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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4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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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难军军阵后,刘知远看见三百骑的冲杀之势,也是惊讶不已,对身旁的杜重威道:“柴克宏真乃勇将也!”
  杜重威冷哼一声,并不买账,“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他真当自己无敌了不成?”说罢,转身就走,让旗手给柴克宏前方的军阵传令,让他们迅速集结阵型,应对三百骑的冲锋。
  三百骑之所以逞威,本身勇猛是一部分原因,再就是冲击的都是定难军军阵的薄弱地带,打的是措手不及的战法,但定难军也不是吃素的,不同于军阵中视野有限的将士,杜重威站得高看得远,很快明白柴克宏的用兵意图,立即让前方的军阵早作防备,区区三百骑,还反不了天,届时再用马军合围,对方必败。
  然而定难军的调整还未做完,柴克宏却已见好就收,他从东门杀出,在南门就调转马头回奔,南城门的将士早得了他的军令,在三百骑杀来的时候打开城门,柴克宏等杀退南门外的定难军士卒,虽然费了些力气,但也顺利进入城中。
  当南城门再度关上的时候,城头响起一浪浪欢呼声,朔方军的士气得此激励,已然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卢绛看着柴克宏率领精骑入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寻常小卒,也不是见识短浅之辈,方才柴克宏率领出战,看似无人可挡风光无限,但其中的凶险他岂能不知,也幸亏是柴克宏能征善战,否则,那些潜藏的危险哪怕只是触碰到一个,都足以让他们遭受莫大损失甚至无从归来,此番要么风头无两,一旦风头稍微受挫,三百人被定难军一口吞下,浪花都不能激起多大一个,对柴克宏的领兵征战之能,卢绛此时算是认清了许多。
  定难军望楼上的刘知远见柴克宏如此狡猾,也是一阵沉默,身旁杜重威脸黑如墨,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原来不止是勇,而且有智。”刘知远叹息一声,旋即摇了摇头,“不仅有智,还是沙场宿将,否则,眼光不至于如此毒辣。”
  杜重威冷哼一声,不服气道:“那又如何,看似动静颇大,实际斩获也不过百余。”
  刘知远看了杜重威一眼,正色道:“沙场之争,其下杀敌,其上取势。柴克宏斩获虽只百余,但你看定远城可是今日能拿得下的?”
  杜重威纵然有心狡辩,此时也说不甚么有内容的话,只能把头扭向一边。
  柴克宏归了城上,没多时,闻军报,“新堡蒯将军来援!”
  他循声向西南望去,果然就见远处,有一支人马驰援而至,未几,与定难军拦截之兵交战,声势颇大,杀得定难军占不到半分便宜。
  来援的是新堡守将蒯鳌,定远城守城战开始没两日,柴克宏就将他派去了新堡坐镇。
  见状,柴克宏长吐一口气,“如此,定远城又坚固了两分。”传令,将蒯鳌来援之事,遍传城池。及后,士气愈发高涨,遂扼定难军攻城之势。
  ……
  数日后,刘知远在大帐擂鼓聚将,他不满道:“区区一座定远城,我数万大军连攻十余日不克,真是岂有此理!尔等平素自持骁勇,没少自吹自擂,真到了战场上见真章之时,为何不能攻下城头?”
  众将羞愧低头,唯杜重威道:“定远、崇冈、新堡三城相互援引,今我猛攻定远,其它两城不断来援,虽不至于有实际威胁,然定远贼军因之颇壮声势,每日死战不休,故而城池难克。且两城之贼军,狡猾异常,一击辄退,不给我部围歼之机,只是日日袭扰,让定远瞧见,端得是可恨!”
  刘知远沉着脸道:“本将问的,是克敌之法!”
  杜重威仰首道:“将军要克敌之法,末将斗胆进言:数万人齐聚定远,鏖战十余日,然贼军力战不休,由此可见,如此并不能收获令敌畏惧之效,既是如此,为今之计,当分兵至新堡、崇冈镇,先剪除定远之羽翼,待得两城克捷,定远贼军必然惊恐,则夺城易也!”
