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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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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靠。庞哲从艺术院校毕业以后,并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于是就在朋友的画室潜心画画,偶尔也弄点广告外包单混口饭吃。幼清在网上问过我好几次,有没有门路帮忙推销一下庞哲的油画。在她眼里,庞哲不是一个画匠,而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而她,当然想成为他的缪斯。我见过庞哲的油画,颜色之冶艳、尺度之巨大令我咋舌,顿觉惊世之才气,一口气帮他找了五六个江南画廊的收藏家。筹备画展的间隙,我和庞哲吃过一顿便饭。庞哲穿着灰色衬衫,梳着流里流气的长头发,蹲在地上扒拉着盒饭里的青菜。他吃得很疾,几分钟就把盒饭刮得个底朝天,一点也没有艺术家的闲淡气,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笑了。不得不承认,庞哲的眼睛里藏着星河,微笑的时候,能让人立即陷进去。他说:“九妹,你是不是没见过男人?”我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嗡嗡说:“你的眼睛确实好看。”庞哲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你和幼清不同。”“哪不同?”“你是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你眼睛里没有故事。”
  我是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我的眼睛里没有故事——这是庞哲对我的评价。如果从前我仅仅是佩服他,那么这以后,我对庞哲便多了一份说不出的亲近。因为画展需要,我在他作画的时候给他拍了几张照。庞哲的听力有限,我离若他远一些拍照,他甚至听不见相机咔嚓的声音。我只能算半个业余的摄影师,拍完的片子还得找朱狄修片。对了,朱狄是我当时的男朋友。在画室,庞哲跟我聊很多话题,聊得最多的当然是幼清。他说,幼清像一团刚刚燃起的火,逐渐被烧得通红,就算焰气灼热,依旧让人无法遏制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那股冲动,潜藏在他心底纵深的沟穴里,令人着迷,而那厮磨的滋味,妙不可言。庞哲在评价我和朱狄的恋爱时,用了六个字——小孩子过家家。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也敢以五十步笑百步。
  庞哲的画展筹备了大概两周的时间,效果非常好,压箱底的几幅画作都有了买家。从策展到闭幕,我只见过庞哲两次,一次是吃饭,一次是给他拍照,幼清却一次都没见着,等我与幼清再见面时,就是她告诉我婚讯了。
  庞哲住的康复中心在柳街,从三侠门洞地铁站坐地铁往东走,至少得花上40分钟。柳街已接近城郊,从地铁站出来,我甚至没有找到公交车站,路上出租车更是少之又少。大夏天的日头烤得我两眼发晕,面上全是汗,热得浑身发烫。走了大概800米后,我看到一个报刊亭,门口坐个老头,头上盖着块白毛巾,眼皮闭着脖仰天,手拿蒲扇风。我快步走过去,问:“大伯,您知道这里有个心理康复中心吗?您听说过吗?”那老头也不睁眼,只是淡淡说了句:“在东面,你往东面再走个五分钟就到了。”我赶忙谢过,回身的时候耳边吹来一阵风,一声“九儿”飘飘荡荡落进我心里去,之前的燥热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从脚底直升到头皮的麻憷。“大伯,你刚才有叫我吗?”我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大伯啊了一声,突然把手里拿着的蒲扇往地上一摔,脾气就上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真是搞不懂,总问我这些有的没的,你说我一糟老头我能图个什么?你们又不是我孙女,我平白无故叫你们干嘛?我吃饱了撑的么?”
  我一愣,赶忙跟老大伯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说了一堆。估计那大爷看我这小辈还算知趣,起身往亭子里拿了一件东西出来。我一看,是个带红穗的。大爷说:“这康复中心里头,邪得很,我劝你从我这儿买个符去。俗话说,从哪儿来,回哪里去。你拿着我这符,等会能再回我这里来。”
  我一听,在理,便问:“那这符多少钱?”
  大伯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我问。
  “二百。”大伯斩钉截铁地说。
  我赶紧摇头,“二百太贵了,我还要留着给病人买果篮呢。”
  大伯手一收,摆出一副赶我走的架势,说:“起开起开,你们这些年轻人买个手机五六千不带眨眼的,我这符两百就嫌贵,也不瞧瞧什么品相!”
