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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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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鸿(限非字)
金秋景物隔年非,石蕨沙芦春不肥。
丝柳渐长声带别,竹风来暖梦先归。
匏瓜莫系终高举,土谷难忘又北飞。
草面胡儿还习射,木兰旧戎慎知机。
迎燕(限栖字)
金销文杏待双栖,石径阴阴引路迷。
丝棘渐添帘幕影,竹风新酿落花泥。
匏尊莫尉乌衣恨,土俗体将红雨啼。
革故倘思重作垒,木香亭伴有深闺。
小姐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禁赞叹道:“好美才,好美才,勿论上下限韵,绝不费力,而情思婉转,字句清新。其人之风流俊秀如在纸上,吾不能寤寐忘情矣。但此事被张家那畜生弄得颠倒如此,却将奈何?”嫣素道:“这也不难。小姐若自对老爷说,恐老爷疑我等有私。何不叫苏相公自见老爷剖明,与张家厌物当面一试,真假立辨矣。”
小姐道:“是便是如此说,但我思凡事只可善善为之,不可结怨。你不记得老爷在京时,只为恶辞了杨御史亲事,后来弄了多少风波?我看张家这畜生如此设谋,决非端士,怎使他当场出丑。况苏生孤族,恐未免又生事端,反为不妙。”嫣素道:“小姐所虑固是,但如此畏首畏尾,此事何以得成?”小姐道:“以我想来,莫若叫苏生且回京城去,不必在此。张家畜生无人代笔,我再要老爷考他一考,自然败露而去。那时却叫苏生只求舅老爷书来作伐,再无不谐之理。”嫣素听了,欢喜道:“小姐想甚是有理。苏相公称赞小姐深情慧心,真不虚也。明明果是佳人才子,天生一对也,便是嫣素也觉风光。”二人算计定了,小姐只把诗笺吟玩。嫣素便去前厅打听明日留杨巡抚的事情。
到了次日,白公果留杨巡抚不放。张轨如时刻相陪,那有工夫到后园来。苏友白探知,捱过午后,便依旧踅入后园,竟到亭子上,潜身等候。
不多时,只见嫣素笑吟吟走出来,对着苏友白说道:“郎君好信人也。”苏友白忙忙陪笑作揖道:“小生思慕小姐,得奉命趋走实出侥幸,何足言信?多蒙小娘子以真诚相待,时刻不爽,真令人感激无地。”嫣素道:“君子既求淑女,安知淑女不慕君子?人同此心,谁不以诚?”苏友白道:“小娘子快论,使小生仰慕之心愈坚矣。”嫣素道:“不忍释手,以为谪仙以后一人而已。”
苏友白道:“鄙词既蒙小姐垂青,但如今事体差讹,不知小姐何以发付?”嫣素道:“小姐昨日与贱妾再三商议,欲要与老爷说明,又恐事涉于私,不好开口;欲烦郎君当面辩明,又恐郎君与张郎为仇,必多一番口舌,故此两难。如今算来算去,止有一条好路,叫郎君不必在此惹人耳目,请速速回去,只央我家舅老爷来说亲,再无不成之理。张家厌物,郎君去后小姐自叫老爷打发他去,岂不两全?”苏友白道:“小姐妙算,可谓无遗。但只愁小生此去求人,未必朝夕便来,倘此中更有高才捷足者先得之,那时却叫我苏友白向何处伸冤?”嫣素道:“郎君休得轻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贞心定识不减古媛,今日一言既出,金玉不移。郎君只管放心前去,管留此东床待君坦腹。”苏友白道:“小娘子既如此说,小生今日便回去,求你家舅老爷去。但不知你家舅老爷是哪个?”嫣素道:“我家舅老爷是翰林院侍讲吴爷。你去一问,哪一个不晓得?”
