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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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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觉告诉他,自家结义二哥说的不是假话。爱替人打抱不平,是这位赵公子最大的毛病。若非如此,兄弟三个也没有机会在易县并肩杀贼。然而打折了国舅李业家大公子的腿,以赵家的实力和人脉,多赔些金银,多花费些心思,总能将祸事慢慢摆平。从山贼手里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护送千里,传出去后肯定会被当作美谈,对赵二哥有百利无一害。唯独陪着自己去辽阳,纯属于惹祸上身,即便最后能平安返回中原,万一被人咬上一口,恐怕谁都没办法再护得他周全。
  “你尽管放心,为兄跟元朗都是明白人。真的发觉风头不对,肯定果断抽身!”正愁得直嘬牙花子之际,耳畔却又响起柴荣浑厚的声音。
  “大,大兄!”宁子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苦着脸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们我是谁了!此去辽阳,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该,该怎样……”
  话才说了一半儿,柴荣迅速摆手打断,“那我们两个当哥哥的更得跟着你了,免得你这小家伙一时冲动,自不量力!至于对我们两个隐瞒身份,嘿嘿,你以为你自己不说,我们两个就永远想不到郑子明就是宁子明么?好歹我们也都是将门子弟,武胜军中这半年来忽然出现了个擅长使飞斧的小宁将军,我们就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并且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谈论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儿般。然而,他眼睛里的目光,却亮得像刀锋一样,让少年人的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那,那,那终究不一样!”宁子明被柴荣锐利的目光看得头皮发虚,低下头,喃喃地坚持。“我,我若是及时找,找个借口,先走一步,大哥,大哥和二哥两个……”
  柴荣又看了他一眼,再度笑着打断,“胡扯!已经做过的事情了,哪有那么多若是?你回头看看,看看你二哥。再仔细看看,看看他不远千里送回幽州那个人。你以为他是个因为心里有了顾忌,就会轻易放弃的人么?那你可真的看轻了他,也看轻了我和你自己!”
  “二哥他……?”宁子明听得懵懵懂懂,依言回头,再度仔细打量正在告别中的赵匡胤和韩晶。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极为相配。男的生得肩宽背阔,魁梧伟岸。女子也生得修身细腰,高挑大方。此际面对面往树荫下一站,就像两株并生了千年的乔木。令任何人都不忍心将他们生生拆开。
  “你别光顾着羡慕人家,你仔细看看那韩晶。她会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只是个幽州木器商人家的女儿么?”柴荣的话语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点拨之意。“无论行走江湖,还是立身朝堂,学会观人,是第一要务。一个人再擅长掩饰,他的话能欺骗你,眼神却很难欺骗你,更甭提,言谈举止这些长期养成的东西。除非像你这样,曾经彻底忘记了前尘的,否则是曾经大富大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仔细看,用不了太大力气,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宁子明听得两眼发直,远远地盯着韩晶的身影,喃喃发问,“你,你是说韩,韩姐她出身于官宦人家?那,那他岂不是敌国重臣之女?那,那……”
  忽然间一阵头皮发紧,他本能地就想去找斧子。柴荣却快速上前半步,揽住了他的肩膀,“她是她,她家人是她家人。她如果对咱们有恶意,咱们几个一进入辽国境内,恐怕就被人抓起来了。根本没机会走到这里!”
  “噢!”宁子明红了脸,为自己的幼稚和鲁莽好生尴尬。
  在他的先前的见识里头,幽州此刻既然是敌国之土,幽州官员及其子女,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就都是自己的生死寇仇。彼此之间只要有机会,必然先杀死对方以后快。然而,他现在却知道,自家的两位结义哥哥,想法跟自己都不一样。他们两个早就猜到了韩晶的出身,他们却仿佛此事根本无关紧要一般,既不追问,也不主动提起。
  “幽州有两家姓韩的甚受辽国皇帝器重,一支为韩延徽及其后人,另一个则是韩知古的子侄,俱是赫赫有名。你二哥既然连韩家的女儿都敢千里相送,又怎会在乎再多招惹你这个前朝皇子?”柴荣轻轻拍了拍他,然后松开手,笑容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自信。“当初,是咱们中原的皇帝主动割让了燕云,而不是燕云十六州百姓背叛的中原。所以,争气一些,咱们这代人就应该领大军北伐,从契丹人手里再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而不是把燕云百姓统统视作异族。”(注2)
  “嗯!”宁子明如醍醐灌顶,后退半步,朝着柴荣郑重施礼,“多谢大哥!小弟我受教了!”
