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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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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狱了。”苏禹珪道。
“下狱?士不因言获罪,此番何以能将官员下狱?”苏逢吉有些惊讶。
“那是以前了。”苏禹珪语出惊人道。
苏逢吉怔怔看向苏禹珪,不明所以。
“士不因言获罪,但外敌寇边而敢言和亲的,宁舍祖宗疆土只为苟且偷安的,是为分不清大是大非,是为祸国殃民之言,人有此等言论,如何不应治罪?不治此等人之罪,反而让其身披官袍招摇过市,朝廷还如何引导天下人明是非、有雄心?不治此等人之罪,岂不让天下人都满口胡言?”苏禹珪冷冷道。
苏逢吉欲言又止,沉思了半晌,“我明白了,陛下此番召见你来,就是为了重新解释‘士不因言获罪’的定义,并且将其写进律法之中。”
“不止于此。”苏禹珪道。
“还有甚么?”苏逢吉问。
“苏兄当知,律法治罪不诛心,‘士不因言获罪’,为何?就因为言论只是言论,士子官员负责进言,但其言是否施行,却不在进言者。”苏禹珪道。
“所以陛下要重新定义‘士不因言获罪’。”
“不,陛下要重新定义的,是律法!”
“甚么?”
“千年以来,朝廷以外儒内法之术治国,用法,却百般遮掩,不肯说法,朝野议论的,也只能是儒家之道,故此,自打商君立法,律法虽经千年,本身实无本质蜕变。”
“那又如何?”
“何谓外儒内法?无非八个字:律法治罪,儒学治心。”
“然也。”
“事实却是,儒学并不能治心。”
“儒学到了今日,的确有许多弊端。”
“非止如此。”
“还有甚么?”
“儒学,乃虚伪之学也,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是非不明,道义不分,用之治国,误国误民!”
“苏兄此言,太过偏狭。”
“何谈偏狭,本就如是!治国之道,其威,当重于君王之言,说一不二,其利,当甚于头顶长剑,不合即落。儒学之本,在于仁义道德,以之治国,则不孝之人,便该下狱,不义之人,便该治罪,不仁之辈,便该宣刑!何以儿不侍奉双亲,却只被斥责唾骂?人出卖亲友,还能逍遥度日?东家盘剥伙计,却无人问津?治国之道,当明如日月,不容藏污纳垢,当严如军令,条分缕析,事事有章可循!不如此,则万民困惑,不知所为。儒学治国,合乎此道者不赏,悖逆此道者不罚,国之尊严何在?君王言出不行,则无威信,臣民戏之,天下大乱;治国之道日日宣扬,却不依此赏善罚恶,岂不徒增笑耳?大唐数百州近千县,百姓千千万万,天下事又何止千千万万,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不苛求细节?且不说事事有章可循,一事无章可循,都会贻害无穷。这般儒学这般治国,事事遮遮掩掩,事事模棱两可,如同做贼一般,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全无光明正大之意,做人姑且不可,还谈治国,岂不可笑?如此治国,何异于儿戏邦国!”
苏禹珪这话说完,苏逢吉嗔目结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堂中一时落针可闻,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也都惊讶的看过来,忘了彼此的交谈。
苏逢吉如噎在喉,想要说甚么,却又甚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苦笑问苏禹珪,“那依苏兄之见,该当如何?”
苏禹珪凛然正气道:“既然儒学不能治心,那便让律法来!”
“律法能治心?”
“律法能正心!”
“何谓律法正心?”
“苏兄可知,秦律有文,官捕盗于市,民见之而不助官者,视为有罪,助官者,有赏;民于道犯疾,人见之而不送医者,视为有罪,送医者,有赏。人言律法严苛,治国以法,则无人情,何其缪也!何谓律法?律法者,规矩也!律法之文,定天下万民之言行规范,使百姓知其能为,知其不能为,在此之上,知何者为对,知何者为错,再由此往上,知何者受赏,知何者受罚。故而又言,律法者,赏罚也!有赏无罚不是律法,有罚无赏也非律法!律法治罪,乃其一也。只能治罪之律法,非为良法,何也?盖因律法之本,不在治罪,而在杜绝犯罪,在导人向善!有罚,则绝罪恶,有赏,则生善行,此二者缺一不可。百姓知赏罚,则知进退,天下少恶而多善,是无人情乎?是有人情也。兄亲弟恭,睦邻和善,君臣相得,是靠嘴上仁义道德,还是靠赏罚之制,岂不明了?”
