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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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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角楼、城墙,一队队甲士蓄势待发,想要从长板上杀向敌军的地盘。
空中云梯下方的城头如一条河道,奔驰厮杀的将士如同水流,往来不息。城墙外的王师将士从云梯上攀援而上,前赴后继杀向城头,短兵相接者多不可数。
云梯车脚下,甲士们高举盾牌,拼命护住自己的身躯,又行动有序的接连攀上云梯,在他们后方,强攻劲弩排列成阵,不停打击城头露头的敌军,为攀爬云梯的同袍作掩护。
在他们身后,土山土楼上的将士亦在架桥上城墙,弓弩更无一时消停。
而在看不见的地底,将士们也在逼仄的地道中奋勇向前,意欲突入城中,更有在不停挖掘新地道的将士,想去挖塌墙角。
从空中到地面,从地面到地下,数万将士奋躯向前,或如汹涌澎湃的大浪,一波接一波拍打城头,或如隐晦灵活的巨蛇,一条接一条撕咬城墙。
各种军报接连汇报到望楼,递送到李从璟手上,有言地道战况胶着的,有言新挖地道进展顺利的,有言即将挖塌的城墙地基又被贼军撑住的,有言撞车撞塌了城门、将士攻进瓮城的,有言哪名勇将攀上了城头的,有言贼军又出了什么阴损招数的,有言贼军何处作战卖力何处作战消极的……不一而足。
每有一条战况回报,李从璟都会下达一条相对应的指令,战场对决看似粗放,实际却是一件精细活,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全局胜败的关键点。
日头渐渐升高,冷风不再带有寒意,李从璟抬起头,看到太阳已到了中天,而眼前的血火战场仍如一锅沸水,正在沸腾的劲头上。
转眼间,日头进入了西沉的轨迹,过了午时,天色阴沉下来,空气中似乎又充满了寒意。
第625章 英雄迟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驱秋(七)
李从璟从望楼上俯瞰下去,看到待命的百战军与武信、保义、护国诸军将士已经在进食,他令人去传孟平来。
“东门横冲军已经撞塌了城门,部曲数次攻进瓮城,不过却没能站稳脚跟,你分出五百甲士,去支援高行周。”李从璟对孟平道,“另外,北墙外的地道已经快挖到城墙底下,皇甫麟这回文章做得很足,若能加大城墙攻势,说不定能掩护地底士卒挖塌城脚,你分一千甲士过去,助他攻城。”
就在孟平领命要走的时候,李从璟忽的又叫住他,“留下一千最精锐的步卒,西城墙有一段贼军战力弱、士气不高,若是到了适当的时候,你要赶过去一锤定音!”
主攻西城墙是李从璋的飞云军,论战力在禁军中最弱,故而西城墙的贼军战力相对弱些也很正常,不过这却是李从璟的机会。
孟平刚离去不久,有军士来报:王思同所部又攻上了城头,并且站住了脚跟,现正在与贼军鏖战。
限于方位原因,王思同的部曲李从璟不大看得见,他的视线从城墙上越过,又穿过整个成都城,只能看到对面的城墙激战正酣。
握了握拳,李从璟却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不知何时,李从璟闻听战场上响起一阵突兀的欢呼声,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座修筑在城墙上的角楼,上半部从空中倒塌了下来,沙石木材如同空中散花般掉落,却是它对面土山上的几具大竹竿弩,集中火力轰塌了角楼上半部的木质建筑体。
角楼前的巢车上,立即伸出了木板,稳稳架在只剩下大半截的角楼上,一队甲士猫着身子从木板上奔过,杀进了角楼,不多时又从角楼里杀出,冲向城墙。
周围的将士顿时攻势一振,须臾间攻上城头的将士便多了不少。
看看如此战机,李从璟立即喝令:“传令李从珂,带五百陷阵士过去!”
