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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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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接触之前,将自家队伍勉强摆出了一个临战阵形。
  长枪兵以河面为起点,在“天义节度使”的认旗前方十多步远的位置,排成秘密麻麻的五排。参差不齐的枪纂斜戳在地上,锈迹斑斑的枪锋朝正前方一人半高的位置斜指。如林的枪杆下面,则是一张张已经变了形的面孔。
  紧挨着长枪兵之后,弓箭手哆哆嗦嗦地拉开角弓,将羽箭搭上弓臂,斜向上挑。枪阵可以吓阻战马,在前面的长枪兵没死光之前,弓箭将尽可能地给与敌军杀伤。这是已经被实战证明过的有效战术,凭此,天义军在太行山的另外一侧,曾经成功干掉了好几家江湖同道。
  最多的一伙喽啰,则站在了史洪杰左右。或者擎着钢刀,或者端起长矛,做视死如归状。他们是“天义军”的最后一记杀招,关键时刻忽然全体暴起反击,往往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吹角,壮我声威!”最后看了一眼前后左右,史洪杰举起钢刀,奋力虚劈。敌军声势浩大,必须顶住他们的头一轮冲击,自己才有可能找机会逃离生天。逃命的时候,向来是人越少越容易,情况越混乱越容易。只要瞅准时机将锦袍一脱,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对手,谁能认出来自己就是史大当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缓缓在他身边响起,几个山贼中的壮士奋力鼓起两腮,将令人绝望的节奏传遍整个河滩。
  “死就死,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
  “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
  “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让他们好受了!”
  “杀,杀,杀……”
  走投无路的贼寇们,被号角声激发了心中最后的凶性。扯开嗓子,放声嘶吼。同样是打家劫舍,凭什么有人就高官得坐,有人就要身首异处?同样是出卖祖宗,凭什么有人能做皇帝做宰相,做大将军,有人就该被追得无处容身?这不公平,绝对不公平。老子们不服,死也不服!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杀一人是贼,杀百人是将,杀得八百万,是为雄中雄!”
  “丈夫生来当提刀,砍下人头换功劳,横行中原三千里,跨马长安披紫袍。君不见,有黄王,横行天下莫可当,杀贪官,傑酷吏,改元王霸誓不降,日食官军三千众……”(注2)
  叫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疯狂。红着眼睛的群寇们举起兵器,挺直身躯,准备进行最后一搏。
  忽地,天空变得一暗,叫喊声嘎然而止。成百上千枝羽箭飞上了天空,飞向迎面压来的骑兵头顶。血花迅速在骑兵的枪阵当中溅起,战马发出低低的悲鸣。有人受伤从坐骑上掉落,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队伍的速度却毫无停滞,继续沿着河岸迅速向前,向前,锐不可当。
  第二波羽箭再度飞上天空,然后是第三波。骑兵的枪阵里,陆续有人中箭,但是,却很少有人再从马背上坠落。凡是没有直接失去知觉者,都拼着最后力气,抱紧了战马的脖颈。而左右两侧的弟兄,则尽力用战马夹住他的战马,保证他的始终不脱离队伍。
  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依旧保持着刀切豆腐般整齐。固定在马鞍上的盾牌表面,密密麻麻插满了雕翎。就像秋天田野里的麦穗,随着战马的前进上下摇晃。
  “再射,再射,给老子不停地射!”七当家楚连壁挥动将旗,脸色惨白,声音宛若破锣在敲。敌军表现太古怪了,他这辈子,从没看到过同样的事情。冲锋时居然不把队形散开,中了箭居然也不反击,只是顶着箭雨,不停地向前,向前,向前。
  “射,射,射啊,你们这群混蛋!”六当家方文被马蹄声敲得头皮发乍,像只兔子般,在自家队伍中蹦来蹦去。临阵通常可发三矢,但眼前这支敌军骑兵前进速度,远低于他以往接触过的其他骑兵。赶在对方于自家长枪兵接触之前,也许还能再射两轮。两轮之后,是死是活,恐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更多的羽箭飞上天空,然后冰雹一般砸进骑兵队伍。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又有人陆续掉下坐骑,被后面马队的踩成了肉泥。整个方阵砸冰雹般的羽箭下不停地窜起红烟,但是,速度却始终没有减慢分毫。
  “啊——!”有持枪的喽啰被越来越近马蹄声和迎面压过来的枪林吓得魂飞魄散,惨叫着跳出队伍,撒腿向后逃命。五当家彭莲峰立刻手起刀落,将此人劈成两半儿。随即扬起满是鲜血的脑袋,大声咆哮:“把枪握紧,握紧,枪锋朝前,朝前!马不敢自己往枪尖上壮,相信老子,马不敢自己撞枪尖!”
