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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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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是脱离实际行动的信仰是死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回忆起教义问答上的条文,仅仅用微笑来维持他的独立不羁。
“你看,这是《雅各书》里的话,”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有点谴责的口吻对利季娅·伊万诺夫娜说。这个问题显然他们已经讨论过不止一次了。“曲解了这一节真是为害不浅!再也没有比这种误解更阻挠人的信仰的了。‘我没有实际行动,因此我不能信教。’可是哪里也没有这么说过。说的恰好相反。”
“用实际行动为上帝工作,用斋戒拯救灵魂,”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带着厌恶的藐视神情说。“这是我们的修道士们的野蛮见解……可是哪里都没有这么说过。那可容易简单多了,”她补充说,带着她在宫廷里用来鼓舞被新环境弄得张惶失措的年轻宫女时的鼓励的微笑凝视着奥布隆斯基。
“我们靠着为我们受苦受难的基督得到拯救。我们靠着信仰获得拯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表示同意说,眼光中流露出赞赏她的言论的神情。
“Vousprenezl’anglais?①”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她就立起身来,开始在书架上的书中间搜索着。
“我要朗读一下《SafeandHappy》②,或者《UndertheWing》③,”她说,探问地瞟了卡列宁一眼。找到那本书以后,她又坐下,打开那本书。“很短。是描写获得信仰的途径,和那种超脱尘世一切的、充满了人的心灵的幸福。信徒不可能是不幸的,因为他不是孤独的,但是你看……”她刚要读,那个仆役又进来了。“博罗金夫人吗?你说,明天两点钟……是的,”她接着说下去,用手指在书上指点着地方,于是叹了口气,用她那双沉思的美丽的眼睛紧盯着前方。“这就是虔诚信仰所发生的作用。您认识玛丽亚·萨宁吗?您听说过她的不幸吗?她失掉了独生子。她处在绝望的境地中。哦,可是结果怎样呢?她找到了这位朋友,而现在她为了孩子的夭折而感谢上帝了。这就是信仰所赐予的幸福!”
……………………
①法语:您懂英语吗?
②英语:《得救与幸福》。
③英语:《在护翼下》。上述二书是根据“新神秘派”的精神写的英语小册子。
“哦,是的,这是很……”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高兴她要朗诵了,使他可以有时间定一定神。“不,显然今晚还是不开口要求的好,”他想。“但愿我不要把事情弄糟,能逃出这里就好了!”
“您会觉得枯燥乏味的,”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对朗德说,“因为您不懂英文,好在很短。”
“哦,我会懂的。”朗德带着同样的微笑回答,闭上眼睛。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利季娅·伊万诺夫娜意味深长地相视一望,于是阅读开始了。
二十二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觉得自己完全被他听到的新奇古怪的言论弄得莫名其妙了。一般地说,彼得堡生活的千变万化对于他具有一种刺激作用,把他从莫斯科的死气沉沉中拯救出来。但是他只喜欢和了解那些在他所亲近和熟悉的圈子内发生的复杂情况;而在这个生疏的环境中他就觉得眼花缭乱,茫然若失了。听着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的朗读,感到朗德的那双不知是天真还是狡猾的美丽的眼睛紧盯在他身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开始觉得脑子里特别沉重。
形形色色的思想在他的脑海里混作一团。“玛丽亚·萨宁高兴她的孩子死了……现在抽支烟有多妙啊……只要有信仰就可以获得拯救,修道士们不知道怎么办,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反倒知道哩……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昏昏沉沉?是酒性发作,还是因为这一切是那么离奇?反正,我觉得直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失体统的事。不过,现在请她帮忙还是不行的。听说他们强迫人祈祷。但愿他们不强迫我就好了!那可太无聊了。她在读些什么胡言乱语啊,不过她的声调倒很好听……朗德·别祖博夫……他为什么是别祖博夫呢?”突然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感觉着他的下巴抑制不住地想打哈欠。他摸摸胡髭,好把这个哈欠遮掩过去,而且摇了摇身子。但是后来他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而且几乎要发出鼾声。正好在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他睡着了。”
这句话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吓得惊醒过来,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被发觉了一样。但是他看出来“他睡着了”这句话是指朗德,而不是指他说的,立刻又放心了。那个法国人也像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样沉入睡乡了。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瞌睡,按他的想法,会得罪他们(其实他连这一点也不敢说一定,因为一切都是那样的古怪离奇),而朗德的睡眠却使他们欢喜得不得了,特别是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
“Monami,①”她说,小心翼翼地提着她的满是褶襞的绸衫,免得发出究n声,在兴奋中得意忘形地没有称呼卡列宁为“阿列克斯·亚历山德罗维奇”,却称他为“monami”了,“donnezluilamain.Vousvoyez?②……嘘!”她对又走进来的仆役说。“我不接见客人。”
……………………
①法语:我的朋友。
②法语:把手伸给他。您看见吗?
