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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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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器先是愣了愣,而后苦笑道:“杨兄以为,太子殿下请你去洛阳书院教书,是为朝廷豢养读书人,是为朝廷沽名钓誉?”
“王兄不以为然否?”杨悫道,“洛阳书院教授百家之学,这也就罢了,然则百工之人,焉能也在学院开宗立派,教授杂学?非是杨某食古不化,只是这等学院,闻所未闻,士农工商齐聚一堂,不分高下一律平等,有违圣贤教诲。此等书院,若说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杨某却是不信。”
王不器沉默下来。
半晌,他叹道:“太子殿下先前谓我曰:书院是百年大计,诚然有利于千秋,然则推行必受阻碍,为文道正统所不容,此言诚不欺我啊!”
从洛阳到虞城来,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王不器之所以奔波赶来,就是因为杨悫这位隐于市井的大家,在士林中很有声望,此番洛阳书院筹建,诸多学问大家尤其是儒家学者,虽然受到朝廷邀请,但因为杨悫方才所说的原因,不愿立即前去洛阳书院,都在犹豫不定彼此观望,到得后来,杨悫因其在士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便成为了一大批人观望的对象,若杨悫不去洛阳,很多当世真正的大家也不会去,若是杨悫去了,天下儒士必会云集景从。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若是杨悫肯去洛阳,洛阳书院就不缺先生,若是杨悫不去,至少短时间内洛阳学院的先生凑不齐,当头炮也就打不响了。
王不器见杨悫态度坚决,不愿与他争锋相对,遂暂时换了个话题,“听闻杨兄有一得意门生,能够日诵一卷,可是如此?”
“王兄说的是同文否?”说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杨悫眼中有了笑意,“此子自幼父母双亡,侍奉祖母却是极孝,只因家境贫寒,无力入学舍就学,早年时常于舍外偷听,我见其心诚,有一日便拉着他教了一卷《礼记》,不料此子过目成诵,一日便能背得一卷,如此天资实在可贵,我这便留了他在学舍,自那之后,此子勤奋向学,日夜不倦,今已颇成气候矣。”
王不器抚须道:“同文这名,却是极好。”
杨悫目露自豪之色,“此子原本非是此名,只是因见天下大乱之后,儒学为世人所疑,文脉不昌,诸脉学问不同,治国治学思想混乱,所以才有了这名,是有大志向啊!”
王不器感慨万分,“如此俊彦,可能一见?”
杨悫笑道:“有何不可?”便叫仆役去找戚同文来。
片刻之后,仆役来回话,说戚同文在街上碰见了个人,正在与那人讨论学问,竟是一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这却怪了。”杨悫面色疑惑,为王不器解释了一番,“这虞城的士子,与同文常有一同讨论学问,只是能让他在街上驻足,得师命而不归的,却是不曾有过。”
暗自琢磨半晌,杨悫竟也来了兴致,起身道:“如有这等士子,某却要去会上一会了。王兄同去否?”
王不器无奈,只得跟着杨悫出门。不久,就见前面的街上围了一群人,看穿着打扮,其中有不少读书人,正聚精会神听场中的人辩论。
杨悫、王不器二人连忙赶过去,众人见杨悫来了,无论是读书人还是不是读书人,都纷纷执礼让道,两人得以很快看见场中的人。
只是这一看,王不器率先愣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场中两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一人粗布麻衫,一人锦衣貂裘,前者面红耳赤,后者气定神闲,见此模样,杨悫心头一震,那粗布麻衫的正是戚同文,只是看样子,他却是在论学中处在下风,只是杨悫不能理解,戚同文纵然学问不如人,却也不至于被人逼迫到这等田地吧?那锦衣公子,却是谁人?
