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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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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决不后退一步,但求军粮有着落,周王殿下不吝赏赐,方好鼓舞军心民气,齐心协力。”

高名衡说:“陈将军所言甚是,粮食方面我们正在设法,可是也是一天比一天困难。至于赏赐,周王殿下的话比较好说。依将军看来,倘若七月上旬流贼攻城,我们到底有没有把握把开封坚守下去?”

陈永福摇摇头说:“战争之事,瞬息万变,有许多话也很难事前说准。”

高名衡说:“请将军不必顾忌,有话不妨直言。”

陈永福说:“闯、曹合营以后,流贼能战之兵大约十万,骑兵大约三万,至于胁从之众,老弱妇女合起来,大约百万。在攻城战中,胁从之众也很有用,这是流贼比我们力量强大的地方。我们还有一个困难之处,是民饥兵疲,能够真正打仗的也不过一万多人。很多百姓愿意守城,守城就是守家,可是天天饿着肚皮,终有一天会人心离散,所以我对于开封守城也只能尽力而为。有粮有钱,事情就会好办。”

高名衡说:“陈将军所言确是实情,但流贼也有其可乘之机,首先是闯、曹二贼不和,人尽皆知。曹操常有投降朝廷之意,倘若我们令其互相猜疑,互相牵制,他们的攻城力量就会减去一半;如果能把曹贼说动,令其投降朝廷,则闯贼将不战自败。”

陈永福说:“大人所谋甚远,但此事仓淬之间恐难成功。”

高名衡点点头,又说:“我们城中粮食虽然十分困难,可是流贼人马众多,粮食是从各地方运来的,日久屯兵坚城之下,也将有很大困难。这时只要有援军前来,或有别的办法,断了流贼的运粮之道,流贼也就不能长围开封。”

陈永福说:“大人所言极是,但今日并无援军前来,没人去断流贼运粮之道,奈何?”

经陈永福一问,大家都觉束手无策,有的摇头,有的叹气。

高名衡又说:“风闻朝廷将派商丘侯若谷为督师大臣,来救开封,看来不日侯大人会到封丘。”

陈永福说:“侯大人虽然声望很高,但手中无兵无将,所指望的是左昆山。左昆山新败之后,驻在襄阳,是否会重新率兵前来开封,看来也不一定会来。至于别路援军,虽然听说有山东的刘泽清,山西的许定国,可是都很难指望。目前惟—可靠的还是我们守城的军民。只有守城军心民心不散,有粮食吃,才能够保开封不落人流贼之手。”

黄澍说:“镇台大人所言极是。远水不解近渴,更不能望梅止渴。现在义勇大社马上就要成立,成立之后,守城力量就又增加了许多。但今日燃眉之急尚不是敌人攻城。今日下官到曹门坊察看出粜粮食的情况,看到那里十分混乱,军民相争,民与民争,军与军争。如此下去,不但不能使饥民买到粮食,反而会引起军民互斗,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必须立即设法制止混乱。”

大家听了都觉得十分吃惊。高名衡赶快问道:“黄推官有何善策?”

黄澍欠身说:“请大人速出告示,明文规定:三、六、九日散兵粮,余日让百姓籴粮,兵了平日不准下城,下城者立斩。郡王青拎另外发给粮食,也不准率家人前去买粮。”

梁炳听了说:“这办法好,好,可以把军民分开。”

陈永福说:“本来军人不该买粮,军人粮食都是由官府散发。”

黄澍说:“虽由官府散发,但有些官兵为他的亲戚买粮,有的人说不定买了粮再倒一手,卖给别人,因此引起混乱。”

陈永福说:“既然有此情况,就请抚台大人赶快出一告示。凡是兵丁,从今日起不准下城买粮,违者立斩。”

高名衡说:“这事立刻就办,我马上就吩咐文案师爷将告示拟出,张贴通衢。”

他们都心中清楚粮食没有来源,这次举办发粜原是个糊弄局儿,只打算举办三天,骗得“当道尽心为民”的舆论,事后呈报朝廷。但是谁也不肯说穿粜粮的真实用意和张贴告示的无用。

梁炳问道:“大人命公子赴京呼救,不知是否已经到京?目前正军事危急之时,陈本兵获罪下狱,大人可知道何人继掌中枢①?皇上可另有知兵的得力大臣?”