  “你不必多礼。我也是比你虚长了十几岁,所以才能看得更清楚些!”柴荣笑着侧了下身,然后轻轻摆手,“真的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见识还未必如你呢。好了,别再瞎想了,一个篱笆三个桩。咱们兄弟既然已经把头磕在了地上,就没有让你自己独闯虎穴的道理。赶紧收拾一下坐骑,准备走了。咦?奇怪,韩小姐怎么又跟过来了?”
  后一句话,他纯粹是自言自语。宁子明闻听,惊诧地转头,果然看见,先前还跟赵匡胤依依不舍告别的韩晶,居然牵着马走向了河滩。发现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关注所在,她先是柔柔地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也一起去!反正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早回几天晚回几天没多大区别!”
  “嗯?”柴荣眉头轻皱,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赵匡胤,再看看落落大方的韩晶,终是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过头,飞身上马。
  “走啦!走啦!早回几天晚回几天没啥差别,回不回其实也没啥差别!赵公子,你们慢慢走啊。我们大伙先行一步了!”众人轰笑着跳上坐骑,抖动缰绳,从潞水河上的木桥疾驰而过。
  身背后,暖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河岸。
  注1:幽州,位于现在的北京一带。此刻又名幽都,是辽国的陪都,军事重镇。
  注2:韩延徽,辽国的开国功臣,深受耶律阿保机器重。他曾经逃回中原,却不被当时的权臣所容,最后又再度返回契丹。韩知古,辽国权臣,南枢密院的缔造人。其五个儿子,皆为辽国重臣。家族仅次与耶律与萧氏,为辽国第三豪门。


第二章 重逢(四)
  潞水过后是泃水。
  泃水过后是蓟州。
  到了蓟州城,大部分商贩便停了下来,将手中的货物以最快速度卖给当地商家,然后再以最快速度收购齐当地的特产,掉头南归。
  只有很少一部分商贩,并且以做小本生意的行脚商为主,会继续向北,翻越燕山,进入草原深处。届时,他们卖得早已经不是货物,还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因为缺乏同行竞争,他们在草原深处,往往能赚到比蓟州这边高出三到五倍的利润。然而,他们当中每年至少都有四分之一的人,从此音讯皆无。
  很多部落在能用刀子付账时,绝对不会付钱。
  数不清的马贼就藏在山区与草原的交界处,像饿狼一般瞪着通红的眼睛。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柴荣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商队去喂那些填不满的狼嘴。因此抵达蓟州之后,就将商队交给了副手张顺,由此人负责脱手货物,收购当地特产,然后带着弟兄们沿原路返回。而他自己,则只带着四名最机灵的心腹死士,一边继续陪着宁子明向北,一边仔细查验沿途的地形和军情。
  宁子明好歹也带着弟兄们进山征剿过土匪,知道收集情报对于战事的重要性。因此不用柴荣发出邀请,就主动贡献出了自己的一臂之力。凭着常思、宁采臣和韩重赟三人的昔日所教,以及他自己的感悟总结,每每拾遗补缺,都恰恰说在了最关键处。令柴荣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间,就对自己这个结拜的三弟,又高看了无数眼。