“同文,汝友何人?”杨悫问。
戚同文生得眉清目秀,闻言执礼先行拜见,而后道:“这位是李兄,洛阳人氏……”
“洛阳李氏?”杨悫朝那年轻人看过去,但见对方面带微笑,气度不凡,正向自己行礼。
不等杨悫再说甚么,王不器突然说了句话,让杨悫立即怔住。
“太子殿下……殿下怎么到这来了?”王不器惊诧万分。
李从璟向杨悫见礼之后,微笑道:“来向先生请教学问。”
戚同文一脸震惊,比王不器还要震惊。
但最震惊的,还是杨悫,他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是最没风度的那个了。
半晌之后,李从璟站在杨悫所办的学舍面前,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睢阳书舍。
这便是睢阳书院的前身了。
而睢阳书院,便是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应天书院的前身。
杨悫、戚同文,都是教育界的千古名人。
这正是李从璟不惜亲自来请杨悫、戚同文去洛阳的原因。笑了笑,李从璟踏进院门。
……
半日后,杨悫、戚同文,在书舍门口,目送李从璟与王不器离去。
戚同文看着感慨万分的老师,躬身问道:“先生可是决定了?”
“决定了。”杨悫长吐一口气,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可记得当日为师劝你出仕时,你回为师的话?”
戚同文点点头,“长者不仕,同文亦不仕。”
杨悫双目含笑,“如今为师已经决定去洛阳,你可愿同去?”
戚同文目光坚定,“长者仕,同文愿随之。”
第806章 天下士子入洛阳,衣冠南渡自此终
金陵。
天明,卢绛与蒯鳌一同走出大丞相府。府前有灯树,树上悬挂许多彩灯,映照得灯上的花鸟人物栩栩如生。只是到了这时分,彩灯却是不如夜里明亮了,显得有气无力。晨风拂面,有些冷,刺在一宿未眠的脸上,有些疼。
卢绛与蒯鳌没有倦意,甚至没有冷意,此时他们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在这团火面前,区区疲惫寒冷实在是微不足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卢绛自嘲一笑,此情此景当纵马狂奔,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马。没有马的两个人,自然只能徒步离开大丞相府。一夜喧嚣过后的街道行人寥寥,车马稀疏,显得有几分冷清。
在街巷转角,有壮士扶墙而吐,吐得雄壮的身子弓成了虾米。也有书生坐在冰冷的街上,形如无赖,口齿不清却大着嗓门唾骂朝政昏暗,骂着骂着就哭了,涕泗横流。
卢绛和蒯鳌脚步轻快,却也没有忽略身旁正在发生的事,蒯鳌先将脚步停了下来。
同伴停住了脚步,卢绛自然也只能停下来。
蒯鳌望着那个痛哭流涕的书生,“或许我们该去帮他一把。”
卢绛点点头,“的确该帮他闭嘴,再让他这样骂下去,就算丞相的人不动手,某都要动手了。”
蒯鳌看了卢绛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卢绛仍旧是点头,“我知道你是甚么意思。”
蒯鳌道:“那你说那样的话是甚么意思?”
卢绛也看向蒯鳌,“难道你不了解我的意思?”
蒯鳌道:“或许我了解的不够透彻。”
卢绛收回目光,语气忽然有些沉重,“或许我自己都不能了解得透彻。”
蒯鳌道:“你何不说来听听?”
卢绛的目光落在那个书生身上,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就是个不得志的失败者而已,他失败,不是因为没有才学就是没有运气,而没有这两个东西的人,在大争之世是出不了头的,所以卢绛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但卢绛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书生身上,没有挪开。
这个书生,仿佛在提醒他甚么。又或者,他在借助这个书生提醒他甚么。
卢绛缓缓开口,“我的性子你多少知晓一些,轻狂任性,胡作非为,不肯循规蹈矩,也不肯戮力常人眼中的实事。”
蒯鳌:“既然你平素向来仰慕魏晋之风,自然不会戮力实事。”
卢绛微微摇头,神色复杂,“你也应该知晓,那些所谓实事,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沉浸到这种事情里,除却平白消耗了雄心壮志,并没有甚么益处。常人能把自己奉献给小事,看县令都要拼命仰着头,我不行。”
蒯鳌道:“因为你不想做常人,不想看县令都要仰着头。”
“当然!成大事者,都不是常人!”卢绛语气重了几分,“我读书只略通大旨,是因为咬文嚼字乃文士所为,而我不屑于为文士。要研究时弊,经世致用,就更不能做书袋子!大争之世,通博弈角抵,精纵横兵法,知当世利弊,方能有所作为!”