说不了,只听得厅后有人一路叫进后园来,道:“管园的,快些打扫,杨老爷就要进园里来吃酒了。”嫣素听见,忙说道:“你我言尽于此,郎君可快快出去,不必再来。就再来,也不得见我了。”说罢,往花柳丛中一闪而去。
苏友白亦不敢久停,也忙忙抽身出来。一路上暗想道:“他方才说他家舅老爷是翰林侍讲吴爷,我想金陵城中翰林院姓吴的,止有吴瑞庵一人。若果是此,只又是冤家路窄矣。他前日以女儿招我,我再三不从,连前程都黜退了。我如今反去央他为媒,莫说他定然不肯,就是他肯,我也无面去求他。”一路上以心问心,不觉到了张轨如园里。
此时王文卿因城中有事,连日未来。管园的与小喜接着,打发吃了夜饭就睡了。次日起来,写下一封书留与张轨如、王文卿作别。喜得原无行李,只叫小喜牵了马,仍旧望观音寺里来,一者辞辞静心,二来就要问他吴翰林可是吴珪。
恰好静心立在山门前,看一个小沙弥扫地,看见苏友白来,连忙迎上前作揖道:“苏相公连日少会,今日为何起得这等早?”苏友白道:“今日欲回城中去了,特来辞谢老师。”静心道:“原来如此。请到小房用了饭去。”苏友白道:“饭已用过,倒不消了。我且问你一声,那白侍郎的舅子姓吴的可就是翰林的吴珪?”静心道:“正是他。前番告假回来,如今闻得又钦诏进京去了。他若在家,也时常到这里来。”苏友白听了,心下着实不快。遂别了静心,上了马,转出村口来。欲要回京城中去,眼见得吴翰林不可求了;欲要再回张园去寻嫣素说明,他也说绝不得见了。在马上闷闷无已,信着那马一走懒一步。正是:
圣人失意丧家狗,豪杰逃生漏网鱼。
君子好逑求不得,道途进退费踌躇。
苏友白在马上踌躇纳闷多时,忽然想起来道:“我前日来此,原为要到句容镇上去见赛神仙,因有白小姐一事,遂在此耽搁了许久,竟忘怀了。他既知我为婚姻出门,今日婚姻有约,当此进退无门之时,何不去寻他一问?”遂勒马望西南句容镇上而来。行不上一二里,心下又想道:“前日要见赛神仙,只为婚姻没有着落。今日婚姻已明明有了白小姐,我若不得白小姐为妇。虽终身无归,亦不他求。求亲门路,嫣素已明明叫我去央吴翰林。如今只消自家谋为,何必又去问赛神仙?问了他,他说此事成得,终须也要自去求人,难道他肯替我去求?他若说此事不成,难道我就依他罢了?莫若还是老了面皮,只依嫣素之言,去央吴瑞庵为上。或者他在亲情上好肯也。”不期心下一转,遂又勒马复回旧路而行。
行不上十数里,因往返踌躇,早已日色平南。腹中觉饥,便兜住马四下一望,只见东南大路傍一村人家。欲要去买些饭吃,又不知内里可有店舍。正在徘徊之际,忽见对面一人也乘马而来,后面跟随着三四个仆从。行到面前,彼此一看,大家惊喜,却是认得的。那人便先开口道:“莲仙兄为何在此?”苏友白忙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言从兄,小弟一言难尽。”那人道:“久不见兄,时时渴想。既在此相遇,此间不是说话处,幸得寒舍不远,请到寒舍一叙。”苏友白道:“尊府却在何处?”那人用手指着路旁村中道:“即此就是。”苏友白道:“实不相瞒,小弟此时仆马皆饥。正在此商量,恰好遇见。既尊府不远,只得要相扰了。”那人大喜,遂与苏友白并马竟入村来。正是:
郑庄千里只身行,司马邀来一座倾。
不是才名动天下,却何到处有逢迎?