  众人窥探辽国境内的军情与地形,当然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更不能让韩晶有所察觉。因此沿途中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之小心。好在韩晶的一番少女心思,此刻早已完全扑在赵匡胤身上,非但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其他人行为古怪,反而误认为大伙是故意在给自己和赵公子创造单独相处机会,言谈话语中充满了感激。
  这种美丽的误会,令宁子明尴尬异常。每当与韩晶接触过之后,他都恨不能跑到没人处,立刻挖个土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他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用飞斧砍人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给对手设置陷阱,毫不犹豫地把敌人往绝路上推;可利用一个少女的单纯与痴情,拉着此人一起做掉脑袋的勾当,却无法不令他感到内疚。偏偏这种内疚,他还找不到任何人去开解。柴荣这样做是为了汉军日后能北上收复燕云,理由光明正大。赵匡胤如今比任何人都尴尬,不把话挑明,好歹兄弟两个还能继续装做若无其事。一旦把话说开了,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两难。
  “前面那座破破烂烂的城墙,就是卢龙塞。出了卢龙之后,此行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作为所有人的老大哥,柴荣非常清晰地感觉出了两位结拜兄弟的异常,在晚上扎营的时候,凑到宁子明身边低声告诉。
  “哪?”宁子明诧异地抬头,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巅上,看到了一段巍峨的长城。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大部分敌楼都已经坍塌,土石混筑的墙体,也到处都是豁口。宽阔处足以并排跑过四五辆马车,即便是狭窄的豁口,侧着身子走过一个壮汉也绰绰有余。
  “这段长城是秦时蒙恬所筑,隋朝初年曾经重修过。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便是指的此城!”柴荣的学识非常渊博,寥寥数语,便讲清楚了卢龙塞的全部历史沿革。
  “龙城飞将,是飞将军李广么?”宁子明轻轻打了个冷战,再度凝望拿残缺不全的古长城,有股历史的沧桑感觉扑面而至。
  单骑射虎,箭没石棱,解鞍退敌,引而不发,坐镇右北平数年匈奴不敢南下牧马,最后不堪忍受权力倾轧愤而解剑。一段段典故,俱是围绕着同一个人,塑造出来的将军形象几近于完美。(注1)
  “正是!”面对着巍峨的长城,柴荣心中也是豪情万丈。“只可惜当时大汉刚刚经历了七国之乱,实力不济,平白老了英雄!否则,令其在壮年之时便独领一军,大汉的武功,又何止是封狼居胥?!”
  “那,那是当然!”宁子明被说得心头一阵火热,手按着钢鞭站直了身体,低声附和。“李将军勇武过人,军略也不在卫霍之下。就是,就是不幸生错了时代!”
  说道这儿,他心里猛地又涌起一阵茫然。生错了时代的,可不只是李广一个。比如说二哥赵匡胤,若是生在开元盛世,恐怕会是一个著名的游侠儿。而大哥柴荣,就凭他的本事和睿智,无论经商还是做官,成就都不会输给陶朱公范蠡。至于自己,无论做个逍遥王爷,还是一个迷迷糊糊的山贼,恐怕都远远好好过了现在。
  正感慨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柴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有点儿苦涩,但更多的是豪气,“这几天,你不好受,为兄我也一样。我从没想到利用一个女人来替自己做挡箭牌,但也不能因为她跟过来了,就错失这个查探契丹人虚实的良机。义父这辈子就俩心愿,一是结束乱世,二是收复燕云。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置身事外!”