那个法国人睡着了,要不然就是假装睡着了,他的头靠在椅背上,他那放在膝头上的潮湿的手微微地动着,仿佛在抓什么东西一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立起身来,虽然竭力想小心,还是撞在桌子上了。他走到法国人跟前,把手放到他的手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也立起身来,睁圆了眼睛,以便万一睡着了的话好惊醒过来,先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这完全不是在梦中。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觉得他的脑袋越来越不舒服了。
“Quelapersonnequiestarrivéeladernière,cellequidemande,qu’ellesorte!Qu’ellesorte!”①那个法国人说,没有睁开眼睛。
“Vousm’excuserez,maisvousvoyez……Revenezversdixheures,encoremieuxdemain.”②“Qu’ellesorte!”③那个法国人不耐烦地重复说。
“C’estmoi,n’estcepas?”④
……………………
①法语:让那个最后来的人,那个有所要求的人,出去!让他出去!
②法语:请原谅,不过您看……请十点钟再来吧,最好是明天。
③法语:让他出去!
④法语:这是说我,是不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忘记他想求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事,也忘记他妹妹的事,一心一意只想尽可能快快逃脱这个地方,于是踮着脚尖,像从一幢染上瘟疫的房子里逃出来一样飞奔到大街上。以后他和马车夫谈笑了好久,想要快快地清醒过来。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法国剧院正赶上最后一场戏,后来在鞑靼饭店喝了点香槟酒,在这种和他志趣相投的气氛中他多少又喘过气来了。但是那天晚上他还是非常不自在。
回到他在彼得堡下榻的彼得·奥布隆斯基的家里,他发现贝特西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她极其希望把他们已经开始的那场话讲完,请他明天去。他差不多还没有看完这封信,正愁眉苦脸地瞧着它的时候,就听见楼下发出一阵人们抬着什么重物的沉重的脚步声。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返老还童的彼得·奥布隆斯基。他喝得酩酊大醉,以致怎么也上不去楼;但是一看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吩咐扶他站起来,于是紧紧地搂住他,和他一同进到房里去,开始叙述他今晚是如何消遣的,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情绪低落,这在他是少有的情形,他久久不能入睡。他回想起的一切都是令人作呕的,但是最使人厌恶的,就像什么丢人的事一样,是那天傍晚在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家里的回忆。
第二天他接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拒绝和安娜离婚的明确答复,他明白这个决定是以那个法国人昨晚在真睡或者装睡中所说的话为依据的。
二十三
一个家庭要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夫妻之间要么是完全破裂,要么是情投意合才行。当夫妇之间的关系不确定,既不这样,又不那样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了。
许多家庭好多年一直维持着那副老样子,夫妻二人都感到厌倦,只是因为双方既没有完全反目也不十分融洽的缘故。
