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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4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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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南水师抛洒了许久沙子豆子,眼见唐军混乱不堪,本以为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只待两船靠上了,就冲进对方船上,将唐军一个个宰杀。
  孰料就在他们刚冲上甲板的时候,空中掉落无数手榴弹,在他们身旁炸开,这惊雷般的动静与惊雷般的杀伤力,立即让岭南将士一个个双眼发直,脑袋里一面混沌。
  唐军将士躲在女墙后面,不停往眼前的敌船中扔手榴弹,对方的船舰中顿时木屑横飞,火团处处,一条船便是一座地狱。
  火炮的火球没甚么准心,功用在于声势压人,而近距离抛扔手榴弹,是绝不可能失去准头的,随便乱扔都能扔到对方船舰里!
  这时候,岭南船舰早停了抛洒风沙,便是弓箭手都在手榴弹的轰炸下,自身难保,唐军一面保持火力压制,尽量杀伤岭南水师将士,摧毁他们的战力,一面由同袍端出一盆盆水来,迅速将眼睛清洗了。
  等将士们把眼睛清洗的差不多了,近旁的岭南水师楼船近乎已经没了甚么动静,在将校的喝令下,唐军将士一个个鱼跃而起,翻上岭南水师的船舰,将那些受伤的、不知所措的敌军将士,一个个砍死在刀下。
  随着战事进行,广阔的海面上,双方数千艘船舰彼此纠缠,前锋已经完全穿插到对方船舰群中,而在唐军手榴弹的轰炸下,一艘艘岭南水师楼船暴起团团火光,战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下降到极低。
  混乱中,唐军将士如虎如狼,不停翻跃船舷,夺船杀人。
  有些岭南水师楼船损毁严重、火势不易扑灭的,杀完人后,唐军将士就干脆的撤回己方船舰。只有那些损毁不太大的船舰,唐军将士才会将其缴获,让他们变为唐军水师的一部分。
  岭南水师一艘楼船上,兵部侍郎杨洞潜一脸懵,眼看岭南船舰一艘艘毁在炮火中,他完全不知道眼前发生了甚么。他不是没见过猛火油,也知道猛火油可以烧毁船舰,但那一声声爆炸声是怎么回事?难道唐军用猛火油烧船的时候,还会点爆竹炮仗以壮声势不成?
  这位曾今对刘龑口出豪言,说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军远道而来何足为惧”的兵部侍郎,此时见识到唐军完全不讲道理的战力,已是双股颤栗。
  杨洞潜忽然想起,苏章驰援吴国南归后曾说过,百战军一日击败吴国三万勤王之师时,就伴随有惊雷阵阵、火光明灭,一直持续了半日,但苏章没能赶到战场去看发生了甚么。
  “惊雷阵阵、火光明灭,这不正是眼前的情景?”杨洞潜望着眼前的海战,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这名鼓励刘龑要依山川之险守国土的贤臣,这名主动请缨率领水师出战唐军的兵部侍郎,不得不悲痛万分的下达军令:“撤退!全军退往中山岛!”