苏禹珪一席话说完,顿了顿,总结道:“治国之道,首在治人,治国以法,法若不能治人,何谈为法?治人之法,当分黑白,明是非,知对错,此三者以降,则能言正人心。人心正,则国心正,试问届时,朝野上下,谁会在外敌入寇时,言和亲言纳贡?此番朝堂之上,人有此论,乃国之辱也,乃律法之辱也!”
此言掷地有声,如夜雨惊鸿,让人目瞪口呆,堂中诸人,除却张一楼早先有所耳闻外,莫不垂首陷入沉思。
良久,苏逢吉叹道,“天下事,皆律法之事,我今日方知此言何意啊。”苦笑两声,对苏禹珪道:“人言苏兄,乃是当世商君,今闻苏兄此论,知此言不虚也。”
张一楼笑道:“所以苏兄现在知道,秦朝‘以吏为师’,实则并非一无是处。”
“然也!”
苏禹珪听了这话,却是摇头道:“孝公之后,得益于商君之法,秦朝几代君王无一昏君,是人皆英才吗?依我看,不过是萧规曹随、按章办事而已。世人诽谤秦法,说秦因法暴而亡,我却认为,秦亡之罪,不在秦法。秦法何错之有?若秦法果真不堪,秦何以能一统天下?汉承秦制,为何能有大盛之貌?细思之,始觉其过,在始皇帝也。法家数派,有重‘法’和重‘势’‘术’的区别,始皇帝扫荡六合,个人权威过重,性情膨胀,居功自傲,彼时之秦法,已非重‘法’的商君之法,而是重‘势’‘术’的申不害、韩非之法。商君之‘法’能存长久,不因人而变更,而‘势’‘术’之法,汇聚天下权力于君王一人,纵因君王雄才大略,一时得利良多,却会埋下种种祸根,终究要人死道消。至今思及秦朝往事,韩非入秦后,始皇帝摒弃商君之‘法’,而取了韩非承自申不害的‘势’‘术’之法,而引得秦朝覆灭,便觉得韩非入秦,虽然自己不得用,却似行了死间之事,给秦朝埋下了覆灭的伏笔。”
话及此处,苏禹珪喟叹不已,“往事不可追,商君之法,已是明日黄花,大唐要的律法,是全新的律法!”
苏逢吉、张一楼正在随着苏禹珪的话思索秦朝旧事,乍然听闻他最后一句话,不由得问道:“大唐要的律法,是何种律法?”
苏禹珪侃侃而谈,“方才我虽然不屑儒学为治国之道,但也仅此而已,儒学仍有颇多可取之处,大唐的律法要治理天下,要正人心正国心,怎能抛弃百家精髓?秦汉以来,百家学说,并未消亡,只是互取长处,彼此融合归一罢了,否则董仲舒怎会有‘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之论?只不过彼时之百家,是以儒学为中心进行融合,而现在,律法才是根本。譬如说,儒家仁义,墨家兼爱,这是好的,律法便要取之,子不孝敬双亲,便要治罪,这不是儒学吗?路见病患,无论相识与否,皆送医馆,这不是墨家吗?”
众人纷纷叹服,包括江文蔚等人,都一起见礼道:“苏公高见!”
苏禹珪连忙还礼,感慨道:“苏某一介俗人,哪有这般远见卓识?这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罢了。”
众人闻言怔了怔,随即又都了然,如此实情,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江文蔚面向正殿而拜:“陛下真是雄才大略!”
“岂止雄才大略,此法若成,便是千古一帝!”
“这般高屋建瓴,也唯有我大唐的陛下才能做到!”
众人俱都赞叹不已。
苏禹珪听罢众人的赞美之言,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其实诸公还未真正了解陛下的意思。”
众皆不解,疑惑道:“苏公此言何意?”
苏禹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诸公,谁曾读过《贞观政要》?”
不出意外,在座俱都读过,苏逢吉道:“贞观之治,大唐盛世,何以出现?治国理政之法,悉在《贞观政要》。书成之日,便是君臣至宝,百年来备受推崇,不识《贞观政要》,岂敢妄谈治国?”
