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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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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争分夺秒,因是便是商讨这样重大的军情,众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亦或者说,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李从璟已无暇去顾及渤海军方面的心情,而是要以己方之判断,“独断专行”了。
李从璟话中之意,大明安已听出些许,遂问:“敢问李将军打算如何破局?”
李从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顾莫离、王朴,“你们认为该当如何?”他无需与渤海军客套,那是不想浪费时间,但莫离、王朴的意见,他却是必须考虑的。
论军谋,当下莫离可谓是远胜王朴,事实上,在李绍城取胜的消息传回之际,他就已经在考虑接下来的征战之策,这时李从璟问起,他心中已初步有些成算,便说了四个字:“乘胜而进。”
莫离之论,正与李从璟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这既是两人的默契,也是局势使然。特定事情面前,选择固然多样,甚至胜法也不止一种,然则,最恰当的路,却永远只有一条。
闻琴声知雅意,王朴眼前一亮,嘿然笑道:“出人意料。”
“更是为了掌握主动权。”李从璟补充了一句。合兵固然稳妥,却不能改变眼下被动的局面,而对于此时的联军,赢取主动权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如此才有腾挪的余地。
“方经大战,不做休整,又百里趋利,似有疲军之嫌。”大明安沉吟着,这回他没有表示质疑,只是用商量的口吻。
李从璟淡然道:“为常人所不能为,方为豪杰;胜常军之不能胜,才是精锐。”
这样的话要是常人说出,自然狂妄,然而有李绍城之胜在前,这话便是底气。李四平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道:“百战军之精锐,无可辩驳,然则契丹军毕竟兵强马壮,此举风险不小。”
“军争岂非没有风险?更何况局势危急,要逆势而上,于死地开生门?”李从璟平静地说道,“古往今来,但凡征战,谁也不敢言有必胜把握,无非拼命而已。狭路相逢勇者胜,忧败,便不能胜,惧死,又何能生?”
说完这话,李从璟挥动马鞭,奔驰向前,寒风卷起他黑色的披风,在军列旁肆意飘扬。
与此同时,一声大喝在军中响起。
“君子都听令——随我出战!”
……
美的地方都有故事。
战争的豪情与热血,或许令人心驰神往,值得大书特书,但战争毕竟充满血腥,客死异乡的残酷与悲壮,足以撕裂任何美的画面。陌生的地方总有忐忑和不安,某些情况下,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抗拒,甚至是想要逃避,想要回家。但当冰冷的土地,洒下同袍的热血,埋下兄弟的尸骸,再陌生的地方,也会变成故地。落叶归根固然美好,但对将士而言却犹如遥不可及的梦,对他们来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埋白骨,才是大丈夫情怀。
天色渐渐暗下来,寒风似乎更冷了些,吹打在身上和刮骨刀没什么两样。荒野上空有秃鹰盘旋,它在俯瞰大地的同时,也在注视原野上的万千将士。尚有尸体堆积的战场,凝固的鲜血异常显眼。
最后一抔黄土覆上土堆,李绍城挥了挥手,数百名将士们退回他身后,整齐列队。他们在掩埋同袍尸骨,在他们身旁,更多将士在忙碌的各司其职。
李绍城的左臂缠着纱布,血迹斑斑,他凝视着眼前坟堆,沉静的眼眸一如既往看不见情感,他低头沉默着。
熟悉的将士埋骨在陌生的异乡,生离死别也不过寂静无声,冷风中的铁甲没有温度,滚烫的胸腔却似熔浆在喷薄。
良久,李绍城行了一个军礼。他身后的将士,同时行礼。
礼毕,他们转身,跨上战马,驰骋而去,奔赴下一处战场。
或许终其一生,他们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就像他们永远都无法再看到离去的同袍。
但同袍音容,与此地山河,却会一直刻在他们脑中,直到他们死去。
“副帅,军帅传令,命我等摒弃辎重,轻军前行,寻机与北上之契丹中路军先锋作战!”副使跟上李绍城,将最新军令送到他手中。
李绍城接过军令,看了一眼,随即道:“让渤海军分出一部,护送伤员、辎重转移,去寻找在后面的联军。再让其挑选精锐,与我百战军同行。”
先前击溃契丹北路军后,大军并未追击,此时接到李从璟令其趋前求战之令,李绍城却无半分迟疑。
军令下达之后,李绍城让人将孟平等各部主将叫到近前,停下来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同时,以大明邢为首的渤海军将领,也汇聚过来。当然,中间少不得有人充当翻译的角色。
“要寻机与北上的契丹中路军作战,首先得了解其行踪。依据之前的情报推算,其部主力据此应当只有一两日的路程,其先锋若是赶得快些,恐怕据此已经不远。”大明邢是老将,也是渤海王族,深谙征战之道,乃是渤海军中少有的良才了,“仓促之下应战,实非明智之举,以我之见,此战应该从长计议。”
孟平嘿然道:“百战军征战,最不缺的就是敌军情报。”
“老将军说得不差,我军情处已有消息传回,四五十里之外,已发现契丹先锋精骑行踪,人数在一个万人队上下。”李绍城道,看向大明邢,“依老将军看,此战该当如何?”