  只可惜,事到如今,不是杨洞潜想撤,岭南水师就能撤得走的了。


第881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十六)
  岭南水师主动出击郁江口的时候,准备可谓充分,顺风扬沙洒豆的战术,在水战中也足以建立优势,在杨洞潜的战术谋划中,若是唐军前锋的进攻之势被岭南水师扼制,他们就能点燃火船,借助风势火烧唐军船舰。
  若能如此,唐军水师必败无疑,哪怕唐军具有强弓劲弩的优势。
  但杨洞潜万万没想到的是,唐军水师中有火炮、手榴弹这种利器,能让唐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定战场局势。
  岭南水师退到中山岛的时候,船舰已经折损近半,叫杨洞潜坐立难安的是,唐军水师尾随追了上来,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中山岛位于郁江口正中,是整个郁江海湾的门户,屏蔽番禹的海上堡垒,也是这片海域最大的岛屿。唐军水师若想在番禹登陆,就必须先吃下中山岛,而岭南若想阻止唐军进攻番禹,也必须守住中山岛。
  这样重要的岛屿,岭南水师当然在岛屿上修建有堡垒。说起来这还是杨洞潜的功劳。在得知唐军携浩荡水师出现在闽地后,他就立即在中山岛修筑、扩建防御工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让中山岛防御力大增,虽然不至于铜墙铁壁,但也绝对能称要塞。
  岭南水师仓惶撤到中山岛,前面的船舰刚靠上岸,将士正在拼命从船舰上涌下来,往要塞中布防,后面的船舰还在海面,唐军的水师就追了上来。
  到得此时,唐军的强弓劲弩再也不是逆风,顿时威力大增,岭南水师在唐军的利矢杀伤下,很快抱头鼠窜。后面的船舰不停往前拥挤,船舷不停相撞,震得船舰左摇右晃,令上面的将士站立不稳,一片慌乱。
  船舰虽然不至于发生踩踏事件,但在海水不停拍向岛屿的情况下,数百艘大小船舰彼此撞击,其破坏力绝对超乎想像。挤在中间的小船被挤撞的船碎不是难事,高大的船舰被挤撞的侧翻也很常见,至于船舰上的将士,则应了那句话: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唐军水师并不靠上岭南水师的船舰,只是以强弓劲弩不停攒射,以火炮不停轰击,这就更是加剧了岭南水师的悲惨境遇。
  好在杨洞潜是个明白人,没有让溃败的岭南水师在一处登岸,而是分作数批开赴中山岛的不同方位,不能登陆中山岛的,则暂时不在中山岛登陆,这才避免混乱太大,无法控制。
  如此折腾了半日,岭南水师能上岸的将士都上岸了,杨洞潜粗略估计了一下,回到中山岛上来的水师将士,只有不到万人。
  “贼军设防中山岛,吾等何以应对?”李彦超观望着防备颇严的岛屿,肃然向郭威请示。
  “彼守我攻就是了。”郭威言简意赅道。
  “贼人要塞坚固,若是强攻,只怕伤亡太大,影响攻打番禹。”李彦超颇有顾虑。
  “要塞?”郭威冷笑一声,“轰塌就是了。”
  经过一日准备,唐军水师清空了中山岛前的岭南船舰,而后调集数十艘楼船,在海上一字排开,前后数排,俨然战阵模样。
  楼船上布置有火炮,加起来超过百架,此时都齐齐朝向中山岛要塞。
  “放!”随着楼船上的令旗落下,一艘艘火炮的扳机被绞动,伴随着沉闷的甩臂声,一个个巨大铁球升向空中,引线在空中点燃油布,顿时让铁球变成一个个火球,带着呼啸声,轰然砸在岛屿要塞上。
  一声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一团团火光猛然升腾,无数的碎铁与碎石四散开来,迸发出比强弓劲弩杀伤力要大得多的威力,飞射进人群中,立即带出一蓬蓬血肉。
  要塞里的岭南将士,无论是不是躲在女墙后面,都不能避免被爆炸的火球波及。一座座角楼在火球下轰然倒塌、化为尘土,一段段女墙被轰碎,土石从城墙上一团团落下。
  “杨侍郎,唐军这是用的甚么物什,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投石车也没有这么狠啊!”一座堡垒后面,一名岭南将领从城墙上跑下来,染了一身的血,向杨洞潜哭诉。
  城墙上的悲惨景象,杨洞潜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将士们不停哀嚎着倒下,一个个大坑凭空出现,城墙上处处血火处处焦土,那岭南的旗帜都已经被烧的不成模样,他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唐军能够在淮南、闽地所向披靡了。
  但那又如何?
  眼下,杨洞潜不能放弃中山岛,他对诸将悲泣道:“唐军势大,又携利器,中山岛难守,我已知之矣!然而国家危难之际,你我食禄之辈,受国家厚恩,岂能不为国家效死?”
  言罢,杨洞潜奋然起身,抄起横刀,不顾诸将阻拦,冒险踏上城头。
  面对血火中的中山岛要塞,杨洞潜愤而拔出横刀,神情决然的面对身周的将士,一字字地说道:“你我官、将,国家以俸禄养之,所为何事?我辈士子,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他轰然转身,举刀面对海面上一望无际的唐军水师,头顶前后相继的火球,大吼道:“若不能为国尽忠,若不能为国抒难,大丈夫空有七尺之躯,有何面目立于世间!将士们,守卫国土,誓死不退!”
