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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算-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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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任警官和其他队员陆续进屋,旅店就熄灯了。我在黑暗中闭目养神,待到四周鼾声渐起,悄悄伸出右手将薄被掀开,再将右脚从床铺上挪出,慢慢下降到地面。上楼进屋时,我是留心数好了步伐、摸着墙壁进来的,并在墙壁每隔五步的地方用指甲划了痕迹。我从床铺上轻轻翻身而下,赤脚踏在旅馆坚硬的木地板上。
陈昂驹所说的邪门,不光是这家旅店四周的竹林,更因旅店四壁无任何粉刷墙面,用的全是扎实的竹皮,触手冰凉,闻者沁香。我摸着竹壁缓缓下楼,仲夏的午夜,竟听不见一声蝉鸣和蛙叫。我估摸着已走到旅店的接待大厅,无人喊我,想必旅店的管家也睡觉去了。我又往前走了大约七八步,摸到了冰冷的玻璃窗和一根铁链,看来旅店从内落锁了。正无比懊恼,心想白走一遭,谁知‘晃荡’一声,铁链竟自己掉到了地上,尖利的声音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我轻轻一推,旅店的大门开了。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趁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门廊里的两只大缸。我将手轻轻放在大缸的边沿上,抵着缸身,探身嗅闻——水的腥味在暗夜里渐渐凸显出来,与此同时,我又在视线里看见了那两个红点。这一次,红点没有一闪而过,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视线里忽明忽弱的红点,令我激动地不能自已,颤动地伸出手,想要去捕捉。
“你好端端的,在家种什么竹子呀?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种湘竹,你就不怕这竹子夜里成了什么鬼兽的栖身之所?”
“九儿,你知道我名字的典故吗?我的名字,取自战国诗人屈原的那句‘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
两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忽然响亮了起来,是曾经的我和幼清。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视线尽头的红点迅速被拉近,连带着露出絮状的白色气团,视野内一片模糊。我本能地眯眼,下一秒,一张残破的脸贴着我的鼻尖,鲜红的眼泪从她的内眼角缓缓落下,血腥气扑鼻。
看清来物的喜悦超越了我心中的惧怕,我竟大笑了起来。
“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你是幼清吗?”
“你变成魖了吗?你想和我说话吗?”
“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长青寺的水缸里,你好吗?”
我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几乎是贪婪地望着视线里清晰的景物。尽管那是一张极其残破的脸,前额漏了一个洞,脸颊上的息肉外翻,鼻骨以奇异的姿势扭着,但它们并不妨碍我的端详。
月光顺着那张脸,将星晖倾泻在我的鼻梁上。
“是幼清吗?你过得好吗?”我一边问,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你脑颅上的头发都没有了,冷吗?”
“自从我们上了大学以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脸皮薄,在班里受排挤,也没多少知心的朋友。你有了男朋友以后,我也不好意思老是来找你。虽然我总是嘴上说你特讨厌,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和朱狄分手以后,我就再没找过。庞哲说我和朱狄谈恋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开始我听着挺生气,可后面想想,艺术家到底是艺术家,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不是说我不想找,是真找不到。我这样的情况,恐怕这辈子是找不到了,我爸也不可能接受我的。”
我自嘲式地笑笑,道:“你说人生怎么就那么无聊呢?明明我手里的牌那么好,怎么就打成了这样?我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我鼻尖上的那张脸尽管残破,面部轮廓却极深,眼皮下的卧蚕弯出一道弧线,是幼清的容相。就在我失神的刹那,幼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的笑意,陡然贴近我,并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我的前额剧痛起来,好像有人拿着刀正生生从额前的皮肤上割出一道口子,我抬手想要反抗,双手却被遏制住了。
就在肺中空气即将耗尽的瞬间,有人忽然从后揽住我的腰,随即一把扯下了粘在我脸上的那张皮。我伏在地上大口喘气,扭头一看,只见魏延赤着脚,穿着白色真丝睡裤,手上的龟甲已经开始冒烟了。我从地上踉跄几步,前额全是血,死死抱住他的膝盖,道:“别烧它,别烧它,它是幼清!”
