,坐立不安,手脚哆嗦,像时间的指针扎进了她身体里。寝室是间大屋子,住着十六名犯人,她的床铺在最阴暗的角落,从来吹不到风,也见不到阳光。

    进来的头一个礼拜,每一天她都觉得度日如年,一分一秒,沉重如山,时刻压迫着她,令她喘不过气来,看不到将来,死亡的念头像手里的纽扣一样多,一样不离手:睡觉时摸到冰冷的铁床想到死,起床看到囚衣上的编号想到死(她的编号是一百七十一号),路过花坛看见油茶树开出白色的花朵时想到死,被狱友侮辱时想到死,吃饭吃出一只屎壳郎时想到死,看到天上飞过一群大雁时想到死,从灰蒙蒙的窗玻璃里看到自己鬼一样的形象时想到死……有一天晚上,她梦见陈家鹊温存地抚摸她、亲吻她,她在梦中流出了热泪,激动得号啕大哭。可醒来发现抚摸她的是二十九号狱友,一个嘴上整天挂着“操你妈”的北方佬,她拿着一把从工场偷回来的剪刀,胁迫她就范。她把剪刀抢过来,往自己的喉咙刺,幸亏对方夺她的剪刀,偏了方向,只刺破了一层皮。

    这件事轰动了监狱上下,狱头关了二十九号犯人一周的禁闭,对惠子(应该是魏芝)则给予了一定同情,给她换了床铺,跟她谈了话,还特意安排十三号犯人盯着她,怕她再受人欺负,又寻短见。犯人中有两个地下团伙,一是白虎帮,二是凤凰帮,十三号正是凤凰帮的头目,人称太后,因惠子长得有点像她已过世的妹妹,不免爱屋及乌心生好感,加以照顾。正是有了“太后”罩着,惠子后来的铁窃生涯过得相对平静。

    主要是找到了一件事做,写日记。

    不知是因为悲伤过头失了语,还是怕人听出她的家乡口音,惠子入狱后几乎不开腔,别人跟她说什么,她总是以点头摆手作答。有一天十三号说她:“你是属猫的,整天不出声,不怕憋死啊。”惠子习惯地摇摇头,不过这一回总算出了点声,“我想写点东西。”她说。

    就是说,她希望十三号给她搞来纸和笔。

    这对十三号来说是小事一桩,便成全了她,弄来的本子还蛮高档的,套着蓝色塑料皮——佣十三号的话说,是防水的。从那以后,惠子才彻底摆脱了想死不活的念头,她把所有的苦和痛都消耗在笔记本上,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在孜孜不倦地写啊写,狱友们因此也都不叫她“171号”或是魏芝,而改叫她“呆子”了——该是“书呆子”的简称吧。


第十五章 第三节

从峨眉山回来的当天晚上,陈家鹄就一头钻进破译楼里。他的办公室在海塞斯办公室的对面,楼上走廊的尽头,也是双门大开间,将近四十平方米,以前是图书资料室。

    一个多星期前,老孙出发去峨眉山接陈家鹄时,陆从骏便开始给他忙活搞办公室,叫人把图书资料都腾到楼下,叫后勤处把墙壁粉刷一新,照着海塞斯办公室的没施全套布置:大写字台,大方形茶几,靠背椅,长沙发,橱子,书柜,黑板,保密箱,电话机,盆景植物,双层窗帘,等等。大东西布置完后,又他们张罗小玩意,茶具,茶叶,咖啡,烟缸,打火机,粉笔,铅笔,笔筒,圆规,角尺,镇纸等等。

    与此同时,由林容容一手负责给他安顿寝室,从床单到被褥,从洗脸盆到洗脚盆,从洗衣服的肥皂到洗脸的香皂、擦脸油、牙膏、牙刷,应有尽有,全是簇新的,有牌子的。那时,林容容还把自己当做他可能暗恋的人,一边布置一边满心欢喜地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操心操办的,那时他会有多么开心。她一心想让陈家鸪走进房间后产生惊喜的感觉,所以一再给自己提高要求,把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洗了,擦了东西一一安放到位,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连窗帘拉开到什么位置都用了心,比了较。可以说,她把什么都想到了,做到了,就是没想到——万万想不到,陈家鹄最后根本没进寝室!

    林容容又是空欢喜一场。

    不仅于此,对林容容打击最大的是第二天,她作为陈家鹄的徒弟提着热火瓶走进师父办公室,准备给他泡茶时,陈家鹄板着脸孔问她:

    “你来干吗?”

