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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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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日光华明剑戟,春风浩荡入丝缰。
云霓企望来汤武,到处壶浆迎闯王
踏破群山不觉险,龙门北进接康庄①
三军争指关陵近,隐约城楼即洛阳。
百代中原竞逐鹿,关河离乱又沧桑。
沉沦周鼎②今何在?自古洛阳是帝乡
①康庄——即“康庄大道”的略语。从龙门到洛阳,道路平坦宽阔。
②周鼎——周天子的传国鼎,相传为夏禹所铸,共有九个,象征国统和皇权。
吟诵完了,宋献策连声称赏,说这三首诗写得很好,雍容凝重,颇有宰相气派,非一般诗人之诗。他同牛金星、李岩都是朋友,所以在闯王面前总是对他们美言称赞。尤其因他是被牛金星推荐到闯王帐下,很得信任,拜为军师,不能不私心感激金星。他心中明白,金星的第三首诗是希望闯王在洛阳建都。虽然他从军事着眼不赞成目前就把洛阳作为建都之地,但因为他是河南人,所以从将来说,他巴不得李自成在洛阳建都。自成读完这三首题壁诗,一边仔细咀嚼这后一首的意思,一边听献策称赞,含笑点头,又转头望望李岩。李岩很注意第三首诗中所流露的希望闯王建都洛阳的思想,不好表示意见。他虽然建议李闯王在宛、洛建立一个立脚地,但是他不主张闯王过早地正式称王。他想如果破了洛阳后,牛金星拿出来这个建议,被闯王采纳,将是很大失策。李自成见他看着墙壁不语,笑着问:
“林泉,你何不也题诗一首?”
李岩赶快说:“我平日文思迟钝,看见启东这三首题诗更不敢动笔胡诌了。我近来才知道启东写的是苏体①,功底很深。就以这题壁诗的书法说,虽不是他的精心之作,率笔写成,在许多题诗中间也算得是凤毛麟角。”
①苏体——北宋以后,临摹苏轼书法的人不少,称他的书法为苏体。
正谈论间,尚炯回来了。他们走出寺门,别了老和尚信步向北走,一面欣赏香山风景,一面谈论龙门的军事形势。但是李自成听着宋献策、李岩和医生谈话,心中在想着一些重大问题。在得胜寨过年节的时候,宋献策、李岩和牛金星都向他提出来据宛、洛,收河南以争天下的重要意见又提出建立名号代替闯王称号,今天看牛金星的题壁诗,这些事必将在攻破洛阳之后,再次向他提出。可是看李岩风刚才的意思,又分明对牛金星的希望建都洛阳的主张不置可否。现在已经进兵到洛阳城下,只要没有意外枝节,明天夜间就可以攻破洛阳。像这些十分重大的问题,不能不引起他反复考虑。
他们走到龙门北头的小街上,就遇见刘宗敏派来的亲将李友问闯王下午是否到望城岗去。如果闯王不能前去他就同牛先生和众将领在晚饭后赶来关陵,计议攻城诸事,并请闯王亲自向众将发布军令。李自成听了以后,说:
“你回去禀报刘爷,我在西牌时候,同军师和李公子赶到望城岗,还要到洛阳城外看看,然后同众将领会商军事。补之已经到了么?”
