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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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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
〃好吧,马吕斯时常不回家。〃
〃嗨嗨!〃
〃他时常旅行。〃
〃啊啊!〃
〃他时常在外面过夜。〃
〃呵呵!〃
〃我们很想知道这里面是些啥玩意儿。〃
忒阿杜勒带着一个富有阅历的人的那种镇静态度回答说:
〃无非是一两条短布裙吧。〃
随即又带着那种表示自信的含蓄的笑声说道:
〃个把小姑娘罢了。〃
〃显然是这样。〃姑奶奶兴奋地说,她以为听到了吉诺曼先生在谈话,无论是那叔祖或侄孙在谈到小姑娘这几个字时,那语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于是她的看法也就不容抗拒地就此形成了。她接着又说:
〃你得替我们做件开心事儿。你跟着马吕斯。他不认识你,你不会有什么困难。既然这里有个小姑娘,你想方设法去看看她,回头写封信把这小小故事告诉我们,让他外公开开心。〃
忒阿杜勒对这种性质的侦察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那十个路易却使他很感动,而且觉得这种好处今后还可能会有。他便接受了任务,说道:〃您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的姑姑。〃跟着,他又对自己说:〃这下我变成老保姆了。〃
吉诺曼姑娘吻了他一下,说道:
〃忒阿杜勒,你是决不会搞这些的,你是遵守纪律的,你是门禁制度的奴隶,你是一个安分尽职的人,你决不会离开你的家去找那样一个货色的。〃
那龙骑兵做了个得意的丑脸,正如卡图什听到别人称赞他克己守法。
在这次对话的当天晚上,马吕斯坐上公共马车,绝没有想到有人监视他。至于那位监视者,他所做的第一桩事便是睡大觉。这是场地地道道的酣睡。阿耳戈斯①打了一整夜的鼾。天刚蒙蒙亮时,公共马车上的管理人喊道:〃韦尔农!韦尔农车站到了!到韦尔农的旅客们下车了!〃忒阿杜勒中尉这才醒过来。
①阿耳戈斯(Argus),希腊神话中之百眼神,他无论昼夜总有五十只眼睛不闭。
〃好,〃他喃喃地说,人还在半睡状态,〃我得在此地下车。〃
随后,他的记忆力一步一步地清楚起来了,这是醒来的效果,他想到了他的姑姑,还有那十个路易,以及要就马吕斯的所作所为作出报告的诺言。这都使他感到可笑。
〃他也许早已不在这车上了,〃他一面想,一面扣上他那身小军服上的纽扣。〃他可能留在普瓦西了,也可能留在特利埃尔,他如果没有在默朗下车,也可能在芒特下车,除非他已在罗尔波阿斯下车,或是一直到帕西,从那儿向左可以去到埃夫勒,向右可以去拉罗什-盖荣。你去追吧,我的姑姑。我得对她写些什么鬼话呢,对那个好老太婆?〃
正在这时,一条黑裤子从车顶上下来,出现在前车厢的玻璃窗上。
〃这也许是马吕斯吧?〃中尉说。
那正是马吕斯。
一个乡村小姑娘,站在车子下面,混在一群马和马夫当中对着旅客叫卖鲜花:〃带点鲜花送给太太小姐们吧。〃
马吕斯走到她跟前,买了她托盘中最美丽的一束鲜花。
〃这下子,〃忒阿杜勒一面跳下前车厢,一面说,〃我可来劲了。这些花,他要拿去送给什么鬼女人呢?除非是个顶顶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一簇这么出色的花。我一定要去看她一眼。〃
现在已不是受人之托,而是出自本人的好奇心,正如那些为自身利益追踪的狗一样,他开始跟在马吕斯后面。
马吕斯一点没有注意到忒阿杜勒。一些衣饰华丽的妇女从公共马车上走下来,他一眼也不望,仿佛周围的任何东西全不在他眼里。
〃他真够钟情的了!〃忒阿杜勒想。
马吕斯朝着礼拜堂走去。
〃妙极,〃忒阿杜勒对自己说。〃礼拜堂!对呀。情人的约会,配上点宗教色彩,那真够味儿。通过慈悲天主来送秋波,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马吕斯到了礼拜堂前不往里走,却朝后堂绕了过去,绕到堂后墙垛的角上不见了。
〃约会地点在外边,〃忒阿杜勒说,〃可以看到那小姑娘了。〃
他踮起长统靴的脚尖朝着马吕斯拐弯的那个墙角走去。
到了那里,他大吃一惊,停着不动了。
马吕斯,两手捂着额头,跪在一个坟前的草丛里。他已把那簇鲜花的花瓣撒在坟前。在那坟隆起的一端,也就是死者头部所在处,有个木十字架,上面写着一行白字:〃上校男爵彭眉胥〃。马吕斯正在失声痛哭。
那〃小姑娘〃只是一座坟。
八云石碰花岗石
这便是马吕斯第一次离开巴黎时来到的地方。这便是他在吉诺曼先生每次说他〃外宿〃的时候来到的地方。