  “别跑,你们跑不过战马!”四当家薛宝义也一边斩杀试图逃走的喽啰,一边不停地给自己手下的弟兄鼓劲儿。成不成都在此一举,豁出性命去,也许就能看到奇迹。
  他们两个都尽了最大努力,他们的心腹,也豁出去了一切帮忙稳定队伍。然而,在隆隆而至的马蹄面前,还是有喽啰不停地逃走。宁可背后挨上一刀,也不肯站在原地被踩成肉泥。
  “别跑,你们跑不过战马!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个疤!老子顶在最前面,老子第一个去死!”薛宝义接连砍死了七名喽啰,终于失去了继续朝自家弟兄头上挥刀的勇气。猛然转过身,都下砍豁了的钢刀,从血泊中抄起一条长矛,大步迎向敌军。
  羽箭依旧在半空中飞落,敌军依旧冒着血光继续向前。二十步,十九步,十八步,十七步、十六步,忽然,薛宝义看见迎面冲过来的骑兵们,从盾牌后扬起一只手,“呜——”一片金属的光泽带着风声,从半空中直扑而下。
  “啊——!”“娘咧——!”“我的手,我的手——!”“救命啊——!”惨叫声,随着风声而起,瞬间响彻河滩。原本横在骑兵正前方,密密麻麻的长枪阵,瞬间就被砸得四分五裂。
  “卑鄙——!”薛宝义大叫着,踉踉跄跄。有三把斧子同时砍中了他,在他的胸骨、肋骨和左腿根儿处,开出三条巨大的口子。手中长矛再也拿捏不住,视野里景象一片模糊。
  下一个瞬间,无数条马腿从他站立处疾驰而过。有道淡淡的红烟猛地跳起,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体也瞬间消失,像落进沙地里的露水般,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那些骑兵却丝毫没有停顿,借着战马的速度,再度从盾牌后高高地扬起了左手,“呜——!”又是一阵狂暴的金属旋风,数百只短斧,闪着夺目的寒光,砸向剩余拦路者的头顶。
  “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尚未从第一波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喽啰们,被砸得东倒西歪,尸骸枕籍。
  疾驰而至的汉军骑兵对凄厉的惨叫声充耳不闻,放下左臂,双手紧紧握住骑枪。肩膀贴着肩膀,马镫挨着马镫,枪锋所指,依旧拦路者们的胸膛。
  “娘咧——!”没等骑兵的战马与拦路的长枪相撞,“保义军”的喽啰们已经彻底崩溃。惨叫着丢掉兵器,调转身体,夺路而逃。
  注1:皮室军,契丹君主的心腹精锐。为耶律阿保机所创,耶律德光发扬光大。皮室,契丹语“金刚”之意。
  注2:黄王,即黄巢。传言黄巢起义后,四处杀人放火,将被俘虏的唐军士卒当牲畜屠宰分食,一天吃光三千多人。数年之中,杀人近千万。


第八章 麋鹿(四)
  两条腿的人,的确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哪怕是不以速度见长的漠北马,也是一样!
