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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册-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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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醇儒,以为辅导,天下幸甚。”

皇太子名叫允礻乃,生于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所出;生下允礻乃几个时辰,因难产而崩。皇帝伉俪情深,所以不久就将这嫡出的皇二子立为东宫,皇太子生得相貌英武,颖悟非凡,深得皇帝钟爱;此时听得明珠的陈奏,觉得确是宗社大计,不可轻忽,便连连点头,表示嘉许。

“论学问,徐乾学自是好的,但品德不甚好,你觉得他怎么样?”

徐乾学曾教过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的书,明珠当然不能说他不好,但亦绝不能说他好,否则所谋就不成功,因而不置可否,直接拿另一个人来比较。

“若论学问优良,品德醇美,徐乾学自然不及汤斌。”

“你这是公论。”皇帝坠入明珠的谷中而不自知,“正跟我的意思一样。”

“奴才忝窃相位,荐贤有职。皇上如以为汤斌可以,何不内召大用?”

“嗯。”皇帝答道,“我想用他为礼部尚书,管理詹事府。你拟一道旨意来看。”

“是!”

“还有于成龙。”皇帝又说:“海口暂时停开,等看今年的水势再说。于成龙在安徽的政绩很不坏,我想升做直隶巡抚。”

这一下,下河的治理,完全可以听信靳辅的主张,在明珠当然求之不得,便恭恭敬敬地答了句:“皇上圣明。”

于是先后发布了两道上谕,擢升于成龙为直隶巡抚,另外一道关于汤斌的是这么说:

谕吏部:江苏巡抚汤斌,在讲筵时,素行勤慎,朕所稔知。及简任巡抚以来,洁己率属,实心任事,允宜拔擢大用,风示有位。特授为礼部尚书、管詹事府事。

这道上谕一发,徐乾学首先就觉得诧异,同时也觉得很不安。高士奇肚子里的货色,他不怕;看见李光地,已视为劲敌;于今再来一个汤斌,真正招架不住,相形见细了。

因此,他去谒见明珠。恰好又有余国柱在座,三个人谈起这件事,明珠都推在皇帝身上,说是他自己挑中的,并没有什么人保荐。

徐乾学也是有名的老奸巨猾,听明珠的口风,知道其中必有文章,汤斌能够调离江苏,他家子弟在昆山又可以遇事出头,恢复以前的势力,这自是一件好事;但调到京里来,于己大为不利,釜底抽薪的办法,是教他失去圣眷;今后不妨从这上面着手,想他一条借刀杀人之计。

心里把主意打定了,表面却不动声色,反说上许多汤斌真道学令人可敬的话;同时又隐隐讽刺了李光地一顿。就这样把话题阐扯了开去,一点痕迹都不露。

上谕到苏州是三月二十,开头就说:“自古帝王谕教太子,必简和平简恪之臣,统领官僚,专资赞导”,接着便提出汤斌的名字——读到这里,心头一懔,立刻便觉得双肩沉重得无法负荷。

消息很快地传了出去,“汤大人高升”,没有人不替他高兴;但不是高升为总督,而是到京里去当尚书,苏州人真个“如丧考妣”,又痛又急,双泪交流;整个苏州城像沸了的油锅,街谈巷议,都在谈汤斌调升的事。

汤斌走了,哪里再有这样一位好官?刚刚过了两年好日子,若是调个像余国柱那样的人来,如何得了?当初金圣叹哭庙,说是抗逆朝廷;如今要把朝廷特简的好官,留在苏州,这总不犯法吧!于是乡绅们纷纷集会,商量如何“攀辕”?