原来那个人也姓苏,双名有德,表字言从。与苏友白同姓不同宗,也是学中朋友。文字虽不大通,家道却十分富贵。年纪二十五岁,单在酒色上用心。只有一件长于人处,乃是挥金结客。因断了弦,正在城中四下里相亲回来,恰好与苏友白相遇,邀了来家。
到得门前,二人下马,迎入中堂。相见过,苏有德一面就分咐家人道:“快些先备便饭来,苏相公饿了,吃了饭慢慢用酒。”家人应诺。不一时酒饭齐至。
苏有德因问苏友白道:“数月不见,竟无处访问,不知仁兄为何却在此处?”苏友白道:“小弟自从去了前程之后,适值家叔从楚中代巡回来,停舟江上,要小弟随他进京去复命。小弟因在此无兴,遂应允了。不期行到中途,偶有所阻,未及如约。家叔不能久停去了,小弟遂留在一个敝友处住了许久。今日因有小事要回城中,不期在此与仁兄相遇。不知仁兄几时进城,有何贵干,今日才回?”苏有德道:“小弟前翻考了个三等,是瞒不得兄的。今秋乡试,没奈何只得寻条门路去观观场,虽不望中,也好掩人耳目,故进城去了这七八日,尚不妥当。怎如得吾兄大才,考了个案首,如今快快活活,只候抢元夺魁吃鹿鸣宴了,怎得知小弟的苦。”
苏友白道:“这是仁兄取笑小弟了,小弟青衿已无,元魁何有?”苏有德道:“兄离城中久,原来还不知道,前日宗师行文到学中,吾兄的前程又复了。”苏友白道:“那有此事?”苏有德道:“这是小弟亲眼见的,难道敢欺仁兄?”苏友白道:“宗师既趋奉乡贵,为何又有此美意?”苏有德道:“哪是宗师美意,我闻得原是翰林老吴之意。他起初见吾兄不从亲事,一时气怒,故作此恶。久之良心发现,岂不思辞婚有何大罪?又见仁兄默默而退,并未出一恶言与之相触,他意上过不去,故又与宗师说,方才复了。”苏友白惊喜道:“言从兄,果然如此吗?”苏有德道:“宗师书吏与学中斋夫俱是这等说,非小弟一人之言也。”
苏友白听了是真,忽然喜动颜色。此时饭已吃完,正拿着一大杯酒在手,不觉一饮而尽。苏有德见了道:“此乃吾兄小喜,到秋发了方是大喜。”苏友白道:“小弟岂以一第为得失?盖别有所喜耳。”苏有德道:“舍此更有何喜?吾不信矣。”苏友白道:“不瞒兄说,小弟不喜复前程,而喜复前程之意出之吴瑞庵耳。”苏有德道:“此是为何?”苏友白道:“小弟因有事要求老吴,正愁他前怒未解,难于见面。今见他尚有相怜之意,明日去谒他,便不难开口了,故此喜耳。”
苏友德笑道:“老兄莫非想回念来,原要求他令爱?但他今爱别有人家了。”苏友白道:“非也。”苏有德道:“不是为此,便是知他主场有分,要拜门生了。”苏友白笑道:“一发不是了。”苏有德道:“端的为何?”苏友白笑而不言。苏有德道:“小弟倒报兄喜信,兄有何喜反不对小弟说。难道小弟与兄至交,有甚么坏兄事处?或者对小弟说了,小弟还效得一臂也未可知。”
苏友白此时因心中快畅,连饮数杯,已有三分酒兴,不觉便吐露真情道:“此事正要请教仁兄,岂敢相瞒。小弟有一头亲事要求吴公作伐耳。”苏有德想了想,惊问道:“兄莫非要央他求白太玄令爱吗?”苏友白见说着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兄神人也!”