  尽管负责拦路的喽啰们,已经果断丢下的兵器。尽管他们一个个将四肢摆动得宛若车轮。后背与枪锋之间的距离,依旧在一个呼吸间缩短到无。
  “轰!”成排的骑枪与逃命者的后背相撞,声如惊涛拍岸。马蹄声瞬间消失,哭喊声也变得弱不可闻。天地之间,仿佛所有声音都嘎然而止。
  一片寂静当中,无数道红色的血浆缓缓窜了起来,窜上了半空,交替缠绕,宛若一朵绚丽的牡丹,在阳光下缓缓绽放,绽放,然后缤纷凋零。
  花落如雨。
  红雾蒸腾。
  有无数灵魂萦绕着,飞上了云端。
  阳光一刹那变得极亮。
  将枪锋和马蹄铁照得寒气四射。
  红雾瞬间就被凝结,吹远,沿着河滩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成排的战马,从红雾中穿越而出。
  残破的肢体和碎肉乱纷纷掉落。
  所有声音,忽然又回到了天地间。
  所有人的动作都恢复了正常,都被阳光照得清晰无比。
  雪亮的枪锋猛地向前弹出数尺,将挂在上面的尸骸向朽木般甩出了老远。
  战马齐头并进,四蹄奔腾,带着马背上的将士扑向下一排正在逃命的目标。雪亮的枪锋一寸寸缩短与喽啰兵后背的距离,一寸寸刺入铠甲,刺入皮肉,捅穿骨头,捅破内脏,最后从目标前胸处,刺出一团耀眼的红。
  又一排尸骸飞起来,砸向保义军的弓箭手。
  大多数弓箭手,已经转身加入了逃命队伍,任头目们喊破嗓子,也不肯做任何停留。却有一小部分弓箭手,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恶贯满盈。居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拎着角弓,既不逃走,也不做任何抵抗。呆呆地看着枪锋刺向自己的胸口。
  “轰!”又是一记沉闷的撞击声。
  更多的尸体飞上了天空,鲜血如暴雨般四下飞溅。
  血雨下,长枪兵,弓箭兵,还有“天义军”中的大小头目,像炸了圈的羔羊般,撒腿逃命。
  没有人再敢做丝毫停留,唯恐跑得比自家同伴更慢。身体强壮者已经毫不犹豫地撞进了史洪杰的中军,身体瘦弱者脚步稍一踉跄,就会如墙而至的骑枪挑飞,然后被战马活活踏成肉泥。
  暂且未被战马追上的喽啰兵们魂飞魄散,长枪手奋力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弓箭手,弓箭手毫不犹豫地冲向自家中军。中军的最外围,原本准备用来在关键时刻发起反击的“天义军主力”,很快也被自家溃兵冲散,互相推搡着不停地后退,后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呃,呃,呃……”中军帅旗下,天义军节度使史洪杰眼神僵直,令旗半举在空中,嘴里却迟迟发不出任何命令。
  他不相信,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前后只有十几个弹指时间,溃败居然已经成了定局,眼下甭说力挽狂澜,因为身边聚集的弟兄太多太密,他能不能从战场上逃走,都已经成了未知。
  “大当家,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名心腹侍卫用力扯住他的战马缰绳,大声喊叫。
  “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史洪杰嘴里发出无力的呢喃,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枪林。
  那不是现实!
  那绝不是现实!
  一定是噩梦,一定是!
  他见过地方乡勇,见过契丹皮室军,见过高家军,这辈子,他曾经被不同地对手追杀,可为见多识广。但是,他从没见过如此残暴,如此疯狂的骑兵。
  成百上千人,成百上千匹战马,排着整齐的队伍,以同样的速度前推。
  肩膀贴着肩膀,马镫贴着马镫。
  雪亮的骑枪横在战马前,与马脖颈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高度,密密麻麻。
  马背上的骑兵根本不用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努力握紧双手中的枪杆,就能凭借战马的速度和枪锋的密度,将对手一层层割倒。
  血光翻滚,红雾升腾,喽啰兵的尸体宛若麦子被割倒。
  一层,又是一层。
  “快走,大当家!”心腹侍卫接连催促了几次,都未能得到回应,猛地跳起来,狠狠给了史洪杰一个大耳光。
  “啪!”镔铁打造的头盔被击歪,一道红色的巴掌印,迅速出现在史洪杰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疼楚,终于将此人从梦游状态拉回,
  “走——!”他扯开嗓子,冲着身边所有人大叫了一声。随即拨转坐骑,在亲卫的簇拥下,迅速向东逃窜。胯下战马四蹄乱蹬,将挡在去路上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尽速踹翻。
  “快跑,快跑!”
  “风紧,风紧!”
  “娘啊——”
  “阿二,阿二,快逃!”
  “大哥,大哥——!”