“到了。他的骑兵已经有一部分从新安来到洛阳西门外,其余的黄昏可以全到。在永宁的骑兵,今日下午也陆续到了。”
李自成不再询问,立刻上马,赶回关陵。
太阳还有树梢高的时候,李自成带着军师和李岩,从关陵到达洛河附近。这里有一条小街名叫望城岗,离洛阳南门数里。袁宗第的老营驻扎在这条街上。牛金星和刘宗敏也在此地,偕同袁宗第部署进攻洛阳军事。袁宗第的大部分人马和张鼐率领的人马,都已经驻在洛阳城外一二里内,而张鼐本人就驻在洛阳西门外的周公庙。现在实际上留驻在望城岗的部队不到七百人,但是因为它是袁宗第的老营所在地,全营辎重堆放在望城岗关帝庙中,所以部队支领东西,传送命令,禀报事情,来往频繁,使这个小街道顿然热闹。百姓们因为亲眼看见李闯王的部队平买平卖,又是才关了响银,所以不惟街上的几家小铺都大胆开市,还吸引了附近的肩挑小贩纷纷来赶做买卖。街外边,离河岸不远有一座洛神祠,那小小的天井院落里和庙门外都是从洛阳城附近来的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断。他们有的是来投军,有的是来控诉他们所受王府、官吏、乡宦和豪绅们的鱼肉之苦。这些前来投军和告状的百姓,将城中的各种情况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袁宗第特意派一个小校同一个办文墨的先生率领二十个弟兄住在洛神词中,接见前来投军和告状的百姓,免得他们都拥向老营。
李自成在袁宗第的老营中稍坐片刻。听宗第将进攻洛阳城的军事部署简单地禀报一下,便趁着太阳未落,驰往洛阳城下。刘宗敏、袁宗第、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都跟他一道。他们在二三百骑兵的簇拥中从洛阳的南门走到西门,又走到西北城角。太阳已经落到涧河岸上,天色已暗,北邙山在北边变成了一道黑咕出律的暗影。洛阳已经合围,北郊的不少村落和通往孟津的大道上都有火光。城头上也点了灯笼火把,还有人语、拆声,不断从城上传来。李自成从原路回到望城岗。虽然在天黑以前他没有来得及将洛阳城周围的地势都看一遍,但主攻的地方是在北门,这一带的地势他已经完全清楚。
晚饭以后,李自成在望城岗主持军事会议,将一应有关如何破城,在破城后如何维持城中秩序,以及其他重大事项,都作了详细商议,由闯王作出决定。闯王见将士们连日辛苦,像李过已经三天三夜不曾睡觉,另外还有一部分人马明天才能陆续赶到,所以决定明日一天按兵不动,让将士们好生休息,同时将闯王的几条禁令由各营将领传谕下边的大小头目和士兵,“务必一体凛遵勿违”。袁字第向闯王问:
“破了洛阳之后,你的行辕安在什么地方?”
没有等闯王回答,几个将领都说闯王应该从关陵移驻福王府中,说那里地方宽大,舒服,又说闯王苦战了十几年,明日破了洛阳,理应搬进福王宫中。闯王望望牛、宋和李岩,又望望刘宗敏和李过等几位大将,但大家都不做声。闯王的脸色严肃,对众将领说:
“破城之后,行辕移驻洛阳城外的周公庙中。如今天下未定,我正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岂可贪图舒服!”
宋献策立刻点头说:“闯王所言甚是。行辕暂设在周公庙最好。凡不是必须驻扎城内的人马,亦一律不许人城,方好使城内安堵如常,市廛不惊。”
牛金星接着说:“闯王行辕暂驻周公庙,实为英明之见。昔汉高祖初到咸阳,不留在秦宫休息,还军霸上,与父老约法三章,为史家所称道。今闯王不住福王宫,暂留城外,也有汉高祖不住咸阳宫的意思。倘若将来据河洛以争中原,建名号以符民望,这现成的福王宫自然是也要用的。”
李自成用满意的眼神看一看牛、宋二人,但没做声。大家接着又商议别的问题。会议一直开到三更以后,才告结束。袁宗第的老营司务命火头军准备了一大锅羊肉熬红白萝卜,每个人喝了两大碗,浑身暖和。喝完羊肉汤,众将领纷纷回营。闯王请牛金星、来献策和李岩也先回关陵休息。闯王等牛、宋和李岩走后,向院中叫了一声:
“张鼐!”张鼐回身进来,站在他的面前。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张鼐,慢慢地说:“小鼐子,你跟了我六七年,如今已经长成大人啦。这次攻洛阳,我叫你率领中军营精兵前来,这是第一次给你重要差遣,把你当重要将领使用。你要是砸了锅,我可是不答应的。你知道么?”
张鼐严肃地回答说:“知道,闯王!我要是不能遵照闯王的将令把事情办好,从今往后,请闯王再也不要给我重要差遣!”
刘宗敏在一旁笑了一声,骂道:“你这小子,说得倒轻松!如今是打仗,闯王交给你的差事就是军令,军令大如山。你出了差错,要按军法治罪哩!”