原来苏有德与白侍郎乡村相近,白小姐才貌之美与选婿之严,久已深知,只恨无门可入。今见苏友白从村里来,又见要求吴翰林作媒,故一语就猜着了。因留心道:“白小姐之美自不必说。但白老性拗,这头亲事也不知辞了多少人,就是吴瑞庵作代也不济事。况问得他已选了一个姓张的做西宾,此事必待内中有些消息,方才能成。”苏友白见说得投机,遂将如何遇张轨如做《新柳诗》,如何被张轨如换了,后来如何遇嫣素之事,细细都对苏有德说了。
苏有德便留了心道:“既如此,去见老吴一说就上。但只可惜老吴如今又饮诏进京去了。”苏友白道:“莫说进京,便是上天,小弟也要去寻着他。”苏有德道:“你既要进京寻他,何不就往这里过江去近些,又到城中去何用?赶早去早来,还好乡试。”苏友白道:“就去便因好。只是进京路远,前日小弟匆匆出门,行李俱无,盘缠未带,今还要到城中去设处,方好起身。”苏有德道:“兄有此美事,小弟乐不可言。盘缠行李小事,小弟尽可设处,何必又住城中耽阁日月!”苏友白大喜道:“若得吾兄相贷,小弟即此北行,又到城中何用。只是吾兄高谊何以图报?”苏有德道:“朋友通财,古今稍有侠气者皆然。兄何小视于弟?今且与吾兄痛饮快谈一夕,明日当送兄行也。”苏友白道:“良友谈心,小弟亦不能遽别,只得要借榻于陈蕃了。”
二人一问一答,欢然而饮。苏友白又将《新柳诗》并《红梨曲》写了与苏有德看。苏有德看了,大加称赞,直饮得痛醉方散,就留苏友白在书房中宿。只因这一宿,有分教:李代桃僵,鹊争鸠夺。正是:
雄狐绥绥,雎鸠关关。
同一杯酒,各自为欢。
二人不知如何分别,且听下回分解。
第11回 有腾那背地求人
诗曰:
好花漫道护深深,景物撩人太不禁。
娇蕊才经风雨妒,幽香又被蝶蜂侵。
纵无游子相将折,争奈诗人挑达吟。
细与东君吊今古,几枝绝不露春心。
话说苏有德探知苏友白与白小姐婚姻有约,便心怀不良,要于中取事。
到次日,二人起来吃了早饭,苏有德就叫家人搬出行李来,又取出白银二十两与苏友白道:“些须盘缠兄可收拾了。只要速去速来,不可耽阁。白公性傲,恐有他图,虽小姐亦不能自主。”苏友白深深致谢道:“承兄相助,又蒙大教,感激不尽。小弟到京只求得吴公一封书,就星夜回来了。倘侥倖成全,皆仁兄之赐也。”说罢,就叫小喜收拾行李起身。苏有德又叫一个得力家人,分咐道:“苏相公此间乡村这路不熟,你可送他到江口,看苏相公渡了江,方可回来。”家人领命,苏友白作谢了,竟自欣欣上马进京不题。
原来吴翰林奉诏还京,择了吉日起行,不期刚出城,官府相饯辛苦,不觉感冒些风寒,忽然大病起来,只得依旧回家医治。病了月余,方有起色。苏有德在城中回来,知此消息。恐苏友白进城问知,竟自去求他,便不好做手脚,故三言两语拼着二十两银子,就撺掇苏友白进京去走空头路,好让他独自行事。正是:
奸人一笑一奸生,哄弄愚生若戏婴。
却说苏有德打发了苏友白北行,满心欢喜道:“我正思量白小姐,千思百虑再无计策,不想今日有这等的好机会送将来,可谓天从人愿。”遂打点了一副厚礼,竟进城来去拜吴翰林。