陷阵士便是攻城死士,有前无后,若非将士死绝,亦或敌军攻势实在太猛,绝不会从战阵上撤下来。
李从璟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头也没回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身后有人答道。
李从璟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说。
攻上城头的将士越来越多,城墙上随处可见身着禁军战袍的甲士,相应的,禁军的伤亡也在与时俱增,云梯车、棚车毁坏的也渐渐多了,不时有贼军从藏兵洞奔跑出来,与禁军战在一处,又被一拥而上的禁军围杀殆尽。
少时闻报,支援高行周攻打瓮城的百战军颇有进展,已经撞塌了一处内城门,不过那处城门后并无街巷,而是墙壁——他们选错了门,瓮城中的数座内城门,只有一个是能进入城中的。
受此打击,百战军不得不稍作后撤,等到集结了战力再战。
“城防图不是画给高行周了么?怎的还选错了门?”李从璟语气颇有些不善,早在蜀中之战开始前,赵象爻就观察过了成都城,对各瓮城中哪座城门通向城内,早就一清二楚,此番大战伊始,李从璟就将这个情况标注在城防图上,交给了各位大将。
不过转念一想,李从璟又不以为奇了,定是大战开始后,孟知祥堵住了原有的城门——战时堵塞四面城门这种事历来都有,只不过那却是以牺牲守城方出城作战的机会为代价的,非境遇极端不利而立志死守的情况不会发生。
若是孟知祥当真堵死了所有的城门,仅是这份气节与决心,都要令人钦佩了。不过李从璟并不认为孟知祥会这样做,在他看来,孟知祥更可能是堵住了原有的城门,而另开了别处的门。
无论如何,这都给破门而入造成了许多麻烦。
不时,又有军士来报,地道中的将士杀退了来阻截的贼军,现已到了城池底下。李从璟双眸一凛,这个进度已经很是理想了,不用想也知道地道中的将士付出了多少代价。
——守城方应付挖地道入城,有多种手段可用,不过主要是从城中挖掘地道与攻城方的地道相连,然后往其中排放毒烟,再就是遣死士进入地道阻截。
当机立断,李从璟毫不犹豫道:“传令石敬瑭,带所部陷阵士入地道,杀进城中!”
日头西沉,天色渐晚,冷风愈发寒冷了,李从璟在望楼上坐了下来,在他身后,围站着莫离等一众幕僚和冯道等文官。
李从璟忽然回过头,“站了大半日,诸位也不觉累?都坐下吧。”
冯道等人面色尴尬,然而较之武人瘦弱的身子却早已经受不住,闻言都一边道谢一边坐了。
李从珂已经在城头奋战了许久,虽然没有夺下城头,却也力战不退,牢牢站稳了脚跟,不过贼军亦不乏悍勇之辈,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倒是北城墙的皇甫麟所部进展迅速,助战的千名百战军赶过去之后,龙骧军声势大振,城脚虽然还没有挖塌,城头却是被攻占了个小半。
听到这份军报的时候,冯道等不少文官都说,只怕最先破城的会是皇甫麟这一路,建议李从璟将预备队都派上去。
李从璟不置可否,稳坐不动。
果然,没多久,皇甫麟便来报,孟知祥的护卫带着一帮悍卒前来支援,城头又陷入了鏖战。
冯道等方才建议李从璟派遣预备队的文官,都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冯道更是连连告罪,面色难得的通红一片。或许这个时候,这位自以为对战争已经很通晓的文官,才知道战争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候立在一旁的第五姑娘看到冯道这番模样,被逗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李从璟却已站起身来,夕阳下他抬起了手,双眸闪过一抹精光,“传令孟平,倾尽兵力赶赴西城墙,助李从璋破城!”
