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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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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这姑娘几乎把全副担子挑了起来,听说也是忙得很,不能常来老营。我已经三四天没有看见她了。”

“红娘子病了?”

“有喜啦!”高夫人笑着小声说:“近几天她吃饭都要呕吐,身体很不好。”

闯王笑一笑,又问道:“李公子知道么?”

“看你,真傻,当然人家先告诉李公子,以后我才知道。”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往前走不远,有一道小河横在面前。如今还是枯水季节,这小河只有一股浅流,水清见底,曲曲折折,有时静悄悄地缓流,有时淙淙地欢笑奔流,银花跳跃,有时被青绿的小丘遮断,有时被岸边大石挡住,汇成小潭,然后绕个急湾,顽皮地夺路而逃。它不断地变换着姿态,向东流去,在下游十里以外流人漂河。小河对岸三四里外是浅山,好似细浪起伏,线条柔和;重重叠叠,连接高的远山。几天前下过小雨,近处的浅山上新添了更浓的绿意,还在这儿那儿,有一些新开的野花点缀。较近的山顶上有几块白云,随着若有若无的清新晨风,慢慢地向西飘游。有的白云在晨曦中略带红色,有的呈鱼鳞形状,有的薄得像一缕轻纱,边沿处化入蓝天。就从那白云飘去的地方,传来布谷鸟的鸣声。

小河的这边岸上,几棵垂柳,嫩叶翠绿,而最嫩处仍带鹅黄;长条在轻轻摇曳,垂向水面。靠岸有几丛小竹,十分茂盛。竹、柳之间,竟有两棵桃树,不知当年何人无意所栽,而今在这里增添了诗情画意。有的枝上的桃花正在开放,有的已经凋谢。落下的花瓣,有的落在岸边的青草上,有的落在水里,流向远处。

岸上小路两旁,田地平时比别处湿润,又经过几天前的一场小雨,虽然庄稼种得不好,出苗不齐,又缺施肥,但也是麦苗青青,豌豆已经开花,仔细看去,还结了一些小荚。

李闯王天天在行辕中忙碌,接见这个将领,接见那个将领,不是议事,就是听禀报,难得今天好像第一次这么悠闲;看见了春天的郊野景色,心情特别舒畅。他和高夫人带着几十个男女亲兵,到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感到留恋,便同亲兵们跳下战马,临流盘桓。战马由亲兵们牵着,踏着鹅卵石,走到水边,低头饮水。这时天已大亮,村落里的鸟雀都飞到旷野去了。忽而一阵雁声从空中落下,闯王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阵势,徐徐飞过天空,边飞边叫。闯王很想射下一只,可惜雁阵飞得太高了。

饮过了战马,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就听见前边山脚下,有个女子喊操的口令声,又听到鼓声和马蹄声。走得更近时,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可以听出这不是一般的口令,而是对着整个健妇营发出的命令。这声音是那么娇嫩,但娇嫩中带着威严,带着力量。高夫人最熟悉这个声音,笑了一笑,向闯王说道:

“你听,现在慧梅正在督率全营操练,那声音我听熟了。”

闯王点点头,感到满意,随口说道:“想不到三四年前还是一个黄花幼女,现在竟然成了一员十分得力的女将。”

“唉,一天到晚在军中磨练,还怕磨练不成一员女将!”

闯王微微一笑,向桂英的脸上深情地看了一眼,心里说:“你也是在千难万险的戎马生活中磨练得这样出色!”因为在男女亲兵面前,他不愿流露出对高夫人的过多感情,就问道:

“兰芝的武艺近来可有长进?”

“哪能没有长进!自从她搬到健妇营,武艺也有长进,针线活也有长进。”

“还要让她多认字。”

“是在认字。她们健妇营有些姑娘也在学认字,兰芝跟她们一块儿学,有时还教教她们。”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西南三四里外,隔着一道浅山,忽然传过来一阵炮声。大家都向那里望去,只见浅山背后荡起来一阵灰烟。闯王问道:

“是小鼐子在那搭儿练兵?”