苏禹珪点点头,忽而又道:“《贞观政要》人皆识之,然则贞观之治,却从未再现,这又是为何?”
这一问让众人都是一愣。
苏禹珪没有等待太久,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又问道:“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古来少有,四海因之而承平,天下因之而一统在望,然则纵观历史,明君常有,雄主可曾易得?千古一帝之所以是千古一帝,岂非正因千载难得?然则,大唐国祚延续,往后的大唐要长治久安,要恒强不衰,靠甚么?”
众人默然不能言语,俱都陷入沉思之中。
苏禹珪轻轻笑了笑,“其实答案已在心头,只是诸公不愿言语而已。”
张一楼叹道:“非是不愿言语,而是当今陛下委实太过英明,谁也不愿去想那之后的事。”
苏禹珪认真道:“诸公不愿想不愿说,陛下自己却已想到了。不仅想到了,陛下正在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
张一楼颔首道:“诚然,人治不如法治。人治靠人,但人却不是都贤,人有好恶,还有七情六欲,往往影响国政;法治靠法,法却是不变的,至少根基不易变。”
苏逢吉双目闪烁着精芒,“孝公之后,秦朝速强,始皇帝之后,秦朝速亡,陛下功追后者,却会效仿前者。”
苏禹珪正色点头,“《贞观政要》虽然久负盛名,实则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事情已不可同日而语,又且《贞观政要》毕竟是史书,虽然是政论性史书,但史书永远不能成为治国模板,换言之,《贞观政要》不足效仿。陛下要的大唐律法,是一部包罗万象,能让后来者赖之治理天下的律法,是比商君之法还要完备的法典!”
张一楼道:“有了这等法典,可保大唐恒强。”
苏逢吉问苏禹珪,“这部法典,何时才能拟就?”
苏禹珪回答道:“如此律法,非一时之功,然则眼下,就在拟定当中。”
苏逢吉又问:“陛下可有赐下名称?”
苏禹珪露出自豪的笑意,“当然是《大唐律》!”
不同于《贞观政要》,尚在孕育中的《大唐律》,不会将李从璟与众臣的言行对话都写进去,但毫无疑问的是,眼下李从璟与众臣的一言一行,帝国的每一项国政,帝国中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大唐律》的条文根据与素材。
这部耗时良久出台,并且出台后仍在不断完善的法典,成了李从璟留给历史的一大礼物。当然,这是后话。李从璟的大唐恒强梦,当然不是仅靠一部法典就能完成,不过他也并非只是在做这样一件事。
……
苏禹珪、苏逢吉、张一楼踏进正殿的时候,皇案后端坐的大唐皇帝依然是那身黑金龙袍,年青皇帝身旁照例无人站立,宽阔的大殿中也别无旁人,暴雨在殿门外倾斜如瀑,淋漓的雨声清脆而响亮,三人进了殿门,似乎就已与世隔绝,风声雨声皆散于九霄云外,耳中能听闻的便只有皇帝那威严的声音。
正如苏禹珪先前所言,李从璟召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士不因言获罪”的条例改一改,当然事情并非这样简单,苏逢吉先前的估计没有错,他在定鼎门大街上碰见的信使,的确就是北边来的,李从璟在这个时候召见苏禹珪,是要他在《大唐律》中加进去一部分“战时条例”,以此来明告天下臣民,当外贼寇边国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应该有怎样的言行。
李从璟以这种方式来昭告朝野,不仅眼前的大战他要打,往后大唐每逢遭遇挑衅和侵犯的时候,都要毫不迟疑的开战,他以帝王的言行表明,他要毫无保留践行那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誓言。
“契丹与鞑靼的军队已经集结,声势浩大,南犯在即,朕并不担心此二者兴风作浪,卢龙的仪坤州防线,大同的云州防线,都坚固得很,就算朝廷不发禁军,他们想要破关而入,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这些年朕戮力削弱契丹,前前后后屠了他们数十万人,可不是隔衣瘙痒。此番发军,耶律德光若是不拼命,就休想有战果,他若敢拼命,朕一纸诏书,且不说渤海国日夜等着收复失地,仅耶律敏就够他后院失火。”
“这回禁军出征,重心仍旧在河西,待得雨后天晴,大军就要准备开拔,判度支的分内事,自即日起就要立即着手去办,如今夏日将过秋日将临,朕无意跟谁遮遮掩掩。”
“今日,之所以将你们三人一同叫进来,为的还是苏卿手中那本《大唐律》。你们三人才学不浅,《大唐律》又事关重大,仅苏卿一人操笔还不够,需得你们三位戮力同心,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亦是朕眼中的后起之秀,此番就给你们跑腿。另外,此事名义上由冯相挂帅,内里以王朴为首,尔等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从璟说话的语调虽然平缓,没有刻意抑扬顿挫,但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字字威严已是毋母庸置疑。
苏禹珪、苏逢吉、张一楼等人,躬身听完李从璟的话,一齐面朝皇案而拜,“臣等谨遵敕令!”