  看到自家主帅都落荒而逃,战场上的大小喽啰们更无斗志。丢下兵器,丢掉盾牌,丢掉身上一切有重量的物品,转身向东。
  东面就是千里太行,山中积雪未消,山路狭窄陡峭。没有粮食和武器的他们,即便逃进山里,也是九死一生。
  然而,即便九死一生,也远好过现在就被战马踏成肉泥。对于溺水之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意味着希望和光明。
  只是,这份希望实在过于渺茫。
  由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的缘故,汉军将骑枪方阵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枪锋对着逃命者的后背,一刻不停地前推。
  不断有十将或者百将,吹响一直含嘴巴里的短笛,用刺耳的声音,提醒马背上的骑兵注意保持队形。一排排骑枪即便偶尔因为尸体的阻挡出现参差,在短笛的提醒下,也会迅速恢复整齐。像一排排犁铧般,从已经变成猩红色的河滩上推过去,推过去,推过去,推平任何障碍。(注1)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戮。在骑兵的不停推进下,“天义军”伤亡惨重。那些跑得太慢,渐渐落在逃命队伍后面,或者被同伴故意挤到队伍后面的喽啰们,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嘴巴里不停发出绝望的惊叫。然而,惊叫却不能给他们的带来任何速度,反而因为呼吸停顿,而消弱了双腿的力量。转眼,滴着血的骑枪从追了上来,将跑得最慢的数十名喽啰直接推翻。然后,同样的命运光临到倒数第二排喽啰身上,然后是倒数第三排,倒数第四排……血浪沿着骑兵组成的方阵倒卷出去,将恐惧顺着马蹄声四下散播。
  “让开,让开道路,向河里头跑!”将一名挡在自己战马前的喽啰挑飞,宁子明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当杀死第一个对手,他觉得心中非常痛快。
  当杀死第二个喽啰,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激情。
  当杀死了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十名逃命者,他身体内的激情迅速衰退,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脊背处开始一阵阵发冷。
  他不想再杀了。
  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然而,他却不敢贸然停下,骑枪列阵冲击战术是他创造并亲手演练出来的,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种战术的全部优势和缺陷。如果他因为怜悯敌军而拉住战马的缰绳,后排的袍泽就会措手不及地撞上他的后背。随即,他和他身后的弟兄,甚至第三排、第四排位置相邻的弟兄,就会彼此撞在一起,人仰马翻。最后全都变成一团肉泥!
  他只能大声喊叫,希望逃命者让开一条道路。希望自己能尽快将队伍带到空阔处,然后缓缓停住坐骑,停止这毫无意义的屠杀。
  但是,仓惶逃命的喽啰们,却听不到他的提醒。
  即便听到,逃命者的大脑也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他们只懂得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成一道直线。然后被骑枪挨个挑飞,挨个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一名喽啰倒在了枪下,血浆溅得宁子明满头满脸。那是一名身材粗壮的少年,脸上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嘴角处只有一团软软的绒毛。
  当骑枪追上他的刹那,他居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后心,试图用手掌挡住枪锋。随即,他的双手和身体就被穿在了一起,然后远远地被弹开去,血落如瀑。
  又一名喽啰倒在了宁子明的枪下,那是一名身体单弱的中年汉子,在被骑枪刺入身体的瞬间,他扭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对生命的留恋。
  “让开啊!”宁子明被对方最后一瞥,看得心里一阵难过。双臂猛地用力,将尸体朝河道方向甩了了出去。
  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他知道,当年那个石延宝,在契丹人的战马前,心中肯定怀着同样的不甘。
  石延宝不想死,眼前这个少年和中年喽啰也是一样。
  可他们都无力抗拒冥冥中的命运。
  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几乎没有第三个选择。
  宁子明已经死过一回,他不想再品尝同样的绝望。
  所以,他只能继续双手紧握骑枪,只能继续不停地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向前,将挡在自己去路上的人戳翻,将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全部杀死,将一具具尸体不停地甩向结着坚冰的河面。
  无论对方是无辜,还是恶贯满盈。
  注1:短笛,木头或者竹子做的哨子,非笛子。宋诗有云,短笛无腔信口吹,指的就是这种哨子。


第八章 麋鹿(五)
  “轰!”