大明邢抚须沉吟,寻思着说道:“白日之战,契丹北路军为我所败,大溃而逃,此时想必已与其先锋精骑相遇。当此时,其先锋精骑或有两种反应。”
“哪两种反应?”
“一者,见北路军败,心生警惕之心,所以缓军慢行,并且严加防范,若是如此,则我等难有可乘之机;二者,见北路军之败,不仅不缓行,反而认为我等方经大战,必定疲惫,方经大胜,必定松懈,遂急进而来,既为北路军复仇,也为立功。”大明邢缓缓说道。
“两种可能,老将军以为孰大孰小?”
“没有孰大孰小。”
“哦?老将军是认为两者可能性相同,还是不好分辨?”
“非也!”大明邢呵呵一笑,胸有成竹道:“前者断无可能,契丹贼军,只会选择后者!”
这样果断的论断让李绍城有了兴致,遂追问道:“为何?”
“耶律阿保机倾举国之兵,亲率二十万大军进犯渤海,其势也勃焉,其志也雄焉,帝王如此,上行下效,战士自当也如此。又其初克扶州,大掠州县,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底层将士,皆收获颇丰,此正当其志得意满、壮志雄心倍增而贪欲暴涨之时。眼下,契丹军分三路席卷渤海,睥睨山河,谁不视渤海为鱼肉,可任意宰割,谁不视渤海千里锦绣山河、无数珍宝为囊中之物,可任性收取?当此之际,骤闻北路军之败,契丹贼子哪里会因此而胆小甚微?只会恼羞成怒罢了!再加之其认为我等必定疲惫、会松懈,又怎会不趁机而上,欲取我等性命,以为军功?”大明邢侃侃而谈,眉目轩昂,风姿不凡,“由是,我断定,契丹中路军之先锋,必定须臾而至!”
李绍城肃然起敬,由衷赞叹,“老将军目光如炬,佩服!”
孟平等将,也无不喝彩。
千百人中,必有英豪,十万军中,必出霸王。渤海毕竟海东盛国,山灵水秀,百万生民,岂会没有人杰?
只不过能否当其所用罢了。
李绍城对大明邢高看不少,便问:“老将军既然认为契丹先锋必定急速而至,我等如何对敌,老将军可有计策?”
李绍城固然谦逊纳言,然而大明邢却已看穿一切,他好整以暇笑道:“李将军分明已有成算,又何必多此一问?”
李绍城露出一丝笑意。
孟平缓缓吐出两个字,“伏击!”
第400章 百战山河寸寸血,拼却死地开生门(中)
耶律阿保机亲率的中路军主力,距离李绍城与契丹北路军交战之地,并没有李从璟、李绍城等人预想的那么远。当契丹中路军先锋只有三十里就将与李绍城遭遇时,耶律阿保机也只需要半日路程,就能追赶上那个万人队。
寻常局面,在明知后有援军的情况下,万人精骑的主将只要稍有些头脑,面对不到三倍敌军,即便不能取胜,至少也能坚持半日,等到援军到来。
换言之,契丹先锋与主力大军,始终在一个能够相互支援的安全距离上。
至于李绍城一日败契丹北路军三万大军,那太出人意料了些,出人意料得近乎没有道理。
至少在耶律阿保机看来是这样。
虽然古往今来,多的是规模远超于此的胜败,在更短的时间内分出结果。但耶律阿保机不能接受他的军队如此,或者说,他不能接受他的军队是这个结果中失败的那一方。
所以当他听闻这个消息之时,立即被震惊得大怒,随即下令将北路军主帅斩首,以正军法。
“北路军之败,败在轻敌。”待耶律阿保机怒意稍稍平息之后,韩延徽细声宽慰道,“皇上勿忧,只要收敛骄狂之气,大军依然能高歌猛进。”
耶律阿保机不悦,“朕舍显德府不顾,舍攻伐渤海国大局不顾,亲率十万精锐北上,就为对付李从璟那区区数万幽州军,还不够重视,还是轻敌?”