蒯鳌道:“不做书袋子,则学无所成,为世俗所不容,莫说为国事出力,便是连饭食都成问题。”
卢绛一挥衣袖,慨然道:“为求做县吏而读书,某不耻也!”
蒯鳌冷笑道:“不做县吏,便无谋生之道,而你偏偏喜好酒肉,任侠任性,遂只能做那些旁门左道。”
卢绛面上毫无愧色,“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任侠任性,不羁快活,与草木禽兽何异?既然任侠任性,何必拘泥于俗世礼法?”
蒯鳌沉默下来。
卢绛也沉默下来。
半晌,蒯鳌忽而一叹。又片刻,方道:“你若想嚎哭,大可去那书生旁边坐着,他那酒壶里,应该还有小半壶酒。”
他话音刚落,卢绛果然走了过去,大步流星。一屁股坐到涕泗糊了一脸、低着头喋喋不休的书生身旁,抓起那个装着廉价酒水的酒壶,仰脖就灌。
蒯鳌也走过来,在卢绛身旁坐下。
书生醉眼朦胧的看了两人一眼,没理会。
卢绛喝了酒,却没有嚎哭。
他抬头望着天,不让泪水夺眶,声音暗哑:“几年前,某去洛阳,举进士不中,辗转做了吉州回运务计吏,因不喜繁杂事务,遂盗库金而走,归乡途中蒙人看重,赠某钱财,未及至家,又因赌博饮酒耗尽,到得家中,母亲兄弟无不鄙视于某,后入白鹿洞书院,也未曾更易习性,埋首典籍之中,到得如今,年近三十,一无所成。”
蒯鳌望着街巷,“虽未曾成事,然每日饮酒作乐,任性妄为,无拘无束,不也当得快活二字?”
“快活?”卢绛语音嘲讽,他不是嘲讽别人,是在嘲讽自己,“或许的确快活过。”
蒯鳌又道:“若真的快活,何必来金陵?”
卢绛一口气饮完壶中烈酒,将酒壶狠狠掷出,“人生在世,怎能脱得开人伦之道?双亲兄弟,因你无为而鄙视,因你有为而赞美,某纵然不在乎旁人议论,却也脱不开赡养双亲、传宗接代的束缚。任侠任性?世上有几人为此而真的快活?”
蒯鳌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任侠任性不过是一种姿态,然而无论人以何种姿态活着,最终都要建功立业,施展平生抱负。三十而无成,谁能不痛苦?谁又能不痛恨自己?饮酒博弈越狠,不过是掩饰越深。但真正有志向的人,饮再多酒,也麻痹不了自身。”
卢绛站起身,理理衣袍,“所以我到金陵来了。”
蒯鳌也站起身,“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
卢绛道:“纵死无悔。”
蒯鳌道:“因为一事无成,比死了还要痛苦。”
卢绛笑了笑,“那我们还等甚么?”
蒯鳌也笑道:“不用等,我们走。”
两人大步离开街巷。
醉酒的书生眼看着两人离去,渐行渐远,浑浊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色彩。他曲着身子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摸到自己的酒壶。他感觉有些疲惫,困意像潮水般涌来。他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那地方最好有床。但他马上想到他在金陵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因为他在金陵既没有家,身上也没了钱财。所以最后他只能卷缩在街角,抱着自己的双臂在冰冷的泥地上睡去。
他有一颗流淌着热血的心。
但现在,这颗心在冰冷的街道上,渐渐冷却了。
在梦里,一个小商贾模样的人到了他面前,眼中带着轻视,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好半晌后,小商贾踢了他一脚,问他会不会算账,若是会,就赏给他一碗饭吃。他费力的爬起来,跟在那个小商贾后面走了。自此之后,他日日忍受着小商贾对他的吆五喝六。渐渐的,他的背越来越低,他的腰越来越弯。到最后,已经跟一条狗没有两样。
值得庆幸的是,一条有主人的狗,是不用露宿街头的。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见在天地眼里,人和狗是没有区别的。同样是在这世上寻一碗饭吃的生灵,人凭什么就跟狗不一样,比狗要高贵?”