“如果它是你的朋友,刚才就不会想办法挖你的天眼了!”魏延道。
我一下大哭起来,死死抱住魏延说:“大仙,你法力无边,你别杀它,你把它收起来怎么样?它是幼清,它真的是幼清,我确定。”
魏延的脚踢在我的鼻梁上,冷冷道:“女人就是多事,坏了我的好事。”
魏延手上的龟甲冒了一丝白烟,我知道他把真火熄灭了。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轻轻一拍手,将幼清装了进去。
我坐在地上,额前的血不停地流。魏延走过来看我,眉头深深皱起。他指了指自己的人中,我顺着他的手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竟然全是血。想必刚才魏延那一脚,将我的鼻血给踢出来了。
“你脸上全是血,你怎么还在笑,你不疼的吗?梁九,你是不是傻的?”魏延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我开心呀,我看得见东西了,然后幼清又被我找到了,你可知我和陈昂驹这一路走来为了找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我能不开心吗?”我笑眯眯道。
“这只魖一直被我太公关在寺里,是一同带着上山的,谁知今日从我太公的钵里逃了出来,它胆子够大,逃了也没走远,就躲在缸里。”魏延淡淡道,“太公说了,如果它晚上出来活动,就让我杀了它。”
“求求你,先不要杀它好吗?”我急忙道。
“不杀她可以,你告诉我你的真名。”魏延道。
“好好好,我这就告诉你,只要你先不动它”,我急急忙忙道,“我真名叫梁砚,梁山伯的梁,笔墨纸砚的砚。”
“出生年月呢?”
“一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我道。
“有趣了,你是双十二生的,我是双十生的。”魏延道。
“几几年?”我问。
“八三。”魏延蹲下身,拿袖口狠狠从我鼻子上擦过,忽然道:“我发觉你这个人,真的很不怕死。”
“你怕死吗?”
“当然怕。”
☆、甲胄
我额前的血根本止不住。魏延将自己的睡衣脱下,拿两只袖口紧紧绑住我的前额,并命我平躺在地上。殷红温热的鲜血在我脸颊上缓缓流淌,流进嘴里,腥甜。
“我给你的链子——那条赤鲤呢?”魏延问。
“扔了。”我淡淡道。
“什么——”魏延双手紧紧扶住我的肩,蹙眉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扔了?!”
“如果有一个人绑架了你的外甥,还把你弄瞎了,你会把他给你的东西留下来吗?”我问。
“会,我一定会留下来,因为那是证据。”魏延道。
我不由得大笑,起身卸下左脚上缠着的赤鲤链子,递给魏延。
“你居然拿它当脚链,你还不如直接扔了它——”魏延惨叫一声,接过链子,提到自己鼻前,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这种赤鲤链子,西四街口的地摊,五毛钱一个批发。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跟朱妈要一打。”我道。
魏延的嘴角冷冷地翘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将链子在裤边沿使劲擦了擦,又重新挂回了自己的颈项。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我道:“你的眼睛确实是我故意弄瞎的,这种滋味很难受吧。”
我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去拽住魏延,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啐了一句:“你大爷的现在才肯承认!”
“看见你的宝贝外甥落到我手里,当小鬼在养,你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滋味恐怕更难受吧。”魏延朝我冷笑起来,“还有,你每天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卖命表现,就是为了求我饶命的时候,我能心软一点,对吗?”