  岭南将士望着因为态度决然、神情激愤,而显得有如神人般的杨洞潜,神色复杂。
  没多久,一颗巨大火球砸落下来,在杨洞潜身旁不远处爆炸。
  “侍郎当心!”杨洞潜的亲兵统领急声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
  火光与尘土散尽,杨洞潜已经僵在原地,身躯如同筛子一样不停往外漏血,他握着横刀,缓缓倒了下去。
  “侍郎!”
  “杨侍郎!”
  众皆大惊,慌忙迎上来。
  一名将领跪在地上,抱起杨洞潜血肉模糊的身体,仰天发生一声悲吼,“天要亡我大汉乎?大丈夫生不逢时,宁可一死乎?!”
  楼船上,郭威目光冷静的望着中山岛要塞。
  中山岛要塞到底只修建了一个月,远不及那些存在时间长久的城池坚固,况且中山岛上也无法修建太过雄伟的要塞,在过百架火炮的轮番轰击下,还不到一日时间,岛上的防御工事就面目全非。
  “登岸,夺岛!”郭威昂扬下令。
  无数走舸从水师中飞驰出来,载着持盾带刀的王师将士,冲向海滩。将士们涉水上岸,迈动矫健雄武的步伐,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前赴后继杀向岛屿。
  有强弓劲弩和手榴弹开路,防御工事已经残破不堪的要塞,已经失去了该有的防御力,很快就被王师铁甲涌进去,一阵阵轰隆的爆炸声中,王师甲士攻占了一处又一处阵地。
  望着将士们高歌猛进,李彦超感慨道:“将士们对手榴弹和强弓劲弩的配合运用,已经越来越娴熟了,这样的王师将士,往后无论在何处登岸,都会所向披靡。”
  郭威点头道:“战争本就是最好的先生,要尽快学会实用高明的战争技巧,只有走上战场。正如陛下所言:战场的磨练,会让战争在将士手里,变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
  李彦超肃然颔首,“的确如此。”
  当日,王师将士夺下中山岛。
  随后,水师以大网捞鱼的手法,包围聚歼了盘踞在郁江口岛屿群中的岭南水师残部。
  番禹。
  刘龑坐在皇案后,恍然失神。
  在他面前,包括兵部尚书赵光胤在内的数位大臣,都低着头默然肃立,没人敢轻易说出一句话来,唯恐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桢州陷落、博罗陷落,马怀远领军三万,从东面杀将过来,已经快要抵达番禹;三四万水师将士,数千艘船舰,几乎在同一时间灰飞烟灭,中山岛陷落,兵部侍郎战死……”
  刘龑僵硬的复述了一遍军情,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话说完,他又陷入沉默,长久的沉默。
  就像他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说过话。
  陡然间,刘龑狠狠一拍皇案,巨大的声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他一脚踹翻皇案,像一只发狂的狮子愤怒的咆哮起来,“王师战败,国土失陷,你们!你们竟然没有一人,能拿出一个像样的对策,击退来犯之敌,捍卫我大汉尊严!朕……朕要你们何用?要你们何用!”
  赵光胤等人无不拜伏于地,皆道臣死罪,请陛下息怒。
  刘龑手指自己的这些大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番禹城中。
  陈金凤、李春燕慌忙找到王延钧,却发现对方正在房中饮酒,已是伶仃大醉。酒壶摆了一地,王延钧本人则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胡言乱语。
  “陛下……”两个美人看见王延钧这副模样,一起发出一声凄凉的呼喊,跪倒在王延钧两侧,哭哭啼啼。
  “你们也知道了?”王延钧看了两人一眼,脑袋沉重的没能抬起来,“可真是快啊,真快……”
  “陛下,我们不是到番禹来暂避,等汉军击败唐军后,就回长乐去的吗?怎么汉军却没有击败唐军,反而连番禹都要被唐军围攻了?陛下,这是为什么啊?”美人慌乱的哭诉。
  “回去?”王延钧呵呵一笑,“回不去了。”


第882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十七)
  契丹到洛阳来的一众使臣,在洛阳官员颇有用心的招待下,已经出现了乐不思蜀的情况。
  因为契丹向大唐称臣的关系,在李从璟和耶律敏的推动下,契丹在洛阳有设立类似藩镇进奏院的机构,以时时维系两国的联系,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契丹在洛阳的“进奏院”官职,就成了香馍馍,许多契丹官员都开始上下活动,希望能够留在洛阳。
