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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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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空扑下,啄破回应者的眼珠。
“末将无能,请汉王责罚!”杨重贵的脸上,却没有显现出丝毫畏惧。相反,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双眉下弯,两眼当中露出一丝明显的笑意。而同时捧在双手上的,却是一支雕翎羽箭,四棱型箭锋边缘处,跳动着一团幽兰色的光芒。
“这是什么?”刘知远的怒气撞在了一团棉花上,软软的弹回。眉头微微一跳,沉声问道。
“偷袭者留下的羽箭,主公一看便知!”杨重贵上前两步,将箭矢双手递给刘知远。
“你是说,当时有人拿这样的箭射你?”刘知远的眉头又跳了一下,伸手抓起箭矢,目光如闪电般从头到尾一扫而过。
箭长二尺九寸,箭头为铁制四棱锥,末端有个隆起的铁鼓。椴木剥成的箭杆插在铁鼓内,严丝合缝。箭杆表面,涂抹着均匀的黑漆,又亮又滑。箭杆的尾端,则是两根整齐的白鹅翅羽,长短、模样都毫厘不差,颜色光洁如雪。
这样的羽箭,破甲能力强,空中飞行稳定,并且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射击的准确度,可谓军中一等一的利器。只要是个精通射艺的将领,得到之后肯定都会爱不释手。
然而,这样的羽箭,造价也绝对会超过寻常军中所用之物数十倍,乃至上百倍。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甭说寻常山贼草寇舍不得使用,就连刘知远自己,如果拿着此箭去射人,事先也会估量估量对方的身价,到底有没有手中的羽箭值钱!
如此想来,再结合偷袭者出现的位置,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怪不得杨重贵先前一点儿都不害怕,明显是在自己这个汉王帐下,有某个老人嫉妒外来的杨重贵又立新功,故意在给年青人使绊子。
而既然二皇子没离开河东,杨重贵这个机灵鬼,也不愿意让麾下的弟兄做无谓的牺牲。反正自己这个汉王还不至于老糊涂,已经拿到了如此重要的证据,却依旧要怪罪他沿途护卫不力。
想到这儿,刘知远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温度,笑了笑,柔声询问:“究竟是谁家,才有这么大的手笔?你可曾猜到一二?”
“末将愚钝!”杨重贵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此人虽然放了一把大火,却手下留情,没有伤到末将麾下的任何弟兄。所以末将以为,他只是想考校一下晚辈的本事而已,未必心存恶意!”
他乃是麟州节度使之长子,凭着显赫的家世和一身过人的本领,即便不立任何功劳,将来在新的朝廷中也不会失了一席之地。更何况在他和妻子折赛花两个的眼里,某些功劳立下了未必比没立下好!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如此老成。将来若是老了,岂不是要成了精?”见杨重贵一脸泰然模样,刘知远忍不住摇头而笑。“罢了,老夫不逼你。得罪人的事情,让老夫来做。苏书记,你拿着此箭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居然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是!”掌书记苏逢吉答应一声,从灯影下走上前,宽大的袍袖下扫起阵阵阴风。
他个子中等,生得疏眉郎目,文质彬彬。但走在一群身经百战的武夫之间,却丝毫不显得单弱。相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风流倜傥之态,倒是令很多武将自惭形秽。
杨重贵对此人极为忌惮,缓缓地退开半步,避免自己挡了此人的路。然后,又深深向刘知远俯首,“禀汉王,末将有一故友,姓韩名重赟。乃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之长子。久慕汉王威名,此番奉父命护送二皇子北来,特地托了了末将向汉王您请求赐见。他想要拜见汉王,并替其父向汉王当面进言!”
“韩重赟?是不是你家大女婿?”刘知远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将目光看向身侧,满脸笑容。
既然二皇子依旧落在河东一系的将领守中,他的心情就不再如先前一般烦躁了。干脆先跟亲信们聊一些无关内容,以调节眼下大殿中的压抑气氛。
“正是!”站在他身边不足四尺远位置的六军都虞侯常思心有灵犀,立刻躬身回应。“那小子天生一幅木讷样,不知道这回怎么变聪明了!来到太原,竟然没有先去末将家,反而顾起了正事来!”
“你家的女婿,能木讷了才怪!”刘知远看了常思一眼,笑着撇嘴。“来人,宣韩重赟进殿!正好今天人齐,咱们大伙一起帮着常克功相看一下女婿!”
