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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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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跨上战马,向大梁的方向纵马狂奔。
  “陛下!”近卫连忙相随。
  ……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抵达大梁仍旧遥遥无期。
  李存勖勒马停缰,无奈摇头,仰天喟然长叹,继而自嘲一笑。
  有必要如此跟自己置气,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吗?
  果然每逢清醒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大不如前。只是这些年来,真正清醒的时候愈发少了。更多时候,是在醉生梦死。皇后说天下是双手打下来的,我们夫妇君临天下是天命所归,难道自己就真以为人心不足惧了?
  罢了,罢了。
  “回去吧!”李存勖拔马回头。
  “陛下,有人来了!”护卫突然低声示警。
  李存勖再度回身,发现官道上大梁的方向,有马队急速靠近。
  “休得惊慌!”李存勖淡淡吐出一句,镇定望着前路。
  不时,一支精骑出现在李存勖面前。为首的,是一位英姿飒爽而又分外年轻的将军。精骑没有打旗号,那位年轻将军左右也没什么标识,但哪怕是隔得很远,李存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在这里碰到对方,李存勖竟然没觉得意外。
  年轻将军下马,不顾李存勖护卫的拔刀戒备,走上前来,在李存勖面前行礼,“参见陛下!”


第454章 昔日家国残梦里,多少魂梦惊夜雨(中)
  李存勖冷笑道:“你既仍呼朕为陛下,心里便还有君臣。既知君臣,缘何行叛逆之事?”
  年轻将军站起身,与李存勖目光对视而不避,“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君弃其道,便绝臣道。”
  “放肆!”李存勖怒不可遏,闭眼缓息,睁眼愤视,“为臣者,焉敢言君道!”
  “君道也是道。道之所存,理也。”年轻将军不为所动,“既为理,人皆可言。”
  李存勖顿了顿,逼视眼前人,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稍有错,臣便兴乱,难道就是正道?”
  “臣此行,非为兴乱。”年轻将军道。
  “不是作乱,那是什么?”李存勖冷哼一声。
  “君王有错,臣民替君改之。”年轻将军声音平稳,身形同样平稳,“臣等此番所为,便是替君改错。”
  李存勖冷笑不已,“改错?用谋反篡位的方式?”
  年轻将军看着李存勖,认真地问道:“吾王知错吗?”
  “你……”李存勖大怒,冲眼前人大喝道:“李从璟,你大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来人正是李从璟,李存勖坐于马背,他站于李存勖面前,虽身形不及李存勖高,气势却丝毫不弱。世间有浩然正气,若得此气滋身,于万事万物前皆不必自惭形愧,哪怕他面对的是一国帝王。
  李从璟看向李存勖的眼光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他道:“吾王若知错,当不惮改错;吾王若不知错,臣民自当替吾王改之,只不过到那时,王何以为王?天下自有君王以来,历经多少国、多少代?天下会有这般多的朝代,不就是因为君王失道,而臣民群起,才有改朝换代之事吗?改朝换代,非是谋逆篡位,而是为天下、为万民,重塑道义!”
  李存勖嗤笑不已,冷言冷语道:“然而历朝历代以来,亦不乏乱臣贼子!这些人狼子野心,犯上作乱,最终却逃不过被尽诛的下场!”
  “陛下!”李从璟愤然出声,语调高亢起来,“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沉迷享乐、荒废朝政、妄用奸佞、毁坏朝纲,给天下、给百姓带来了怎样的伤害吗?!”
  至此时,李从璟不复束手而立,而是昂然按刀,目视李存勖,激昂陈词:“为政以仁德,轻徭薄赋,得万民归心,天下共敬之,所以江山能够稳固;为政以清明,整顿吏治,隔绝宵小,使重臣不敢贪污,小吏不敢祸民,所以庙堂能够长存;为政以贤明,广布恩德,整顿百业,使百姓皆有所养,赏善罚恶,精兵强军,使将士无后顾之忧,所以社稷能传百年;为政以博爱,遍施教化,使万民心中有道德,能辨是非对错,所以国家能长治久安,令文明布之于四方,能召四夷拜服,所以中国能历万世!”