张鼐说:“是,请按军法治罪。”
闯王点点头,说:“你明白这一点就行了。我现在再对你说一遍,必须句句照办,不可有误。第一,明天黄昏,你将手下人马分作两支,一支留在西关,一支开往北关,等候破城。第二,不管是北门先开,西门先开,你的骑兵都要立即冲进城内。今晚会议上已经商定:在破城那一刻,冲入城时,其他各营人马都向你的骑兵让路。要迅疾,要像箭出弦上,不可有片刻耽搁。这就需要你事前在西关和北关整队等待。万一城上向外打炮,也不可乱了队伍。”
张鼐心情激动地说:“是,是。”
闯王接着说:“第三,你的骑兵一冲进城去,要立刻奔到王宫,先占据王宫的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后门。王宫很大。你一定要不使一个乱兵进人王宫,放火抢劫。不论军民,有敢闯入王宫放火抢劫的,当场斩首。第四,你事先安排好,冲人城门以后,立刻要分出几支骑兵占据通行要道、十字街口,并有骑兵不断在大街小巷巡逻,严禁烧、杀、奸淫、抢劫。一边巡逻,一边传谕我的禁令。如有违反的,不论是溃散官军,或是我们自己的弟兄,都一律就地正法,余首示众。第五,福王父子,罪大恶极,一定得捉拿归案。破城之后,他父子必然要逃出王宫。不管他们上天人地,非捉到不可!虽然各营将士都要捉拿福王父子,可是你的骑兵先冲进城,占据王宫,所以倘若没有福王父子,我惟你是问。在兵荒马乱中,如果你不能把他们父子全都捉到,至少得把福王本人捉到。逃走福王本人,我决不答应!”
张鼐回答说:“除非他生出两只翅膀,我决不会使他逃掉!”
刘宗敏在一旁说:“小鼐子,要是逃走了朱胖子,你小心闯王会砍掉你的脑袋!”
闯王脸色严峻地看了张鼐一眼,接着说:“第六,必须将吕维祺给我捉到,不使他逃出城去。”
张鼐说:“是,我一定把吕维祺捉到,其余的官绅也决不放走一个。可是我担心四个城门……”
闯王说:“刚才会议已经决定,南门、东门由你汉举叔派兵把守,西门、北门由你补之大哥派兵把守。倘若福王父子和吕维祺由城门逃走,罪不在你。”
李过对张鼐说:“城中百姓认识吕维祺的人很多,我断定他不敢走出城门。张鼐,只要吕维祺藏在城内,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捉到。”
闯王问:“我吩咐你的话都记清楚了么?”
张鼐说:“都记清了。一共七桩事情:第一,……”
闯王笑笑,挥手使他停住,说:“记清就行。快回周公庙休息去吧。”张鼐说声“是!”精神抖擞地转过身子,快步走出。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奔驰而去。闯王叫道:
“双喜!”
李双喜应声而来,垂手立在闯王面前。闯王连打几个喷嚏,微露出困乏神色,袁宗第关心地说:
“你怕是伤风了。”
闯王说:“有一点儿。不要紧。双喜,刚才我分派你的事情你记清了么?”
双喜回答:“明天我从汉举叔营中抽调一千步兵、一支驮运队,从补之大哥营中抽调一百名骑兵,编成一个辎重营。进城之后,先派兵将公私仓库、大官、乡宦、富豪住宅看守起来。天明以后,分头将以上各处粮食、财物查抄、清点、登账,运到一个地方看管。另外派出三百弟兄、十名书办,交给张鼐,专门清点王府财物,归类,登账,封存。”
闯王问:“洛阳城内的官吏、乡宦、富豪的姓名住址,你抄好清单没有?”
双喜说:“汉举叔的文书先生已经抄好一份交给我了。”
闯王又连打两个喷嚏,擤了清鼻涕,口气沉重地说:“双喜,你是第一次学着办这样大的事情,这比你率领几百骑兵冲入敌阵,砍杀一阵,困难得多。洛阳是一个富裕城池,福王是一个最富的王。从前万历皇帝百般搜刮,等福王来洛阳时,几乎把宫中积蓄财富的一半运到了洛阳。这件事,你做得好,我们几十万大军粮饷和洛阳饥民赈济,都不发愁。你大概在几天之内能够办完?”
双喜说:“我想要五天光景。”
闯王说:“我给你七天时间。在这七天内,凡是领取赈粮、赈款、军饷、各种用费,都到你那里支领。你要随时登账,不可有错。办事人员不够,我另外给你。这担子比你去冲锋陷阵的担子难挑,吃力得多,懂么?”
双喜回答说:“我懂。我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李自成摆手使双喜退出,随即向刘宗敏、李过和袁宗第问:“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今晚所决定的事,有没有不妥当的?”