“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面朝皇案退步到殿门,这才转身出门,李从璟从皇案后站起身,负手来到殿门,面对殿外的暴雨静静伫立。
从洛阳到朔方的官道、驿站早已修缮完毕,禁军从洛阳开拔后,一路上的行程和宿营也都有大体安排,朝廷征调的青壮民夫、调集的粮草器械,在此之前就已出动,如今,禁军出征河西的时机已经到来。
禁军铁甲出战朔方与河西,动作想小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征即是战机,十万大军远征,不可能到了战场上还去跟人家相持瞎耗。在恰当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一举定胜负,横扫千军如卷席,这才是李从璟该有的手笔。
此时,站在崇文殿门口的李从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身着精甲的唐人,手捧《大唐律》,杨威于四海,布道于天下。
第908章 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十四)
贺兰山东麓三百余里的广袤大地上,暮色犹如一层薄纱,从东天轻轻落了下来。
西天外有一抹晚霞格外妖艳,像是萦绕在人心头的美梦,遥不可及。
沃野百里的怀远县境内,有一座毫不起眼的村落,孤零零的在夕阳下向晚。
锦绣山河一万里,不及炊烟袅袅起。
天下太平少流离,因见有人把门依。
——这些,都与这座普通的村落无关。
村头有一堆巨大的篝火,在一棵绿荫如盖的老树前,灼烧着夏末沉静的日暮。
二十来骑散布在篝火周围,有的警戒四周,更多的是举着马刀嗷嗷叫唤,策马缓缓回转。
闪动的火焰,将地上大滩大滩的血迹映照得分外刺眼,流动的鲜血浸湿了泥土,也带走了一个人所有的岁月,躺在地上的尸体死气沉沉,唯有瞪大的双目在诉说不甘与愤怒。
有人在嚎哭,哭声是日暮里最令人揪心的声响。这声音如此悲凉绝望,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其万一。日暮使人愁,日暮里的哭声叫人肝肠寸断。
围着老树树干,绑着三名不过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泪水与汗水让凌乱的长发贴在脸上,麻衫碎花裙上粘着泥土与血污,她们挣扎得卖力,却无法靠近死去的亲人半分。
几人党项人哈哈大笑着,挥舞着带血的马刀,欣赏地上惨绝人寰的战果,也不时伸手戏弄那三名快要哭断气的小娘子。
怀远县,是贺兰山东麓南部三县中,最靠近北部定远城一线的县邑,定远城战事持续了四十来日,大股小股的定难军马军渗透南下,早已不是甚么稀罕事。烧杀抢掠是马上民族的拿手好戏,悍勇轻死的他们不惧怕自身死亡,同样也轻视他人的生命。
怀远县和其南的安静、灵武两县,早在月前就已下令,收拢各地百姓到县城暂避,但总有一些顾念几间陋室、三亩薄田的百姓,走得不是那么干脆及时。
篝火前有数个支架,上面烤着从村里抢来的猪羊,坐在中间的党项人是个百夫长,生得丑陋不堪且满脸胡渣,吃饱喝足之余,他随手抹了一把满嘴的油腻,往西天看了一眼,见夕阳已经落到贺兰山另一侧,日暮愈显低沉,便站起身向那被绑着的三名小娘子走去,桀桀的笑声让他面色愈发狰狞,周围的党项人自然知道百夫长意欲何为,无不举刀嗷嗷叫着起哄。
百夫长低着脑袋围着老树转了一圈,最终在容貌最为清秀的小娘子面前停下脚步,双手去解腰带的时候,目光中的火热与贪婪犹如岩浆。
其余的党项人都紧紧盯着百夫长,好等他完事后抢先一步扑上去,享用面前的美餐。
日暮笼罩的大地,已是一片青黑之色,所有的党项人都在亟待狂欢的最后盛宴。他们太过急切,也太过大意,他们半日都未碰到一个朔方军,便以为无人会来打搅他们的雅兴,殊不知黑夜永远与杀机共舞。
当利箭划破暮色,穿透外围数名党项人的背心时,凄厉的惨叫声是那样不合时宜,而踩碎流年的铁血将士,已经紧握冰冷的利刃,从四面冲杀出来。