  自是,定难军分兵新堡、崇冈镇。
  又数日后,柴克宏收到崇冈镇被攻破的消息。
  他在城头环顾城池内外,入目所见,遍是伤员。因是夏日,尸体不耐久放,城中埋葬士卒尸体的大坑,已经填满了好几个。昔日颇为热闹的定远城,如今除却鏖战的城头,已是渐显冷清,每每夕阳西下,倍觉凄凉。放眼城外,四野苍茫,敌营环绕,小小的定远城,渺小而孤零。
  “将军,向灵州求援吧,再不救援,定远就守不住了!”卢绛红着眼向柴克宏哀求,“千余将士,如今能战的,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了!”
  柴克宏没去看卢绛,对方的声音已经让他不忍听闻,如何还能去看对方的面容?他放眼城外,干涸的嗓子艰难发音:“你我守卫定远防线,多少日了?”
  “守城近二十日,若是算上黄河之战,已经过了三十五日!”卢绛望着柴克宏,面前的将军已经不复往日里意气风发的神采,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就像个老农,若是褪去那身甲胄,将他放在洛阳街道上,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乞丐。
  “三十五日……”柴克宏呢喃一声,若有所思。
  “将军,求援吧!”卢绛悲声相劝。
  “求援?”柴克宏看向卢绛,笑容里的意味难以言状,而他说出来的话,犹如寒冬里最刺骨的寒风,“根本就没有援军。”
  “甚么?”卢绛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柴克宏复又看向城外,语调慢得可以反复触碰,“本将受命守卫定远城时,节使就跟我说明了,不会有援军驰援定远城。”
  “甚么?”卢绛这回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何会这样?”
  “守卫定远城四十天,这就是节使给本将的军令。”柴克宏缓缓道,目光里无悲无喜,“以定远城防线,拖住定难军四十天,这是朔方军守卫灵州战略的一部分……往大了说,这也是朝廷此战战略的一部分。”
  卢绛无法理解,顿了良久,他问道:“朔方军兵力是不多,但朝廷有禁军二十万,兵精器良,为何不及早来援?”
  “禁军二十万,兵精器良,那又如何?”柴克宏反问,“河西、西域,二十万大军要征战多久?契丹、鞑靼部,朝廷要不要抵御?禁军来了,就一定能胜,就一定能大胜,就一定能速胜?”
  卢绛沉默下来,他是聪明人,很容易就能想透其中的深意。
  柴克宏声音低沉道:“就算契丹、鞑靼部都不足为虑,只要朝廷发军征战,战则必胜,那又如何?古往今来,抛却那些运气滔天的战争不谈,哪一场大胜尤其是惊天大胜背后,没有世人看不到的牺牲?细作之争,五间之争,斥候之争,哪一个不要人头落地?”
  半晌,卢绛道:“可这,太难了。”
  柴克宏摇摇头,“高审思孤立无援,面对大军围攻,能守寿春逾年,我就不能守定远城四十天?”
  卢绛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半晌后叹道:“高审思,此番就在西南抵御河西贼军。”
  柴克宏道:“朝廷派遣你我这些人来灵州,为的就是这一战。”
  城头,吴生坐靠在城墙,午后的阳光落身上,依然烤得人发烫,他脑海里的景象有些恍惚,在刺眼的阳光中,他好似看到了年幼时在夕阳下的奔跑,过了不知多久,浑身是伤的吴生掏出一封染上血的信件,递给身旁的吴春,血污密布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信,还请伍长帮我交给阿爷。”
  吴春沉着脸,“你这是做甚么,你自己带回去!”
  吴生无力的摇摇头,“事到如今,伍长还避讳甚么?我已经回不去了……”
  “吴生!”吴春怒斥起身,正要喝斥几句,触及到吴生悲凉哀求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回去,良久,他不得不收了吴生的信,重新一屁股坐回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怕吗?”不知过了多久,吴春问吴生。
  吴生笑了笑,“不怕……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吴春又沉默了许久,“是该遗憾,你还没及冠,还没去洛阳……”
  吴生摇了摇头,“不是遗憾这个。”
  吴春望着他。
  吴生嘴唇动了动,末了道:“是遗憾没能让阿爷看到我衣锦还乡的样子……”
  这一刻,吴春恨不得生吃了所有定难军。
  呜呜的号角声乍然响起。
  闻听此声,吴生就像给针扎了一样,猛地起身,抓起横刀就扑倒女墙后,紧紧盯向城外。
  看到如此模样的吴生,吴春忽然想到一句话。
  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
  五日后,柴克宏带着定远城仅存的两百多人,趁夜突围南撤。
  吴春背着重伤的吴生,跟在大队人马中步履蹒跚。
  在吴春三度跌倒后,吴生泪流满面的劝道:“伍长……放下我……你这样,咱俩谁也走不掉……”
  吴春额头上冷汗直冒,却咬着牙爬起来,喝道:“闭嘴!”