此令一下,李从璟身上都是昂然之色。
他知道,今日这一战的胜负手到了。
攻打西城墙的李从璋所部飞云军,的确是禁军中战力最弱的,所以孟知祥布置在西城墙的贼军战力也最弱,但这个情况无论是孟知祥,还是李从璟,都看得清楚。
也就是说,西城墙有可能被当成突破点。毕竟李从璟手里掌握的兵力,并没有在一开始尽数丢出去。为预防李从璟突然遣精锐去西城墙,孟知祥也极有可能留了预备队,等着在李从璟增兵西城墙的时候,给予其迎头一击。
李从璟等的,就是孟知祥先调遣这支预备队。
而皇甫麟在北城墙的奋战,以及支援的百战军千员精兵,让北城墙眼看着就要被攻下,此时孟知祥或许认为李从璟已将预备队都投入到了北城墙,又或许迫于时势不得不增援,无论如何,他动用了预备队去北城墙。
闻听孟知祥的护卫都出动了,李从璟便知孟知祥再无后手。
令孟平倾尽全力攻打西城墙,也就成了必然。
孟平增援西城墙后,西城墙的激战声陡然大增,李从璟凝神听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
闻弦声能知雅意,听金戈也能知战局。
然而,李从璟脸上的微笑忽然僵固。
他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似乎连望楼都跟着震了一下。
转过头,李从璟果然看到北城墙塌陷了一段下去,烟尘滚滚而起。
彼处地底下的将士,终于挖塌了城脚!
欢呼声与大为一振的喊杀声紧接着响起,龙骧军争先恐后从城墙塌陷处冲进城去!夕阳下,将士们的身形披上了金光,犹如天兵下凡。
精骑从北城墙奔驰而出,当头几骑直向望楼驰来,其他骑兵则分成数批,分别奔向其它地方,铁蹄扬尘,他们身影快意,无不纵声大喊:“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北城墙塌陷,龙骧军入城!”
报捷声传变战场,它宣告了王师的重要突破,也宣告了贼军的即将败亡,受此喜讯激励,各处战场的禁军将士无不声势大振,而城头的贼军则是气势一泻千里。
这实在是李从璟今日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回头对众人道:“想不到,这头功还是叫皇甫麟抢了去。”
不等众人奉上谄媚声,又有奔向望楼与四面战场的精骑大喊:“东城墙城门已破,横冲军攻入城中!”
若说先前龙骧军的骑兵是在大喊,他们则是用吼的了,摆明了是要与龙骧军争个高下先后。
“横冲军也不错,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可惜……”李从璟摇头晃脑,啧啧叹道。
望楼上顿时活跃起来,参谋处幕僚与一众文官,无不相互庆贺,看着他们几乎又蹦又跳、与孩童无异的模样,李从璟很担心望楼会被他震倒。
冯道感慨道:“孟老贼终于是走到末路了……万余贼兵,四千老卒,能把城池守到这个份上,倒也亏得他韧性十足……”
正面带微笑摇动折扇的莫离,听罢冯道的话,却是冷笑一声,“战事历经半月,难道时至今日冯公还以为,孟贼城中的老卒只有四千?”
“这……”冯道讶然失语。
“老贼在东阳都能藏兵,何况是成都?这不足为奇。”李从璟过来拉上莫离,“要知老贼在城中藏了多少老卒,你我进城一看便知!”
第626章 英雄迟暮未必恨,寒冬不耐早驱秋(八)
城头的厮杀声愈演愈烈,已经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与之相比,城中显得愈发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孟知祥坐在帅府里,横刀于膝,闭着眼默默不语。帅府那些官吏幕僚,分成两边坐在孟知祥身前,或紧张不安,或惶恐焦急,或引颈朝门外观望——仿佛真能看到什么一样。
夕阳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将他们的惶然失措刻画得一清二楚。
不时有飞骑奔至府前,骑兵疾步进府向孟知祥报告各处战况。
几乎没甚么好消息,多半是各处告急的警报。
每有战报传来,厅堂内都要嘈杂一阵,官吏幕僚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齐齐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不停向孟知祥进言献策,到了后来,几乎没什么人主动站出来说话了。
因为已经无策可献。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都知晓战局的极端不利了。海浪般一浪接一浪的喊杀声,在城头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如同虎啸狼嚎,仿佛随时都会冲向帅府来,将这里的人噬咬得尸骨无存。
一份最近的战报,让厅堂中再度热闹起来,官吏们议论纷纷,声音愈发大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们谈话的声音竟有些肆无忌惮,连带表现自己的担心与恐慌也不加掩饰了。
“都慌什么!”孟知祥突然挣开仍是炯炯有神的双目,不怒自威,“成都还没破,尔等要作鸟兽散还不到时候,怎么,此时就已都坐不住了?用不用本帅放尔等出城,去投降贼军?!”