①中枢——通常指中央政府,明代习惯指兵部。大概由于宋朝的枢密院掌管军事,明去来不远,故称兵部为中枢。

高名衡叹口气,摇了摇头。他知道一点朝廷消息,但是他不愿说出,只是感慨地说:

“北京呀北京!皇上在目前……”

众官注目望他,等他将这句话说完。但是他深深地叹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第三卷 第五十章

朱仙镇溃败之后,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都有密奏到京,说明溃败的原因和经过情形,虽然都有请罪的话,却尽量将罪责推给别人,并且大大夸大了李自成人马的数目。丁启睿和杨文岳在仓皇逃窜数日后,又在汝宁会合。他们虽然也有矛盾,但在谈到溃败原因时又互相有些包庇,都将主要罪责推给左良玉。

崇祯看了他们的密奏,愤怒谩骂,继而痛哭,叹息自杨嗣昌死后剩下的全是庸才。他下旨将丁启睿“褫职候代”,杨文岳“褫职候勘①”,而对左良玉只下旨切责,希望他固守襄阳,整兵再战,以补前愆。

①候勘——等候问罪。

他在灰心失望之中,想着幸而周延儒被他起用,回到内阁任首辅。尽管从崇祯六年六月他将周延儒罢黜归里,但他知道延儒原是个做事敏捷的人,只因朝廷上门户之争,使他一怒之下将延儒斥逐,经过他换过几个首辅,看起来都不如延儒练达有为,不愧是“状元宰相”。所以他不久前听了朝臣们的意见,重新起用延儒,对他期望甚殷。对了启睿。杨文岳、左良玉三个人的不同处分,崇祯也是采纳了他的意见,由他“票拟①”。现在崇祯为急于救援开封,在整个朝廷大臣中选不出一个可以受命督师的人物。他不想将全体辅臣召进宫来,只要首辅周延儒在文华殿单独召对。

①票拟——明朝内阁辅臣代皇帝拟出批示、饬谕稿子,叫做票拟。

周延儒一听太监传谕他单独去文华殿召对,便猜到八九分是密商选派督师救汴的事。他这次能够“东山再起”,回朝重任首辅,也借助东林和复社①人物张博的吹嘘活动。朱仙镇溃败后,他向皇上建议对左良玉从轻处分,虽然是因为左良玉手中掌有重兵,又希望他继续打仗,另外也因为左良玉是商丘侯询提拔起来的,而侯氏弟兄都是东林人物。现在当他随着一位御前太监往文华殿走时,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①复社——崇祯年间继东林之后出现的一个最重要的结社。

崇祯等周延儒行了礼,赐座以后,跟着问道:“如今开封被困,望救甚急。卿看何人可以前去督师,为开封解围?”

周延懦站立回答:“左良玉曾受侯恂提拔之恩,耿耿不忘,陛下可曾听人说过?”

崇祯轻轻点头:“朕也有所闻。”

周延儒接着说:“如今虽然有朱仙镇之败,然左良玉已至襄阳,立住脚跟,看来不难很快恢复元气,整军再战。前次之败,败于督师、总督与平贼将军不能和衷共济。故必须选派一位他素所爱戴的大臣出任督师,庶几……”

崇祯截住问:“你是指的侯恂?”

延儒躬身说:“是,陛下。恐怕只有侯恂可以指挥得动。”

崇祯沉吟片刻,狠狠地说:“左良玉骄横跋扈,朕已百般隐忍,仍然不知俊改!”

延儒小心地说:“左良玉虽然辜负圣恩,然目前中原寇氛猖撅,尚无宁日,像良玉这样有阅历、韬略之将才亦不易得。望陛下从大处着眼,待其以功覆过。有良玉在,不惟献贼胆慑,即闯贼亦有所顾忌,不能肆志中原。看闯贼不敢乘朱仙镇战胜余威,分兵穷追,直下襄阳,就可知闯贼仍不敢轻视良玉。”

崇祯又沉吟片刻,问道:“左良玉能够很快恢复元气么?”

“左良玉威望素着,善于驾驭,远非一般大将能望其项背。看他密奏,说他到襄阳之后,卧薪尝胆,招集旧部··”·、”

崇祯心中急躁,不等首辅说完,问道:“卿着良玉能否再次救援开封?”

延儒说:“这要看对他如何驾驭指挥。”

“他果然能听从侯恂指挥?”

“臣不敢说他必会听从侯询指挥,但知他至今仍然把侯恂当恩人看待。”

崇祯仍不能决定,沉吟说:“姑且试试?”