韩延徽双手叠放腹前,微微耷拉着眼帘,用争锋相对的口吻道:“皇上当真舍弃了显德府、舍弃了攻伐渤海国的大局?”
此言乍看很矛盾,但耶律阿保机却不说话了,瞪着韩延徽。
韩延徽对耶律阿保机锋锐的眼神视若不见,继续自顾自道:“皇上心中也知晓,自己并未全力对付李从璟、幽州军,舍弃显德府、舍弃攻伐渤海国的说辞,也言不尽实。”
耶律阿保机恼火道:“难道爱卿要朕调遣全部二十万大军,尽数北上,才是真正重视李从璟?”
“若是果真如此,只怕我军败得会更惨些。”韩延徽寸步不让,冷冰冰地说道。满朝文武,能用这种语气跟耶律阿保机说话的人,屈指可数,而还能活得好好的人,恐怕只有韩延徽一人。
韩延徽认真看着耶律阿保机,严肃道:“其中缘由如何,皇上知道得比臣更加清楚。”
耶律阿保机脸部肌肉抽了抽,良久,缓缓说道:“爱卿说得不错,事实的确如此。我中路军十万大军北上,以泰山压顶之势,对付数万幽州军,连朕都自觉是杀鸡用牛刀,而心生怠意,更何况是普通将士?恐怕都以为剿灭李从璟不过举手之劳。骄兵必败,亘古如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朕果真以二十万大军北上,只会让全军以为胜券在握,更加松懈,如此便离失败不远了。”
“何况,幽州军可谓精锐,李从璟可谓良帅,渤海军更是今非昔比,如此精兵良将,处于绝境中而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要逆势而上,本就不可小觑。加之又逢大胜,可谓愈战愈勇,当此之际,其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震撼人心。”韩延徽直言道,丝毫没有给耶律阿保机留颜面的意思。
韩延徽的忠言逆耳,不仅没有让耶律阿保机恼怒,反而让他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能听得进直谏,而且有臣子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他直谏,来点醒他,这已充分说明耶律阿保机不愧明主。
他沉吟少顷,目中露出追忆之色,缓缓道:“三年前,李从璟初克平州,攻占营州,虽然声势不小,但朕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天下大了去了,朕的对手也多了去了,一个藩镇节度使,再蹦跶又能有多大力量?还不至于让朕另眼相看。朕若是连这辈人都要处心积虑去对付,那朕还有什么精力去治理偌大的契丹国、攻伐更大的天下?正因如此,以至于之后李从璟小动作不断,在幽州韬光养晦,朕亦没有多顾。及至攻打渤海国,而李从璟已隐约成势,稳妥起见,朕这才令耶律欲隐率军五万,以卫南疆。在朕看来,卢龙虽然已颇有实力,但也仅够自保而已,顶多能出兵营州、辽东,来声援渤海国罢了。营州、辽东,也是重地,对大契丹国更有极大用处,但较之于渤海国,仍旧不能相提并论。”
“但让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耶律欲隐竟然会败给李从璟,而且还败得那般快、那般惨烈,丢尽了我大契丹国的脸面不说,更让朕的盘算落空!”耶律阿保机深呼了口气,很是不快,“但时值攻打扶州的关键时刻,朕也无暇分兵。事已至此,朕便有心让了营州、辽东给李从璟,左右灭渤海国之后反手之间能够拿回来,此时让李从璟拿去又何妨?就当稳定后方了。可没想到,李从璟的野心实在太大,夺了营州、辽东仍旧不满意,竟然还兵出渤海,直接插手我军与渤海战事,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也未免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了些!他是有多大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朕夺辽东、克营州、收平州,偌大中原朝廷,不敢出动一兵一卒!朕起于微末,吞并草原,纵横万里,视当年天可汗之契约如无物,堂堂大唐,不敢说一个不字!便是朕攻占丰、胜之地,夺了唐朝马场,睥睨长城,也不见李亚子递出一份战书!中原生民千千万万,中原豪杰灿若星辰,中原权贵数不胜数,可他们却不敢对朕有半分不满。他们在做什么?那些所谓诸侯,自诩为一时人物的所谓豪杰,他们不过是在争权夺利,你攻我伐,涂炭生灵罢了!面对我大契丹国,对我这个被他们呼之为‘夷’的外族,他们可曾有半分血性?你看那杨吴,据江南富庶之地,拥百万能战之兵,威震中国半壁江山,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来对朕百般谄媚,要跟朕眉来眼去,寄希望于朕,来帮他们牵制中原王朝?”耶律阿保机信手一挥,冷哼一声,“如此英雄,如此豪杰,朕不屑顾之耳!”