“遵命!”门口的亲卫们大声答应着,眉开眼笑地跑了下去。心里都为自家顶头上司能如此被汉王信任,而感到由衷地自豪。
大殿内的其他若干文武,看向常思的目光,顿时也充满了笑意。仿佛即将被召唤进来拜见汉王的,是自家的晚辈一般。
谁都知道,常思老东西命好,年青时家中妻妾一个接一个替他生儿子,一直生到他快五十岁了,才终于产下了第一个女儿。所以常思对自家的大女儿,从小就视若掌上明珠,从不准任何人慢待。而既然他如此看中女儿,能被他挑做女婿的少年,必然就不会是什么木讷愚钝之辈。相反,此子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过人的长处,所以才会被常思慧眼识珠。
刘知远本人,差不多也这么想。在一片惊羡乃至嫉妒的眼光里,继续笑着说道:“你膝下那个千金,今年已经及笄了吧?韩朴派人下聘了么?还是你不舍得让女儿出阁,准备招个上门女婿?”
“韩家只有一个独苗,末将可是干不出抢别人儿子的事情!”常思笑了笑,轻轻摇头。“况且末将膝下那千金,您也不是没瞧见过。年纪越大,越是无法无天。末将早就受够了她,巴不得早点儿打发得远远的!”
“嘴硬,有本事你当着你家千金的面儿说这话!”刘知远又撇了撇嘴,再度笑着打趣。跟常思两个,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相交了多年的异姓兄弟。
事实上,他们两个也的确算得上是异姓兄弟。早在刘知远自己还于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帐下做一个骑将的时候,常思就是他的亲卫都头。随后一路持盾相伴直到如今,非但在战场上,替他挡下过无数明枪暗箭,在前几年大晋朝的汴梁城中,也将无数阴险的杀招替他化解于无形。
可以说,如果没有常思,刘知远连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敢保证,更不敢想象自己差一步就要成为九五至尊。所以他无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常思对自己的忠诚。
并且对于常思这个人,刘知远也非常地了解。贪财,好色,并且有些势利眼儿。才能做个黄忠、赵云那样的爪牙之辈绰绰有余。倘若让此人去出镇一方的话,恐怕用不了三个月,就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回来!(注1)
也正因为了解常思,并且相信对方的忠诚,刘知远才爱屋及乌。听了杨重贵替常思的女婿转达了求见只意,便立刻下令招其入内。打算在自家侄女出嫁之前,尽可能地替她把一把关。免得老兄弟常思真的看走了眼,日后追悔莫及。
他这番心思,不可谓不周全。谁料,偏偏有人就喜欢显摆自己本事大。没等韩重赟应宣入内,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俯身及膝:“启禀汉王,微臣有一件事,想请汉王明察!”
“你?”正在跟常思说笑的刘知远猛地将头转过来,狼顾鹰盼,“苏书记,你又有什么事情?刚才本王不是交代过,叫你立刻去追查那支羽箭的主人了么?”
“微臣知罪!”掌书记苏逢吉被训得面红过耳,却不肯立刻退下。而是又躬身施了第二个礼,大声补充道:“请主公准许微臣把话说完。若主公认为微臣的话乃无的放矢,微臣愿领任何责罚!”
“说罢,别啰嗦!”刘知远摆了摆手,冷着脸吩咐。
虽然觉得苏逢吉的行为扫兴,但多年用人识人的经验却在心中告诉他,苏逢吉不是个不知进退的妄臣。相反,此人平素处事圆滑狡诈,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地,去跟比他地位高出一大截的常思过不去。
“微臣当初曾经向汉王举荐郭允明出任武英军长史。此番能从民间寻回二皇子,郭长史功不可没。然而据此人数日前给微臣的书信所言,宁将军的女婿韩重赟,行事似乎颇为轻佻。只是因为曾经跟二皇子有过私交,就三番五次,试图替其遮掩身份。并且还曾当面顶撞其父,认为韩将军不该将二皇子送往太原!”
