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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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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教你写字,你那日画舆图的时候,我看你字写得骨架、笔力都很有功底,只是不懂顿挫转角。”翟容那日在翟府的书房里,见到她看卷帙的用心;在夕照大城看到了她在画舆图时字体的工整考究,觉得她一定很喜欢这个。
  当下,去门口招呼了人,掏出几个银币,让那婆子去买些笔墨来。
  秦嫣跟在后面看着。
  长清也是唐人,从魏晋朝起,国人对于书法的疯狂迷恋,感染着他们每一个人。当今圣人就是一个书法的痴迷者,偶然得到了王羲之的《兰亭序》,每日都爱不释手、形影不离。殿前的几位大学士、丞相、御史,也都是当代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长清对于唐国的书法之钟爱,也都一点一滴传授给了秦嫣。
  “你要买绢纸?”如今这市面上的纸张都大体粗糙发黄,在书写的时候,颇有晦涩之感。只适合写楷体,可以有“屋漏痕”之感。但是,真正要写出圆润滑畅、淋漓酣然的字体,还是要在那些表面细腻的丝织物上方能尽兴。
  “喜不喜欢?”翟容看到她眸色中的亮色,知道绢纸一定是很得她的欢心,不禁含笑。
  “那就快将浴斛拿出去,我来去摆案桌。”秦嫣立即忙碌起来,让仆妇进来,将屋子里那没用了的浴斛搬出去,自己蹲在地上拿了粗麻墩布,将地面的额水渍都擦洗干净。然后将临窗矮案上茶具都挪开。撑着下巴等着绢纸来。
  翟容一直在旁边看她忙碌,忽然有了淡淡的失落。
  本来他进来的时候,见她又是香汤沐浴,又是遍洒花瓣,一副就要今日办事的模样。只不过稍微找了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做,她就立刻被移了性情。只等着做其他的事情了。忍不住站起来,坐到她身边:“若若,问你一个问题。”
  “问罢。”秦嫣扭动身子让开一些,让他可以跟自己一并排在案桌边。阳光透过窗帘的薄丝,淡淡暖暖地洒在他们之间,也如一道道丝似的。
  翟容看着她的脸,问道:“一说绢纸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我的吸引力,还不如几张绢纸?”
  “绢纸的醋你也吃?”秦嫣继续支着下巴,撞一下他的肩膀,“这可是你的建议,你的建议我才那么重视的好不好?”
  “哦,也对啊。”
  出去买绢纸的婆子很快就回来了。罗淄官道里教坊司不少,有许多娘子都是做席纠,会吟诗做词,笔墨需求很大,所以这些贵重的文房之物,出门便能买到。
  洁白的绢纸铺在两人面前,阳光下,里面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撒银颗粒。秦嫣用食指尖抚摸着纸面:“没有装裱过的绢纸好生柔软。”她只在翟府的书房里见过装裱过的卷帙,这样泛着清香的丝绢纸还是第一次见到。翟容在右手边磨着墨块,看着墨汤浓郁了,兼毫云笔蘸了半管墨水,递给秦嫣:“写一个字给我看看。”
  “就这么写?”秦嫣好紧张,在这么干净的纸面上写字,感觉特别奢侈。她将笔递还给翟容:“你先写,我再跟着写。”
  翟容接过笔,想写点什么好。
  秦嫣都没怎么见过他握笔的样子,在夕照城里他计算那副古棋盘的时候,跟长清哥哥一样,是有什么拿着什么。如今,手中握着笔,平添而起的书卷气,让他看起来都有些像翟家主了。
  秦嫣建议:“你不要写字了,不如我在你脸上画猫儿吧?”