  终于,宁子明觉得手中骑枪一轻,连人带马,从尸山血海中急冲而出。前方再也没有敌人,无论是被吓傻了的,还是逃命逃错了方向的,都被他和他身边的骑兵屠戮殆尽。
  蓦然回首,却清晰地看见。河畔,原本流寇们聚集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街道。没有一具尸骸还保持着完整,也没有一件皮甲能经受得住数百只马蹄的反复践踏。大部分尸体连基本轮廓都没法分辨,放眼望去,只剩下起起伏伏的一团挨着一团……
  血肉长街的两侧,挤满了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幸运家伙。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全都失去了魂魄。一个个茫然地站在自家同伙的血肉前,茫然瞪着毫无光泽的眼睛,两股战战,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还有数以千计的逃命高手,已经横着跑出了数十步外。他们一个个不停地摆动胳膊,迈动双腿,绝不肯再朝后多看一眼,也不肯让身体稍作停留。哪怕被丢在身后的有他的亲兄弟,哪怕大当家史洪杰的左右亲信手里,原本藏着千两黄金。
  一阵朔风扫过,红色的烟雾飘飘荡荡,飘飘荡荡。从河畔翻滚到河道,又从河道中心处翻卷而回。围绕着血肉模糊的尸团,围绕着呆若木鸡的幸存者,缠绵眷恋,萦绕不散。
  “噗通!”一名呆立于血肉街道附近的流寇,就像被砸断了全身的骨头般,软软地跪倒。紧跟着,又是数名。“噗通!”“噗通!”“噗通!”很快,跪地的动作,就像瘟疫般蔓延开去,呆立于血肉胡同两侧的流寇们,都成片成片地趴倒。双手扶在身前,额头顶着地面,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比起已经被踩成肉泥的同伙,他们是幸运的,逃命的时候选对了方向,没有挡住骑兵的去路。然而,他们同时又是不幸的。因为今天所看到的惨烈情景,将成为他们这辈子永远的噩梦。每当听到马蹄声,就会再度闯入他们的记忆。一直到死,都无比的清晰。
  那伙杀神总计只用了不到五个呼吸时间,就击溃了拦路的长枪兵和弓箭手;那伙杀神踩着拦路者的尸骸,直接冲向了天义军的帅旗;那伙杀神连停顿都没停顿,就将天义军大当家连同他身边的侍卫踩成了肉酱;那伙杀神终于透阵而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拨转马头再来一次先前血腥屠戮!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密集的马蹄声果然再度传来,所有跪在地上的流寇们,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挡,挡不住。逃,逃不掉,他们除了闭目等死,又能如何?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入他们的心底。一个呼吸,五个呼吸,十个呼吸,二十个呼吸,终于,有胆子稍大的喽啰,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挪动脑袋四下张望。
  他们没有看到血淋淋的骑枪,他们也没有看到先前那伙杀神。他们看到了两队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骑兵。以那伙杀神出现的位置为起点,跑成了一个长长的弧线。
  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些逃命高手,被新出现的两队骑兵追上,堵住,然后像圈羊一样圈了回来。
  “天义军彻底完了!”三当家谢志勇再度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灰白色的面颊滚滚而下。
  对方除了骑枪列阵平推这一杀招之外,还藏着另外一记后手,轻甲骑兵迂回包抄!已经被碾碎了所有勇气的天义军残兵,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捞到。就全都被押回了河滩上,统统成了待宰羔羊!
  “他们,他们一开始其实只有几百人!”十当家李恒的声音,忽然在三当家谢志勇耳畔响起,带着如假包换的绝望。“他们一开始只有几百人,他们,他们……”
  说着,说着,他开始放声嚎啕,并且不停地用脑门朝地上猛撞,“他们,他们只有几百个人。呜呜呜,他们,他们没有成千上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们,他们只用了几百个人。天义军,天义军完了,彻底完了,呜呜呜呜……”
  “老幺!赶紧闭嘴,休要给自己惹祸上身!”九当家杜绪与十当家李恒平素交好,趁着没有人关注自己这边,一个跟头翻滚上前,用手死死堵住了后者的嘴巴。“多少人咱们都不是对手,别的都不用想了,保命要紧!”
  “天义军,天义军!他们,他们,呜呜……”李恒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瞪着绝望的泪眼用力点头。报仇,这辈子是不用想了。自己先前被吓得魂飞天外,总觉得那个骑枪方阵无比的庞大,里边的骑兵铺天盖地。如今,才忽然发现,对方总计还不到一千人。还没有自己总兵力的一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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