    “我给你泡茶。”

    “没必要,你走吧。”

    “这是我的工作,我现在是你的助手。”

    这是组织安排的,林容容和李建树是新手,需要有师父带一下,陈家鹄和海塞斯必须各带一个。陆从骏出于可以想象的原因,想把他们捆在一起,遭到陈家鹄坚辞。

    “那就让老李来跟我吧。”陈家鹄说。

    这件事让林容容彻底看透了所谓“陈家鹄暗恋她”的本质:大谎言!弥天大谎啊!林容容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斗胆去质问陆所长。在林容容眼泪的催逼下,陆从骏不得不承认事实。

    “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林容容委屈啊,不理解啊。

    “这不明摆的,为了救他嘛。”这是事实,陆所长答得轻松自如。

    “那你至少应该事后跟我说明情况啊。”林容容委屈至极,哭得更凶。

    “现在说也不迟。”陆从骏恬不知耻地露出可恶的嘴脸,“我看出来了,你对他有意思,这很好嘛,而他现在确实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们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地接触交往嘛。恕我直言,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够结成一对,这对党国的事业有百利而无一弊,你说呢?”

    林容容哑口无言,只有眼泪在默默诉说着什么。

    这是陈家鹄入黑室后的第七天,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不可思议,这多么天,除了上厕所,陈家鹄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办公室是寝室,也是食堂,也是健身场所。他在办公室里重复了病房的生活,一日三餐由人送,一堆人围着他转,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早日结束这种生活。这是种什么人的生活啊,没有生活的生活,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办公桌前。他让人在办公室里临时加设一张钢丝床,困了就睡,醒了就起,就工作。与钢丝床上同时搬进屋的,有一个稻草蒲团和一面桃木屏风。蒲团是他打坐用的,每天起床和睡觉前各打坐一次,每次三十分钟。这是他健身的方式,效果似乎奇好,有时人状态不好,头晕目眩,他只要坐上半个钟头便精神焕发。屏风是用来掩蔽钢丝床的,有四屏,可以折叠,打开有两米多长,刚好把钢丝床挡在视线外。每一屏正反两面均印有窈窕的仕女图案,总共八幅,人人手持桃形扇子,跷着兰花指,穿着袒肩的纱衣,跣着三寸金莲,收腹挺胸,顾盼生姿。

    以后,办公室内,每一处可以钉贴纸张的平面:墙上,橱上,柜上,甚至天花板上,都将钉贴上电报、地图、文件、图标等跟破译相关的资料。屏风是它们第一个占领的地方,屏风上画着仕女的地方又是率先被占领之处。他心里已经没有女人,所有想走进他生活的女人都将被赶走,哪怕是古代的、画上的。

    除了与海塞斯和李建树在工作上经常有长时间的交流外,他跟其他人很少有交流、有往来,包括陆从骏,以致陆从骏在很久以后都还清晰记得他曾经同他说过的很多句话,以及说话时的表情——就是没表情,像一只铁匣子在说。

    “我已经给你浪费太多时间,不想再浪费了。”这是他进黑室当天决定吃住在办公室时对陆从骏说的一句话。

    “我不希望你常来看我,我需要什么会给你打电话的,现在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最希望我破译哪条线的密码。”

    “你不该担心我的身体出问题,你该担心我的大脑出卖我。”

    “什么时候我破译这部密码,我就把它的尸体当楼梯走下楼去。”

    这些话包含着对党国事业的无比忠诚和赤胆,即使陆从骏自己有时都不一定说得出口,可他张口就来,不迟疑,不含糊,不做作,没有注解,无需补充,像是一道经过深思熟虑的命令。开始,陆从骏总怀疑这是他阴谋的表面,担心他也许从哪儿听说了一些惠子的是非,他要用这种天花乱坠的言辞包裹自己险恶酌内心秘密——鬼知道他关在办公室里在干什么呢,也许整天在压床板呢,他在用虚假的努力给你制造虚假的信心,以此达到报复你的目的。

    可是,海塞斯和李建树都愿意用良心和眼珠子保证,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工作着。他每天与他们开会,每次会上都抛出一大堆问题和设想,你从他提出的问题和设想中可以下判断,他一个人一天干的活比他们全处十七个人(包括楼下)加起来的工作量还要大。这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目十行和过目不忘的神力,也包含了他废寝忘食的精神。

    大年三十总该破个例,放松一下,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不!他用一个字拒绝了大家的盛情。你不下楼也可以,我们上楼来陪你吧。不!为此,他又冒出一句很铿锵的话:“我现在只有一个节日,就是什么时候我把密码破了,那时你们再来陪我补吃年夜饭吧。”他这么说,口气平静,像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