嚎叫与惊呼中,党项人乱作一团,当中的百夫长裤子刚褪下,还没来得及提枪上阵,悠忽间,一名甲胄覆血的年轻朔方军将士,跃上不远处的一个土堆,挽弓如满月,一矢射来,正中百夫长的咽喉。
百夫长咽喉里涌动的桀桀声再也不是狞笑,而是垂死的挣扎,他无力的跪倒在地上,跪在满地尸首面前,跪在三名眼中充满惊喜、庆幸与悲哀之色的女子面前,渐渐没了声息。
二十多名党项人,或想反击,或想上马而逃,但在饱经血火的百余朔方军精锐围攻下,无一不是身首异处。
也不知是哪个党项人,撞翻了篝火,尸体在大火中化为焦炭。
柴克宏望着满地的百姓尸体,愤怒犹如蚯蚓,爬满了他的脸庞,手持弓箭的吴春走过来,跟他禀报道:“村里村外,已无贼军活口。”
柴克宏看向那扑在死尸上痛哭的三个小娘子,咬了咬牙,“带她们走!”
从定远城突围时,柴克宏身后尚有两百人,如今好不容易摆脱定难军追兵进入怀远县地界,两百人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二,他无法在此多作停留,定难军的大股追兵很可能尾随而至。
……
吴生再度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辽阔无边的蓝天白云,虽然太阳并未当头,他仍旧觉得刺眼,手动了动,两边空无一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躺在担架上,这让他心头一喜,不用再被吴春绑在背后策马飞奔,这说明他们已经进入安全地域,挣扎着抬起上身,入目是熟悉的朔方军甲士,大部分策马而行。劫后余生的喜悦还不及让他叫出吴春的名字,周身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阵刺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
耳畔传来一个喜悦的声音,清脆得犹如枝头黄鹂,带着几分雀跃,吴生心头一片疑惑,那分明是小娘子才会有的声音,队伍中何时有小娘子了?他转头去看,就见到一张虽然憔悴,头发凌乱略显狼狈,但清秀可人的小脸,吴生没有见过江南春水,但这张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的清秀脸庞,也唯有江南春水可以比拟。
小娘子的惊呼引来了吴春,他那张愈发消瘦、但双目愈发有神的刚毅脸庞,出现在吴生的视野里,满是喜色,“好小子,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好样的!”
吴生脑袋上缠了一大圈布条,闻言勉强笑了笑,“我等身在何处?”
“到灵武县地界了。”吴春在担架旁边走边说,悲喜两种神色在他脸上纠缠,让他看起来倍显沧桑,“贼军已经打到了怀远县,南部三县的兵马已经动了起来,怀远、安静、灵武就如定远、崇冈、新堡一样,三城相互援引,要抵挡贼军一段时日。”
吴生默然,他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平日里对大势很上心,但到底只是一介小卒,所知有限,吴春知他心中所想,便继续道:“听柴将军说,贺兰山东麓三百余里的防线,北部定远三城,南部就是灵武三县,如今定远三城已破,大军接下来就要戮力防守南部三县。若是南部失守,不仅在西南与河西贼军作战的高审思将军腹背受敌,灵州也会完全暴露在贼军威胁之下,失去贺兰山东麓的屏障,贼军就能从西、北、东三面进军灵州,分进合击,灵州也就难守了。”
吴生问道:“高将军守得住西南否?”
吴春寻思着道:“灵州边防,防西不防东,定远城防线是依贺兰山所设,此番之所以溃败的这样快,说到底还是贼军从东面而来,我军被避实就虚了。西南则不同,高将军依靠的是完整的边关防线,他本身又极度善守,河西贼军要破关而入,没有那样简单。”
说到这,吴春不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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