韩延徽叹息,拱手深深一礼,认真地说道:“诚如皇上所言,中原人物虽多,不过自相残杀罢了,中原地大物博,不过用之于内斗自耗罢了。而皇上有吞吐天下之志,心系苍生,臣之所以为皇上之臣,原因就在于此啊!”
耶律阿保机继续道:“与之相比,李从璟算什么?区区一介节度使,管辖之境不过边地八九州,可用兵马不过三五万!若说他雄心壮志,浑水摸鱼夺了营州、辽东也就罢了,但他有什么底气,竟敢离开辖境,仅率三万之军,就妄想与朕亲率的二十万大军正面抗衡?你说说,这李从璟,他在想什么,他脑子里装得是什么!”
说到最后,耶律阿保机平复下来的心境再度支离破碎,双眸也通红起来,这说明这回他是真的在恼怒。
“天下失声,而我独鸣;群雄踌躇,而我独进;诸侯厮斗于内,而我独战于外……”韩延徽沉吟良久,目光有些深沉,缓缓道:“这李从璟,心中似有不平之气。”
“不平之气……不平之气?”耶律阿保机冷笑一声,“朕不管李从璟心中有什么平与不平,但他这回硬要找死,朕一定会成全他!”说到这,缓和了语气,耶律阿保机问韩延徽:“朕已知李从璟为心腹大患,遂亲率十万大军至此与之战,不料未有寸功,而北路军先败,此为不虞。轻敌之心,不可有之,往下如何,爱卿可有想法?”
与李从璟之前所料不同的是,耶律阿保机并未从一开始就给幽州军设了局,要在渤海国致他于死地,而是“临时起意”,这是耶律阿保机对他重视不够的原因。一个大国帝王,要重视一个节度使,更要将这种重视上升为不死不休的局面,这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李从璟而言,这样的局面无疑好接受一些。但就当下来说,在耶律阿保机已改变策略的情况下,局面上的好受,并不明显。
说回眼下正事,韩延徽略微思索,道:“为支援、接应北路军,皇上派遣了先锋万骑先行,既然我们得知了北路军之败,先锋万骑自然也早就知晓……”他的话还未说完,先锋军的信使赶至,向耶律阿保机汇报了先锋军的行动。
韩延徽闻听先锋军主动出击,脸色骤变,寒声道:“先锋军骤然出击,必遭大败!”
“速传军令,让先锋军后撤,不得擅进与敌军交战!”耶律阿保机哪能不知先锋军轻敌冒进,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刚与韩延徽谈论透彻这中间的玄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想不到先锋军进得这么快,竟然没等他军令!由此可见,契丹军的骄横、自大、轻敌,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韩延徽摇摇头,叹道:“只怕等传令信使赶上先锋大军时,其已与敌军遭遇,此时令其后撤,为时晚矣!”
第401章 百战山河寸寸血,拼却死地开生门(下)
“为时晚矣?”耶律阿保机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怕不见得。”
韩延徽眼前一亮,“皇上已有成算?”
“北路军虽败,毕竟有三万之军,敌军能胜之,代价不会小;先锋军虽只万人,却乃精锐,即便遇到些麻烦,不会轻易落败;而朕若是不令其后撤,立遣精骑增援,还是半日即能赶到。”耶律阿保机目光深沉,嘴角却含着笑,“若是敌军没有与先锋军交战也就罢了,如若交战,在朕派遣的援军赶到时,必是相互深入之局面,此时己方生力军加入,你说,敌军是败,还是不败?”