我只觉胃里轰地冒出一股火,直直烧到喉口。
“你之所以能忍我到现在,很大程度是因为你还未想出万全的策略将梁博衍从我手中救出,因此你一直在我身边等待时机。我说的对吗,梁砚。”明明魏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如尖刀般刺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拎住魏延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这些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现在你唯一的好朋友变成魖装在了我的往生瓶里,我要她生,她就生,我要她死,她就死。可你觉得,我魏延是容易心软的人吗?”魏延静静道。
我的拳头越攥越紧,对准魏延的鼻梁就是一拳,就在他垂着的右手快化出龟甲的那一刻,我从大腿外侧抽出匕首,横刀勘勘将他的龟甲切成两瓣。
魏延惨叫一声,随之倒地。
我蹲下身,对着落在地上的其中一片龟甲,抬起匕首又是一刀,将之狠狠钉在地上。我一字一句道:“受了点威胁就立刻妥协的孩子,在梁家根本没法生存。你生平不喜受制于人,我梁砚更是。就算你比我强,但我的家训里从来没有受人胁迫这一条。”
我掐住魏延的喉咙,将珈蓝贴在他的颈项上,冷冷道:“这把匕首,名叫珈蓝,是把好刀,你应该清楚它的作用。魏延,你暴露了。”
魏延被自己的道术反噬,心颅灼烧,原本淡粉色的指甲盖,渐渐溢出黑气。
“刀……你哪儿来的……”他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
我没有回答,抬手在他细长的颈项上毫不客气地斜推一刀,魏延的肩膀不由得猛颤。珈蓝饮了血,在月色下透出青光。我俯身,凑近他的耳垂,轻轻道:“现在,立刻将往生瓶和佛龛交出来。”
魏延没有动,额前的青筋愈发明显。我甚至都没怎么用力,珈蓝已紧紧贴在魏延颈项处的动脉上,显得急不可耐。珈蓝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快一千多年了。还有什么,能比魏族人的血,更令它兴奋?
“交不交?”我刚说完,只觉背后扑过一阵迅疾的气流。我即刻收刀,蜷身避开,退到魏延身后,左手仍死死制住他的喉口。
小乾披头散发,打着赤脚,站在我面前。她手里紧握一把水果刀,显然是匆匆赶来。
“把少爷放了。”她双目圆瞪,静静道。
“只要他把东西交给我,我就放了他。”我道。
“你没资格谈条件。”小乾紧抿的唇冷冷蹦出几个字。
我的左手在魏延的颈项间慢慢发力,淡淡一笑:“是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如果你杀了少爷,那么梁博衍立刻也会死。”小乾道。
“我说过,受了点威胁就立刻妥协的孩子,在梁家根本没法生存”,我冷冷道,“就当我侄子梁博衍命不由天,你们若要拿去,拿去便是。拿了魏延的命,我不知拯救多少无辜苍生。”
“虽然我暴露了……可是梁砚……你也……暴露了。”魏延的吐字已不清晰,“你就是……那个……猎人。”
我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间好似吸入了一团白雾,又干又痒。就在此时,小乾忽然掷出一个贴着金箔的方形纸质小盒,金箔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我心知,那是装着博衍的佛龛。
博衍从佛龛里慢慢爬出来,打着赤身,皮肤上淤青遍布。他仰起脸,静静望着我,眼周凹陷,黑眼圈很深。
“小阿姨,你不要我了吗?”他瘦消的脸颊上挂下泪来,“爸爸妈妈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
我心里一惊,想着刚才说的话他全都听进去了。博衍开慧很早,又有梁樱和郑瀚的悉心教导,虽然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却已比一般孩童懂事,想要诓骗他,并不容易。
“博衍,刚才那些话是小阿姨骗这些坏人的,小阿姨一定会把你救出来。”我轻声道,“你现在走到小阿姨身边来。”
博衍的腿还困在佛龛里,他双臂支撑住地面,努力朝我爬来。才爬出没几步,魏延轻轻动了动唇,真火自佛龛中涌出,博衍尖叫一声,立刻贴地翻滚起来。那佛龛外包着金箔,渐渐渗出一些黑色液体流到地面上——是尸油。
我长啸一声,只觉愤怒已掀翻我的天灵盖,我死死掐住魏延的喉口,抬手直接将珈蓝钉进了他的右手掌,瞬间刺穿。魏延的双瞳忽然变得血红,竟一个反身将我牢牢抵在墙壁上。身后的小乾忽然惨叫一声,右手掌上全是血。我一睨,魏延的右手掌竟毫发无损!