  “倘若因一己之私,纵情享乐,不顾社稷安危,胸无生民疾苦,国库不充盈,百姓无余财,军队不修甲兵,将帅不通征伐,士卒不敢死战,以至于朝政崩塌,外寇入境,这样的君王,也能称之为君王吗?”
  这一番话恍若雷鸣,说得李存勖呼吸急促、面色铁青,他大喝道:“你闭嘴!李从璟,难道你觉得朕是这样的君王吗?!”
  李从璟端视李存勖,全然不因对方天子之怒而势弱,他举止端庄,亦无局促之感,面对对方的诘问,李从璟舍弃辩论之法,摆出那些让他痛心疾首的事实:“同光二年七月壬申,京师雨足,自是大雨,至于九月,昼夜阴晦,未尝澄霁,江河漂溢,堤防坏决,天下皆诉水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光三年三月壬子,东京副留守张宪奏,诸营家口一千二百人逃亡,以军款被贪污、人不能饱食故也。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月,宦官王允平、伶人景进为帝广采宫人,不择良家委巷,殆千余人,车驾不给,载以牛车,累累于路焉。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光三年八月壬戌,青州大水、蝗,数不尽良田颗粒无收,当年冬至,万千百姓成为饿殍。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年八月癸未,河南县令罗贯因奸佞进谗,委河南府痛杖一顿,处死,人皆冤之。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光……”
  “够了!”李存勖打断李从璟,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极不平静。
  李从璟惨然一笑,似是为人不平、为江山不平、为天下不平,他望着眼前这位一国帝王,“去岁伐蜀大军三月平蜀,大唐国威由此达到鼎盛,世人皆以为我大唐可以廓清宇内,只可惜,这只是看起来美好的幻想罢了。郭公恃才傲物固然不假,但堂堂国之重器,竟然冤死于宦官之手……连这样的社稷之臣,陛下竟然都下得去手!”
  “朕没下令杀郭崇韬,是他们自作主张!”李存勖厉色分辩。
  李从璟哂笑一声,“那事后呢?因此事被诛连的人还少吗?连睦王也……”
  “李从璟!这些事也是你能议论的?!”李存勖怒道。
  “臣不议论,事情便不存在吗?”李从璟摇头,“陛下可有想过,原本看起来一片大好的大唐江山,为何旦夕间会烽烟四起、大乱至此?”
  李存勖想起各地乱事,又念起李嗣源起兵不久便各方归附,再联系这些时日来将士离散,心中恨意滔天,“那是因为尔等乱臣贼子太多,人心不古!身为臣民,全无忠君爱国之念,天下之乱,皆因尔等人心丧乱!”
  “天下丧乱,始于人心丧乱吗?”李从璟并不因这话而感到意外,他目光炯炯对上李存勖,“那么敢问陛下,人心丧乱,又是始于什么?”
  李存勖愣住。
  “于君王而言,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于臣民而言,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于其所不乐。”李从璟慷慨陈词,“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君好学,则举国修书,君仁德,则万民友爱,君王赏善罚恶,则天下贤良云集而宵小无立足之地,君王若匡扶道义,则天下自有浩然正气、妖邪避绝。反之,君王爱财,则群臣贪墨,君王沉溺声色,则举国行靡靡之音,君王亲贤远佞,则世无忠良,君王疑臣,则百姓以邻为盗!”
  “君王一言一行,皆会以此彰示于天下:何为对,何为错,何者该提倡,何者该杜绝。君行不正,有忠贤不赏,有为恶不罚,有将死不救,有欲乱不平,有道义不伸张,有凶恶不严惩,有欺瞒不明察,有害国不杜绝,有贤才不重用,有宵小不打压,则群臣如何事君?有心者如何上进?倘若如此,君臣必舍职守而谄媚,意富贵者必弃正道而钻营!”
  “人间道义不存,天下道德崩溃,害国害民者得居高位、逍遥一生,利国利民者一贫如洗、死无葬身之地,如此则宦海争权夺利、损公肥私,乡野互相侵扎、损人利己。一旦居庙堂之高的君臣如此,则处江湖之远的百姓如何?生民不知何为对何为错,心中失去正确的行为、精神准绳,岂能不言行失衡、人心丧乱?人心丧乱,心中没了秩序,人皆不再忠君为国,不再父慈子孝,不再团结友爱,而是损人利己,害公谋私,你争我夺,彼此算计,长此以往,人间秩序何存?天下焉能不乱!”