面对这样的问题,李从璟没有立即回答。
问这个问题的人,好似也没有期望他会回答。
嵩山之阳,奉天宫。
问李从璟这话的,是一位道士,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道士。
“人比狗要强。”李从璟道。
“强在何处?”道士又问,“是因为人的手里有刀,还是因为人的脑袋比较好使?”
李从璟站起身要走。
他来嵩山,是为了寻访隐士名流,而不是为了跟道士论道。
史虚白、韩熙载都在嵩山呆过,所以嵩山除了道观,还有书舍。
嵩阳书院,本身也是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只是眼前的嵩阳书舍,既没有白鹿洞书院的初成规模,也没有睢阳书院里杨悫和戚同文这样的大家。
道士送李从璟离开的时候,慈眉善目地说道:“人在人道,狗在狗道,人之于人道,与狗之于狗道,殊无二致。天下生灵,皆有自身生存之所,皆有自身生存之道。生灵降世,从生到死,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生存为了食物?亿万生灵,生生灭灭,从归处来,到归处去,如是而已。”
李从璟没有接话,告辞离去。
他原本还想着,洛阳学院是否要设立佛、道两科,现在却是觉得殊无必要。洛阳学院是培养经世人才的地方,而佛、道两门是出世学问,两者本就矛盾。
走走停停,李从璟这些日子遍访名流,如今行程已至终点,到了该返回洛阳的时候了。
在嵩山并非没有收获,李从璟带走了两个人,一个叫江文蔚,一个叫张易。
这两人都不是名流大家,而是年轻士子。
皆南唐名臣。
……
太子访士,传遍天下。
李从璟回到洛阳后不久,春帷开考,朝廷设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五十余科,纳士数百。
在春帷之际,洛阳学院建立,士林震动。
诸侯闻之,莫不色变,随即,天下大震。
长兴二年春,天下士子,无论名流隐士,亦或是州县学生,皆争相入洛阳。
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的衣冠南渡,由此而终。
第807章 天下士子入洛阳,衣冠南渡自此终(二)
春暖花开。
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马车在洛阳走街过巷,最后在温和的阳光中来到城东长和坊。长和坊内外行人如织,不乏宝马雕车,人群中最多的一类人士子装扮,间或有身着官袍的朝廷官员。
长和坊并不是寻常街坊。
华贵马车经过百步大街,在一座牌楼前停下来,马车里走出两个儒生模样的文士,一老一少,前者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者也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
这两人正是杨悫、戚同文。
经过牌楼向前,是一座巨大院门,院门前有座门屏,高一丈长三丈,上面刻有铭文,笔锋苍劲有力,古朴厚重,听说是出自宰相李琪的手笔。杨悫、戚同文在门屏前驻足片刻,品味了一番。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杨悫抚须颔首,面露欣赏之色,“取《大学》开篇,倒是的确当得开篇明义四字,朝廷开办这洛阳学院,心怀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戚同文见老师心情不错,脸上也有了笑意,前番杨悫虽然到了洛阳,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认同学院的建制,当初之所以离开虞城,半是受太子亲自登门的感化,半是被太子的学识所震惊,总而言之就是看对眼了太子这个人,若非如此,仅是凭太子勾画的蓝图,杨悫还不至于抛家舍业。
在杨悫看来,一个既有诚心又有学问的人,总是不至于太过欺骗他。平心而论,太学院总是比这个学院要有档次,若不是对李从璟感官很好,杨悫大可以去太学院执教,反正太学院也不是没有邀请过他。
只不过到了洛阳后,与太子坐而论道的时间久了,杨悫对学院的了解更加深入,也亲自见到了太子为之所做的种种准备,于是敬佩之情逐渐滋生,对学院的看法也产生了改变。
戚同文和杨悫走进大门,入目是初步建设完成的学院,崭新的阁楼花圃青石板走道,自有一片勃勃生机,移栽的植物虽然多半还在发芽阶段,但想必夏日到来之后,四处不乏绿树成荫之所。
学院的建筑布局很是雅致,小桥流水,草长莺飞,的确是个静心读书,安心做学问的地方。
戚同文与杨悫虽不是第一回来,也仍是感到赏心悦目。