“不要动我的人。”魏延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原先视线里的小乾忽然变成了两个叠影。
“我没有想到,上天入地唯一的一个猎人,居然真的是你。”魏延的右手还有些颤抖,显然之前的反噬效力巨大,他需要勉力压制。
“从我出生起,父亲就告诉我,我是魏家这一代唯一能够运用甲胄的人,唯一的继承人,而梁家已五世不出猎人了,因此没有人能阻挡我的道路。可谁曾想,梁家憋了近百年,竟真的憋出了这上天入地唯一的一个猎人。”魏延冷冷道:“可惜阿可惜,居然是你这样的窝囊废,要是你的祖宗们知道你的眼泪现在帮忙吊着上一任甲胄的命,也就是我母亲,估计气得能从祠堂里爬出来。”
珈蓝被我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溺水旅人手中最后的一根稻草。想要翻转局面为时已晚,等待我的恐怕只剩下死亡。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是猎人,你又凭什么可以确定?”我努力拖延着时间。
“就凭你拿着一根树枝就能够划破我的道界,就凭你对我时不时显露的杀心。这根本不是因为你恨我,而是你猎人的本能。”魏延道,“你生性耿直仗义,意识里根本不会杀生,可只要你遇见我,你的心思就变得深沉,你的戾气就变得繁盛。”
“你放着快意人生的日子不过,非要走上这条路。明面上你是为了解救你的童年好友邹幼清,可揭开那一层缘由的薄纱,是因为你要来寻我。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命运,这是梁魏两家注定好的宿命。”
“既然是注定好的宿命,这便仅仅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为何要牵扯进我的侄子,博衍是无辜的。”我道。
“博衍是我捡来的,可加害他的人并不是我。一年前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已被人做成了小鬼。不要告诉我,梁家的孩子走丢了,你们能想到的仅仅是人贩子,就没有想过仇家?自从魏家在朝斗中被梁家取代,魏家一直行事谨慎,低调做事,而梁家却木秀于林,树大招风。”
魏延的一番话令我背后渗出一阵冷汗,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那么梁家的大厦岌岌可危。
“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是在救博衍,而不是在害他?”我问。
“谁说我要救他了。”魏延冷哼一声,“只有你会傻到拿眼泪去救我母亲,我只是继续养着他而已。他身上不知沾了什么戾气,每逢卯时便会发作,四处咬食生肉,如果不是我用真火将他压住,那日清晨他极有可能将你咬死。”魏延手一招,博衍身上的真火立刻熄了,他再一招手,佛龛如抽屉一般将博衍装了进去,消失不见。
“我不信。”我道。
“信不信随你,我该说的都说了。”魏延凑近我,手上的甲胄又滋滋烧了起来,上面有一条巨大的裂痕。没错,正是本大爷之前砍的。
魏延的脸沐浴在月光下,竟令我产生一种隔世的恍惚。可惜那样的恍惚只存在于一瞬间,因为我知道,下一秒,他便会升起他的龟甲,将我的神魂击得粉碎。甚至,他可以再残忍一些,只击碎一半的神魂,留我一片孤魂在这世间被往生的阴兵永世追逐。
“梁砚,说实话,你恨我吗?”魏延问道。
我冷哼一声,“要杀我就快点。”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魏延淡淡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待我好些,同我说话的语气温和些,就像你和陈昂驹说话时的口气就够了。”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消化魏延的话,只一个劲干笑,“魏延,魏少爷,魏大爷,我都要死了,你还要求我好声好气地待你?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状态吗?你刚才是被我掐得缺氧了还是脑残了?你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你一个猎人,我问你要眼泪,你二话不说就给了。我被大枣攻击,你当时都瞎了,还硬是要掺和进来救我的命。就连旅店的大通铺,你都要抢我靠门的位置,好让我睡你身旁。刚才你胜券在握,明明可以一刀割了我,却只是掐住我的喉咙,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你觉得,这些说明什么?嗯?到底是我在搞笑,还是你在搞笑?”魏延静静道。
“说明什么?”我懵问道。
“说明你喜欢我。”魏延的嘴角竟轻轻上扬了一度。
“你大爷的,魏延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死死闭着自己的眼睛,狼嚎道:“我梁砚活这么久,还没这样被人侮辱过!你对着一个猎人说出这样的话,你会后悔的,魏延!”