注1:陈寿在三国志中,对赵云和黄忠的评价。原文是:黄忠、赵云强挚壮猛,并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欤?陈寿其人才华横溢,但品行颇为不佳,著述《三国志》时,对蜀汉将相多有贬低。后世很多人受其影响,都把黄忠和赵云定位为侍卫长这类的勇将,而不是一方统帅。
第六章 君王(二)
“竟然还有此事?”刘知远眉头一皱,双目当中寒光四射。
作为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一方诸侯,他可以容忍麾下的武将们互相倾轧,可以容忍文官们贪污受贿,却绝对无法容忍有人居然敢挡在自己进入汴梁的道路上。
皇位面前无父子,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女婿!而将二皇子石延宝立为傀儡号令其他诸侯,则是他迈向汴梁城中皇帝宝座的至为关键的一步。无论是谁企图破坏阻挠,都必须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末将还没跟他见过面,不敢说此事到底有无!”看到两道无形的刀光向自己逼来,六军都虞侯常思笑了笑,轻轻摇头。“不过……”
稍微斟酌了一下,他继续笑着补充,“既然他人已经到了外面,主公何不亲自审审他?如果此事真的是他所为,无论是主公打他的板子,还是罚他的俸禄,于公于私,都是应有之举。末将亦不敢替他求情!”
“常将军可真会说话!”苏逢吉狠狠地剜了常思一眼,冷笑着撇嘴。
明明是一件该族诛的罪行,到了常思这里,居然就变成了打几板子,罚几个月薪俸就可以脱罪了事。还假惺惺地说不敢求情。不敢求情都如此宽纵了,若是敢求情时,汉王还不得因为他公然抗命而给他们翁婿两人加官进爵?!
被人当着所有文武的面儿嘲讽,常思也不生气。胖胖的大手抱在一起,非常坦诚地向苏逢吉行礼,“哪里,哪里,常某乃一介武夫,动刀子比动嘴的时候多。怎比得上苏书记,旁征博引,高谈阔论。谈笑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你……”迎面撞上了一个软绵绵大钉子,顿时将苏逢吉撞得眼前金星乱冒。想再拿几句狠话还以颜色,一时间,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些什么,恐怕都脱不开“旁征博引,高谈阔论”八个字。只能强忍怒气将目光转向汉王刘知远,请对方替自己主持公道。
哪成想,汉王刘知远却不知道被常某人哪句话给说软了耳朵。摆摆手,笑着替双方打起了圆场,“克功,你不要耍无赖!虽然韩重赟是你的女婿,如果郭允明的指控为实,孤也绝不能轻饶了他。至于你,苏书记,你也不要听信郭允明的一面之词。虽然此子才华过人,心机却太深了些。若是不经历练打磨,实在不宜过于倚重!”
“遵命!”苏逢吉明明憋了满肚子青烟,却不得不拱手领命,后退归列。
“唉——!”其他一干谋臣以目互视,悄悄摇头。
汉王殿下什么都好,唯独护短这一项,有时候实在令人哭笑两难。
那韩重赟分明已经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苏逢吉对他的指控也是份内之举。但常思只是用了“于公于私”四个字,就立刻把这件武将公然抗命的重罪,轻飘飘地变成了自己家晚辈在长辈面前任性胡闹。而汉王殿下,居然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开始怀疑郭允明信中所述,乃是为了跟韩朴争夺武英军的控制权。属于未必可信的一面之词,必须加以严格甄别。
在场的武将们,则一个点头微笑,得意洋洋。汉王能从一个小小的骑将走到今天,都是大伙舍生忘死陪着他打下来的。关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给人挑毛病的书生屁事?如果因为一个书生的几句谗言,就不分青红皂白处置了常思的大女婿,那才真是倒行逆施!
凡事就怕开了头。只要汉王今天扫了常思面子,明天说不定就会收拾左军都指挥使郭雀儿,后天便会责罚右军都指挥使史弘肇。然后一个接一个往下轮,在座的武将最后谁也跑不了。反正大伙平素粗野惯了,怎么可能像书生般一门心思做表面文章?又生得个个笨嘴拙舌,被人诬告了甚至连自辩的能力都没有!
正当文武们分成两波各怀心事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报,武英军近卫都头,韩重赟拜见主公。祝主公早日驻跸汴梁,重整九州!”