    这餐年夜饭,与他平时的夜饭相比,只有一点变化,就是菜碗里多了两只黄灿灿的大鸡腿,而他只吃了一只。虽然他也想把另一只吃了,可他怕同时吃下两只鸡腿,他的胃是满足了,他的大脑却可能因为胃里滞留过多的血导致脑部供氧不足而提前向他发出就寝的讯号。

    年三十都在为党国效劳,这成了陆从骏教育大家的活教材。其实,以前五号院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破译楼里有这么一个人,这个夜晚,由于陆从骏在举杯向大家庆贺新年吉祥之际,对着一张空椅子说了~大通夸奖陈家鹄和勉励大家的话,使大家得以知道他的存在,并对他充满了敬意和好奇。从那以后,这个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开始默默地为陈家鹄祈求星辰之外的运气降落在他身上,好让他早日结束监禁生活,从楼里走出来,与大家重吃一顿年夜饭。

    不仅如此,连他的敌人,上清寺里的那些人,似乎也被感动得失去理智,开始暗暗地佑助他。这天晚上,姜姐盘起头发,穿扮老式,戴上一顶斗笠,夹着一把雨伞,手上戴着一挽黑纱,匆匆上路了。

    其实,好几天前河内方面就发来电报,同意她离开重庆去河内过年。她一直拖到这天夜里才走,非她本意,实是相井出于讨好她的目的而干的好事。河内没有同意任何人走,包括相井本人,独独只给她一个人亮了绿灯,相井因此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是汪精卫床上的女人!换言之,冯警长不过是她的玩伴,而玩她的人是汪主席。这个惊人的发现让相井后悔莫及,因为此时汪大人的未来已经昭然若揭。他极力挽留她,是为了临时抱佛脚,争取一点向她献殷勤的机会。他以安全为由建议她年三十晚上走,被她接纳,于是为自己取悦她赢得了一点时间。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把她当女皇一样伺候,竭诚竭力给她编织一些美好的记忆,以便日后她在汪大人面前美言他,让他早日脱离这介鬼地方,有个腾云驾雾的灿烂明天。

    包括她最后以这身装扮走,也是相井献计献策的结果。这是奔丧的样子,很高明的一招。年三十家里死了人,真是个可怜的人啊。年三十,值班的军警都偷偷去喝酒了,谁管谁的事啊。相井为姜姐这次出逃真是费尽心机,一定程度地注定了她一路上会万无一失的。

    果然,姜姐一路顺利过关,十多天后安全到达河内。殊不知,这恰恰为后来陈家鹄破开四号线密码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契机。

第十五章 第四节

陈家鹄说:“现在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最希望我破译哪条线的密码。”

    陆从骏答:“当然是四号线。”

    海塞斯说:“正如你黑板上写的,现在我们侦控的敌台共有九条线,其中军事线五条,特务线四条。战争已经进入到拉锯阶段,加上我们破译人手不够,连你在内总共只有五个人,上面决定暂时放弃军事密电的破译,当务之急就是要破译特务台,其中特四号线又是重中之重。”

    海塞斯说:“现在已经确认,特四号线是汪精卫出逃到河内后与重庆地下潜伏分子联络的一条线路,其下线就是特三号线的下线。这两条线现在电报流量是四号线明显多于三号线,四号线出来后电报流量一直很大,几乎每天都有往来的电报,而且电文都在中长之上。三号线刚出来时也是这样,但是后来减少了,最近有所增加.但也不是很多,有的也都是一些短电报。”

    海塞斯说:“至于特二号线,最近一个月很少联络,电报更是少,可以说几乎处于半冬眠状态。你曾经怀疑它是敌特空军的气象预报台,现在我认为可以肯定,就是。这条线,现在事实上暂时也是可以置之不理。最后要说的是特一号线,它是在特三号线出现之后不久恢复联络的,报务员和密码都换了,唯一没变的是机器,还是那台萨根用过的机器。萨根已经回国,电台的复活让我们可以想见他后继有人啊。”

    这是陈家鹊回来后,海塞斯第一次跟他介绍工作情况。“最后我来说明一下为什么说首当其冲要破译四号线,因为——”说到这时,海塞斯突然发现陈家鹄呆若木鸡,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讲,便挪揄地叫唤他:“嗨,陈先生,你在想什么?”没理会,又喊,“嗨,你听见我说的吗?”