  翟容笑了笑,若若虽然有个听起来博学多才的义兄,不过,看起来她到底条件有限,只是爱慕那些东西罢了,并没有真正渗透到她的骨子里。
  蔡玉班的庭院中,有隔壁厢房里练琴小姑娘们的丝竹之声传来,天气晴朗,花红柳绿。风吹入帘,帘卷西风。画楼春早,正有一树桃花笑。
  翟容重新将笔尖舔平,写下一句。
  秦嫣趴在他的左手边,跟着他的一字一划念着:“初识最动心,不过少年时。” 他的字体与长清哥哥不同,长清哥哥走的是唐国流行的法度森严,而他走的则是魏晋遗风的洒脱烂漫。
  翟容低下头,她抬起头,两双眼睛碰在一起。两张年轻的脸,不再像平日里那般,一对上视线就彼此觉得不好意思,而是互相喜乐悠悠,看着对方。
  他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七岁,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且,他们很幸运,在如此年少纯净的年龄里,遇到了惊艳自己一生的人。
  翟容继续低头书写,他写得很快,因为这些都是他们之间的亲身经历,秦嫣跟着他的龙行凤舞,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敦煌大泽水,梨花开香织。鸾凤鼓上舞如弛,一任侠气纵横意;夕照城下铁蹄疾,乌连鼓起千人死……”
  写到此处,他的笔意略略晦涩,这是多少曾经相识,身畔知交的性命与鲜血,缠绕而成的一段记忆。这让他们本该透明纯朗的记忆,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青春。
  几片花瓣,伴着西风,穿过丝帘的缝隙,悄然滑落在如雪的绢纸上。窗外,箜篌的声音,叮咚如水,行云无止。
  “平地波澜乱云走,水自流,花空逝!”秦嫣的目光随着他飞快移动的笔尖,将最后一句读出来。她问道:“似乎没有结束嘛。”她也略有一点诗歌功底,能读得出其中的韵调,并没有宛转完成。
  “因为我们还有以后,”翟容看着自己已经将半面绢纸都写满了,将毛笔递给秦嫣,“以后事情,以后再写。如今你跟着写一遍让我看看。”
  秦嫣把毛笔握在手中,她的姿势不差,笔力也不差,都是受过长清哥哥严格训练的。而且模仿能力也不差,顺着翟容的笔势,一点不丑地便描了下来。
  “很不错嘛。”翟容都忍不住夸她了,秦嫣很是得意,那是自然,长清哥哥从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见识过无数聪慧之人的,对于她的敏锐善学,也是很赞叹的。
  翟容兴致勃勃了:“来来来,再看你画画。”
  “只会画佛脸,可是如今不能画。”秦嫣道,“心有杂念,那是对佛像的亵渎。”
  “那我们画旁的。”翟容拿起笔,在那张字纸边,画了几片莲花、蝉鸟。秦嫣道:“为何你也会画?”
  “我家在莫高窟供养着一个佛窟,小时候每年都要去那边瞻礼时,画上几笔以求福。那时候阿娘都要让我们练习一下,免得对洞壁上的经变图不熟悉。”
  两个人发现,对方原来还有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特点,当下越发将头并在一处,几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翟容说:“画在纸上无趣得很,我还带了一件有趣的东西给你看。是几名南边的商旅送给我兄长的。”
  秦嫣问:“是什么?”
  翟容从怀里掏出一件长条形的物什,似乎是两条湘妃竹条夹着一叠整齐的绢罗。他将那竹条打开,这个竹条下面是以一枚玉钉连缀起来的,可以将上面大部分打开,露出里面米白色的丝帛纸面来。
  翟容道:“这是南人用的腰扇,等下个月天气热了,你拿在手里扇风,如何?”敦煌城夏季白日里甚是干热,这扇子奇巧,不用的时候有玉坠子可以垂在腰间的蹀躞带环扣上,用的时候取下打开,便能令人如沐清风。
  秦嫣将扇子拿在手中,时而打开,时而合拢。她的手指在夕照大城之中,被那红莲碰触过,与她自身相比,要颀长一些。而且特别灵活,扇子被她打得飒飒有声。
  “拿过来,我来给你画点花草上去。”秦嫣看着他在正面点了一些花草山水,又将扇子翻过来,大大得写上一个“容”字,笑着轻摇折扇对她道:“以后看到碍眼的,就拿这扇子挡着脸,可听到不曾?”
  “这么大一个字,遮脸上不丢人吗?”秦嫣去抢那扇子,好好一把扇子,被他写了如此斗大的一个字,算是生生糟践了。翟容将手背到后面:“嫁夫从夫,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秦嫣继续抢,根本不听他的。
  翟容不给她,看她顶着一头亮若滑绸的长发,在自己胸口转来转去,撞得他身上麻酥酥的。笑道:“若若,听话呢,如果以后我兄长那里再有各处好吃好玩的,我都搜罗来给你玩;不听话呢,以后就不给你这些好东西。”
  秦嫣还是使用蛮力,将扇子从他手中夺了下来。在手中熟练地开合着:“容”就“容”,横竖字不丑,画也不难看。她将其挡在自己脸上:“郎君,是不是这样。”
  翟容开怀大笑。
  看着一桌子的字画,秦嫣忽然觉得疑惑起来了:“郎君,你看看这一下午。你教我写了字,还画了画。可是,这个对我来说,跟和长清哥哥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好像是没什么区别。”翟容也承认,“你过来。”
  秦嫣挪动膝盖,离他近一些,仰头好奇问他:“什么……唔……”
  翟容一颔首,就很熟练地对上了她的双唇,轻捻揉转,舌尖划过她下齿轻微的凹陷,他的身上起了一阵热颤。手指用力,将她按紧在自己的身侧。青色长袍宽袖,几乎将她尽揽入怀。
  秦嫣只觉得浑身都被抽了骨头似的虚软,手中不觉一撒,折扇便落在了浅黄色的梨木矮案边。双手伸高,抱着他的肩膀,任他的润尖掠夺侵入。
  身子被松开,他低魅的声音,在她羞涩发红的耳边,轻声道:“这样,是不是不一样了,嗯?”