  李从璟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划破这深沉的夜,“历朝历代,每逢天下大乱,必定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心不古,何也?君王身为万民之首,存于当世,享尽荣华、位极尊崇,不是让你来不惧人心的,而是让你来正人心的!否则,一旦人心丧乱,天下烽烟四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有多少君王只知皇权,眼无社稷、胸无国民,遗弃了整个天下?这些人何德何能,也敢称孤道寡!”
  “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君行正,则臣民拥戴,君行不正,则臣民共伐!陛下,你还认为,我等此番举事,是狼子野心、谋逆篡位吗?!”
  李从璟此话出口,李存勖如遭棒喝,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虽愤怒不减,有意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当场。他根本就没想过,君王之道、臣民之道、天下之道,竟有这样的深意!
  李从璟目光盯着李存勖,不挪不移。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骤然发声,势若雷霆,竟给人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之感。
  万民疾苦,所以菩萨低眉,罪孽横生,所以金刚怒目!
  李存勖脸色扭曲,目光极尽挣扎,面对李从璟堂堂眼神,竟然不敢与其对视。一时间,仿佛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不是李存勖这位一国帝王,而是暂为臣子的李从璟。
  相对无言,场面陷入沉默,沉重而愤然的气氛弥散在空气中。于李存勖而言,他愤然于李从璟的犯上,于李从璟而言,他则愤然于李存勖对天下的辜负。
  夜渐深,两队人马不可久峙,最终李从璟没有意图当场对李存勖如何,李存勖也自知不能对李从璟如何。
  毕竟君臣一场,临别之际,李存勖给李从璟留下一句话。
  李从璟也送给李存勖一问。


第455章 昔日家国残梦里,多少魂梦惊夜雨(下)
  邺都生变、李嗣源起兵之事传到大唐魏王李继岌耳中时,他尚在归途,方临凤翔,闻听此讯,李继岌自然是怒不可遏。然而愤怒之余,亦感心惊。
  去岁九月十八伐蜀,未历三月而王衍请降、蜀国灭亡,李继岌自然是极兴奋的,作为此番伐蜀名义上的统帅,这不仅是功劳簿上一大笔,也是他日后继承帝位之后,震慑群臣的资本。
  只是不曾想原本一片大好之势,因为刘皇后密令杀郭崇韬,而在旦夕间坠入谷底。为将诛杀郭崇韬的影响降至最低,郭崇韬死后,其在军中的子嗣、亲戚李继岌都没有放过,但即便如此,李继岌身在军中,还是能体会到军心不稳,这让他日日如坐针毡。
  直到康延孝叛逆,李继岌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而邺都的生乱,特别是李嗣源起兵,则让李继岌在愤怒之余意识到,帝国并非如他想象那般蓬勃向上。
  距离洛阳还有许多时日的路程。平定康延孝固然花却不少时日,然而李继岌行走的如此之慢,却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荆南节度使南平王高季兴,受大唐册封为王,前番大唐王师伐蜀时,曾令高季兴为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哪知高季兴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发。之后蜀国被灭,他便趁机坐收渔翁之利,遣兵截留从蜀地运往洛阳的财物。
  这些时日以来,正是因为高季兴,李继岌才走得这般慢。
  ……
  与李从璟分别,李存勖自领近卫回万胜镇。李从璟驻马原地,目送对方离去。林风淅淅夜厌厌,他的心绪渐趋平静,只是目光依旧深邃。方才一番“君臣”之谈,无论结果如何,可毕竟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事后不免让人有些伤怀。
  自打结束寒窗苦读转而投军,李从璟便跟一直随在李存勖左右,他本是重情之人,两年朝夕相处,时常受李存勖点拨提拔,心里对他怎会没有情义。如若李存勖真是明君,李从璟并不介意永为一个臣子,辅佐他治理好天下。
  只是世事无常,个人实在太过渺小,李从璟也奈何不得。今见山河满目疮痍,黎民苦难深重,大唐昔日荣光不再,李存勖走向灭亡已是必然,李从璟在感到揪心之余,又能对李存勖的既定命运如何呢?