  我也没多话,拎起包就往大路上走,双向车道里没什么车,柏油都被烤得炙热,隐隐浮现灼热的气流。康复中心建在白鹿山山脚,林木茂盛,并不引人注意,倒是从康复中心继续往东走过长青隧道再驱车十分钟左右到达的凌家埠更为人所熟知。凌家埠,也就是凌家坞,是城市的火葬场。
  康复中心外面砌着高墙,里面门禁严格,我没有预约也没有相关的证件,根本无法探视,唯一能确定的是,庞哲还住在这里疗养。我跑了大老远,竟要无功而返,心有不甘,就坐在康复中心的大厅里枯等,想寻得个里面交班的时间偷混进去。康复中心大厅冷气足,阴凉舒适,我蓦地坐下来,之前寻路累积的疲惫扑面而来,神智不由得坠坠,有些迷离。
  曾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午睡中无法动弹,意识是清醒的,想要翻身或者叫喊却无法做到,民间对这种现象有一个比较吓人的称谓:鬼压床。我自然不信什么鬼压床的理论,顶多是我身心疲劳压力大而导致的一种特殊睡眠情况。
  康复中心的冷气逐渐将我推向周公,潜意识里,我不愿睡去,因为我害怕在瞌睡中再听到那一声“九儿”。我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额头上架着的墨镜掉下来,架在鼻梁上,一片漆黑。过了一会,我果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九儿”,非常响亮迅疾,划过脑迹。我心底潜藏的意识竟没有害怕,反倒吼了一声:“来吧,让我听听“九儿”的下面一句是什么,你说吧,我不怕!”但是,我并没有如愿,在听到“九儿”以后,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摇滚乐。那乐声在我脑海中出现了五秒,随即又消失,归于平静。待我睁眼,康复中心大厅的灯依旧明亮,咨询台的小姐朝我斜了一眼,那一眼,竟让我有一种重回人间的喜悦。
  我走到咨询台,敲了敲台板,好声好气地问:“小姐,我就是想探视一下,没别的意思,庞哲是我朋友,就三十分钟行吗?或者,十五分钟?我知道你们也是按章办事,万一出了事要承担责任,所以你拒绝我我也非常能理解,但你看我一个年轻小姑娘,我能做出什么事来?我就是探望探望朋友。”
  咨询台的小姐犹豫了一下,转身飞快地往键盘敲进几个字符,递给我一张白卡,说:“庞哲在一楼最里面的房间,平常也没什么人探视,怪可怜的,你赶快进去。这是门禁卡,时限三十分钟,如果超过时间,你就只能困在一楼的康复室由我们从外面给你开门,记住,你被困的时间出了任何事情都跟我们中心无关。”
  庞哲房间的门牌号是108,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低头看书。从我的角度望进去,房间窗台上放着一个灌了水的玻璃瓶,插着一叶草兰的断枝。许是玻璃瓶的放大效应,又刚好正对着阳光,我看到兰花的颈部已经生出了根须,这株水兰是养活了。
  庞哲看到我来了,也没有多惊讶,把手上的画册往床铺上随手一丢,我眼风刮到那是莫奈的画集。
  “你什么时候看起印象派了?”我问。
  庞哲眼神有点空洞,说:“九,你知道吗?莫奈画到最后眼睛都快瞎了,临死还在画画,你看我在干嘛?”
  “你在休息。”我如实说。
  庞哲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一拳头捶在床沿:“我根本没有精神病,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九,他们一定跟你说了我的事吧?九,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为了防止庞哲做出过激的举动,我立刻就肯定了他的问句,然后顺势说了下去:“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跟你聊聊幼清,因为幼清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想聊什么?”庞哲问。
  我从包里拿出之前写好的问题提纲,递给庞哲。庞哲拿过纸,没有立刻回答上面的问题,而是抓住我的手,那双曾经能装下整个星河的大眼睛里挤满了恐惧,庞哲说:“九,我晚上睡不着,我总是听见奇怪的声响。”

☆、听音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特别谢谢大家的评论!!!