第75章 梦画
  秦嫣从午睡中醒来。
  对她而言; 午睡真是一件从未有过的事情。纵然是晚上的睡眠,她也只需要两个时辰便够了。其余时刻则不是在练功,就是跟着长清哥哥; 接受他单独给她安排的训练。
  此刻睁开眼睛; 看着窗棂外透进来的花枝叶影,云移风动; 她觉得自己做了个梦。这个梦是如此的虚幻不真实,似乎随时会醒来; 重新回到扎合谷的风霜之中。
  她下意识地一捏手; 手指中便握到了翟容的臂膀。感受到他富有弹性的手臂肌骨; 那种做梦的感觉便消失了。她觉得眼前的,就是真实人间,而扎合谷那些事情; 才是一场已经远散的噩梦。
  想起方才的情形,秦嫣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如今她能将嘴角弯得有些自然了。
  当时翟容说困了,想午睡一下,她当然是陪着的。可是; 为了如何睡,两个人很是比划了一阵子。
  两个人都是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睡觉。哪怕是秦嫣,也在很小的时候; 长清哥哥就跟她保持了距离,再冷的雪风雨潵,她都是一个人以心法慢慢抵御着。
  如今,两个人打算一起睡一觉; 这下可犯了难。
  一起躺在卧榻之上,两个人在白牦牛皮毛编织出的褥垫上纠结了许久:谁的胳膊放在上边,谁的腿放置在下面。
  郎君的腿太长,搁哪儿都顶着;她胳膊太细,放哪里他都觉得会压到她。翟容虽然接受了张娘子的建议,暂时不与她行房。在两个人商量怎么放手脚之时,他还是按捺不住,趁机亲了好几次。亲得两个人都湿发濡额,身上沾满春暖。
  秦嫣也能感觉到他袍裈之下的挺起,昂然欲入的感觉,令人又羞又怕。她不敢说,更不敢问。
  两个人说来道去,也搅不出什么名堂来。翟容先累了,他自从夕照大城之战后,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气血还时有翻腾。他先沉沉睡去,讨论摆放了半日的胳膊和腿儿,此刻,反而是很自然地与她相拥而眠了。
  秦嫣觉得靠在他的肩膀和胸前,怎么放都很舒服,很安心。本来睡不住的她,被他睡着的样子抚平了心神:他长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方,被春天午后的明光照影,染成一圈淡紫色的虚辉。他熟睡的样子特别俊美,脸上的轮廓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琢的。微扬的嘴角,有几分孩子气。
  秦嫣想,以后,会有很多这样寻常的午后和清早,她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一张脸,睡在自己身边。
  他的睡颜感染了她,她慢慢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自己的呼吸,眼皮渐渐沉了下去,也入睡了。
  秦嫣睡了一个多时辰,方将惺忪微红的眼睛睁开。一睁开就看到郎君看着自己在笑:“若若,你醒了?”