对弗龙斯基和安娜两人说来,生活在炎热和尘土飞扬的莫斯科,当阳光早已不像春天那样,却像夏天那样,林荫路上的树林早已绿叶成荫,树叶上已经盖满灰尘的时候,简直是难以忍受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像他们早先决定的那样搬到沃兹德维任斯科耶村去,却仍旧留在两个人都厌倦了的莫斯科,因为最近他们之间已经不情投意合了。
使他们不和的恼怒并没有外在的原因,想要取得谅解的一切企图不但没有消除隔膜,反倒使它更加恶化了。这是一种内在的恼怒,在她那方面是由于他对她的爱情逐渐减退,而在他那方面是懊悔为了她的缘故使自己置身于苦恼的境地,而这种苦恼的境地,她不但不想法减轻,却使它更加难以忍受了。两个人都不提他们恼怒的原因,但是每个人都觉得错在对方,一有借口就向对方证明一下。
对于她说来,整个的他,以及他的习惯、思想、愿望、心理和生理上的特质只是一种东西:就是爱女人,而她觉得这种爱情应该完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这种爱情日渐减退,因此,按照她的判断,他的一部分爱情一定是转移到别的女人,或者某一个女人身上去了,因此她就嫉妒起来。她并非嫉妒某一个女人,而是嫉妒他的爱情的减退。她还没有嫉妒的对象,她正在寻找。有一点迹象,她的嫉妒就由一个对象转移到另外一个对象上。有时她很嫉妒那些下流女人,由于他独身的时候和她们的交情,他很容易和她们重修旧好;有时又嫉妒他会遇到的社交界的妇女;有时又嫉妒他和她断绝关系以后他会娶的什么想像中的女人。最后的这种嫉妒比什么都使她痛苦,特别是因为在开诚布公的时候他不小心地对她说过,他母亲那么不了解他,竟然劝他娶索罗金公爵小姐。
既然猜忌他,于是安娜很生他的气,找寻各种借口来发脾气。她把她的处境的一切难堪都归罪于他。她在莫斯科没有着落的境况中所忍受的期待的痛苦,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拖延不决,她的寂寞——这一切她都硬加到他头上。如果他爱她,他就会体谅她的处境的痛苦,使她脱离这种处境。他们住在莫斯科,却不住在乡下,这也是他的过错。他不能像她所愿望的过那种田园隐居的生活。他需要交际,因此把她置于这样可怕的境地中,而这种痛苦的境遇他却不愿意了解。她和她儿子永远离别了,这也是他的不是。
甚至他们之间那种少有的片刻温存也安慰不了她;在他的温存里她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理得的意味,这使她恼怒。
已经暮色朦胧了。安娜,孤单单的,等待着他从单身汉宴会上归来,在他的书房(这是最难听到街上嘈声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详细地回想着他们昨天吵嘴的言语。从那场口角的难以忘怀的使人不痛快的言语,又想到吵架的起因上去了,她终于想起了谈话的开端。好久她都无法相信这场纠纷是由一种毫无恶意的、对双方都没有什么触犯的谈话而引起的。然而事实却是这样。全因为他嘲笑女子中学,他认为那是不必要的,而她为之辩护而开始的。他轻蔑地谈到一般的妇女教育,说她所保护的那个英国女孩汉娜根本不需要懂得物理学。
这惹恼了安娜。她在这话中看出轻视她的工作的暗示。于是她就想出一句话来报复他加在她身上的痛苦。
“我并不指望你会像一个多情的人一样,能够了解我和我的心情;不过希望你说话检点一点,”她说。
于是他真的气得面红耳赤,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反驳的,只记得他也说了一些显然有意伤害她的话:
“你对那女孩的偏爱我丝毫不感兴趣,这是实情,因为我看出来这是不自然的。”
他残酷地毁灭了她为了能够忍受她的痛苦生活而辛辛苦苦地替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他不公正地责备她矫揉造作和不自然,那种残酷和不公正,激起了她的愤怒。
“可惜的是,只有粗俗的和物质的东西你才能了解和觉得是自然的,”她说完了就走出房去了。
晚上他到她房里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提起这场口角,但是双方都觉得问题只是遮掩过去了,并没有解决。
今天一天他都没有在家,她觉得那么寂寞凄凉,想到自己和他的不和睦是那样地痛心,以致她愿意忘记一切,愿意宽恕他,和他言归于好。甚至愿意怪罪自己,承认他没有过错。