  话虽如此,此番放李存勖安稳离去,倒不是李从璟优柔寡断,被情感左右了理智。情感与理智总是纠缠不清,圣人也难以完全分割,但李从璟两世为人,却能将其分得清楚,也一直分得很清楚。
  李从璟任由李存勖离去,除去没有把握当场斩杀、擒拿对方外,更是不想自己背负弑君的罪名。哪怕是他要夺取李存勖的江山,但真要手刃李存勖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为人所诟病,成为李嗣源未来帝位和江山画卷上抹不去的污点。
  关键在于,李从璟知晓李存勖的命运,他知道李存勖已不能再对他们父子的事业,造成多大影响。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为此番打出的“清君侧”的义旗,涂上一抹让人寒心的污渍。
  凝望李存勖一行远去身影,自始至终一直沉默不语的桃夭夭,深深看了李从璟一眼,她忽然轻声开口:“你方才所言,皆是发自真心?”
  座下骏马未挪半分,李从璟自嘲一笑,道:“这些话听起来着实冠冕堂皇了些。也正因它们太过冠冕堂皇,所以我平日从未吐露过。”
  “是啊!”桃夭夭望着远方悠然叹息,“真正的上位者,又有几人会去在意百姓疾苦?即便他们做了一些对百姓有好处的事,也不过是稳定自己位置的需要罢了。追根揭底,在这个世道上,人人都是在为自己。”
  李从璟转过头凝视着桃夭夭,皓月清辉洒落她肩头,在她凌乱的长发上起舞,她凝脂般的肌肤恍然若玉,唯美晶莹的五官似是被精雕细琢,又似不曾被加以修饰,才会这般具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他道:“那你呢,桃大当家?神仙山下,可是确然有过一片乐土。”
  桃夭夭哂然,手指滑过耳鬓,眸底凄然,“那又如何?神仙山不是最终也逃脱不了被官府征伐的命运?倘若那回来的人不是你,只怕化为火海的不仅是神仙寨,还有山下的村落。”
  “但那回来的人偏偏就是我!”李从璟忽然大声道。见桃夭夭转而直直看着自己,他的声音缓和下来,笑容里流露出几许自嘲和无奈,“的确,无论我承不承认,在这个世道,几乎所有人都是自私的。我们挣扎求存,我们一步步往上爬,我们变得更强,都在为自己。军人征战,九死一生,拼得地位尊崇,成为一方将领,手握百千兵马,于是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士子十载寒窗,朝夕粗茶淡饭,甚至是食不果腹,贫苦无人问津,而一朝鲤鱼跃龙门,声名为天下所知,于是封官拜爵,自此显赫人前,便开始阴谋算计,谋财好利,心中再没有人间疾苦。”
  “弱者蝇营苟且,忍气吞声,仍旧不免任人宰割;强者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却能左右弱者命运,弱者屈从强者,强者统治弱者。这就是现实,是这个世道的现状!”
  “于个人而言,唯一改变现实的方法,是由弱变强,从渺小变得强大,从一无所有到手握权柄,然后变本加厉,将昔日所受诘难加倍讨回。”
  “这个世界充满戾气与仇恨,充满隐忍与报复,充满小人得志与倒行逆施。自卑与敌视的目光,奠定了社会氛围的基调,自私与兽性无从遏制,扭曲的人性肆意张狂。人与人之间不复团结友爱,每个人都在想着出人头地,对上奉承巴结,对下随意践踏,这就是这个世道的生存规则。”
  “当每个人都在纯粹为自己,心中不复家国之念,家国再无人顾及、保全。当帝国的主人由万万汉人,变为皇族一家,一旦外族入侵,有谁去抵挡?一朝山河破碎,有谁去从头收拾?哪怕是盗匪四起,巨寇横生,我们家园被毁,妻离子山,又有谁来护佑?官吏贪赃枉法,权力膨胀无从约束,于是尊严被漠视,利益被掠夺,富贵者愈发富贵,贫困者愈发贫困,又有何人,能来保证每个人生存的权利与尊严?而这一切,追根揭底,难道不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家国。”李从璟摇摇头,笃定而又哀伤。
  因为他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历史的轨迹正是如此发展。
  五代十国,天下大乱。不仅是兵戈,不仅是秩序,更重要的是人心。
  数十年后,契丹侵入中原,神州陆沉,同胞涂炭,唐室被灭,石敬瑭成为儿皇帝,家国异姓,那时有何人曾跃马提抢,为我华夏抛头颅洒热血?有谁在不惜七尺之躯,重拾我中华帝国的尊严?