此言一出,众官吏无不连忙告罪,纷纷叫道“大帅息怒”云云。
孟知祥冷哼一声,“成都若是破了,最危险的也是本帅,尔等惊慌什么!更何况城池仍在,有我成都军民齐心拒贼,贼军想要入城谈何容易!战局稍有不利,动辄慌手慌脚,成何体统?这般作派,何以成大事!”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有人感到尴尬,也有人不以为然,但无论如何堂中还是静了下来。
“大帅,该吃饭了!”堂中气氛压抑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旋即一个衣衫秀丽的女童从侧面走了进来,到孟知祥身旁轻轻推着他道:“再不吃饭,天就要黑了!”
见到这个双眼水汪汪望着自己的女孩,孟知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却是不久前他在城中小巷里捡回家的那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孟知祥摸着她的头道:“今儿怎么是你来叫我吃饭,其他人呢?”
“他们都不敢进来呢,所以只好叫我进来了。”小女孩满脸童真地说道,“大帅快去吃饭啦,我也饿了呢。”
“好,这就去吃饭。”孟知祥笑着站起身,回头看了堂中诸人一眼,冷笑道:“艰难面前,尔等的表现还不如一介孩童镇定,说出去本帅都觉得丢人!”摆了摆手,“都散了,各自去用饭吧。”
满堂的人正下拜言谢,孟知祥正拉着小女孩的手要离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在消散,猝不及防的,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震动了整间屋子。
所有人无不色变,愕然四顾,孟知祥眉头皱起,脸色也是一沉,刹那间,满堂的人都慌了神,没头苍蝇也似的嗡嗡乱叫,苏愿更是跑出厅堂,吩咐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少时,有人仓惶来报,北城墙塌陷,贼军攻入城中!
孟知祥面色大变,正要调集府中残有力量作输死一搏,又有飞骑来报,东城门被贼军攻破,贼军大举入城。
至此,孟知祥脸上一片死灰。
“大帅,快走!”苏愿连滚带爬冲上来,央求着孟知祥,“贼军大举入城,已经挡不住了,大帅快走!”
孟知祥怔怔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无神,也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苏愿顾不得太多,连忙叫来亲卫搀扶孟知祥,又吩咐牵马来,集结能集结的甲士护送孟知祥出城。
“走南城门!”仓惶上马之际,孟知祥终于回过神来,满头大汗对苏愿道。
四周已经乱成一团,帅府的人到处奔逃,大喊大叫,也不知要逃到哪里去,人影幢幢如枫叶飘零,连马嘶声都显得惊慌不定,日暮下的街巷房屋灯火点点,如同跳跃的鬼火。
早已顾不上方才叫自己吃饭的小女孩,急切间孟知祥的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带着一众护卫慌乱逃离,在他之前看来稳如磐石的成都城,如今再不能给他半分安全感。
“号召将士,从西城门突围!”离开帅府前,孟知祥忽然回头下令,敌军势大,他必须要有人掩护他的行踪,而城破之后六神无主的将士,会本能的遵从他的命令。
成都完了,西川也完了,还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不是死路一条?