众人闻听,立刻齐齐扭头。恰看看一个八尺多高,肩宽背阔的少年豪杰,远远地对着刘知远的座位躬身施礼。
好一个厚重沉稳的少年英杰,不怪常思能挑他做女婿!刹那间,先前还针锋相对的文臣和武将们,心中的意见竟然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此人年纪只有十六七模样,比杨重贵还要年青许多。浑身也穿着一套银白色盔甲,看上去干净利落,仪表堂堂。但是于杨重贵不一样的是,此人的铠甲和战靴虽然纤尘不染,骨头里却没有前者那种傲然绝世的清冷,相反,他脸上谦和的笑容和微微躬下的身躯,会给人一种亲近淳朴的味道,让大伙稍微多看了几眼,就觉得此子放心可靠。
轻轻侧开头,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常思,透过高高隆起的“宰相肚儿”和笑得跟喇叭花一样大胖脸,亦仿佛隐隐又看到了此公当年的英姿。
想当年,常思没有奉命留在汴梁替河东应付大晋朝两任皇帝的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般大腹便便的土财主模样。那时的常思,弓马娴熟,反应机敏,每战必亲提刀盾护卫于节度使刘知远身侧。只要有他在,河东节度使的大旗就永远不会倒下。而只要河东节度使的大旗不倒,便意味着刘知远本人平安无事。战斗无论进行得多惨烈,大伙就都有主心骨儿,绝不会因为惊慌失措而让对手白捡了便宜。
“你叫老夫什么?”唯独刘知远,丝毫不为韩重赟脸上的笑容和谦卑的姿态所动,依旧如一头金雕般坐在胡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重赟,沉声发问。
“主公!”韩重赟回答得不带任何犹豫,“末将乃武英军都指挥使之长子,按照咱们河东惯例,成年后替父执盾擎旗,出任亲兵都头!所以,末将斗胆称汉王为主公!”
“好一个咱们河东,好一个替父执盾擎旗。”刘知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出一脸恼怒。玉不琢不成器,越是前程远大的年青人,越需要长辈经常敲打。而对于麾下的老将们,有时候也得给他们一点教训,免得他们恃宠而骄。“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河东子弟,为何忤逆犯上,三番五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你莫非以为,老夫带着尔父,还有一众叔叔伯伯,打下今天这片基业过于容易么?所以才想暗中去给别人行个方便?”
一番话,只个字也没提自己要把二皇子石延宝握在手里的目的何在,却恰恰跟常思先前那“于公于私”四个字扣得严丝合缝!
于公,韩重赟作为汉军的一个在职都头,跟他阿爷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对着干,就是公然抗命,按律当斩!于私,汉军入主汴梁,代表着所有河东文武的共同利益,韩重赟千方百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就是自绝于亲朋,按家法抓起来乱棍打死也不冤枉!
追随了刘知远半辈子的常思,岂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试探之意?刹那间,就犯了“哮喘病”。俯身下去,咳嗽不停,“嗯哼,嗯嗯,嗯哼。主公,主公,末将君前失仪,请,嗯哼,嗯哼,恩哼,请主公责罚!”
这也护犊子也护得太明显了吧!刚才可没见你主动请罪!苏逢吉看到了,忍不住又悄悄撇嘴。
常思的意图很明显,根本瞒不住任何长着眼睛的人。他是在向自家女婿暗示,用实际行动告诉后者,别在汉王面前死撑。该认错就立刻认错,看在一众叔叔伯伯面上儿,谁也不会过分为难你。
谁料韩重赟看似挺聪明的一个人,反应却着实鲁钝得厉害。对自家岳父常思那么明显的暗示竟视而不见,只顾当众大声扯谎,“启禀主公,末将从未替二皇子掩饰过身份。末将一路北来,甚至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二皇子!”
“狡辩!”刘知远这下,可真的有些生气了。大手轻轻拍了下桌案,沉声质问,“小子,莫非你欺老夫年迈糊涂么?还是觉得老夫帐下这些文武,个个都已经耳聋眼瞎?”
“嗯哼,嗯嗯,嗯哼!”常思的咳嗽声,愈发剧烈。胖胖的大手不停地在身侧摇摆,恨不得直接告诉自家女婿该如何应对。
然而韩重赟却依旧两眼空空,好像既没看见他的手势,也没看到刘知远眼睛里头渐渐涌起的怒火,摇摇头,第二次向刘知远躬身施礼,“主公何出此言。切莫说主公尚未步入暮年,即便主公日后年逾古稀,也必将是赵之廉颇,汉之黄忠。末有几个脑袋,敢以为您年迈糊涂?”