  “你醒多久了。”
  秦嫣看他脸上有发丝,想替他拂去,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发梢缠在了他的发簪上。入睡之前,亲来亲去的,多半是那会儿将头发缠上的。她抬起眼睛,帮他解开:“你别动。”
  翟容笑着看她的脸凑近自己,眼底灵水一片,专注地解着两人的缠发。
  窗外,恰有蔡玉班的歌姬,轻敲红牙檀木板,婉声而歌,歌声越过满园青葵,若隐若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这首相传是汉代苏武的诗歌,在两人无声解发中,悄然滑过。
  “又是一首应景的歌。”翟容想起陌桑湖边桃花林里的《绿枝绕》。
  “我们……还不是夫妻啊……”秦嫣停下手,提醒他。
  “知道。”
  “好了,解开来了。”秦嫣将自己的头发捋到一侧去,将他有些散乱的发髻,出手扳一扳正。两人的脸靠着脸,鼻息互相都能感受到。翟容任她在自己的头上弄着,看着她满意地放下手。
  “若若,我饿了。”
  “哦,那我去让下面庖厨给你准备些点心、水果。你是不是晚上还要去与柯家郎君见面。”
  她刚想爬起来,觉得自己肩背被郎君控制住了。他道:“若若,你要记着,我说的饿了,有时候不是指吃东西。”翟容笑着支起一些身子,嘴唇含在她的鼻尖,再一点点下去……他算是想明白了,虽然不动若若的身子,可是这香白柔软的脖颈、手臂,可都是他的!他想碰,就随时可以碰到。他要时常在她身上做印记。
  秦嫣也知道一点回应了,也不躲闪,双手绕着他的后颈,臂弯缠绵,左碾右辗。
  “若若,你越来越乖了。”
  他的双唇离开她,捧着她的脸道:“若若,跟着我好好养白一些,你看你哪里都挺好,就是脸怎么弄成这样?”
  “这是长清哥哥从小用药给我弄的,怕我吃亏。”秦嫣解释道,“他说过,等我长大一些,有出路了,只消一两年不涂他的药物,就慢慢会恢复的。”
  翟容隔着衣衫抚摸她的肩背:“你身上没什么疤痕吧?”
  两个人是初次如此在私密之处面对,加上年轻脸薄,其实他对她的身子看得并不真切。秦嫣说:“有是有一点,不过,都不大。像我这种力气小的,一旦受伤,就很难有机会存活下去,所以是很善于避让的。”
  翟容透过她松弛的衣领,看到她锁骨下方,有一颗淡淡的朱砂痣。这颗痣很平,颜色也是很淡,但是造型却不是圆形,隐约似乎是一朵花苞状的红莲。
  “若若,你这里长个红痣么?”
  “不知道,”秦嫣自己的身体又没有大铜镜可以时常揽镜自照,不可能了解这些细节。这红痣其实并非她天生,是在天疏潭底,与那些般若红莲接触之后,才在身上种下的。
  翟容则很喜欢那点朱砂小记,用手指在她的锁骨下方留恋了几下,觉得今日不能再纠缠在她身上了,否则,那点定力真的要变成浮云了。
  “我从云水居带了些菜回来,陪我吃个茶点吧。”
  秦嫣坐起来,在卧榻上整理好衣带,拿了一条滚丝罗绦,将一头秀发束在脑后。像个居家的小女子一般,开始收拾被他们两个揉得红香满地的床铺。蔡玉班为了满足郎君来与那些乐师大娘子们夜合,这里的锦被、绒垫、靠枕,都是波斯纹的提金丝锦,手感丝滑,折叠收拾有些麻烦。
  平常那些大娘子当然是有小丫头服侍的,秦嫣只是运气好,搭上了翟家郎君而已,到底在乐班之中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专门有丫头跟着服侍。加之她自己也没有这个习惯,所以是她自己在折叠那些用料考究的被褥。
  翟容坐在浅黄色的矮案旁边,顺手从丝绵暖臼中取出尚有余温的热茶,翻了一只青釉杯子,点了一盏茶,慢慢喝着,看她收拾。今日之事,不算他们的初夜,但也是他们初次同卧。翟容觉得,他应该将这幅图一直记在头脑中。
  他看到,矮案边落着一把自己方才逗若若玩得折扇,几张他们一起练习书法的丝绢白纸,还压着陌桑湖边他送给她的那个碧玉蝴蝶项圈。若若大概非常喜欢这个琳琅响动的项圈,每次他过来,都能看到她在手边把玩着,听着那上面的银铃发出一声声响声。只是她从来不敢戴,说太招摇了,容易暴露行迹。
  其实唐国女子以满身香气袭人、叮当作响为炫美之姿。哪怕是蔡玉班那些小乐师们,走出来也是衣香阵阵,头上挂着步摇,身上带着有铃铛的香荷包,走起路来都是有声响的。
  若若显然对这种炫美的手法,其实是心向往之的。可是,她常年的刀奴生涯,让她无法接受这些响动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若若,真的能够摆脱她那个刀奴的身份吗?
  翟容在手指间,徐徐转动着那只釉质肥厚欲滴的青色杯子。她的长清哥哥尚在星芒圣教的掌控之中,她肯定是不可能抛下不管的。她还杀过那么些人……这些事情,都会给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造成一些什么样的后果呢?