延儒说:“是否可以将侯询释放出狱,界以援汴督师重任,请皇上圣衷裁决。”

崇祯实在别无善策,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如今对别人很难指靠,只有对左良玉尚可寄托一线希望。他也明白,别的人确实无法指挥左良玉,只有侯恂也许可以指挥得动。然而此事也有难处。他想了一下,说:

“朕也不惜将侯询释放出狱,命其带罪督师,将功赎罪。但是他下狱多年,怕一时朝臣不服,如之奈何?”

周延儒回答道:“这事不难。陛下不妨第一步先将侯,恂释放出狱,给以适当官职,使大家都知道陛下将要重用侯询,将来言官也不会攻击。稍过一些日子,再命侯,恂出京督师,也就很自然了。”

崇祯点点头,觉得周延儒毕竟是个有办法的人,想的这个主意好,十分妥当。他说:

“此事朕再考虑一下,倘确无更合适的人出京督师,言官又不妄议,就将侯。恂释放。”

可是周延儒叩辞走了以后,崇祯心急如焚,哪里能够等待?他立刻把司礼监王德化叫来,命他代为拟稿,下旨将侯佝释放出狱。王德化跪在地上还没有起来,崇祯忽然觉得:“这事要办得越快越好。”随即挥手让王德化退出,自己坐在御椅上考虑了一阵,便提起笔来,在一张四边有龙纹图案的黄纸上写道:

前户部尚书侯恂,因罪蒙谴,久系诏狱。近闻该臣颇知感恩悔悟,忠忱未泯,愿图再试,以功补愆。目今国家多事,更需旧臣宣力,共维时艰。着将侯恂即日特赦出狱,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平蓟等镇援剿兵饷。钦此!

他命御前答应马上将手诏送司礼监发出,然后靠在御椅上,略微松了口气。正要去看田妃的病,一个太监进来,将陈新甲的一封密奏呈上。他看后心中一喜,不去承乾宫了。

据陈新甲的密奏,马绍愉已经回到北京,对满洲议和的事已经办成。崇祯马上命太监前去密谕陈新甲:马绍愉不宜在京城多见人,以免泄露机密。

太监走后,崇祯想着两件事总算都有了着落,心中暂时平静下来。午饭以后,他回到养德斋午睡一阵。醒来时,宫女魏清慧进来侍候他穿衣。崇祯的心情比午睡前更好,不再像平时那样愁眉苦脸。他打量了魏清慧一眼,觉得她虽然不像费珍娥那样美丽,但是凤眼蛾眉,肌肤细嫩,身材苗条,也有动人之处。特别是魏清慧已经二十一二岁,显然比费珍娥懂事得多。所以他一面让魏清慧给自己穿衣,一面不住地拿眼睛看她,脸上带着微笑。魏清慧正在替崇祯扣扣子,发现皇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中有一种不平常的神情,不觉脸红,胸口突突乱跳。崇祯见她脸红,更觉有趣,一瞬间他很想把她搂在怀里,但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皇帝,又不是贪色误国的皇帝,不能那么轻狂,于是他笑着问道:

“管家婆,费珍娥现在还好么?”

魏清慧嫣然一笑,说:“皇上怎么也叫奴婢管家婆啦?”

“你是我的管家婆,乾清宫的许多事都要靠你照料。”

“只要皇上不生气,奴婢就是万幸了。”说着,她的眼波向皇上一转,那动人的神态使崇祯几乎不能自持。他听到魏清慧的心在狂跳,呼吸急促。然而他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搂抱她,又问道:

“魏清慧,我刚才问你,费珍娥可还好?”

“她还好。她一直都很感激皇上厚恩。”

“她是去陪公主读书的。你等一会儿去向公主传旨,叫她把仿书带来,让我看看她有没有长进。”

“遵旨。奴婢马上就去传旨。”

侍候崇祯梳洗之后,魏清慧就往长平公主的宫中走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奇怪崇祯今天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平时常觉一生无出头之日,强装笑容,心中却藏着无限苦闷,如今却好像有一缕日光忽然照上了阶下幽草,使她感到惊奇、甜蜜、狐疑,觉得希望在前,又觉得世事渺茫难测。年轻的皇上毕竟没有对她做出异乎寻常的动作,或说出特别明显爱她的话,倒是念念不忘费珍娥。如今派她去向公主传旨,还不是想看看费珍娥?当然,费珍娥也是够可怜的,要真能蒙皇上喜爱,倒是一件好事。她一路胡思乱想