不过,老实说,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比你们害怕。
我其实胆子特小。
                        
  庞哲听力不太好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所以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庞哲恐怕真的出了精神问题。幼清隐约跟我提过,庞哲特别怕黑,只要房间里的灯一暗,只剩下模糊的听觉,他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你都听到什么声响?”我问。
  “我夜里有一次被尿憋醒,听到枕头边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窗帘布被风吹到我枕沿上,当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就没多想,径直起身去撒尿,回来的时候开灯检查了一下,窗户被锁得好好的。我后来就长了一个心眼,每天睡觉前一定检查一遍窗户。”
  “那你后来有再听到这声响么?”我问。
  “有,而且,除了摩擦声,我总听到地板有突然爆裂开来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小心翼翼踩着地板过来,我也有留意过窗帘架。”
  “窗帘架?”我很诧异。
  “对,窗帘架。正常情况下,窗帘布如果被风吹动,帘布顶端的起针会跟窗帘架碰撞,产生声响,我以前学画的老师特别提过,起针动了的话,阴影刻画就会不一样”,庞哲一面说,一面走到窗户边,移开了一扇窗。我跟着走过去,张望了一下,只觉闷热扑面而来,离窗户半米左右立着一面墙,这也是医院防止病员从窗口逃跑的办法,尽管,窗户外围已经设置了防护栏。
  我一时悲从中来,心想庞哲擅长作画,一颗七窍的心自由洒脱,如今却囚作笼中鸟,境遇着实凄惨。
  “我白天经常对着那面墙想幼清,有一次梦里,我看见她坐在这面墙的顶端,穿着粉红色的小套裙,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手袋,她的脚凌空悬着飘荡,我朝她喊话,她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我看见鲜红的眼泪从她的内眼角落下来,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一个听觉不好的人,竟然能听见她朝我喊话。”
  我神经一紧,下意识地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头皮很疼”,庞哲眉毛微微蹙起,“可是我见她的头发梳理得很干净,盘起来,还抹了油。”
  我一开始是靠着窗沿听庞哲讲话的,饶是大白天,我还是被庞哲的精神幻想吓得不轻,起身的瞬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窗沿边的玻璃瓶,里面的草兰飞溅而出,玻璃碎了一地。庞哲因为离我很近,赤足穿着拖鞋,脚背被玻璃渣子擦出了血痕,我立刻蹲下来查看,这时候庞哲忽然拍拍我的肩,眼神越过我,定定说:“别动,你看你后面。你看谁来了?”
  我下意识想要尖叫,可肚子里像是塞了棉花,根本无法发声,只觉浑身汗毛倒立,大气也不敢出。我的太阳穴像被贴了冰块,神经紧绷着,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刚出地铁口遇到的报刊亭大爷,大爷说:“这康复中心里头,邪得很,我劝你从我这儿买个符去。俗话说,从哪儿来,回哪里去。你拿着我这符,等会能再回我这里来。”
  庞哲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想扳过我的肩膀,我死死闭着眼,甚至拿手捂着眼睛。我以为我快要吓晕过去了,甚至无比希望我能立刻晕过去,但我的肾上腺素保证我肺里呼着气,顺便把心脏收缩的速度调快了一点。
  “你不要害怕,你看看它。”庞哲在我耳边安慰我。
  “不行!我不想看!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这句话从心底里喊出来,我的眼眶一热,哭了。康复室的房门霍然大开,我从塞满了眼泪的指缝里模糊看到了一个白制服的身影,再细看,是之前那位放我进来的前台小姐。她朝我走来,我肩往下一斜,巧力挣脱了庞哲,一把抱住了前台小姐。
  “梁小姐,你已经超过30分钟了你知道吗?我在门口喊了你好几遍你都有没回应我。”前台小姐有些生气,但看到我哭花了脸,也就没有继续训下去。她抱住我的肩膀,说:“你别怕,跟我走吧。”