  这件事让耶律敏知道后,她颇为开怀,不无感慨的跟康默记说道:“土生土长的契丹人,如今都希望留在洛阳为官,这说明我等多年来推行契丹汉化,的确取得了莫大成果,令人欣慰。”
  康默记感叹道:“昔年阿保机皇帝迁徙幽燕汉人进入草原,让汉人成为契丹官员,并且在契丹推行儒学、建孔庙,仿效大唐建立汉人城池、制度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天。”
  耶律敏笑道:“先帝虽然一生征战,给草原诸部带来许多灾难,也曾侵略幽燕,但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有先见之明。若非先帝已经打下这样好的基础,纵使我再如何想要化草原人为唐人,只怕也会阻力重重。有先帝开了这样一个好头,我不过是萧规曹随,做起事情来可是简单多了。”
  康默记由衷道:“若是阿保机皇帝知道宰相如今的所作所为,一定会非常欣慰,他生前没有办好没有办成的事,如今在宰相手里,就要办好办成了。”
  耶律敏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目光悠远道:“李从璟曾说,无论世人如何努力,历史的潮流总是无法逆转。草原人终有一天会变成唐人,这大概也是无法逆转的潮流吧。”
  作为耶律阿保机的女儿,无论耶律敏承不承认,她在心底都很清楚,若是耶律阿保机知道他耗尽一生心血的契丹王朝,最终在耶律敏手里灰飞烟灭,随他四处征战的契丹勇士最后都成了唐人,一定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耶律敏等人从洛阳离开的时候,李从璟特意赏赐了许多珍宝,这也是在向契丹传达一种信号:虔诚来朝者,大唐必不会亏待。借此,李从璟也是声援耶律敏的差事,让契丹人都认识到,成为唐人好处多多。
  城外送别的时候,阵仗颇为浩大,大唐送给契丹的“糖衣炮弹”很多,装了百余车,李从璟要借此瓦解契丹人的意志,在一定范围内不会表现的吝啬。
  正如天成元年西楼送别一样,耶律敏依然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多话想要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秋风阵阵,起起落落。
  最终,耶律敏走进马车,带着契丹的使臣队伍,和李从璟派去契丹进行内部攻坚工作的官员,缓缓驶离了洛阳城。
  坐在马车中的耶律敏,将车帘都放了下来。
  她不想再多看一眼窗外的洛阳,多看一眼都是伤悲。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窗外的大唐,多看一眼都是不舍。
  她怕她会突然忍不住,拉起车帘跳下马车,奔回洛阳城。
  女人本就是情绪化的动物,感性才是她们的本色。
  马车摇摇晃晃,车轱辘吱吱呀呀。
  不知何时,耶律敏已经泪流满面。
  有句话,她始终没能问出口。当年在西楼是这样,如今在洛阳还是这样。
  她很想看着他的双眼,认真的问一句:“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你?”
  有件事,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当年在西楼是这样,如今在洛阳还是这样。
  她很想哪怕只是站在他面前,他也能感觉得到:如果大唐的皇帝不是你,我不会想把契丹人这个名字从历史中抹去,让他们都变成唐人;如果大唐的皇帝不是你,我不会想把契丹王朝这个名字从历史中抹去,让草原变成大唐的后花园。
  回宫的路上,莫离忽然凑到李从璟身边,语气颇显怪异的对他说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从璟策马缓行,“但说无妨。”
  莫离问道:“陛下如何看待契丹人?”
  李从璟怔了怔,他没想到莫离问的是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莫离继续道:“倘若有朝一日,契丹国不复存在,草原上只有草原人,陛下果真能对契丹人一视同仁,把他们都看作是唐人?”
  李从璟沉吟片刻,缓缓道:“所有习汉学,说汉话,敬畏汉文明,视大唐为天的人,无论是契丹人还是鞑靼人,朕都一视同仁。”
  莫离点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李从璟笑道:“若无这等心胸,朕有什么资格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莫离忽而叹息道:“臣跟陛下打个赌。”
  李从璟好奇道:“什么赌?”
  莫离道:“在陛下心里,只是把耶律敏当作一颗棋子。”
  李从璟愣了愣。
  愣过之后,李从璟指着莫离笑道:“好你个莫神机,竟然想套我的话?我告诉你,没门儿!”