  吴生挣扎着去解把两人拴在一起的绳子。
  吴春抓住吴生的手,不曾回头,但语调格外坚定,“给我消停点!此番要么都死在这,要么我就把你背回去!”
  吴生哽咽道:“何苦如此,你会死在这的!”
  吴春脚步停了停,这让他能一口气说完接下来的话,“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一死?某把守边关,为国之长剑,血战沙场,为尔之手足,不惧一死,唯惧死而有愧!”


第907章 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十三)
  洛阳。
  深夏时节,雨水充足,虽说洛阳位在秦岭之北,一年的降水量与淮南不可同日而语,但也并不缺少大雨连绵的时候。
  此番这场大雨,持续了整整三日,洛阳城中纵横如棋盘的街、坊,尽皆罩在望不到边际的雨幕中。雨落屋檐溅如花,雨落石阶脆如琴,走在雨中的撑伞人,自然别有一股行者壮气。
  第三日的时候,大雨未见其小,午后之时反而骤然加大,遂成暴雨之势,天色为之一黯,本就行人不多的街道,更显干净。
  从皇宫向南延伸到南城门的定鼎门大街,百步之宽的街面上几无一人,豆大的雨滴落在大街中央的御道上,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两端的南北向大道,则是泥泞不堪。
  一架无论从大小还是从装饰上看,都显得普通至极的马车,在定鼎门大街上面北疾行,蓑衣斗笠的车夫扬起手中的马鞭,一下下扬起又一下下落下,马鞭挥动与拍打的声音,堙没在巨大的雨声中。雨落马身,溅起的水花连接成线,骏马的肌肉在此刻纤毫毕现,伴随着有力的奔进动作,马蹄在大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凹形深印。
  悠忽间,因李从璟而提早出现的铁质马掌,踩踏在砖石御道上,响起清脆而急促的声音,一骑信使从马车旁飞奔而过,两马并头而进的刹那间,斗笠从信使身上飞离,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在泥泞的街道上。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风雨瞬间涌入,灌在苏逢吉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望了那骑信使一眼,放下窗帘,撩开前帘,沉声对马夫道:“停下。”
  话刚说完,不由咳嗽两声,马夫回头看了一眼尚在病中的苏逢吉,缓缓将马车停在道边。
  “解下车套。”苏逢吉让马夫将斗笠蓑衣脱下,换他自己穿上,就准备去骑马。
  “明公,你大病在身,怎能暴露在雨中?”车夫大急。
  苏逢吉没有理会车夫的阻拦,下车的时候身子晃了晃,脚步有些虚浮,但神色格外坚毅,“我病了已有数日,若非大事,陛下不会在此时急召。若我眼力没错,方才过去的那骑,乃是北边来的军使,此番必有重大军情……”
  说完这些话,苏逢吉在车夫的搀扶下攀上马背,当下不再多言,在雨中扬鞭而去。车夫怔怔望着身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的苏逢吉,真担心他会摔下来。
  雨中的定鼎门大街更显宽阔浩远,大街两侧的参天树木郁郁葱葱,隐入雨幕中的苏逢吉如同沧海一粟,渺小的不值一提。车夫是名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他望着苏逢吉渐渐看不清的背影,耳畔雨声如鼓声,此时此刻,他竟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乘风破浪的意味。
  车夫是名再寻常不过的唐人,苏逢吉亦复如是,然而此情此景,置身巍峨神都的宽阔大街上,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雄伟皇城城门,还有那高耸入云的大明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在车夫心头,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属于唐人的时代,纵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