袁宗第抢着说:“闯王,看牛先生的意思,想饶吕维祺一条狗命。这个人是洛阳最大的乡宦,除福王外也是最大的财主。他注《孝经》,讲理学,满口孔孟之道,可是不知多少小百姓的土地被他家巧取硬夺,百方吞占。他家佃户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被他家庄头豪奴催租逼债,常常卖儿卖女,可是他佯装不知,又是放赈救灾,修盖书院讲学,这不是刽子手披着袈裟念经?像这样人,为什么要饶他狗命?难道李闯王日后坐天下还缺少一个兵部尚书 ?''”
李过接着说:“我是才从新安来。新安百姓提到吕维祺一家,恨之人骨。平日百姓们受尽欺压,忍气吞声,连屁也不敢放。我一到新安,把吕家的人都捉了起来。老百姓知道闯王的手下将士都是来除暴安良的,纷纷拦住马头告状。吕维祺的弟弟名叫维禧,做过知县,已经给我斩首示众,为民除害。今晚牛先生的意思是想留下吕维祺,利用他的名望号召中原士大夫前来归顺,这意思何尝不好,只是咱们破开洛阳,光杀福王,不杀一个大乡宦,也不能稍平民愤,不能够狠狠地压下去乡绅土豪的气焰。”
闯王点点头,转望宗敏。刘宗敏没有说话,伸出巨大的右手,轻轻地做一个砍头的动作。虽然他面带微笑,态度轻松,但是闯王完全看出他的意思是坚决要杀,十分干脆。于是李自成轻轻地拍一下膝盖,说:
“杀,决定杀!启东原想留下他以为号召,也是为着咱们早成大事。文武之间有时意见不同,常常难免。你们是老八队的老人,都是我的亲信大将,对新来的读书人要处处尊重。文武们要一心一德,取长补短。我们对启东更应以师礼相待。”
宗敏问:“杀吕维祺要出罪状么?”
“不用了。百姓都明白他罪有应得,会拍手称快;为官为宦的、缙绅大户,会觉得免死狐悲。我已经请林泉明日写一个《九问九劝》的稿子,将来在洛阳城内传唱,把一些道理讲给百姓听。为什么杀吕维棋,这道理也包含在《九问九劝》里,用不着再写罪状啦。”
鸡子已经啼叫了。李自成十分困乏,骑上乌龙驹,带着吴汝义、双喜和大群亲兵,在月光下奔回关陵。
二十日这一天,因为李自成患了感冒,只好留在关陵行辕。他把牛金星、来献策和李岩都留在行辕,让他们也好生休息休息。在过去,每遇重要战斗,他总是亲临战场,还常常率领将士们冲杀,同敌人白刃交锋。但是攻洛阳和以往的战役不同。这一次虽然是进攻名城,却料到不会有大的战斗,而要紧的是准备进人洛阳后应该采取的重要措施。经过昨夜在望城岗的军事会议,一切攻城的军事部署都作了决定,并且有刘宗敏代他指挥,他作为全军统帅就不必带着病亲临城下。
吃过早饭,他叫李双喜稍微睡一阵,就奔往洛阳城外,按照他的命令准备人城工作。他考虑着进洛阳后有一些重大事情需要同高一功、田见秀一起商议,另外还要为李岩和红娘子举行婚礼,所以立刻派人回得胜寨老营,叫他们和高夫人、红娘子以及几位大将的夫人,都来洛阳。得胜寨老营的事,交给郝摇旗主持几日。他担心郝摇旗万一再出了什么差错,原来对他抱有成见的将领们会不肯原谅,也担心摇旗连经挫折,遇事不敢做主,就给摇旗写了一封信,嘱他既要事事小心谨慎,也要该大胆时就大胆决断,不要大小事样样禀报,往返误事。他的信写得不长,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得胜寨老营是全军根本,粮饷辎重为大军命脉所系,今见将此千斤重担全交老弟身上。我弟只要时时想着全军根本与全军命脉,心心为公,念念为公,即可以百事不误。人不能终身无过,但望我弟能作勇于改过之君子可也。
李自成写完了信,才吃下去尚炯替他准备好的煎药,蒙头出汗,睡到下午申时出头起来。经过发汗,已觉两边太阳穴不再疼痛,身上轻松,不再作冷作热。他同牛金星等继续留在关陵,让李岩坐在一间清静的房屋里草拟《九问九劝》的稿子,而请牛金星为他讲一段《资治通鉴》。