到了门前,叫家人寻见管门的,先就是五钱一个纸包递过去,然后将名帖礼帖与他,说道:“我家苏相公要求见老爷,烦你通报一声。”管门的道:“我家老爷病才好,尚未曾见客,只怕不便相见。”家人道:“老爷见与不见听凭,只烦大叔通报一声就是了。”管门的因捏着个封儿,又看见是送礼的,遂不推辞,因说道:“请相公里面厅上少坐,等我进去通报。”家人得了口语,就请苏有德换了头巾蓝衫竟进厅来,遂将礼物摆在阶下。管门人拿了两个帖子竟进后厅来。
此时吴翰林新病初起,正在后园楼上静养身体,待好了还要进京。忽见传进两个帖子来,先将名帖一看,只见上写着:“沐恩门生苏有德顿首再拜。”再将礼帖一看,却是绸缎、台盏、牙笏、补服等物,约有百金。心内思量道:“此生素不相识,今日忽送此厚礼,必有一故。”因叫进管门人分咐道:“你去对那苏相公说,老爷新病初起,行礼不便,故未见客。苏相公枉顾,必有所教,若没甚要紧,容改日相见吧;倘有急务,不妨口传进来。厚礼概不敢领,并原帖缴还。”
管门人领命出来,细细对苏有德说知。苏有德道:“既如此,就烦管家秉上老爷,门生此来盖为舍弟苏友白的亲事,其中委曲甚多,必得面陈方尽。今日老爷既不便见客,自当改日再来,些须薄礼定要收的。再烦管事代禀一声。”管门人又进来禀知。吴翰林听说苏友白亲事,便道:“你再去问,苏友白可就是前日李学院考案首的?”管门人出来问了,又回复道:“正是他。”吴翰林道:“既为此,可请苏相公到后园来相见。”
管门的忙出来道:“老爷叫请相公后园相见。”遂引苏有德出了大门,转到后园,进厅里来坐下。不一时,吴翰林扶了一个童子出来。苏有德看见,忙移一张交椅在上面,说道:“老恩师请台坐,客门生拜见。”吴翰林道:“贱体抱恙,不耐烦劳。若以俗礼相扬,反非见爱,只长揖为妙。”苏有德道:“老恩师台命,不敢有违,只是不恭有罪。”因而一揖。吴翰林又叫苏有德换了大衣,方才相让坐下。
茶罢,吴翰林就问道:“适才所说讳友白的这位原来就是令弟?”苏有德道:“虽非同胞,实族弟也。少年狂妄,不谙世务,向蒙老恩师再三垂青,而反开罪门下。后宗师见斥,实乃自作之孽,而老恩师不加谴督,反怜而卵翼之,真使人负恩感恩,惭愧无地。每欲泥首阶前,因无颜面,故今门生今日代为荆请。”
吴翰林道:“向因一时瓜葛之私,愿附贤豪,不意令弟少年高才大志,壁立不回,愈觉可敬可爱,返而思之,实老夫之愆,令弟何罪?但不知今日何得复言及亲事二字?”苏有德道:“舍弟一时愚昧,自绝于天。久之自悔自悟,始知师台之恩天高地厚,每欲再托根于门墙下。近闻令爱小姐已谐凤卜,其道无由。今不得已而思其次,访知令亲白司空老先生有一位令甥女,年貌到也相称,妄意倘得附乔,犹不失为师门桃李。然门楣有天渊之隔,此自是贫儒痴想,但素沐老恩师格外怜才,故不惜腆颜有请。不识老恩师尚可略其前辜则加之培植否?”