  苏逢吉赶到崇文殿后,被安排前往侧殿等候,在走廊上抖了抖雨水,解下蓑衣交给侍者,地上一连串脚印湿漉漉的,脱了鞋子进入殿中,苏逢吉发现苏禹珪、张一楼也在,不仅如此,连久不曾碰面的江文蔚、张易、朱元这些后辈也出现了。
  不同于长兴二年的进士三甲,还只能称为后起之秀,苏逢吉、苏禹珪、张一楼这些天成二年士子中的执牛耳者,如今在朝堂中都已执政一方独当一面。判度支的苏逢吉,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财政大臣,能聚财会花钱,每日里经手的钱财难以计数,便是行省的布政使见了面,也要笑脸相迎,以期游说朝廷能往本省多投入一两分财政力量。如何让国库更加充盈,便是苏逢吉的最大职责,地位与三司使孰轻孰重还不好说。
  判刑部的苏禹珪,是大唐法治天下的掌剑人,在朝则修缮律法完善法典,巡视行省州县则让地方官吏如履薄冰,秩序再恶劣、盗贼流氓再多、官吏贪赃枉法再严重的地方,只要他去巡视一趟,势必风气一清法度俨然。苏禹珪的志向,便是为朝廷建立一套无所不包的完备法典,使得治国之道变为依法治天下,其人被某些官吏私下称为“今之商君”——秦以法治国,汉朝开创了外儒内法的治国之术,往后虽有多番波折,但总归是主流,到了本朝自不必说,有人将苏禹珪比之为卫鞅,可见苏禹珪的份量。
  张一楼则更不必多言,虽说“二苏”成名的早期,他还默默无闻,但他作为李从璟出镇幽州时的旧人,虽然没有当年“四大才子”莫离、王朴、卫道、杜千书那般名气大,但总归不会差给后来的桑维翰等人,在如今“四大才子”、费高章、赵钟鸣等幽州旧人身居要职,“幽州派”官吏被朝廷大加重用的情况下,张一楼在被冯道、任圜看中后,历任六部中数部之职,如今更是在中书门下两省行走,此情此景,其人已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诸相人选,至于往后到底是成为执政宰相,还是那承担副相职责的参知政事,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朝堂上的明眼人大多知晓,明宗一朝,中枢以冯道、任圜、安重诲、李琪等人为核心,四相执政甚至是五相当朝,都是常态,这还不算那些被加封了“同平章事”职衔,而实际上并不执政的朝野显贵,这种以多人为宰相,实际上弱化宰相权柄,集权于皇帝手中的体制,是庄宗、明宗时期天下分裂、藩镇林立的大势所决定的,无论好坏,到了当今皇帝临朝、天下一统的时期,已经不再适用,不止是那些衮衮诸公明白,但凡有些见识的官员也都知晓,在李琪等人不是位列三公,就是加封仆射的情况下,老宰相们在收获尊荣的同时,实际上已经退居二线,腾出来的实权实位,交到昔日秦王府的官吏手中,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府官吏接收权柄,不仅是当今皇帝握紧帝国权力的标志,也是因为,作为自家“老人”,皇帝对这些人的才华品性都知根知底,用起来顺手,而这些人久事皇帝,也更能体会皇帝种种政策的用心,落实各种政策就会更加妥当,如此才有“政通人和”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李从璟顺势将数相执政的局面,改革为一相执政副相辅佐,三司使、枢密使分权的体制,可谓是顺水推舟。
  眼下冯道虽然仍是宰相,但实际上不过是权力交接的过渡时期罢了,等到出海的莫离归来,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他都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冯道虽然有才,但老人不退位,新人难出头,对皇帝而言,谁更有才,谁就更适合宰相这个位置,毕竟眼下的大唐,宰相只有一个。
  大唐朝堂上的新人换旧人,是权力交接的题中应有之意,明宗旧臣退居二线后,权力将转移到昔日秦王府官吏手中,而秦王府的官吏,又以李从璟出镇幽州时培养的班底为中流砥柱,故而朝堂上才会出现“幽州派”官吏当道的局面。从顺序上讲,在这之后,才是天成、长兴年间冒头的士子佼佼者们真正上位的时机,眼下“二苏一张”执掌一方权柄的局面,则体现出在当今大唐皇帝眼中,秦王府的旧有官吏,并不能完全满足眼下大唐对人才的需求。
  甚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遵从权力交接的顺序,让新人早出头,这就是。
  众人见礼的时候,江文蔚、朱元、张易等年轻一辈执礼甚恭,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二苏”之一,虽然他们自身也都屡有功勋,但却没有骄傲拿大的道理。