自从两个月前金星来到军中以后,李自成因为佩服他有学问,又感激他是在潼关南原大战后那样最困难的日子到商洛山中同他见面,所以待以宾师之礼,常常呼为先生。恰好当时攻破了一座山寨,牛佺从一家乡绅的宅子里弄到了一些书籍,其中有一部当时流行的汲古阁刊本《资治通鉴》和一部《通鉴纪事本末》。牛金星因知道李自成在商洛山中时喜爱读书,并且留心历代史事,就将这两部书送到闯王面前,劝他于练兵作战之暇留心读读。牛金星正像北宋以后一般有政治抱负的士大夫一样,很重视《通鉴》这部书。他希望李自成能够从《通鉴》一类书中增长学问,做一个合乎他的理想的开国皇帝。李自成原来打算请牛金星每天替他选讲《经书》一章、《通鉴》一段,但有时实在太忙,时间不能定得太死,就改为大体上每隔三天讲经、史一次。如讲的是重大历史专题,就分两次或三次讲完,而以《通鉴纪事本末》作为讲《通鉴》的重要的辅助“课本”。每次牛金星讲《通鉴》时候,宋献策和李岩都坐在旁边,刘宗敏和高一功偶有工夫,也喜欢来听。讲过之后,互相讨论,往往从一个朝代的史事旁及别的朝代,一直论到当前,贯串古今,引申发明,议论风生。牛金星对他为李闯王讲经、史这件事十分重视,也心中十分得意。有一次讲毕经、史,宋献策私下同他开玩笑说:
“启东,你如今已经是傅相地位①兼经筵②讲官了。”
①傅相地位——兼有皇帝师傅和宰相的身份。
②经筵——明朝制度:春秋二季,皇帝定期到文华殿,听讲官讲论经史,往往在讲论完毕,皇帝赐给简单酒食,所以称为经筵。
金星满意地笑了笑,拈须回答:“这话……弟实不敢当。闯王英明,好学,又睿智天纵。我辈今日只有全心辅佐闯王,早定天下,功迈汤、禹,德比尧、舜,其余非所计也。至于说到朝廷经筵,那只是繁文得节,徒具空名,实不能与弟在闯王前讲论经、史的情形相比。”
献策点点头,又说:“闯王的确虚心好学,聪明过人,在战争中阅历又多,所以在你讲书之后,他常有极其精辟的议论,或提出极重要的题目询问我们。就他于军务之暇勤学好问这一点说,他很像朱洪武、唐太宗,而与汉高祖大不相同。”
牛金星因为很重视他为李自成讲书的重大作用和类似傅相的身份地位,所以李岩来到闯王军中以后,尽管他知道李岩很有学问,对《通鉴》的熟悉不亚于他,他却始终不向闯王建议请李岩担任讲书。今天牛金星是接着上一次讲黄巾起义的一段历史,只有来献策陪坐一旁。闯王面前摊开《通鉴》第五十八卷,面带微笑,静听金星议论这一重大题目。金星自幼年读书以来积习难改,有时稍不留心,仍将黄巾起义军称做“黄巾贼”,只是在看见闯王的含笑的眼色时才恍然警醒,赶快改口。他从东汉末年的民不聊生、朝政腐败等几个方面,讲解黄巾起义的势所必然,最后归结到治国经邦的一些教训。虽然他的见解没有超出《资治通鉴》和《后汉书》的范围之外,但是在读书人沉迷于八股考试的时代,这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李自成有时微微点头,有时同天启年间以来各地农民起义的情况对照,略谈几句。宋献策也有时插言。当牛金星发完了议论之后,这一次讲《通鉴》应该结束了,李闯王突然望着他同宋献策问:
“黄巾起事,声势很大,可是只有几个月就完全败了。以后几年虽然还有陆续起义的,但因张角兄弟已死,不能有大的作为。据你们两位看,黄巾何以失败得如此之快?”
牛金星平日读书很留心历代兴衰治乱以及帝王将相的功业和成败,却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样问题,乍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说:
“黄巾虽有三十六方①,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但毕竟是乌合之众,而东汉也还没有到立即亡国时候,皇甫嵩和朱儁都是难得的将才,所以几个月之内便被各个击破。”
宋献策虽然较留心古代战争胜败的历史,但对于黄巾军的迅速失败从来没有作为一个问题用心想过。他同意牛金星的看法,补充说:
①方——黄巾军的军事名词,等于将军。
“黄巾在许多地方起事,各自为战,人数虽多,却不能统一指挥,齐心协力,加上张角早死,所以就很快政亡。”想一想,他接着说:“因为有人到洛阳告密,张角兄弟不得不仓猝起事。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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