“怪我自己。我太爱动气,嫉妒得毫无道理。我要和他和解,然后我们就到乡下去,在那里我就会平静一些了。”她自言自语。
“不自然!”她突然记起最使她伤心的那句话,与其说是那句话不如说是那句话中的含意伤害了她。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不爱自己亲生的女儿,倒爱别人的孩子,这是不自然的。他懂得什么对孩子的爱,懂得我对于为了他的而牺牲了的谢廖沙的爱呢?那样存心伤害我!不,他一定爱上什么女人了,一定是这样。”
后来发觉她本来想安慰自己的,结果却又绕上了她已绕了那么多次的圈子,又回到她以前的愤怒心境中,为了自己她吓得浑身发抖。“难道我不能够吗?难道我不能够控制自己吗?”她暗自寻思,又从头开始了。“他是诚实的,他是可靠的。他爱我。我爱他。两三天内我就可以离婚了。除此以外我还要求什么呢?我需要平静和信任,过错我担负起来。是的,他一回来我就对他说都是我的不是,虽然事实上不是这样,我们就要走了!”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不再让愤怒支配自己,她按铃吩咐把箱子搬进来,好收拾下乡的行李。
十点钟弗龙斯基回来了。
二十四
“哦,你很愉快吗?”她说,脸上带着懊悔和温柔的神情出来迎接他。
“还是平常那副老样子,”他回答,一眼就看出她心境很愉快。这种喜怒无常他已经见惯了,今天使他特别高兴,因为他自己也兴致勃勃哩。
“这是什么!这倒不错!”他说,指着前厅的皮箱。
“是的,我们应该走了。我乘车去兜风,天气那样美好,以致我渴望到乡下去哩。没有什么事阻碍着你吧,是吗?”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立刻就回来,我们再谈一谈,我只是去换换衣服。吩咐摆茶吧。”
于是他到他的房里去了。
他说“这倒不错”那句话里似乎含着几分侮辱人的意味,就像一个小孩不淘气的时候人们对他的说法一样,特别使人感到侮辱的是她的悔罪声调和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口吻两者之间的对比。一刹那间她的心头涌起了一种斗争的欲望;但是她尽力压制着,像刚才一样对弗龙斯基笑脸相迎。
他进来的时候,她就对他讲,她今天如何消磨的,说她准备搬到乡间去的计划,这些话一半是她早在心里预备好了的。
“你要知道,我几乎是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的。”她说。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离婚呢?在乡下不是也一样吗?我再也等待不下去了。我不愿意再左盼右盼,我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离婚的消息。我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让它来影响我的生活了。你同意吗?”
“噢,是的!”他说,不安地凝视着她的激动的脸。
“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有些什么人?”停顿了一下以后,她问。
于是弗龙斯基就讲客人的名字。“酒席真好极了,划船比赛和一切项目都相当不错,但是在莫斯科做什么都不能不riCdi-cule①。出现了一个女人,据说是瑞典女王的游泳教师,她表演了一番技艺。”
“什么?她游泳了?”安娜问,皱着眉头。
是的,穿着一件红色的costumedenatation②,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家伙哩!喂,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
①法语:闹笑话。
②法语:游泳衣。
“多么荒唐的雅兴!怎样,她游的姿势很特别吗?”安娜所答非所问地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我说过的,无聊透了。喂,你到底想什么时候走呢?”
安娜摇摇头,好像要驱散什么不愉快的思想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走?当然越快越好。明天我们来不及了。
后天怎么样?”