  番禹。
  刘龑站在城墙上,举目望向海上。
  数不清的唐军水师船舰,停靠在海岸上,高过十丈的楼船比比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刘龑眼中,此时的唐军水师比大海还要深邃,也比大海还要可怕,危险重重。
  唐军正在登陆,密密麻麻的将士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在各处列阵,扼守险要地形,一部分在搬运辎重,热闹不凡。在刘龑眼里,唐军水师就是一只前所未见的巨兽,而此时这只巨兽正在下崽。
  可怕的是,它的崽下的太多了些,也太可怕了些。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一口锅盖扣在天上,刘龑的面色阴沉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
  “自打唐军水师开始登岸,我军与之两日七战,除却第一战双方不分伯仲,余者皆败阵,这才让唐军得以安然登岸。”兵部尚书赵光胤在一旁禀报,“有鉴于唐军战阵太过凶猛,臣与诸位将军议定,踞城而守方为上策。”
  刘龑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外,整个人暮气沉沉,像是荒漠中即将枯死的胡杨。
  赵光胤顿了顿,见刘龑没有什么话说,便继续道:“番禹城中,有我精锐将士三万,番禹城外,有调集的各镇兵马三万,立营为城,与番禹相互呼应,再加之番禹城防完备,唐军想要攻占番禹并不容易。”
  刘龑仍旧没有说话,无神的双目犹如死人。
  就在赵光胤以为刘龑又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刘龑忽然喃喃道:“并不容易?”
  像是在问赵光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光胤默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马怀远已经赶到了番禹,岭南军与之数战,皆败阵。如今马怀远已经扎下了营垒。
  唐军水师拥众数万,即便除去水师和留守闽地的部曲,能上岸攻城者,怎么也超过三万之众。
  六万对六万,即便岭南有番禹城可以坚守,赵光胤也不敢言胜。
  这几日与马怀远和水师交战,唐军强弓劲弩和火炮、手榴弹的威力,岭南将士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赵光胤再如何底气豪壮,也只敢说唐军想要攻占番禹,并不容易。
  若是赵光胤知道当年唐军攻破金陵的战役实况,“并不容易”这四个字也会说不出口。
  番禹,自然是没有金陵坚固的。
  岭南将士,自然是没有吴军精锐的。
  刘龑和赵光胤多知道,唐军对番禹志在必得。岭南军没能依仗他们先前议定的“山川之险”,将唐军挡在番禹之外,就已经说明岭南军难以抵挡唐军兵锋了。
  刘龑抬头看向远天,长长叹了口气。
  他缓缓道:“天下大乱时,我父任封州刺史,兵马不过万人、船舰不过百余;而后我兄底定岭南,创立大汉基业,使得大汉国势日昌;朕主事以来,更是励精图治,这才使得大汉这一隅之地,在此番能调集可用之兵十余万、船舰数千艘。”
  “平日里你们都说,中原物方横流,而岭南独安,富饶之地,内足富足,外足抗中原。然而事实如何?我大汉十余万将士,自恃骁勇,一朝与唐军交战,竟然不堪一击,接连败阵,几无一胜。我堂堂大汉,依山河之险,据江海之屏,却不能自保……旬日间,唐军兵临城下,大汉社稷垂危,番禹有旦夕覆灭之险,时也?运也?”
  刘龑这番话说的平静,就好像拉家常一般,完全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喊,但赵光胤听在耳中,痛在心里,怎会不理解刘龑胸中的一腔悲怆?
  刘龑父兄非是昏主,治理岭南非是不卖力,种种政策更有为民所称道的,刘龑本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于国事大体无碍,然而数十年苦心经营,换来了什么?
  唐军大兵压境,岭南奋起抵抗,竟然几无一胜。不到一月时间,就让唐军兵临城下!
  刘龑如何能不委屈,如何能不痛苦?
  事到如今,怪谁?谁都怪不了。
  时也,运也。
  刘龑在城墙逗留不去,他就这样面对着番禹军民,面对着岭南大地,面对着唐军铁甲,一步也不肯挪动。
  他道:“自我父兄主事岭南,数十年间,我等内养百姓,外御边患,几无一日安宁。千百年后,后人评说起这段历史,可会记得我刘氏一族主事岭南时,与南诏血战数十年,拼命护得一方百姓安宁,完成了康承训、高骈未竞的功业?可会记得我刘氏一族,年复一年南向用兵,子孙死伤无数,耗费钱粮巨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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