  我低声应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康复室。我根本不想知道谁来了,我害怕我转身的瞬间也会看见墙头坐着幼清,尽管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尽管我知道她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仍旧无比害怕。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最好找一个心理医生帮你排遣一下刚才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不是吓唬你,庞哲住的那间康复室,以前出过事,他房间的那面墙,真的流出过血,他嘴里说的,也不一定是瞎编。”
  前台小姐的眼睛像琥珀,我望着她纯净的眼睛,心下聚满了恐惧。我不敢多问,但又无比好奇。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被看见的直觉。这种直觉一闪而过,令我抖生寒意。我忽然意识到,我回不去了。我虽然走出了康复室的门,却一脚跨进了更深的、令我怖怕的境地。这种境地,并不是别人推着我走进的,是我自己找上门的。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我。虽然我性子上软了点,但并不是容易服输的个性,既然已经跨进了,不如让我的好奇心更沉醉其中一些。
  “你说的那个墙壁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六年前的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问前台小姐。
  前台小姐显然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
  六年前,城郊那边突然要做一场法事,请了当时所有能请到的住持,由住持领头,带着座下两百弟子唱经,其中就有幼清的奶奶和董奶奶。这一唱就唱了七天,唱经回来的人都说,城郊那片特别邪门,具体怎么邪门了,各有各的说法。听说当时正值梅雨,空气潮得不行,那香炉里的燃香总是点了不到半刻钟就熄灭,点起的蜡烛火焰涣散,根本无法聚拢,大家都很着急,最后白马寺的住持元集大师一人搭了个台,坐着从正午念到夕阳西下,第二天,天空放晴,气温爆升十度,而且一热就是十来天,把还没入夏的人们热了个底朝天。如果说一开始大家对到底是白马寺的元集大师厉害还是长青寺的云旗大师厉害有疑问的话,那么经过城郊一次唱经,元集大师从此在住持届地位彻底稳固,成为业界排名第一的住持。
  据说,元集大师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听音。彼时有个做生意被朋友骗了好几百万的落魄商人叫林盛,穷尽身上最后一笔金,上白马寺找元集大师。他问了元集大师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卷走他钱财的朋友去了哪里,第二个是能不能追回骗款。元集大师说,你有没有办法把朋友的声音拿给我听听,那商人回头把上法院传证的电话录音放给元集大师听,放了一半,元集大师说,这个人现在在西南方向,但是这钱怕是保不住了,所剩无几。后来警方查明,那骗走钱财的朋友果真藏匿在了西南方向丈母娘的娘家,但钱已沦为赌资在赌场花销掉大半,只剩下十五万左右。商人从追回的钱款里捐了五万给白马寺,买下寺内一殿的匾额。那商人本来就是做装潢生意的,叫了工程队,给白马寺的正殿大雄宝殿重新修葺了一番,给寺内僧人的住间都装了空调。元集大师在一次早课后,遇到来殿内参拜的商人,对他说,你的生意只能跟男人谈,切莫跟女人谈,谨记。当时,商人正在谈的一个项目负责人就是女性,项目非常大,一旦谈成,商人基本下半辈子都不愁了。有了上次的教训,商人谨遵住持授意,在投标的节骨眼放弃了竞标。果真,三个月后,那项目黄了。
  我出了康复中心以后,沿原路返回,我心想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报刊亭坐着的老爷爷,从他那里买一个护身符,毕竟老爷爷提前告诉了我危险,奈何我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跳进了大坑。可是,就像所有故事里都会有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一样,那个老爷爷连同报刊亭都不翼而飞,我进地铁口的时候还在恍惚,不知道报刊亭一遇究竟是我的黄粱一梦还是真人现世,因此无比心疼那没买的护身符。

☆、画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
送上第五章!!!