  傍晚的蔡玉班里,那些外出表演的舞姬、乐师都还不会回来。练了一下午琴的小乐师们则也觉得疲劳了,他们正坐在楼下堂屋里,一起吃点点心、零食,唱唱歌曲儿,和看门的小狗儿们玩在一处。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夹杂着那名歌姬的歌声,所有声音从楼堂屋外,沿着抄手庑廊,远远飘上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翟容轻声念着,想起蒲昌海边,自己看着碧蓝湖水,等了她一天一夜,那份焦虑揪心……
  而此刻的她,则跪坐在褥毯上,正在将他们同榻拥眠之处的卧具,收拾齐整。阳光逆光入屋,将一切都笼罩上一层虚光。梨花木的矮案一侧,她最喜欢的碧玉项圈、他给她画的折扇、他们一起练习用的字纸,全都沐浴光辉……几片红蕊花瓣飘落在一边……
  翟容的嘴角弯起:无论以后会面对什么,先前她一个人的时候,不也好生生扛下来了?如今有了他,肯定能将事情处理得更好。
  ——他只管安心欣赏眼前的这张画。
  “郎君,不去叫饭吗?”秦嫣走到他身边,弯下腰问他。
  “我来去叫。”翟容走出去,伸着胳膊腿,蔡玉班人手再少,总归也是知道规矩的,门口不远处有个擦地板的婆子,听了翟容的吩咐,便去取饭菜了。
  张娘子是成心奉承翟家的,不仅菜肴美味,食具也是很讲究。
  吃完了这顿偏早一些晚膳,两人以青盐漱口。翟容还带过来了张娘子给他的葡萄汁。如今湃在井水里,命人取了过来喝。
  秦嫣一看就很喜欢。
  那是一个弗林国菱格纹的琉璃长颈瓶,剔透如整块水晶雕刻而成。里面装的是高昌国的葡萄汁。这个葡萄是厚皮紫种的,放在冰窟里有了一段时间,如今拿出来榨汁,又冰又甜,微微含着一点酒味。
  翟容说:“那么少,你喝罢。”
  “很好喝,你不喝吗?”秦嫣再三跟翟容推荐着,翟容其实喝过,不喜欢这种酸酸甜甜女孩子喝的玩意儿,这东西说它是果汁,又有点酒味;说它是酒,实在不够劲。
  “真的不来点?”秦嫣喝完了整整一瓶葡萄汁,红扑扑着眼圈,觉得这么好喝的饮料,被她一个人喝得只剩了一个底了,这感觉多不好。
  “你自己喝吧。”
  秦嫣将那细颈瓶举起,很豪放地仰起脖子,嘴对嘴倒了个底朝天。翟容看着她的脖子,与那晶色琉璃在一起,映衬得跟一抹白缎子似的。凑过去:“真有那么好喝?”
  “已经没有了!邀请你好几次了!”秦嫣给他一个白眼。
  翟容握住她脑后扎起来的发束,深深亲了进去。
  “干什么?!”秦嫣将他推开。
  “嗯,是挺好喝的。”
  “……”秦嫣紫涨着脸皮,他是一本正经说要听从张娘子的劝告,不动她的身子,可是呢?这样动不动就来一下……真的很好嘛?
  翟容站起身:“我要去松云听涛了,明日早上来看你。”
  “松云听涛?你不是去云水居定席面吗?”秦嫣跟着他走到门口。松云听涛是敦煌的另一座大酒楼。
  “明知故问是不是?”翟容刮一下她的鼻子,“记着,云水居不许过去!”
  “好吧。”秦嫣摸着鼻子。
  送走翟容,自己回卧室,看着洒在地上的项圈、字纸,跪在地上,收拾整齐。看着那个大大的“容”字,字写得潇洒流逸,可是那字的个头,跟要堵满人眼中似的。字如其人,这个字儿跟翟容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恨不能涨满她的眼帘……郎君有时候,真是很有趣……
  正粉面融融地整理着,梳头陈娘子走过来,立门口轻扣门框,道:“花蕊娘子。”
  “在,娘子有何吩咐?”秦嫣在地板上直起身子。
  “丝蕊娘子让我送个口信。”陈娘子道,“她明日在香积寺的讲俗台上表演节目。约你去她的梳妆屋子说话。”
  秦嫣高兴道:“好啊,知道了,谢谢陈娘子!”陈娘子笑了笑:“先前你们住一处倒不觉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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