“去吴国,投靠徐知诰!”紧紧握住马缰绳的孟知祥迅速拿定了主意,“听说徐知诰正准备攻打楚地,此正吴国用人之际,本帅此番投过去少不得还能做个将领,吴国攻楚的战争正是本帅的机会,只要本帅谋划得当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本帅仍旧是一方诸侯!届时南北对战,鹿死谁手还两说,本帅的大业还有机会……”
……
震耳欲聋的交战声更大了些,哪怕是深居营帐也能感受得分明,帐顶似乎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似的,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或近或远的地方奔过,夹杂着马蹄声与呼喝声,像针刺心尖一样,惹得人愈发坐立不安。
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或许是战事真的激烈了不少,又或许只是内心作用的缘故。坐在矮塌上的孟延意双手绞着手帕,因为太用劲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额外突出,手帕扭曲的形状像她的表情一样纠结。
第十五日了,孟延意记得分明,今天是王师攻打成都的第十五日。
战前那位白袍飘飘风度不凡的军师就下过定论,半月之内他一定会拿下成都。
孟延意没有走出帐篷去四处观望,这些时日来他对战争已经看得够多,血淋淋的人间惨状让她委实经受不住。
不知从何时起,她恨透了这场战争,这场让无数人妻离子散,使得美好人间化为炼狱的战争。
但要她亲自出面去劝降孟知祥,她又不能做到。
她问过李从璟,若是她劝降了孟知祥,对方可否免去一死。
李从璟的回答是不可以。
成都战事已经开始了半月,孟延意内心纠结的时间却更长,她无法用家国大义说服自己,去劝孟知祥放弃抵抗,骨肉亲情更实在些,比虚无缥缈的前者更能触碰。
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近乎无法自拔。
成都之战死了很多人,比以往任何一场战争死的人都多,孟延意无法对这些正在遭受苦难的生命视而不见。
同时她看得清楚,成都被攻破真的只是早晚的事,无论是李从璟还是莫离,都对这场战争太有信心了些,王师将士也个个生龙活虎、锐意进取。
孟延意忽然觉得悲凉,成都城破之后,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在这场无端生起的战争中,她终究是要跟无数蜀中百姓一样,成为冰冷的殉葬品,无论先前她是否是西川明珠,也无论他父亲是否是西川之主。
曾站在西川之巅、享受西川权势之最的孟知祥,最后的命运不过和乡间的寻常之家一样,在战争的铁蹄下饱受人间苦难与命运摧残,甚至结局的悲惨程度犹有过之。而她孟延意也要面对全部家人的离散、死亡,失去她曾拥有的一切。
“明明都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孟延意不停的问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全都要死?”
“战争……是战争,是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为何会有战争?”
极端的痛苦折磨着这位年方二八的少女,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劝降孟知祥这回事。
不知何时,帐中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孟延意娇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孤零零的,她目光迟滞的迈动步子,伸手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帐篷外仍是帐篷,视线难以延伸出去,橘黄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孟延意双瞳微缩,她抬起头,看到角楼、围栏在夕阳下的背影一片灰暗。
太阳的余晖洒满空旷的营地,伫立在帘前的孟延意面对着夕阳,长长的影子映在帐篷里,被帐中的黑暗紧紧包围。
天将日落了。
孟延意忽然提起衣裙向营外跑去——她要去望楼,去告诉李从璟,她愿意去劝降孟知祥。
然而,她的人还在半路上,就听到了那声城墙倒塌的巨大轰鸣声。
第627章 一朝功业归尘土,空留佳人无归处
心头拿定了投奔吴国的主意,孟知祥稍稍镇定下来。
成都已经彻底乱了,四面八方都是溃败逃窜的西川士卒,与杀进城中如狼似虎的王师甲士,厮杀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展开,火光照亮了这座黑夜的城池,无法言状的噪杂声山川一般跌宕起伏,声浪疯狂撞击着人的脑袋。
城中的百姓无不死死关紧自家房门,熄灭房中的一切灯火光亮,然后和家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被征用到城头的青壮、民夫,是城头逃得最早的一批人,受惊的兔子一般在街巷中大喊大叫,拼命往自己家中赶。
街巷里不时传来哭喊声,一些溃败的将士已经趁乱冲进民房,烧杀抢掠胡作非为,此时他们再也不是把守这座城池的卫士,而是走投无路的豺狼,他们肆无忌惮的搜敛一切能拿得动的财物。
市井中的流氓地痞也全都活动了起来,浑水摸鱼本就是他们的秉性,眼下又怎会放过城中大乱的大好机会,秩序与律法在这一刻成了笑话,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只要足够狠足够快,就能在商铺、富户手中抢到足够多的财物。
此时的成都,无异于末日降临。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只要狠得下心,平日里遭受一切不公,平日里心中郁积的一切不忿,都能在此刻得到纠正与释放。
每一个角落都在死人,人间惨剧在每寸土地上演,人性的恶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孟知祥再一次调转了马头,洪水般入城的王师将士堵塞了绝大部分通道,每条街巷都充满杀机,他不得不随时变更路线,避开王师人多的地方。
一路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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