“皇帝真正是好皇帝,只要晓得百姓舍不得汤大人,一定会俯顺民意,收回成命。就怕下情无从上达;能达到御前,时机也已经晚了。”第一个人说。

“这是三吴百姓,祸福所关的大事。朝廷派来的官,刮地皮的,我们不能撵他,那是以下犯上;遇到好的,总也要让我们说句话。”第二个人说,“如今是非常之变,应有非常之举,才能感格天心,震动朝廷。”

“这话说得不错。”第三个人附和,“留是一定留得住的,只怕我们决心不够。”

“怎么样表示决心?”第四个人说,“汤大人在潼关、在江西,老百姓也是不放他,结果只好夜里溜掉。所以要表示决心,先要表示给汤大人看,让他老人家心里有数,江苏老百姓无论如何不放他走,也许他自己就会上折请求留任。”

“这话对!”有个小伙子跳起来说:“我们罢市!”

“罢市?这——”老年持重的,不以为然,“这不太好吧!”

“不是好不好,要问对不对?”那个小伙子又说,“只有这样子才留得住汤大人。在我,汤大人如果真的走了,我的生意也不想做了,罢市的意思在此。”

这个道理说不通,但大家都觉得事出非常,应有激烈的反应,这一点无论如何不错。罢市就罢市,为了汤斌,少做两天生意也无所谓。

汤斌听得这消息,大为不安,特地邀约士绅到巡抚衙门劝导。无奈这不是三数乡绅可以改变得了大家的意志的;因而一方面舌敝唇焦,苦劝放行;一方面声泪俱下,苦苦挽留。

除了静悄悄罢市三天以后,苏州百姓又聚集辕门,号哭挽留;同时在通衢要道,设下几匦,预备筹集路资,派人上京叩阍,要求汤斌留任。看看事态严重,汤斌不能不出告示了。

含泪和墨,杨斌在无限激动中,写下这样一张告示:本都院抚吴三载,一饮一食,无非百姓脂膏;而地方刑名、钱谷、簿书鞅掌,昼夜拮据,未尝暇逸,心虽无窃,力实有限。

今蒙圣恩优擢,辅导东宫,职任重大,本当闻命就道,因钦件部案,限满当结;稍稍料理,即星夜北上。尔百姓念本都院爱民有心;本都院救民无术。罢市挽留数日,聚集院署,哀号之声,至不忍闻。

本都院与尔百姓,一体相关,实忍因本都院之行,遂使尔等士废读书、农废耒耜、商度贸易?本都院为之寝食不安。本都院于地方利弊,民生疾苦,知之颇真,入朝之后,或至尊顾问;或因事敷陈;或九卿会议,当尽力凿凿言之。

念况圣主眷财赋重地,以简公忠清惠,才德兼全大臣,十倍于本都院者,来抚兹土。尔百姓何用多虑?

本都院平日告诫尔百姓之言,历历俱在;即朔望率尔百姓,叩拜龙亭,讲解乡约,亦欲使尔育姓知君臣大义,朝廷恩德;自今以后,领尔百姓,孝亲敬长,教子训孙,忠信勤俭,公平谦让。事要忍耐,勿得安兴词讼;心要慈和,勿得轻起斗争。勿赌博、勿淫佚、勿听邪诞师王之说复兴淫祠。早完国课,共享天和,此本都院倦倦望于尔百姓者。

本都院身在京华,此心丸当往来于此地。本都院见尔百姓,如此情状,既愧平日救民之道未尽;又不忍遽然而去;但君命不敢留,辅导东宫之任,亦不敢辞。惟尔士归书舍,农归田畴,商归市肆,使本都院之心稍安,无复纷纷扰乱可也!

最后两句话,情见乎词,几乎懊恼得不耐烦!于是有那比较理智的,认为这样坚留不放,有害汤斌。因为“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如果迁延不克,小则误了程限,有罚薪之类的处分;大则会引起朝廷的误会,以为汤斌有意恋栈,故意发动百姓,搞出这套花样。而且也有知道朝中妒忌汤斌的甚多;如果趁此机会,暗进谗言,那就真的“爱之适足以害之”了。

因此,汤斌才得略略安心,昼夜赶办有期限的案件,将钱粮簿册,弄得清清楚楚,连同钦颁关防,王命旗牌,委派苏州府的同知,以及当初送关防来的那个抚标中军的武官李虎,专程送到总督王新命那里,接着束装起程。

行李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是一部苏州官书局刻印的《二十四史》,装了八个书箱,因此要征八匹骡子来负载。而汤斌已经非常不安,说为了他自己的行李,累及地方。

临行之日,苏州百姓,塞道遮留,号哭不止。古往今来,从江淹的《别赋》到说不尽的恨别的诗篇,何曾道得尽此一别的哀痛悲伤,万般难舍?汤斌倒还可以支持,在轿子里的汤夫人却哭得双目尽肿,恨不得下轿说一声:“我留在这里不走了!”