带着不平静的矛盾心情,匆匆地到了公主那里。

长平公主不敢怠慢,禀明母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乾清宫。她向父王叩头问安之后,从费珍娥手里接过一迭仿书,亲手跪捧到父皇面前。崇祯说:

“你起来。我看看你的字有没有长进。”

公主又叩一个头,站了起来。崇祯把她的仿书放在御案上,认真地看了十几张,同时用朱笔将写得好的字打了圈。随即他放下朱笔,转过头来,含着微笑对公主说道:

“你的字有长进。今后还要好好地练。”

说毕,他扫了那些宫女一眼,好像是对她们的嘉许。其实他只是想看看费珍娥。当他的目光扫到费珍娥时,发现费珍娥也正在默默地偷眼望他。他的心中一动,觉得费珍娥真是美貌,好像比在乾清宫的时候更加出色。他连着望了几眼,望得费珍娥低下头去,双颊泛起红潮。

魏清慧站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皇上果然仍是那么喜欢费珍娥,她既有点替费珍娥高兴,又不禁为自己感到怅惘,崇祯又向公主问道:

“你近来读些什么书 ?''”

“正在读《列女传》和《诗经》。”

“那《列女传》可都会讲?”

“有些会,有些不会。不会讲的都由别的奴婢帮我讲,内书房的老太监也替我讲。一般的道理女儿都能明白。”

崇祯终于忍不住,转向费珍娥问道:“费珍娥,你是陪伴公主读书的,那书上的道理你能够懂得么?”

“奴婢能够懂得。”费珍娥跪下答道。

“你们在我面前说话,可以不必跪着、”

“奴婢原先伺候皇上,有时说话可以不跪。如今奴婢伺候公主,已经不在乾清宫了,因此皇爷问话,奴婢不敢不跪。”

崇祯笑了起来,说:“你倒是很懂皇家礼数。我问你,公主能背的书,你也能够背么?”

“奴婢还能背一些。”

公主接着说:“她比我背得还熟。”

崇祯又笑起来,问公主道:“你《诗经》读到哪里了?”

“《国风》还没有读完,待读完以后才能接着读《小雅》。”

崇须又问费珍娥:“你也读《诗经》么?”

“奴婢陪侍公主读书,凡是公主读的,奴婢也读。”

公主又插话说:“她不但也读,她比我还读得好,《国风》已经读完,开始读《小雅》了。”

崇祯笑着问费珍娥:“你最喜欢读哪几首?可能背几句给我听听?”

“奴婢遵旨。”费珍娥说罢,马上朗声背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当费珍娥开始背书的时候,崇祯看见她两片红唇中露出的牙齿异常洁白、整齐,声音又是那么娇嫩,那么清脆悦耳,心里越发感到喜爱。他怕在女儿和别的宫女面前泄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失去他做父亲和做皇帝的尊严,便做了一个手势,让费珍娥停下来,淡淡地说道:

“费珍娥,你背得不错。你是个聪明人,今后要好好读书。”说罢,他又转过脸来,望着公主说:“《诗经》中有些是讽刺诗,有些是称颂后妃之德的,我怕有许多诗句你们不懂,可以过一年再读。现在先把《列女传》读熟,《女四书》也要读熟。”

然后他命魏清慧取出四匹绸缎和文房四宝,赐给公主,对服侍公主的宫女们另有赏赐,特别对费珍娥多赏了四两银子,以奖励她陪伴公主读书有功。先是公主,随后宫女们都向他跪下磕头谢恩,然后辞出。这时崇祯最后又望了费珍娥一眼,心里想:等公主明年下嫁的时候,不妨把费珍娥留下,仍让她回乾清宫来。

公主走后,崇祯也没有在乾清宫多留,就乘辇往承乾宫看田妃去。

田妃今天的情况又很不好,痰中带着血丝,吐在一个银壶里。崇祯坐在田妃的床前,亲自拿过银壶来看了看,不觉眉头紧皱,心中凄然。昨天他已命太监去太医院询问:田妃到底还能活多久。据太医们回奏,恐怕只在一月左右。但这些话他不好对田妃说出来,仍然安慰她道:

“你的病不要紧,慢慢会有起色。你一定要宽心,好好养病。”

田妃并不相信崇祯的话,但也不愿使崇祯伤心,勉强苦笑一下。崇祯忽然想起从前每次来承乾宫时多么快活,而如今竟然成此模样,心中又一阵难过。他站了起来,走到平时田妃喜欢的一座盆景前边,看见盆中的水已经干了,花草已经萎谢。他不忍再看,回到田妃的床边,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乘辇返回乾清宫。