“是的……不,等一下!后天是星期日,我得到maman那里去一趟,”弗龙斯基说,变得慌张了,因为他一提到他母亲,他就感觉到她的凝然不动的猜疑眼光紧盯在他身上。他的狼狈神情证实了她的猜疑。她脸涨得绯红,躲开了他。现在涌现在安娜的想像中的,已经不是瑞典女王的教师,而是和弗龙斯基伯爵夫人一道住在莫斯科近郊的索罗金公爵小姐了。
“你明天可以去呀?”她说。
“哦,不行!我要去取的那件代理委托状和那笔钱,明天收不到哩,”他回答。
“要是这样,我们索性不走了!”
“为什么呢?”
“我不愿意晚走。要走就星期一走,否则就永远不走了。”
“到底为什么?”弗龙斯基好像很惊异地问。“这简直没有道理。”
“你觉得没有道理,因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你不愿意了解我的生活。在这里我只关心汉娜一个人,而你却说这是矫揉造作的!你昨天说我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故意装出爱这个英国女孩的样子,这是不自然的;我倒想知道知道,在这里,对于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然的!”
转瞬之间她醒悟过来,因为又违背了她自己的心意而害怕了。但是虽然她明明知道她在毁掉自己,她还是约束不住自己,忍不住指出他是多么不对,怎么也不向他让步。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只不过说我不同情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
“你是以你的坦率自夸的,那么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从来没有以此自夸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他低声说,压制着心头增涨的怒火。“那将是莫大的遗憾,如果你不尊重……”
“尊重不过是捏造出来,填补应该由爱情占据的空虚地位罢了!假如你再也不爱我了,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
“不行,这简直无法忍受了!”弗龙斯基大叫一声说,从椅子上起来。立在她面前,他慢吞吞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考验我的忍耐力?”看上去他好像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克制住自己。“凡事都有一个限度!”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喊叫,恐怖地瞥视着他的整个脸上,特别是他的冷酷吓人的眼睛中那种明显的憎恨。
“我的意思是说……”他开口说,但是又停顿住了。“我倒想问问你要我怎么样!”
“我能要你怎么样呢?我只求你千万不要遗弃我,像你所想的那样,”她说,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话语。“但是我并不要这个,这是次要的。我要的是爱情,但是却没有。因此一切都完结了!”
她向门口走去。
“停一下,停——一下!”弗龙斯基说,仍然愁眉紧锁,但是用手把她拉回来。“怎么回事?我说我们得推延三天再动身,而你却说我在撒谎,说我是个不诚实的人。”
“是的。我再说一遍,一个因为他为我牺牲了一切而责备我的人,”她说,回想起更早的一场口角里的话,“比一个不诚实的人还要坏!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不!人的忍耐是有一定限度的,”他大声说,很快地放了她的手。
“他恨我,这是很明显的,”她想,于是默默地、头也不回地、迈着不稳定的步子从房里走出去。
“他爱上别的女人,这是更明显的事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她自己的房间。“我要爱情,可是却没有。那么一切都完结了!”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一定要完结!”
“但是怎样才好呢?”她问自己,坐在梳妆镜前的安乐椅上。
想着她现在到哪里去才好:到把她抚养成人的姑母家里去呢,到多莉家去呢,还是只身出国;想着他现在一个人在书房里干什么;又想着这是最后一场争吵呢,还是依旧可能言归于好;想着现在彼得堡所有旧日的熟人会认为她怎么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会对这件事怎么看法;破裂以后会落个什么下场,千思万绪掠过她的心头,但是她并没有完全陷进这种种思虑之中。她的心灵中有另外一种唯一使她感到兴趣的模糊念头,但是究竟是什么她却捉摸不定。又回想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回想起她的产褥病和当时萦绕在她心头的思想。她回忆起她的话:“我为什么不死呢?”和她当时的心情。于是她恍然大悟盘据在她心头的是什么了。是的,这就是唯一可以解决一切的想法。“是的,死!……”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谢廖沙的羞惭和耻辱,以及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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