高夫人点点头,不觉夸道:“小鼐子的炮兵近来可很像个样子,比我们第二次进攻开封时瞄得更准,炮也更多了。他每天只顾练兵,很少到我老营里去;昨天去了一趟,这孩子倒是越长越英俊了。”

闯王露出微笑,说:“你每次见我,不是夸张鼐,就是夸双喜,再不是夸慧梅、慧英这些姑娘们。”

“我当然要夸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起小跟着我们,在千军万马中长大成人,如今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保你闯王?虽不是我们自己的亲生儿女,可比亲生儿女还要得力。”高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忍住,使眼色让周围的亲兵们往远处退去。闯王有些明白,含笑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看,这些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婚事应该我们操心了。”

闯王没有做声,眼睛继续望着高夫人。

高夫人接着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慧英配给双喜,十分合适。你不在意,可这事情是得操心了。慧英和双喜的属相合适。下次军师到老营来,我叫他替他们合合八字儿。”

“急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打下开封,等打下开封再提这事不迟。”

“还有,我看慧梅配张鼐,也是再好不过。”

“你看你,刚说过,又急了。”

“不是我急。是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心事,跟往年不一样了。拿慧梅跟张鼐来说,起小两个人都跟着我,像亲兄妹一样。张鼐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慧梅也总在惦记着张鼐。那时候年纪还小,如今都大了,再这样下去,总是不明不白,也不很好。我原想干脆给他们定了亲,不过后来又想,一定亲就不好再见面,倒不如结了亲还好些,也免得你回避我,我回避你。在咱们军旅之中,哪能有那么多回避,还打什么仗,还做什么事!”

闯王笑道:“不要急嘛。我们很快就要去打开封,这一仗势在必得。等占领了开封,那时候再来给这些孩子们办喜事不迟,现在说早了反而不美。”

“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让他们结亲,我是想让你心里有个谱。只要你说行,我心里也就定了。他们都没有父母,咱们两人不操心谁操心?”

“这事情还是做母亲的当家为好,你不要都问我。我那么多大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管这事情。”

“可是你是一军之主,又是一家之主,你不点头,我怎么好定下来呢?”

“算了算了,你叫我点头,我就点头。可是这话现在不要向别人漏出,特别是不要在孩子们面前漏出;漏出了,他们反而都不好意思。”

高夫人撇嘴一笑:“这我还不知道?只有你懂事儿!”

他们上了战马,正要继续往健妇营走去,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北边传来。他们回头望去,有人眼尖,看出奔在前边的是双喜,就叫道:“那不是双喜小将爷么?”闯王一听,心中就明白了,对高夫人说:

“我们等一等吧。”

高夫人间:“昨天他不是去迎接袁时中么?现在跑来,说不定袁时中已经到啦。”

闯王没有做声,一直望着双喜向这边驰来。双喜到了闯王面前,没有下马,叉手说:

“禀父帅,袁时中将军快到了。”

“到得这么快?”

“是的,今天早晨,他们三更过后不久就出发,一路策马不停,所以要提前半天到达。”

“大约什么时候可到?”

“看情况,约摸吃过早饭就可到达行辕。我刚刚先到行辕一问,知道父帅来到老营,我又赶快奔到老营,知道父帅往健妇营观操,我就追来了。请父帅就回行辕去,免得袁时中到了后,父帅不在,该说对他……”

闯王点头,不让双喜再说下去,随即对高夫人说:“既然这样,健妇营我不必去了。你告诉红娘子和慧梅,好生操练人马,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健妇营。我现在就回行辕。”

“称不要先回行辕。我来时已叫老营准备了早饭,你还是先同我一起去老营吃点早饭,再回行辕不迟。”

“也好,可是健妇营有许多人已经看到我们,得派个人去告诉她们才好。”

高夫人便把慧琼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随即同闯王带着男女亲兵,回老营去了。

红娘子和慧梅在练兵场上已经看见了闯王和高夫人,猜到是前来观操,立刻告诉大家,一时群情鼓舞,操练得更加精神。可是忽然看见他们又折了回去,不免感到奇怪。红娘子和慧梅正在疑惑,慧琼单人独骑奔来传话,这才知道是袁时中到了,大家心中都感到高兴。因为自从闯王起义以来,声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壮大。如今闯王自己的人马有三十万,与罗汝才合起来有五十万,到处哄传着将近百万;张献忠虽往江北,表面上也不得不奉闯王为主;大别山东边和南边的革、左五营不断派人来通消息,表示也要奉闯王为主;现在袁时中又仰慕闯王声威,前来相投。眼看着各股义军如百川归海,都归“闯”字旗下,中原地区将全部属于闯王。真是百事顺利,人马兴旺,打下江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从破了襄城以来,不仅那些大将们十分得意,就是像慧梅这样的姑娘,同样的心中十分得意。