韩延徽大喜,“这是我军扭转局势,反败为胜的不二良机!”
耶律阿保机看得更远些,他接着道:“能速败三万北路军的,必是敌军绝对主力和精锐,依据军报,前战主攻的乃是幽州军,倘若此战能击溃、歼灭这部分幽州军,则此地战事,至此已定。李从璟再有谋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认败、认死!”
“妙极,妙极!”韩延徽赞叹,“却想不到,局势竟会有这样的转变!轻敌冒进,反而成就了灭敌良机。”
“战机总会有的,就看为帅者能否抓住了。”耶律阿保机微笑道。
“敢问皇上,意欲遣何部增援先锋?”
耶律阿保机胸有成竹,“援军不宜过多,否则拖慢行军速度,贻误战机,只要精锐即可。此行,非司近部莫属!”
听到司近部这三个字,韩延徽神色一凛。
那是耶律阿保机两支御前亲军之一,战力冠绝数十万契丹军。
……
“将军,这地方叫什么名?”
“黑石岭。你问这个作甚?”
“没啥,随便问问,嘿嘿。”
孟平看着眼前挠头的杨重霸,心中虽然知道对方言不由衷,却没有多问。脚下的石块是黑色的,这大约是此地名为黑石岭的缘故。他的目光落向四周,入目尽是潜伏于林中的联军步军将士,身前的视野很广阔,山林之下,是一条大道,更远处的田地一片荒芜,却颜色异样。那里就是先前大军与契丹北路军交战的地方。
杨重霸坐在石块上,怀抱横刀,望着白日战场,一动不动。星辰如海,黑夜并不漆黑,但视线却也并不明朗,杨重霸此时的凝视,会显得很吃力、很累。
孟平心里知道,杨重霸之所以问此处地名,是想记住他曾今战斗过、流血过、也埋葬了他生死同袍的地方,甚至,这里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埋骨的地方——亦或许只有战死,没有埋骨,尸身曝于野,被鸟兽啃食。
记住战斗过的地方,不仅仅是记住地名。但无论如何,都需要知道那个名字。
这是一种属于战士、属于军人的情结。这种情结并不难理解,人皆有之,只不过记住的原因不同罢了。东晋桓温,北征中原时,路过故地,眼见二十年前所植柳树俨然成荫,遂感叹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便是这般。
只不过战士是孤独的,他们征战、流血、死去,不为生民所见,了无痕迹,所以他们的情结,也显得厚重而悲凉。
冬夜严寒,山风如哭,作为伏军,却不能点火,将士们就着冰水咽下干粮,不停向手中刀箭呼出一团团热气,揉搓不停,以免甲兵被冻住。
大明邢在山林中来回走动,巡查情况、鼓舞士气。
一众精骑立于道上,阵型和山峦一样稳重,李绍城端坐马背,闭目养神。冷风吹起骑兵们的黑色披风,动如浪涛。
“敌军已至十里之外!”有斥候回报。
李绍城不为所动。
“敌军已至八里之外!”
“五里!”
“三里!”
“一里!”
马蹄声搅碎夜的宁静。
李绍城陡然睁开眼,抬头看向一侧山脊。
月在山巅,夜空纯澈,群星如坠。青山悄然无声,林木静若处子。
一团火把在山脊亮起,顷刻间,周山皆亮。
杀声四起,从天而降。
无数火把雨点般落入道上的契丹军中,大道顿时亮如白昼。箭雨腾空,划过一道弧线,在月光下现出帘幕一般的轮廓;山石如洪,江流入海。
李绍城提起长槊,向前一引,双腿狠夹马肚,“杀!”
万军齐出,杀向契丹先锋军!
……
军营中,灯火通明,无法安睡的大明安走出大帐,步上角楼,登高而望。
脚下军营明亮如昼,然而远望却只能看见黑夜,别的什么也无法看到。
与厚袍大氅的大明安不同,角楼上原本伫立的军士衣衫单薄,而今夜似乎格外寒冷,这使得这名军士微微发抖,牙齿打颤。
大明安注意到军士的窘迫,心中有所触动,走上前,接过军士手中长戟,对他道:“把号角给我,我来替你,你且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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