吴翰林欣然道:“原来为此。实不瞒兄说,向日所议非小女,原是舍甥女。”苏有德惊问道:“为何却原是令甥女?”吴翰林道:“舍甥女乃白舍亲最所钟爱。前因奉使虏庭,虑有不测,深以甥女托弟代为择婿。小弟偶见令弟才貌与舍甥女可作佳偶,所以苦苦相攀,盖欲不负舍亲之托也。若是小女葑菲之陋,安敢妄扳君子?今令弟既翻然而俯就,又承贤契见教,况舍甥女犹然待字,老夫自当仍执斧柯,撮合良偶,方知前言为不谬耳。”
苏有德道:“原来恩师前日之议不独怜才,更有此义举。门生辈梦梦不知,殊为可笑。今日得蒙老恩师始终覆庇,曲赐成全,真可谓生死肉骨。舍弟异日虽犬马街结,亦不能报高厚于万一矣。”因复将礼送上,深深打一恭道:“些须薄物,聊展鄙枕。若是师台峻拒,便是弃门生于门墙之外了。万望叱存,足征收录。”吴翰林道:“厚礼本不当收,既贤契过于用情,只得愧领一二。”因点了四色。苏有德再三恳求,吴翰林决意不受。
又用了一道茶,苏有德就起身说道:“门生在此混扰,有妨老师静养。今且告退,容改日再来拜求台翰。”吴翰林道:“本当留此一话,贤契又以贱体见谅。既如此,改日奉屈一叙吧。”遂相送而去。吴翰林信以为然,以为不负以前一翻好意,心下深喜不题。
却说苏有德回到下处,心下暗暗称快道:“此事十分顺溜。只消再骗得一封书到手,便大事定矣。”过了数日,忽见吴翰林差人拿了两个请帖来请道:“家老爷请两位苏相公午刻小园一叙。”苏有德忙应道:“老爷盛意,不敢不来,但是舍弟在乡间习静,路远恐不能来。”差人去了。到得午后,竟自来赴席。
吴翰林接着,相见过,因问道:“令弟得会一会更妙。”苏有德道:“舍弟自从开罪后,就避迹乡间肄业。今虽蒙老师宽恕,尚抱槐未敢入城以会亲友。倘得过惠联姻,则趋侍之日正长。”吴翰林道:“志意举动往往过人,可敬可敬。”遂摆上酒来,二人对饮,酒中说些闲话。直吃到傍晚,苏有德告止。
吴翰林因取出一封书来递与苏有德,道:“学生本该陪兄亲往,奈朝廷钦命甚严,明后日即要就道,故以此代之。舍亲见了,万无不从之理。俟吉期日,再当遣人奉贺。”苏有德道:“委曲玉成,老师之恩不可言喻。此去一获佳音,即当率舍弟踵门叩首。”遂领了书,再三致谢而出。吴翰林隔了数日身体强健,果进京去了不题。
却说苏有德得了这封书,遂连夜出城回到家中,悄悄将吴翰林书信拆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眷小弟吴珪顿首致书于太翁姊丈台座前。弟自别后,遂马首北向,不意出城时酬应太烦,致于感冒,一病见危。感蒙使垂顾,足征骨肉至意。今幸粗安,即欲赴京。兹有言者,向为甥女姻事曾觅一苏生者,诚风流佳婿也。弟注意久之,再三媒说,奈彼坚执不从,弟深怪之。前与姊丈面言者即此生也。今忽自悔,反来恳求。弟喜快不胜,因是重执斧柯,献之东床,幸姊丈留神鉴选。如果弟言不谬,引之入幕,则凤台佳偶,星户良人,大可慰晚年儿女之乐矣。弟行色匆匆,不能多及,乞为原谅不宣。
苏有德看了又看,见上面止写“苏生”,并未写出苏友白名字来,遂满心欢喜道:“我初意只打算顶了苏友白名去,却也无妨了。况吴翰林又进京去了,谁人对会?倘得侥倖事成,后来知道便不怕他退了。”算计已定,遂将原书照旧封好。又备了一份重礼,择了一个好日子,自家打扮得齐齐整整,叫了许多家人跟随,兴兴头头竟往锦石村来。
苏有德要做出娇客模样,来到白侍郎门前便下了马,借一个人家坐下,叫一个家人先将吴翰林的书并一个名帖送过来,交与白侍郎管门的董老官。董老官见是吴舅老爷的书,不敢怠慢,即时传进。
此时白侍郎正在梦草轩与张轨如亲谈。你道张轨如行藏被苏友白对嫣素说破,小姐自不能容,为何还在此处?原来白公留杨巡抚大后园住时,大家要即景题诗,不期事有凑巧,苏友白先与张轨如往来时在园中游玩,苏友白兴高,往往即景留题,今日无心中都为张轨如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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