就在他去承乾宫看望田妃的时候,他的御案上又新到了一些奏疏。他随手拆开一封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言官弹劾陈新甲与东虏议和,疏中提到款议的内容和他所见的密件竟然相同,还说目前不仅举朝哗然,而且京师臣民人人都在痛恨陈新甲的丧权辱国之罪。崇祯又惊又气:如此机密大事,如何会泄露出去,而且泄露得如此之快?难道是马绍愉泄露的?但他随即又想:马绍愉决无这样的胆量。那么,究竟是怎么泄露的呢?他站起来,绕着柱子转来转去,彷徨很久,连连说道:

“怪!怪!如何泄露出去?如何京师臣民都知道了?真是咄咄怪事!”

尽管乾清宫并不很热,但是崇祯看了言官方士亮的奏疏却急出了一身热汗。他既担心由于言官的反对,使得之不易的“款事”败于一旦,又害怕同“东虏”秘密议和的真相全部张扬出去,有损于他的“英主”之名,而这后一点使他最为害怕。他从水晶盘中抓起一块窖冰①向两边太阳穴擦一擦,竭力使自己略微镇静,随即站起来在暖阁里走来走去,边走边狠狠地小声骂道:

①窖冰——冬天将大冰块藏于窖中,夏日取用的自然冰。

“什么言官,都是臭嘴乌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你们遇事就哇啦哇啦,自诩敢言,借以沽名钓誉,全不顾国家困难。朝廷上许多事都败在你们这班乌鸦手中!”

他踱了一阵,心情稍微平静,重新坐下,在方士亮的疏上批了“留中”二字。过了片刻,他觉得不妥。倘若方士亮还要纠缠怎么好?倘若明日有许多言官跟着方士亮起哄,纷纷上疏攻汗陈新甲,反对议和,岂不败了和议大计又张扬了种种内情?他的双脚在地上乱踏,急了一阵,重新提起朱笔,在一张黄色笺纸上写下了严厉手谕:

给事中方士亮平日专讲门户,党同代异。朕已多次容忍,以示朝廷广开言路之意。不意值此松锦新败。中原危急之时,方士亮不恤国步艰难,专事捕风捉影,轻信流言蜚语,对大臣肆口攻计,混淆视听,干扰朝政,殊堪痛恨!本应拿问,以振纲纪;始从宽处,以冀悔悟。着罚俸三月,并交吏部酌调往边远行省效力。钦此!

他忽然一想,担心如此处置言官,会引起朝议大哗,纷纷汗奏陈新甲暗中主持和议之非,反而会将秘密内情和盘托出。于是他的怒气消了,只好将刚写好的手谕揉成纸团,投人痰盂,决定等一等朝臣们有什么动静。尽管他的心情十分烦乱,但是御案上堆的重要文书很多,他不能不勉强苦恼地继续省阅。方士亮汗奏陈新甲的事缠绕在他的心上,使他十分苦恼,不时地停住朱笔,望着窗户凝神,深深地嘘出闷气。

御案上的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今天本来轮到一个姓陈的年纪较大的宫女负责乾清宫中添香和送茶的事,可是魏清慧对她说:“皇爷今日心绪不佳,容易生气,我替你去吧。”姓陈的宫女也知道自己本来长得不十分俊,年纪又已经二十四岁,早就断了被皇上看中的念头,现在听了魏清慧的话,感激她对自己的好意,便悄悄笑着说:“清慧妹,不怪你是乾清宫的管家婆,真会体谅别人。”

魏清慧知道崇祯从承乾宫看过田娘娘的病后,心情就不十分好,但没有料到刚才又有一封言官的奏疏惹动了他生气。她一方面确实怕姓陈的宫女无意中受皇上责备,另一方面也怀着一点缥缈的希望。她特意换上一套用龙涎香熏过的平时皇上比较喜欢的衣裙,薄施脂粉,云鬓上插了两朵鲜花,又对着新磨的铜镜照了照,觉得自己虽然不像费珍娥那样玉貌花颜,但也自有一种青春美色。

于是她离开了乾清宫后面的宫女住房,脚步轻盈地来到崇帧正在省阅文书的暖阁外边,听一听,然后轻轻地掀帘而人,那帘子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当她一路走来时,心里早已作好打算:今日来到皇上面前添香,她当然要像往日一样庄重、小心、温柔、大方,决不能使皇上觉得她有一点轻浮,但同时她要大胆地露一丝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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