  窗外大雨淋漓,苏逢吉刚从雨中来,虽然披了蓑衣斗笠,身上仍是不可避免沾染了雨水,尤其袖口和裤脚湿了一大块,凉意从脚底直往头上冒,好在殿中供应热茶,苏逢吉坐下后一碗热汤下肚,倒也不觉得凉了。苏禹珪仍然是寡言少语的模样,五官中正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难得的是不显得呆板冷硬,平素负责暖场,尤其是在二苏相互吹鼻子瞪眼时和稀泥的张一楼,今日言语也是不多,原本苏逢吉才是话最多的那个,不过自打见到苏禹珪和张一楼,他就知道先前在大街上的猜测没有错,眼下皇帝将他们这三个职司互不交叉的人汇在一块儿召见,定然是有大事,眼下也没有耍嘴皮子的兴致。
  忽的,正殿传来拍案的声音,接着便响起皇帝的怒喝声,苏逢吉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没多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官员缩着脖子从门口走过。
  望着那缩头缩尾的官员,张一楼轻叹道:“今日的第三个了。”
  苏逢吉压低声音问道:“平素难得见到陛下发怒,今儿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屋檐滴水成串,经年累月,在砖石上砸出一个个小凹坑,张一楼收回目光,“陛下发怒与否,跟心性无关,而是看有无发怒的必要。就像眼下,陛下不发怒,某些人就不知道陛下对他们痛恨到了极点,陛下不发怒,他们就不知道陛下出兵的决心。”
  苏逢吉沉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劝谏陛下不出兵?”
  见苏逢吉露出不可理解与无法置信之色,苏禹珪冷笑道:“敌兵压境,边患再起,某些人狼心野心,罔顾国法,行叛逆之事,在这等光景下,还有朝廷不该妄起兵端的言论,苏兄是否觉得这些人不知所谓?”
  苏逢吉看向苏禹珪,对方眼中闪烁的寒意让他有些疑惑,作为事实上的执法大臣,苏逢吉很少看到苏禹珪在旁人没有触犯律法的情况下,会有格外的喜怒之色。
  苏禹珪没有让苏逢吉等多久,他继续冷面冷声道:“向陛下劝谏的臣子,个个都满嘴道理,甚至满嘴仁义道德,劝谏的时候,不乏出口就敢朝陛下开喷的——苏兄应该知晓,莫中书率领舰队出海之时,就有很多老夫子指责陛下穷兵黩武。所谓天下大乱久矣,如今蒙天之眷,乱贼平定,四海承平,九州一统,当此之时,大唐应当马放南山,甲兵入库,行礼义教化于天下,如此方是国泰民安之道——此等言论,陛下何曾听得少了?”
  苏逢吉啼笑皆非,“河西、西域尚未平定,何谈天下一统?”
  “边蛮之地,寸草不生,要之无益;守边之军,徒耗钱财,于国为害;塞外之民,茹毛饮血,不堪教化。故而治国之重,在于中原,在于江南,塞外当求安定,不该兴师远征。”苏禹珪说的,自然是某些臣子的言论。
  苏逢吉禁不住冷笑道:“祖宗打下来的疆土,也不要了?”
  苏禹珪道:“要之何异?陛下雄才大略,当重新勘定国土疆界,何必效法古人?”
  苏逢吉阴沉着脸道:“外敌入寇,亦不出师?”
  “出师则劳民伤财,是为伤国本害百姓,还不能令永绝边患,上善之道,当法先人,和亲、予财货。”
  “舍弃疆土时,不效法古人,如今说起和亲,又要效法先人?”
  “与此辈信口乱喷之人,如何讲道理?”
  苏逢吉沉默下来,半晌后苦笑道:“世间何以会有这等人?”
  “这等人多了去了。”苏禹珪冷笑道,“直言进谏,落个敢谏的直臣名声,害君王之名而成就自身之名,故作惊天之言,故作与事实相悖之言,无非是哗众取宠,引人注意罢了。”
  张一楼苦笑道:“关键在于,这些人往往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轻叹一声,张一楼继续道:“若算一本账,出兵塞外,的确‘入不敷出’,但若事事以钱财出入为基准,唐人的人心,唐人的骄傲,唐人的雄风,又该值多少钱?”
  苏逢吉默然片刻,问道:“陛下如何对待这些人?”
  “下狱了。”苏禹珪道。
  “下狱?士不因言获罪,此番何以能将官员下狱?”苏逢吉有些惊讶。
  “那是以前了。”苏禹珪语出惊人道。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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