  “这……”宁子明迅速侧过头,看了韩晶一眼,心里依旧有些发虚。
  去年从昏迷中醒来那一刻,他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此后很长时间里,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山贼。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契丹中原,他根本没有半点儿概念。直到突然某一天,有人硬生生把一个二皇子身份,安在了他头上。
  因此,宁子明在内心深处,对于身外的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完全不像柴荣,早已把重整河山,收复燕云,当作为他自己此生此世的职责所在。
  “在此之前,我已经出过一次塞!”将宁子明的表现全部看在了眼里,柴荣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我那次也只想着多赚一些钱,所以从檀州,一直走到了上京。原本以为,可以领略领略异域的繁华,却没想到……”
  他眼中里,迅速闪过一丝灰暗,随即,就变得无比坚定,“没想到,一路上居然没看见一座完整的城池。一路上,到处都是马贼,到处都是死人骨头。库莫奚、霫族、突厥、铁勒、粟末,这些传说中的部族全都不见了。原来他们安歇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堆堆的烟灰。据被我抓到的马贼招供,草原上向来有种规矩,胜者拿走一切,包括败者的性命。如果某个部落不幸战败,所有超过车轮高的男人,都会被砍掉脑袋……”
  他的声音很低,语言组织得也不算太层次分明。但所描述出来的画面,却令宁子明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从黄巢之乱到契丹南侵失败这七十年里,不仅仅中原地区战火纷飞。长城外,更是浩劫连绵。回鹘、突厥、室韦、契丹、奚、靺鞨等,数十个民族,近千个部落,在广袤的土地上互相攻杀,侵吞、整合,几乎每一天的人头滚滚。
  胜利者拿走一切,战败者一无所有,包括生命。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子皆被屠戮殆尽,凡是能带走的东西,都被装上马车。凡是带不走的东西,尽数被付之一炬。
  城池被焚毁,堡寨被踏平。无数前人留下来的典籍文字,被当作废柴一样丢进了火堆。
  草原上的规矩,向来简单。
  简单到了极致。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曾经盛极一时的靺鞨,大部分死于刀下,少部分逃入山林,彻底蜕化成了野人……
  数以十计的民族就此消失,数以百计的部落彻底变成了遗址。当契丹人终于在搏杀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开始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重新建立秩序时,檀州以北,营州往西,已经再也找不到一堵城墙。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
  而契丹人,同样把劫掠,当成了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当塞外抢无可抢之时,他们必然就会将目光转向南方。
  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生存手段,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虎狼在侧,你我兄弟生为男儿,又侥幸学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坚定且清晰。像是在争取他的认同,又好像是在自言其志,“中原想要长治久安,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拿回来。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能重筑藩篱,将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以及所有不事生产,只懂得劫掠的胡族,彻底挡在塞外。否则,无论换了谁做皇帝,中原都永无宁日!你我的子子孙孙,也日夜都不得安枕!”
  注1:解剑,指自杀。唐代李贺有“催榜渡江东,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之语,一乌骓马的口吻,感慨项羽不该自杀。


第二章 重逢(五)
  “男儿……重筑藩篱……挡在塞外……”宁子明愣愣地听着,一股股冷热混杂的液体,在他心脏中来回翻涌。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要么忙着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性命,要么为自己到底是谁而愤懑迷茫,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琢磨,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更没有人跟他如此认真的探讨过,关于一个男儿的责任和梦想!
  而今天,柴荣却猝不及防地将这些每个成年男儿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对着早已废弃多年的卢龙古塞,对着早已残破不堪的万里长城。
  让他一时头晕脑胀,步履蹒跚。
  让他吃一切东西,都如同嚼蜡。
  当天夜里,少年人难得地失眠了。
  尽管四肢和躯干都疲惫不堪,尽管周围万籁俱寂。头枕着软绵绵的干粮袋儿,身上卷着暖烘烘的羊皮筒子,宁子明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的脉搏恢复平静。(注1)
  生为男儿,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而活着,否则,人和种猪之间还有什么分别?
  他无比认同柴荣的话,无比仰慕那些曾经站在长城上,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古圣先贤。蒙恬、李广、卫青、李旭,但是,作为一个连过去和现在都模糊不清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奢谈未来?
  他也想当一个英雄,也想像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也想做一番事业,重整汉家旧日山河。可放眼天下,除了常思之外,谁敢轻易将兵马交与他手?