  五胡乱华,契丹入侵,蒙古入境,满人破关,我汉人大好河山,一次次被迫改头换面。而每一次王朝蒙难,虽说之后秩序都能重新稳定,但在这一次次大难中,王朝失去了什么,社会又成了怎样一番模样,又有几人真正知晓?
  在李从璟有限的见识看来:刘汉亡,五胡乱华,于是中国不复有春秋秦汉之风;李唐亡,五代十国,于是中国文明不复光照万里,让万民来朝,中国军队不复能出长城远征,中原百姓不再是天下最自尊自强的子民;赵宋亡,则是崖山之后无中华,文明文化已然崩塌殆尽。
  神州之所以如此,其根由,难道不在于此?
  桃夭夭陪李从璟走上高地,李从璟抬头望月,负手而立,怆然道:“人心丧乱,社会分崩,存国只凭皇家几支军队,这样的局面,不是我愿看到的。子民互相提防,互相倾轧,人人心中只有‘生存、人上人’几字,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治国在治吏,权术之言耳;治国治心,才是正道。人人心正、心齐,人人心有浩然之气,才能家和、国安,才能天下久平,才能永昌可期!”
  他回头看着月光下面色柔和清丽的桃夭夭,“这个世界是不公的,很多事不可理喻,很多事匪夷所思,很多事自相矛盾,很多事让人绝望,这是不对的。我创造的帝国里,不能再有这些东西。”
  “如我先前所言,我想要百姓皆有所养,我想要军队披坚执锐,我想要朝廷吏治清明,我想要世间经济繁荣,我想要汉文明能传之于大洋彼端。我最想要的,还是人人皆知书识礼,皆有浩然正气,我想要这个帝国的子民,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子民!”面对群山丛林,李从璟张开双臂,声音清朗,“这是我想要的世界,我的理想国!”
  桃夭夭目眩神迷,她虽早已知晓跟随李从璟没有错,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心潮不平,听闻李从璟这番话,她仿佛看到光彩夺目的希望,照耀在神州大陆。
  她走上前,与李从璟并肩而立,情不自禁拉住对方的手,“那你得先平定天下。”
  握住那只柔软而又充满弹性的手,李从璟笑了笑,“有你们在,我一定能!”


第456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与李从璟会过面后,李存勖返回万胜镇时,大军已依令做好班师准备。李嗣源已占领大梁,李存勖军中将士逃亡者甚众,此战已无法再进行下去,只得先回洛阳,再图后举。
  归途中,士卒仍在继续逃散,而李存勖不能制。待至汜水关时,侍卫亲军已逃散半数。李存勖忧愤交加、心痛如割,却只能徒叹奈何。此番东征,虽未交战,却比战败给李存勖的打击更大。
  留下张唐驻守汜水关,李存勖自率余军继续西行。
  归途漫漫,近在咫尺的洛阳几乎成了遥不可及之地。夕阳西下,李存勖心中五味杂陈,自有无法与人言说的痛处。骏马低吟,李存勖又回想起李从璟那番话,怒且怒矣,亦有被戳中痛处的不安。眼见行军队伍暮气沉沉,将士离散、士气低落,犹如天塌下来了一般,李存勖心头更是如受油煎。
  他戎马一身,昔日里何等意气风发,现今不过刚过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时候,难道就要带着未竟大业进坟墓?李存勖不甘心,也不能接受,他自认还年轻,今后若有时间,未必不能大有可为,今日之挫,虽然深重,难道就真的跨不过去了?
  面前山路险窄,道路愈发难走,行军队伍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李存勖停住马,举目四望,问身边的人:“好一处险地,此乃何处?”
  “罂子谷。”左右回答道。
  李存勖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而听到一阵噪杂声,似是有人在惨叫,李存勖皱了皱眉,让左右前去查看。
  须臾,近卫回来禀报:“山路险阻,士卒走得慢了些,有从官担忧误了行程,正在鞭打军士。”
  李存勖闻言色变,连忙下马疾步上前,果见情况如此,他一把下过从官手中的马鞭,呵斥道:“士卒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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