忒阿杜勒无意中突然和一座坟相对,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心中有一种尴尬奇特的感受,这种感受是他不能分析的,在对孤冢的敬意中搀杂着对一个上校的敬意。他连忙往后退,把马吕斯独自一个丢在那公墓里,他在后退时是有纪律的。好象死者带着宽大的肩章出现在他眼前,逼得他几乎对他行了个军礼。他不知该对他姑母写些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写。忒阿杜勒在马吕斯爱情问题上的发现也许不会引起任何后果,如果韦尔农方面的这一经过不曾因那种常见而出之偶然的神秘安排而在巴黎立即掀起另一波折的话。
马吕斯在第三天清早回到他外祖父家里。经过两夜的旅途劳顿,他感到需要去作一小时的游泳才能补偿他的失眠,他赶紧上楼钻进自己的屋子,急急忙忙脱去身上的旅行服和脖子上那条黑带子,到浴池里去了。
吉诺曼先生和所有健康的老人一样,一早便起了床,听到他回来,便用他那双老腿的最高速度连忙跨上楼梯,到马吕斯所住的顶楼上去论。把世界看成生生不息的过程,认为世界并非事件的累积,,想拥抱他,并在拥抱中摸摸他的底,稍稍知道一点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但是那青年人下楼比八旬老人上楼来得更快些,当吉诺曼公公走进那顶楼时,马吕斯已经不在里面了。
床上的被枕没有动过,那身旅行服和那条黑带子却毫无戒备地摊在床上。
〃这样更好。〃吉诺曼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客厅,吉诺曼大姑娘正坐在那里绣她的那些车轮形花饰。
吉诺曼先生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
他一手提着那身旅行服,一手提着那条挂在颈上的带子,嘴里喊道:
〃胜利!我们就要揭开秘密了!我门马上就可以一清二楚、水落石出了!我们摸到这位不动声色的风流少年的底儿了!他的恋爱故事已在这里了!我有了她的相片!〃
的确,那条带子上悬着一个黑轧花皮的圆匣子,很象个相片匣。
那老头儿捏着那匣子,细看了很久,却不忙着把它打开,他神情如醉如痴,心里又乐又恼,正如一个饿极了的穷鬼望着一盘香喷喷的好菜打他鼻子下面递过,却又不归他享受一样。
〃这显然是张相片。准没错。这玩意儿,素来是甜甜蜜蜜挂在心坎上的。这些人多么傻!也许只是个见了叫人寒毛直竖丑极了的骚货呢!今天这些青年的口味确实不高!〃
〃先看看再说吧,爸。〃那老姑娘说。
把那弹簧一按,匣子便开了。那里,除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以外,没有旁的东西。
〃老是那一套,〃吉诺曼先生放声大笑,〃我知道这是什么。
一张定情书!〃
〃啊!快念念看!〃姑奶奶说。
她连忙戴上眼镜,打开那张纸念道:
吾儿览:皇上在滑铁卢战场上曾封我为男爵。王朝复辟,否认我这用鲜血换来的勋位,吾儿应仍承袭享受这勋位。不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
那父女俩的感受是无可形容的。他们仿佛觉得自己被一道从骷髅头里吹出的冷气冻僵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只有吉诺曼先生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好象是对他自己说的:
〃这是那刀斧手的笔迹。〃
姑奶奶拿着那张纸颠来倒去,仔细研究,继又把它放回匣子里。
正在这时,一个长方形蓝纸包从那旅行服的一只衣袋里掉了出来。吉诺曼姑娘拾起它,打开那张蓝纸。这是马吕斯的那一百张名片。她拿出一张递给吉诺曼先生,他念道:〃男爵马吕斯·彭眉胥。〃
老头儿拉铃,妮珂莱特进来了。吉诺曼先生抓起那黑带、匣子和衣服,一股脑儿丢在客厅中间的地上,说道:
〃把这些破烂拿回去。〃
整整一个钟头在绝无声息的沉寂中过去了。那老人和老姑娘背对背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也许正是同一件事。
一个钟头过后,吉诺曼姑奶奶说:
〃出色!〃
过了一会,马吕斯出现了。他刚回来。在跨进门以前,他便望见他外祖父手里捏着一张他的名片,看着他进来了,便摆出豪绅们那种笑里带刺、蓄意挖苦的高傲态度,喊着说:
〃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你现在居然是爵爷了。我祝贺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马吕斯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回答说:
〃这就是说,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吉诺曼先生收起笑容,厉声说道:
〃你的父亲,是我。〃