  他是前朝二皇子,功劳越显赫,能力越强,就越应该早点被除掉。真正像种猪一样活着,也许反而能让所有人的安心。
  “走啊——,一起去,去长城!”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有人向自己招手。
  卢龙古塞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或者手握着刀矛,或者弯弓搭箭,将试图南下的劫掠异族,死死地顶在了关墙之外。
  更多的热血男儿,拎着木棍、钢叉,从南方走来,走向燕山内侧通往长城的古道。步履蹒跚,却百死亦不旋踵。
  “呜——————呜呜—————呜呜”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壮士,大声吹起号角,提醒后边的弟兄赶快跟上。大伙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容不得半点耽搁。“呜呜—呜呜————”队伍各段,有壮士举角回应。—
  角声迅速在山中回荡开去,先是一声,然后是一串,一片。猛然间,长城顶上仿佛也有画角声响起,与行军的号角遥相呼应。
  “呜呜———呜呜————呜呜————”风夹着角声吹过群山。天光云影下,一横一纵的两道长城仿佛同时在移动。精神抖擞,须发张扬。
  长城活了,正如传说中那样,它在某个春日自己醒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焦躁而愤怒,在他耳畔不停地盘旋。有人狠狠推了他一下,有人用力扯开他系在羊皮筒子外侧的绳袢儿。还有人快速把钢鞭塞进了他的掌心。
  在手掌与兵器接触的一刹那,宁子明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刚才做梦了,一个气吞山河的大梦。而此刻在梦外,现实却无比地冰冷。
  长城残破不堪,卢龙塞废弃多年。脚下大约两三里远的谷地里,有一群行脚商贩和平头百姓,正骑着马,赶着车,扛着大包小裹,仓惶逃窜。而在他们身后,则有两小队身穿皮甲的军兵,策马紧追。不停地挥舞着皮鞭和刀枪,将逃命者逼向山谷的正中央。
  山谷的正中央处,有几名家将,簇拥着一个锦帽貂裘的大人物,呼啸而前。一边用号角指挥军兵们齐心协力驱赶“猎物”,一边瞅准机会开弓放箭,将跑在队伍后面的商贩和百姓挨个射杀。
  “饶命——!”有人惨叫着跪倒,将身上所有值钱物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大人物和他的家将们却看都不看,直接策马朝此人胸口处踩过去,转眼,就将此人踩成了一团肉泥。
  “天杀的——!”宁子明看得眼眶迸裂,猛地转过头,朝自己战马身边飞奔。早有准备柴荣却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莽撞,咱们人生地不熟,且寡不敌众!这是契丹北院兀烈部小将军在越境打草谷,附近肯定还有他们的同伙!”
  “把身体藏在树丛后,尽量别出声音!想收拾他,有的是机会。但现在,咱们得先保全自己!”赵匡胤也迅速走了过来,与柴荣一道,将宁子明朝树丛后边拉扯。
  宁子明明白两位兄长说得有道理,任由二人将自己拖进树林。然而,山谷里传来的惨叫声,却是一刻不停。刀一样刺痛他的心脏,刀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大辽,大辽先皇在世之时,是绝对不准他们这么干的!”同样心神受尽折磨的,还有韩晶。双手拖着宁子明一只胳膊,满脸惨白。“是,是新皇登基,登基后,跟,跟太后先打了一仗。然后北院各部才趁机开始胡作非为。南院,南院官吏虽然全力阻止,可,可这毕竟是荒郊野外,南院,南院的人不可能天天盯在这里!”
  宁子明本能地将胳膊缩了缩,然后又强迫自己将胳膊伸开,任由韩晶拖着,装作毫不介意。
  柴荣麾下的四个死士,也纷纷将身体挪开数步。尽量不跟韩晶发生任何接触。并非出于顾忌男女之别,而是从心底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女人来自幽都,出身非富即贵。这个女人身材高挑,眉毛浓密,眼底还带着隐隐的天蓝色。这个女人前一段时间在中原东游西逛,将沿途道路城防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个女人如果换上锦帽貂裘,也许就跟山谷里那群契丹禽兽毫无分别,拿起了弓箭,也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大伙心窝招呼……
  “赵,赵大哥。我,我……”与其他热恋中的少女一样,韩晶对来自情郎身边的目光,敏感异常。缓缓松开宁子明的胳膊,转头看着赵匡胤,两眼中珠泪盈盈。
  “没事,没事儿!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赵匡胤上前半步,将韩晶的揽在了自己怀中。然而,却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大了些,还是少女的身体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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