红娘子和慧梅把操练的事交给慧剑等几个头目,就同慧琼在练兵场的一角拣块石头坐下,谈起话来。红娘子说:“这个袁时中,我早就知道了。从前我还没有破杞县的时候,原在砀山一带转动,那时他已经起事了。因为在毫州一带还有一个袁老山,起义比他早,所以袁老山的人马称为老袁营,他的人马就称为小袁营。这人倒有许多长处,人马的军纪还算讲究,还用了一些读书人,看来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物。如今他来投奔闯王,河南东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慧梅拍一下膝盖说:“像这样多来几个人投奔,打进北京就更容易。”

红娘子笑道:“好一员女将,开封还没拿下,已经想打北京了!”

慧梅也笑了,说:“这是第三次打开封,看来是非拿到手不可。”

红娘子说:“是啊,多少大事情,都要看这一次能不能拿下开封。拿下开封,我们的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慧琼想起刚才高夫人的话,不觉望了慧梅一眼,心里说:“现在慧梅姐还不知道,一打下开封,她就要同小张爷成亲了。双喜哥也要同慧英姐成亲了。”她不禁抿嘴笑起来。

慧梅问:“你笑什么,慧琼?”

慧琼笑得更厉害了,说:“不笑什么!我一到你们这里就高兴。”

“傻丫头,到我们这里有什么高兴的?你在老营,在夫人身边难道不好么?”

“跟着夫人也高兴,可是你们这里姐妹成群,多热闹啊。大家一天到晚在一起,练武艺,打猎,做针线,还会想办法玩儿。看,你们的秋千多好啊!”她指着场子边上的三棵树,在那里绑着三架秋千,三个已练过武艺的姑娘正在上面起劲地荡着。当她把目光收回时,忽然又惊喜地叫起来:“啊,这里还有这么大个‘蜈蚣’。这风筝扎得多好啊!听,谁在上面装了个什么玩艺儿,它还呜呜响呢。你们这里谁会扎风筝啊?”

旁边一个女兵笑着说:“我们这里才没人会扎风筝。小张爷那里有个人原是乡村的纸扎匠,风筝扎得顶好。小张爷叫他扎了一个‘蜈蚣’,昨天特意送到我们这里,给慧梅姐姐玩的。”

慧琼嘴一撇说:“小张爷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姐姐。别人问他要,再不给的。”

慧梅感到不好意思,说:“你这姑娘,他不给你,你就问他要,多要几次,以后他就给你了。”

“多要也不行,我到夫人身边晚,不像你和小张爷,很早很早就到了夫人身边,在一起长大,一起打出来的。”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慧琼平时跟在高夫人身边,不得不规规矩矩,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远离夫人,如今来到健妇营中,好像一匹小马脱了缰绳,自由自在。她同慧梅说笑了一阵,便这里去射几箭,那里去要一阵剑,又跑到一架秋千旁,拉着兰芝荡秋千。她让兰芝先上去,自己在下边推,推了几下,秋千荡开了,她自己就上了另一架秋千,和兰芝比,看谁荡得高,荡得远。玩了一会,她便跑去解那只风筝。慧梅怕她弄不好,会把风筝放走,或挂住树梢,便赶忙拦住不让她动。慧琼斜眼望着慧梅说:

“你呀,只要是小张爷给你的东西,你就像宝贝一样,不许别人碰!”

慧梅脸一红,勉强辩解说:“不是我怕你碰,你又不会放风筝,瞎放跑了,多可惜。”

慧琼看她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去解风筝。她很想把刚刚在路上听来的话告诉慧梅,便勾住慧梅的肩头往前边走去。那一句甜蜜的话儿装在心里像虫子爬,怎能不说呀?不说急的慌啊!她几次凑近慧梅的耳朵,鬓发挨着鬓发,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笑着,继续推着慧梅往前走,渐渐地离开了大伙。红娘子在远处看见,不禁好笑,心想:“这些姑娘,竟有那么多话要背着人说!”