    陈家鹄这才有反应,“听见了,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海塞斯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陈家鹄说:“你说上面做了这个决定那个决定,我还正想问你,你说的上面是指谁?”

    海塞斯一听即明白,他只听了个开头,后面根本没听,便没好气地说:“你的上面是我,我的上面是陆所长,陆所长的上面自然是杜先生,而杜先生的上面应该是委员长,我想这决定应该是出自你们委员长的。就是说,委员长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反特,把特务揪出来,让重庆太平。但你的心思我看还留在蛾眉山上没回来,这怎么行?时间很紧迫啊,你们委员长还指望我们尽快破译四号线,从而寻到汪精卫的行踪把他抓回来呢。”

    陈家鹄埋头思索一会儿,抬头诚恳地说:“刚才我好像是走神了。”

    海塞斯说:“不是好像。你完全走神了。”

    “可我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海塞斯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是峨眉山上的雪景吧。”

    陈家鹄好像没听见教授的嘲弄,仍旧痴痴地喃喃道:“什么?它是什么?怎么回事,它就在我眼前,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抬头乞求地望着海塞斯,“真的,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真见鬼。”

    海塞斯说:“那你就好好想吧。”便走了,气呼呼地。他觉得这人有点让他陌生,或者说他以前的独特性不见了,变得像他身边的其他中国人一样不诚实,爱装腔作势,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换言之,他觉得陈家鹄这种样子是装弄出来的,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其实,陈家鹄是又犯了他的老毛病:迷症。也许跟那次头部受伤有关系,也许跟他当下求胜心切的心理有关,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现在他的迷症老毛病似乎加重了,病发的几率在明显增加。以前,他一两个月才会犯一次,现在几天就会来一次。迷症犯时,记忆和时光都是被切掉的,这是一种病,现在陈家鹄和海塞斯都还没有意识到。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家鹊经常出现这种症状:教授在说,他在听,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回过神来又总是说刚才好像想到了什么,试图极力想把它们搜索回来,却常常搜得痛苦不堪又一无所获。有一次,很奇特,他走神时,嘴里念念有词的,好像是在念一首诗。反复念。念到第三遍时,海塞斯终于把它听清并记录下来,如下:

    全身有骨二零六,

    配布四肢一二六。

    上比下肢多两块,

    余下八十在中轴。

    面颅十五脑颅八,

    每侧鼓室藏着仨。

    加上躯干五十一,

    中轴八十刚好齐。

    他醒来后照旧没有记忆,好在这回有东西。海塞斯把记下的东西给他看,并试图帮助他搜索这首所谓的诗可能附有的深层意思。因为这里出现了很多数字,海塞斯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某个破译灵机。可他费尽努力搜索,依然无果,为此甚至痛苦得抱着头乱打转,让海塞斯看得都同情了。如是反复再三,也引起海塞斯的重视,他觉得这可能是陈家鹄的一种天才怪异,走神的表象之下,大脑其实在经历着极速运转,正如悲到极限时常常呆若木鸡一样。

    海塞斯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曾有过这种怪状,年轻时他经常是在与女人做爱时——在高xdx潮来临时——在浑身痉挛、大脑被燃烧的血烧得要爆炸时——获得破译的灵感。按说,这时大脑是一片空白,可好几次他都在这期间听到天外之音——像天空被闪电撕开口子,像山崩地裂,像火山爆发,谜底就这样在剧烈的黑暗和阵痛中迸发、显现。为什么他那么迷恋女人?他是在冥冥地祈求灵感呢。这说来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世上哪有比密码更荒唐的事?一群天才聚在一起,用天文数字在做藏猫猫的游戏,听上去很荒谬,很好玩,然而很多天才就因此而疯掉,更多的天才是被活活憋死。

    密码!

    该死的密码!

    荒谬的科学!

    该死的游戏!

    当海塞斯意识到陈家鹄的走神有可能是一种天才接近天机、酝酿灵感的异相时,他开始有意识的引导他进入这种状态,期待能够出现一次奇迹,让他把失去的记忆——也许是一个至珍的灵感——从黑暗中收拾回来。引导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跟他滔滔不绝地谈事,最好谈那些他可能熟悉了解的事,他听着觉得有趣又不要太有趣,太有趣了你讲的东西把他迷住了不行,太无趣你让他烦了也不行,必须要介于有趣和无趣之间,要让他坐得住又分得了心,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像在重温一册好书、一部好电影。海塞斯天真地想,就陪他玩玩吧,他身上有太多神奇的一面,多一个奇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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