应该不会太吓人嘿嘿~~
                        
  从康复中心回来的第一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到了地铁口,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着,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我拿着那扇子扇风,轻轻一挥,竟将隔着我老远的铜钱树给扇动了。那树的枝条本就如铜钱串般晃晃悠悠在空中飘舞,经我这么一折腾,居然落下真的铜钱来。我啧啧称奇,想往前探视,却被从路边忽然冒出来的人群给挤了回去。那些人面上发青,头发披散着,瞧着模样是疲饿得不轻。我讪讪回身,挑大路走,结果没走几步路脚底一滑,摔了个大跟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才令我滑倒的竟是一个小金元宝。我拿起它,左右拨着元宝的两侧,以为是被金箔包着的巧克力,发觉它并不能吃后,我将元宝复置于地,继续赶路。可是没走几步,又摔倒了,绊住我的还是一块金元宝,只是和之前比更大了。我捡起一看,并不能吃,便又扔下了。紧接着,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面色发青,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她朝我伸出手,我吓得连连往后退。待我定睛细看,我发觉她手里一个更大的金元宝。看她的样子是想把元宝给我,我并不想拿,害怕得背起手。
  那个女人死死盯着我,脸色从一开始的青色逐渐转黑。一开始只是鼻子下有些黑,尔后整个面颊都开始发黑,一双眸子一开始是眼白多,渐渐就被黑色的瞳仁给填充满了。她伸出一双惨白骨瘦的手,朝我踱步过来。更叫我害怕的是,她的手指边缘全是模糊的血肉,十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拔干净了。我尖叫起来,朝地铁口的方向往回跑。逃进地铁口后,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我一颗心就放下了,等着回市区的地铁。我看了一眼提示牌,下一班铁轨大概一分钟后就进站了,我想着去排队买票,这才发觉手里的小包拉链开了。包里的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装满了金元宝,想必是刚才追逐我的那个女人干的。我敢肯定,刚才奔跑的时候,那女人一直贴在我身后,因为我能清晰听见她的叹息声。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找钱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一回头,撞入眼帘的便是那女人一张发黑的脸。她竟咧开嘴朝我微笑了一下,接着不由分说就往铁轨里跳了进去。我急忙去拉,想着手机和钱包一定在她身上,可惜还没碰到那女人的半片衣襟,进站的列车便飞驰而过。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卧室里漆黑一片,心想着起身喝口水。正在这时,我听见外面客厅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非常轻,不消半刻,厨房间便响起了锅碗瓢盆击打的声音。我住在兆安路的一个单身公寓里,公寓里白天没什么人,一到了晚上便热闹起来。我猜想可能是楼上邻居半夜回家做夜宵,传出来的声音被我听成了自己家里。银条儿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扑到了我的薄毯上,这条萨摩耶我养了半年,胆子比我还小。银条儿呜咽了一声后,忽然就不动了,定定看着窗台,过了一会,慢慢开始摇动脸颊。我特别清楚,银条儿在看到新奇的东西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半夏的风从窗帘缝中穿堂过,银条儿看得痴迷。我索性起身将帘子整个拉开,也往外一瞧。亮月当空,我看到对面单元的空调室外机上立着一只玳瑁猫,银色的月光覆在它的身躯上。它起先仰头盯着月光,其后慢慢张着了嘴,竟给我一种它能张嘴吞下整个月亮的气势。
  以前幼清的奶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南方有一种猫,叫金华猫。此猫若被人从山间捕获,豢养三年后,就会每晚蹲在屋顶等待月出,他一整晚都保持一个姿势,月出云的时候便张嘴吸取月之精华,不出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化作妖猫,变出人形,迷惑人间。
  银条儿在我沉思时忍不住对着那猫吼了一嗓子,我吓了一跳,再回神时,那空调室外机上已经猫走茶凉。大晚上的,对面单元漆黑一片,看不见一星点的光,我于是就又躺下了。人虽然躺着不动,脑子却开始胡思乱想,银条儿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直窝在我床脚边不肯挪腾,每次我把它踢下床,它呜咽一声后又爬了上来。睡了一会,银条儿自己跑去阳台撒尿,我只觉床一轻,迷迷糊糊,睡意又开始袭来。睡了没多久,我觉得脚边有些沉,下意识得喊了一句,“银条儿,下去——”,可是当我把脚在床沿胡乱一扫,并没有扫到银条儿厚实温暖的肚子。我眯着半只眼,撑起身,却见刚才梦中那女人正半跪着坐在我床尾,滴着血的手里捧着一摞金子。我以为我会尖叫,会起身开灯,但是我都没有,当极端的恐惧袭来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被子一蒙,骗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不一会,我握在手里的被子开始往后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它。我用脚紧紧压着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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