〃我的父亲,〃马吕斯低着眼睛,神情严肃的说,〃是一个谦卑而英勇的人,他曾为共和国和法兰西光荣地服务,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时代中一个伟大的人,他在野营中生活了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的时间,白天生活在炮弹和枪弹下,夜里生活在雨雪下和泥淖中,他夺取过两面军旗,受过二十处伤,死后却被人遗忘和抛弃,他一生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过于热爱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祖国和我!〃
这已不是吉诺曼先生所能听得进去的了。提到〃共和国〃这个词时,他站起来了,或者,说得更恰当些,他竖起来了。马吕斯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在那老保王派脸上所产生的效果,正如一阵阵从鼓风炉中吹到炽炭上的热气。他的脸由阴沉变红,由红而紫,由紫而变得烈焰直冒了。
〃马吕斯!〃他吼着说,〃荒唐孩子!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愿知道!我不知他干过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人!但是我知道,在这伙人中,没有一个不是无赖汉!全是些穷化子、凶手、红帽子、贼!我说全是!我说全是!我可一个也不认识!我说全是,你听见了没有,马吕斯!你明白了吗,你是爵爷,就和我的拖鞋一样!全是些替罗伯斯庇尔卖命的匪徒!全是些替布…宛…纳…巴卖命的强盗!全是些背叛了,背叛了,背叛了他们的正统的国王的叛徒!全是些在滑铁卢见了普鲁士人和英格兰人便连忙逃命的胆小鬼!瞧!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假使您的令尊大人也在那里面,那我可不知道,我很生气,活该,您的仆人!〃
这下,马吕斯成了炽炭,吉诺曼先生成了热风了。马吕斯浑身战栗,他不知道怎么办,他的脑袋冒火了。他好象是个望着别人把圣饼满地乱扔的神甫,是个看见过路人在他偶像身上吐唾沫的僧人。在他面前说了这种话而不受处罚,那是不行的。但是怎么办呢?他的父亲刚才被别人当着他的面践踏了一阵,被谁?被他的外祖父。怎样才能为这一个进行报复而不冒犯那一个呢?他不能侮辱他的外祖父,却又不能不为父亲雪耻。一方面是座神圣的孤坟,一方面是满头的白发。这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回旋冲突,他头重脚轻,摇摇欲倒,接着,他抬起了眼睛,狠狠盯着他的外祖父,霹雷似的吼着说:
〃打倒波旁,打倒路易十八,这肥猪!〃
路易十八死去已四年,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
那老头儿,脸原是鲜红的,突然变得比他的头发更白了。他转身对着壁炉上的一座德·贝里公爵先生①的半身像,用一种奇特的庄重态度,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他从壁炉到窗口,又从窗口到壁炉,缓缓而肃静地来回走了两次,穿过那客厅,象个活的石人一样,压得地板嘎嘎响。在第二次走回来时,他向着他那个象一头在冲突面前发呆的老绵羊似的女儿弯下腰去,带着一种几乎是镇静的笑容对她说:
①德·贝里公爵先生,当时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儿子,保王党都认他为王位继承人。
〃象那位先生那样的一位爵爷和象我这样的一个老百姓是不可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面的。〃
接着,他突然挺直身体,脸色发青,浑身发抖,横眉切齿,额头被盛怒的那种骇人的光芒所扩大,伸出手臂,指着马吕斯吼道:
〃滚出去。〃
马吕斯离开了那一家。
第二天,吉诺曼先生对他的女儿说:
〃您每隔六个月,寄六十皮斯托尔①给这吸血鬼,从今以后,您永远不许再向我提到他。〃
①皮斯托尔(pistole),法国古币,相当于十个利弗。
由于还有大量余怒要消,但又不知怎么办,他便对着他的女儿连续称了三个多月的〃您〃。
至于马吕斯,他气冲冲地走出大门。有件应当提到的事使他心中的愤慨更加加重了。在家庭的变故中,往往会遇到这类阴错阳差的小事,使情况变得更复杂。错误虽未加多,冤仇却从而转深了。那妮珂莱特,当她在外祖父吩咐下,匆匆忙忙把马吕斯的那些〃破烂〃送回他屋子里去时,无意中把那个盛上校遗书的黑轧花皮圆匣子弄丢了,也许是掉在上顶楼去的楼梯上了,那地方原是不见阳光的。那张纸和那圆匣子都无法再找到。马吕斯深信〃吉诺曼先生〃……从那时起他便不再用旁的名称称呼他了……已把〃他父亲的遗嘱〃仍在火里去了。上校写的那几行字,原是他背熟了的,因此,他并无所失。但是,那张纸,那墨迹,那神圣的遗物,那一切,是他自己的心。而别人是怎样对待它的?