“没事,感情这种事,可能你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了;可能我今天不喜欢,明天就喜欢了。说出来不丢人。恰巧我也中意你,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魏延嬉笑着道。
“魏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精通道术,前途无量;梁家五世才出一个猎人,虽然是个窝囊废,可谁曾想,魏家的继承人却喜欢上了这个猎人。”我冷冷道:“要是你的祖宗们知道了,估计气得能从祠堂里爬出来。”
“喂,明明是你先喜欢的我。”魏延哼了一声,松开我,摊开手变出一条赤鲤脚环,放到我手心里:“原先那条是阳性的,你戴着确实不合适,现在这条是阴性的,你戴不戴?”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空白。我伸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个人从产生一个念头到愿意在人前承认这个念头,需要莫大的勇气。我望着魏延手上那条赤鲤,心底不知为何,如暗流般冒出一股不可理喻的欢喜。可那欢喜仅短暂存活了一瞬间。我将赤鲤脚环放回到魏延的手心,静静道:“魏延,我不能——”
“我是真心的。”魏延打断我。
“我……你……我觉得我不能欺骗你……”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以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叫朱狄……我从来没有和……算了,你会读心,对吗?”
我在心里将想说的话默想了一遍。
魏延墨般的双瞳紧紧盯着我。片刻,他竟展颜笑了,“只要你能接受我,就没有问题。我不会强迫你的。”
“对我来说,接受你或者其他任何男人,我心理上需要克服很多。”我道,“一旦我彻底接受了你,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也不是坏事”,魏延的脸上熠熠发光,弯下身将脚环帮我戴上,“不过,你爸爸一定会谢我。”
“你是自然生发的吗?”魏延忽然问,“我知道很多东西是人生下来就决定好了的。”
“不是。”我慢慢摇摇头,脑子里全是堂姐梁樱的笑靥,“我在高中之前一直都是正常的。”
魏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其实你在白马寺望见我的第一眼,就看上我了对吗?不然你不会对一个陌生人那么慷慨。”
我懵了,像心底最深处的一处被窥探了一般,脸刹那间通红。
“其实我也是。我看见你第一眼,你在白马寺的榆树下坐着,手里捧着一本经书。寺内暑气逼人,香烛燃烧的焰气冲天,你就那样静静坐在树下看书,好像周围的热闹都打扰不到你,而你坐的那棵榆树,正是我小时候常坐看经书的那棵。我当时本要回美国,机票都订好了,但还是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就那样走了的话,我和你的缘分就尽了。”
“不会,我是猎人,我们一定会再遇,宿命嘛。”我笑着说。
“后来陈昂驹给你开了天眼,他虽是好心,但,且不说你体质特异有一副孤魂野鬼都垂涎的皮囊,就说开天眼以后,你的视线里将会是满目的血腥和丑陋,非常人所能接受,于是我才设法封了你的眼。只是今夜你独自下楼,被魖啃食天眼,我的道封才失效。”
我笑不出来了。
“可能我不懂表达我自己的感情吧”,魏延垂下眼帘,“你越是恨我,就说明你越在意我,我就越高兴。其实那次我被大枣钳制,你冲过来拼死救我,我高兴地三个晚上没睡着。之后只要你坐在我身边,我的心就跳得厉害。虽然我总是骂你英雄主义,骂你蠢,但是不可否认,我被你的真挚深深吸引。”
“哎,我今天晚上说了那么多话,你就没有一点表示?”魏延抬头,问我。
我的眼角流下泪来,只觉心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紧紧压着:“魏延,我一直觉得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一项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我愿意冒险,愿意舍身。可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现在不能随便冒险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生命里多出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章,快到结尾的地方我卖了一个关子,但是我相信大家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一二。
下期更新时间 4月28日(每周四)早上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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