与他们先后到来的有许多儒士,都在官吏的引导下走向目的地,中间也不乏翰林、学士,还有一些身着布衫、没有书卷气的人物,想必不是士子这类人。
今日,太子在学院召集先生们议事,因为学院“开学”在即,很多事情都需要商讨,包括确立原则、制定章程等。
“杨兄。”王不器从不远处走过来,与杨悫见礼,而后两人并肩而行,戚同文就落在后面。
杨悫见王不器春光满面,不禁打趣道:“今日劳烦祭酒亲自相迎,杨某很是惭愧。”
王不器一副你为老不尊的眼神,“杨兄是自个儿不愿做这祭酒,怎生打趣起我来了?放着祭酒不做,却甘愿做个博士,也就杨兄这号人了。”
学院仿照太学院的编制,学院的教学先生与管理层,依然是助教、博士、司业、祭酒这些头衔,与太学院一样,都受礼部管辖。
“无功不受禄,只要能将肚里几分墨水交给生徒,是祭酒还是博士,就不那么重要了。”杨悫与王不器来到学院“礼堂”,看见许多人已经就座,在官吏的带领下,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位置。
礼堂并不是礼堂,只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中摆放的小案有六排,以厅堂中央为界限分开,每排有八张,北边主位有三尺隔板搭建的平台,平台上相对有四张小案。
就座的都是学院的先生,不少人相互认识,彼此攀谈,皆温声细语。
王不器以目示意正前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宇文新,建筑大家,这座学院的规划建设便是出自他手,如今也是学院祭酒之一,掌管‘建筑分院’。”
杨悫目露钦佩之色,“素闻其名,不见其人耳。”
宇文新也是儒士出身,有进士功名,所以杨悫容易接受。
王不器又看向另一位气定神闲,坐在小案后像是在打坐的老者,“御医李华赞,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请他来学院授业,可是接连七日登门,最后扰得他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答应来执教两年。”
杨悫神色有些怪异,“太子殿下为了网罗先生,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大唐一统天下再现辉煌,太子殿下可谓是殚尽竭虑矣!”
“岂止于此!”
王不器叹道:“百家学问,大多敝帚自珍,能有二三关门弟子,已是难能可贵,许多大家没有碰到看对眼的弟子,便宁愿将一身本事带进棺材,也不轻易授人,正因如此,诸多先贤的精深学问,往往失传,尤其是天下大乱时,能剩下的就更少了。这李御医虽是医药大家,但性子却是执拗得很,学院学生虽然不会是滥竽充数之辈,但未必有多少有极为出众的医药天资,有成为大家的心性,他不愿将学问随便授之于人,也是人之常情。”
杨悫略一沉思,动容道:“如今天下正是烽烟四起,太子殿下网罗百家学问大家于学院,岂非是正有挽救百家学问,要使其得以顺利传承下去的用意?”
王不器正色道:“的确如此。不瞒杨兄,日前太子已跟我商量过,想趁着学院召集了世间百家学问大家的时机,为百家著书立说,印发行世,传承各门精要学问,避免其失传。等此事做成,则在此基础上,号召百家百工精研各门要义,将各家学问发扬光大。”
杨悫悚然动容,“这可是千古功业!”
王不器点点头,“如今杨兄可是知晓,学院并非只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更是传承我中华学问,精研我中华学问,发扬我中华学问的地方!用太子的话说,他是要将汉文明发扬光大,传播到天下的每个角落去!”
杨悫怔了半晌,忽的猛然起身,左右张望,“太子殿下何在?杨某有话要说!”
王不器将他拉住,失笑道:“太子早晚会来,你却是急什么?当初你不还不愿到洛阳来?”
杨悫被王不器拉着坐下,老脸有些红,半晌才叹道:“太子之胸怀大志,某未曾闻也!”
在他两人身后,戚同文则已是呆呆愣在那里。王不器与杨悫的谈话内容,已经深深震撼了他。传承、发扬汉学,这岂非正是他改名为“同文”的初衷?
……
时年十岁的赵普衣着寒酸,走在洛阳大街上,与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并无二致。他的父亲赵回原本在相州做司马,去岁因为绩考结果不错,到了洛阳来任职,如今在工部做个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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