马吕斯走了,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身边带着三十法郎、一只表、一个装日常用具和衣服的旅行袋。他雇了一辆街车,说好按时计值,漫无目的地向着拉丁区走去。
马吕斯会怎样呢?
一一个几乎留名后世的组织
这时代,表面上平静无事,暗地里却奔流着某种革命的震颤。来自八九和九三深谷的气流回到了空中。青年一代,请允许我们这样说,进入了发身期。他们随着时间的行进,几乎是不自觉地在起着变化。在时钟面上走动的针也在人的心里走动。每个人都迈出了他必须迈出的脚步。保王派成了自由派,自由派也成了民主派。
那好象是阵高涨中的海潮,东奔西突,百转千回,回转的特点便是交融,从而出现了一些非常奇特的思想的汇合,人们竟在崇拜拿破仑的同时也崇拜自由。我们在这里谈点历史。这正是那个时代的幻觉,见解的形成总得经过不同的阶段。伏尔泰保王主义,这一异种曾有过一个和它门当户对的主义,其奇特绝不在它之下:波拿巴自由主义。
另外一些组织比较严肃。有些探讨原理,有些热衷于人权。人们热烈追求绝对真理,探索无边的远景;这绝对真理,凭着它本身的严正,把人们的思想推向晴空,并使遨翔于霄汉。没有什么比信念更能产生梦想,也没有什么比梦想更能孕育未来。今天的乌托邦,明天的肉和骨。
在当时,先进思想有它的两种土壤,隐蔽和可疑的暗中活动正开始威胁着〃既定秩序〃。这苗头是极富于革命意味的。当政诸公的心计和人民的心计在坑道里碰了头。组织武装起义的准备和组织政变的密谋同在酝酿中。
当时在法国还没有象德国的道德协会①或意大利烧炭党那样庞大的地下组织,可是,这儿那儿,暗地里的渗透工作却在伸展蔓延。苦古尔德社正在艾克斯开始形成,巴黎方面,除了与这类似的一些团体以外,还有〃ABC的朋友们社〃。
什么是〃ABC的朋友们〃呢?这是一个在表面上倡导幼童教育而实际是以训练成人为宗旨的社团。
他们自称为ABC的朋友。Abaissé②,就是人民。他们要让人民站起来。这种双关的隐语,谁要嘲笑那是不对的。双关语在政治方面有时是严肃的,如Castratusadcastra③曾使纳尔塞斯④成为军团统帅,又如BarbarietBarberini⑤,又如FuerosyFuegos⑥,又如TuesPetrusetsuperhancpetram⑦,等等。
①道德协会,德国爱国青年的组织,成立于一八○八年。
②Abaissé,法语,意思是〃受屈辱的〃,和ABC发音相同。
③拉丁语,意思是〃阉人上战场〃。
④纳尔塞斯(Narsès,472…568),拜占庭帝国的一个宦官,后为统帅。
⑤拉丁语,意思是〃蛮族和巴尔柏里尼〃。巴尔柏里尼是佛罗伦萨一有权势的家族,为了建造宫殿而进行抢劫。
⑥西班牙语,西班牙自由派联络的暗号,意思是〃独立和策源地〃。
⑦拉丁语,意思是〃你是彼得(石头),在这石头上……〃
ABC的朋友为数不多。那是个在胚胎状态的秘密组织,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自由结合,如果自由结合也能产生英雄人物的话。他们在巴黎有两处聚会场所,都在大市场附近,一处是名为〃科林斯〃的酒店,以后我们还会谈到这地方,一处是圣米歇尔广场的一家小咖啡馆,名为〃缪尚咖啡馆〃,现已被拆毁。这些聚会地方的第一处接近工人,第二处接近大学生。
〃ABC的朋友们〃的秘密会议经常是在缪尚咖啡馆的一间后厅里举行的,来往得经过一条很长的过道,厅和店相隔颇远,有两扇窗和一道后门,经过一道隐蔽的楼梯通到一条格雷小街。他们在那里抽烟,喝酒,玩耍,谈笑。他们对一切都高谈阔论,但当涉及某些事时,却又把声音低下来。墙上钉着一幅共和时期的法兰西的旧地图,这一标志足以使警探们警觉的了。