还好,这小子还不是傻到无可救药!一众跟常思平素走动甚密的武将们听了,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身为武将,有哪个不希望自己如同廉颇和黄忠两人那样,老而弥坚?眼前这个小子虽然行事狂悖,反应迟缓,至少还生了一张好嘴巴。不至于让汉王下不来台,真正拿他行了军法。
然而,还没等大伙一口气宋完,却又听见韩重赟飞快地补充,“不过末将可真的没见过什么二皇子。也不知道主公和各位叔叔伯伯,为何对一个失了国的皇子,念念不忘?竟恨不得随便抓一个人,就当成是二皇子!”
第六章 君王(三)
“啪!”刘知远又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身上杀气四溢。如果先前他的恼怒,还有一大半儿是故意装出来试探年青人胆量和头脑的。此刻,却是如假包换。
“哗啦啦!”摆在书案边缘处的金批令箭被弹起来,四散着落了满地。
殿中文武一个个满脸惊愕,无论先前如何欣赏韩重赟,到了此刻,除了常思自己之外,再也没人愿意替他说情。
这小子白生了一幅好皮囊,却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明明已经做错了事情,不借着自己是河东子弟的身份主动向汉王谢罪,反而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扯下弥天大谎。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汉王现在虽然没有称帝,也毕竟是君。而欺君自古便罪在不赦,更何况,如此拙劣的谎言,那小子扯完了一次还不过瘾,居然紧跟着就又扯了一次!
带着几分怜悯,众人看着手足无措的常思,然后偷偷打量蠢笨如牛的韩重赟。却惊愕的发现,面对着海浪一样重重扑来的杀气,此人居然依旧能保持从容不迫。先是第三次向刘知远拱了下手,然后笑着说道:“主公何不容末将把话说完?末将只是否认他是二皇子,却没否认曾经帮助过他。更没有妄言相欺,说自己此举纯属出于年少无知!”
“嗯?”刘知远眉头轻轻一跳,四溢的杀气缓缓收敛。
见过不怕死的,却很少见到如此不怕死,并且唯恐自己死得不快的。就冲着这份胆色,自己也值得让他多活半炷香时间,免得常思觉得自己不念旧情。
扑面而来的杀气稍退,韩重赟愈发举重若轻,笑了笑,继续补充,“主公,末将不是有意替他掩饰身份。而是末将从一开始就认为,郭长史弄错了人。万一主公也一时失察,将其当成二皇子拥立入汴,必将遗笑天下。而其他各镇节度,亦必将落井下石!”
“什么?”刘知远双臂猛地撑在了书案上,俯身而视。就像一只正准备扑食的老鹰,紧紧顶着一只刚刚学飞的白鹤。“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尔父、郭汝明、阎晋卿,还有老夫麾下那么多细作,都反复辨认过,确定过他的身份。居然到了你这儿,真的就立刻变成了假的。莫非你以为,你比全天下所有人都聪明不成?”
“末将不敢!”韩重赟第四次躬身施礼,风度翩翩,不卑不亢。“末将资质愚钝,所以,凡事就都喜欢较真儿!末将幼年时,曾经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昔日有帝王想要猎一头真龙,结果不出两个月,天南地北,就进献了无数头真龙进京。从赑屃、巨蟒到鳄鱼,应有尽有。非群臣故意欺君,乃争相投其所好也!”
“你胡说!”话音未落,苏逢吉第一个忍无可忍,大步流星出列指责。“小小年纪,就如此阴险狡诈,若是再长大些,可怎么得了。主公,微臣请主公速做决断,将此子明正刑典。”
当初是他私下指示郭允明,‘无论那个傻子是真二皇子,还是假二皇子,都必须当真的送到太原’。汉王刘知远对他的行为,似乎也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这些,都必须建立在没人跳出来拆穿的基础上。一旦有人跳出来指控河东方面造假,那承担责任的人就是他,欺君罪名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在别人头顶。
“请主公将此子明正刑典!”不光苏逢吉一个人心虚,其他几个参与进此事颇深的文官,也纷纷出列拱手。
“此子狂悖无状,公然抗命在先。巧言令色,离间我大汉君臣于后。主公若仍然对其宽容爱护,将置我大汉国法军法于何地?”
……
“常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说?”被野鸭子叫唤般的催促声,说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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