慧琼推着慧梅,虽然走远了,话却还是说不出来。像她这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有些话纵然与自己没有关系,但说出来也觉得害臊,所以她几次把嘴凑到慧梅耳边,仍然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痴痴地笑着。慧梅感到稀奇,推了她一把,说:

“傻丫头,你哪有什么屁话要同我说呀!”

正在这时,从山那边传过来一阵炮声,又腾起来一阵硝烟。慧琼说:

“哎呀,小张爷在操练炮兵,我一直没有去看过,不晓得近来怎么样了?我们骑上马,去山上看看好么?”

慧梅说:“看看也好,可是得告诉红姐姐一声,看她去不去。她近来身体不好,可能不想去。”

慧琼就跑到红娘子面前,问她去不去,红娘子说:“你们要去,我就同你们一起去,站在这架山上看得很清楚。”

于是她们三人骑上马,奔上附近那个小小的山头。她们望见二里外的平川地方,硝烟弥漫,从硝烟中依稀可见许多人马。硝烟随着连续的炮声而愈来愈浓,有时连人马都看不清楚了。慧琼不像慧梅那样常常来看炮兵,因此感到十分新鲜。她不眨眼睛地望着打炮的地方,只见火光一闪,便有隆隆的炮声响起,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这场面使她振奋,把要同慧梅说的话都忘了。慧梅也瞪大眼睛向对面凝望,但她注意的并不是火光,不是炮声,也不是硝烟,而是硝烟里半隐半现的一匹高大白马和骑马人头上的一朵红缨。她的目光到处追随着这朵红缨,只要望见这朵红缨,就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幸福。虽然红缨下面的面孔看不清楚,但那没有关系,只要看到那匹白马,那朵红缨,她就感到满足了。

过了一阵,红娘子说:“不看了吧,回家还有事情哩。”慧梅、慧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红娘子一同回到健妇营。慧琼被留下来吃了早饭。饭后,姑娘们有的认字,有的做针线活。慧琼看见慧梅有一个香囊,才刚刚开始做,上面绣的是一个蝈蝈在白菜上,还只绣了一个头和一只翅膀,连一半都没有绣出来。慧琼说:

“梅姐,这个香囊算是给我做的,好不好?”

“你自己会做,何必要我给你做?”

“我知道你给谁做的,你年年都给人家做,做了那么多,就是不肯给我做一个。”

慧梅装作不懂她的话,用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你自己是姑娘家,有一双巧手,却总是向我要东西,我哪有那多闲空儿?也罢,以后给你做一个。这个我不给你。”

慧琼又玩了一阵,便告辞回老营。大家把她送到门外,她要慧梅再送她一段路,慧梅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同她一起走出村子来。慧琼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拉着慧梅,走了约摸半里路,忽然站住,望着慧梅笑。慧梅被笑得不好意思,说:

“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望着我笑,心里有什么鬼?”

慧琼自己的脸上先红,凑近慧梅的耳朵说:“梅姐,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愿说你就走。”慧梅已猜到八九,禁不住脸热心跳。

慧琼搂着慧梅的肩膀说:“真的,梅姐,我真是有话跟你说,十分重要的话。”

“你哪来什么重要的话?也不过是进攻开封的事。这事全营都知道,用不着你跟我说。”

“你别扯远了,我是说你的事。”

慧梅越发心跳,情绪紧张,用冷淡的口气说:“哼,我有什么事?还不是一天到晚跟着红姐姐练兵,练了兵做些针线活,读书认字儿,等着日后打仗的时候,健妇营好好为闯王立功。”

慧琼神秘地悄声说:“这话只能告你说,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鬼话啊,我可不听!走吧,走吧!”