〃ABC的朋友们〃大部分是大学生,他们和几个工人有着深厚友谊。下面是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已是历史人物了:安灼拉、公白飞、让·勃鲁维尔、弗以伊、古费拉克、巴阿雷、赖格尔、若李、格朗泰尔。
这些青年,由于友情成了一家人。赖格尔除外,全出生在南方。
这一伙人是值得重视的。他们现在已消失在我们脑后的那些踪影全无的深渊中了。但在我们进入这段悲壮故事以前,在读者还没有见到他们在一场壮烈斗争中是怎样死去时,用一线光明把这些青年的面目照耀一下也许不是无益的。
安灼拉,我们称他为首领,下面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独生子。
安灼拉是个具有魅力的青年,可是也会变得凶猛骇人。他有天使那么美。是安提诺①再世,但也粗野。
①安提诺(Antinous),希腊著名美男子,罗马皇帝阿德里安的近侍。
当他那运用心思的神色从眼中闪射出来时,人们见了,也许会说他在前生的某一世便经历过革命风暴了。他仿佛亲眼见过并承袭了革命的传统。他知道这一大事的全部细节。性格庄严持重而又勇敢,这在青年人身上是少有的。他有才能,又有斗志,就目前的目标来说,他是个民主主义的战士,但处于当前的活动之上,他又是最高理想的宣传者。他目光深沉,眼睑微红,下嘴唇肥厚,易于露出轻蔑的神情,高额。脸上望去只见额头,就象地平线上有辽阔的天空。正如本世纪初和前世纪末的某些少年得志的青年人那样,他有着过多的青春活力,鲜润如少女,虽然偶尔也显得苍白。他已是成人了,却还象个孩子。他二十二岁,看去却象十七,性情庄重,似乎不知道人间有所谓女人。他只有一种热情:人权;一个志愿:清除障碍。在阿梵丹山上,他也许就是格拉古①,在国民公会里,他也许就是圣鞠斯特。他几乎不望玫瑰花,不知道春天是什么,也不听雀鸟歌唱;和阿利斯托吉通相比,爱华德内敞着的喉颈也不会更使他感动,对他来说,正如对阿尔莫迪乌斯②一样,鲜花的用处只在掩蔽利剑。他在欢乐中也不苟言笑。凡是和共和制度无关的,他见到便害臊似的把眼睛低下去。他是自由女神云石塑像的情人。他的语言是枯燥的,并且颤抖得象寺院中的歌声。他的举动常常显得突兀出人意外。哪个多情女子敢到他身边去冒险,算她自讨没趣!如果有个什么康勃雷广场或圣让·德·博韦街上的俏女工见了这张脸,以为是个逃学的中学生,看他的行动,又象个副官,还有那细长的淡黄睫毛、蓝眼睛、迎风飘动的头发、绯红的双颊、鲜艳的嘴唇、美妙的牙齿,竟至想要饱尝这满天曙光晓色的异味,而走到安灼拉跟前去卖弄姿色的话,一双料想不到的狠巴巴的眼睛便会突然向她显示出一道鸿沟,叫她不要把以西结③的二品天使和博马舍的风流天使混为一谈。
①格拉古(Gracchus),兄弟俩,皆为罗马著名法官和演说家,他们曾建议制订土地法,限止罗马贵族的贪欲,分别在公元前一三三年和一二一年的暴乱中被杀。
②阿尔莫迪乌斯(Harmodius)和阿利斯托吉通(Aristogiton)是公元前六世纪的雅典人,曾合力杀死暴君伊巴尔克。
③以西结(Ezéchiel),希伯来著名先知,《圣经·旧约》中四大先知的第三名,传为《以西结书》的作者。
在代表革命逻辑的安灼拉旁边,有个代表哲学的公白飞。在革命的逻辑和它的哲学之间,有这样一种区别:它的逻辑可以归结为战斗,它的哲学却只能导致和平。公白飞补充并纠正着安灼拉。他没有那么高,横里却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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