慧琼又痴痴地笑了一阵,呼吸很不自然,突然小声说:“梅姐,你快定亲了。”

慧梅的脸刷地变得通红,一直红满脖颈。她在慧琼的背上捶了一拳,又推了一把,说道:“你这傻丫头,疯了!”可是她心里又很想听下去,所以她又拧住慧琼的耳朵说:“你还再说么?”她的眼光逼住了慧琼,可是在她的眼神中并无怒意,而是充满了惊奇和羞涩,充满了捉摸不定的感情。

“真的,梅姐,刚才夫人跟闯王说话。别的人都离得很远,只有我离得近一点,又是顺风,听到几句。你跟慧英姐姐都快要许人啦。夫人已经成竹在胸,只等打下开封,你们的喜事就要办了。”

按照当时的一般姑娘习性,慧梅听到这样的话,会在极其害羞的情况下对她的女友厮打几下,表示她不愿听这样的话,也表示谴责女友竟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她此刻一反当时一般姑娘习性,只是满脸通红,低头不语。一则慧琼的神气是那样真诚,二则她是那样早已在盼望着这个消息,三则如今并没有别人在她们的身边听见,所以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羞涩和幸福之感,混合着对高夫人和闯王的感激心情,使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在心中自问:

“天呀,这是真的么?”

慧琼见她不说话,轻轻地叹口气说:“唉,闯王和夫人待咱们同亲父母一样,什么事都想得周到。”停一停,又说一句:“打下开封的日子也快啦。”

过了一阵,慧梅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热,担心慧琼说的是戏言,抬起头来说:“你不要瞎说。我们一心为闯王打天下,现在开封都未攻下,哪里会谈这种闲事。你一定是听错了。”

“不,我没有听错。真是夫人同闯王提起来,闯王说:你就同她们的母亲一样,这事由你作主。”

一听说闯王叫高夫人做主,慧梅就放心了。她知道高夫人十之八九了解她的心思,定会在闯王的面前提到张鼐。她轻轻地问:“夫人怎么说?”问这话时她脸红得很厉害,心里怦怦地跳,呼吸也很紧张。

慧琼故意不回答,也故意装做刚才没有听见高夫人提到张鼐,反问了一句:“梅姐,你猜,是谁?”

“我不猜,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慧梅恼起来,将慧琼推了一下,说:“算了,你快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哩!”

慧琼故意准备上马,说:“我真走了。”

“你走吧,你赶快走!”

可是慧琼并不想走,慧梅也不愿她走,两个姑娘又手拉手站到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慧琼折几朵半开的桃花替慧梅插上云鬓,小声赞叹说:“梅姐,你真生得俊!”慧梅轻轻地打她一下,然后小声问:

“到底夫人说的什么?”

“我分明听见夫人同闯王说,要把你许给小张爷,把慧英姐许给双喜哥。”

慧梅的心里又一次怦怦地跳起来,不晓得说什么好。天呀,这一次可完全听真了!这几年来,年年、月月、日日,只要不是打仗,不是事情太忙,她哪一刻不在想着张鼐?不在想着张鼐和她自己的事情?她虽然明白夫人会知道她的心思,但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快地称了她的心愿!她又一次低下头去,默默无言。慧琼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但越看她,她越是低下头去,望着青草,望着马蹄,望着田里的麦苗,又从马尾拂过的地方采了一朵嫩黄的野花,揉碎,抛到脚边的青草中,就是不肯抬起头来。她真是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过了一阵,慧琼说:“我要走了。就这么一句话,告诉你以后,我心里就没有疙瘩了。这消息我也不告诉别人,你看,连红姐姐我都没有同她说。”

慧梅这才抬起头来扯住慧琼的衣襟,说:“你走吧,怕夫人在等着你。”

慧琼含着少女的神秘微笑,腾身上马,又看了慧梅一眼,策马而去。

慧梅望着慧琼的背影,望着她骑的红马,心上留着她的甜蜜而纯洁的微笑。慧梅舍不得她离开,可是只能望着她越驰越远,一直驰过河去,最后在一片树林中消失。这时在慧梅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匹疾驰的马,不是慧琼的红马,而是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英俊的将领,帽上有一朵红缨……。她在这里一直站了很久,不晓得应回健妇营去,还是应到哪里去,像痴迷了一样。突然,一个声音把她叫醒:

“慧梅,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啥?”

慧梅回头一望,见是张鼐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五个亲兵。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完全失去了常态,脸也红了。过一会儿,她笑笑说:

“不干啥,我送慧琼的。”

“慧琼刚走?她来有什么事?”

慧梅回避张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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