就在汤斌离任的第二天,士绅集议,那一笔自设在通行大道的钱匦中,随缘乐助而得的,预备派人上京叩阍作旅费用的款子,如今用不着了,却又无从去退还原主,该当如何处置?

“替汤大人造一座生祠!”有人这样大声说。

此议一出群情响应,于是在胥门外临运河的行要之区,觅得一方空地;地主听说是要建造汤公祠,自愿捐献,不收地价。见贤思齐,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土木作,亦自愿亏本承建;木商和砖瓦行亦纷纷半卖半捐,提供建材。汤斌尚未到京,他的生祠,已经动工在兴建了。

“今年康熙二十五年丙寅,”有个八十多岁的老者,策杖来观施工,问同行的一个少年说:“六十年前丙寅是哪一年?”

那少年扳着手指算了一会答道:“六十年前的丙寅,应该是前明熹宗天启六年。”

“不错。那年也替人建过一座生祠,正好六十年,巧得很!”

“有这回事?我倒不知道。”

“你年纪轻,自然不知道,”老者拈须沉吟,六十年的往事兜上心来,抚今追昔,感慨无限,“那年苏州城里也出了大事,只是事情完全不同;魏忠贤毒遍天下,东林君子,惨死狱中,东厂番子矫诏到苏州来捉吏部主事周顺昌,引起公愤,百姓不期而集的,总在一万人以上,杀了几名番子——。”

“喔,”那少年抢着说道:“这一说我明白了,虎邱的‘五人之墓’,就是为了这一案,被捕殉难的。我还记得那五义民的名字是:颜佩韦、马杰、杨念如、沈扬、周文元。”

“一点不错!”老者欣然,“足见公道自在人心,至今还记得他们的名字。那‘五人之墓’,原来就是一座生祠,是魏忠贤的生祠,题名叫做‘普惠’,是巡抚毛一鹭拍魏忠贤的马屁,搞出来的花样,祠当中供一座魏忠贤的像,用沉香木所雕,眼目口鼻手足,都是活动的;肚子里塞满金银珠宝;头上还开一个洞,可以插四时香花。讲究得很。”

少年大笑,“讲究是讲究,也很滑稽。”他笑停了又问:“以后呢?”

“以后,”老者答道,“天启六年九月建的普惠祠,第二年八月,熹宗驾崩,客、魏垮台,普惠祠当然拆掉,原址就作为五义民的墓地。奸邪得势于一时,败起来快得很!五人之墓,至今香火不绝;如今的汤公祠,在汤公生前,是祷祝他长生的生词,将来殁而为神,自然照样享受香火,俎豆千秋,永世不休。一个人不要争一时,要争千秋,汤公就是榜样。”

6 、辅导太子

汤斌是闰年四月十九到京的,车子进了彰义门,照例先行到宫门请安,递上折子;然后回到预先派人租下的住宅——极小极简陋,草草安顿,立即草拟奏折,准备举荐他在夏峰的同门,做过大名道副使、丁忧回籍的耿介,一起来担负辅导太子的重任。

刚刚拿起笔,忽然有数骑快马到门,求见汤斌:是一名御前侍卫,传旨即召汤斌进宫。

“皇上是听九卿奏事的时候提起,说是看见汤大人在宫门请安,”那御前侍卫说:“皇上急于想见,吩咐即刻宣召;已经赐了‘紫禁城骑马’,请汤大人马上就走吧!”

于是汤斌又向北磕头谢了恩,匆匆出门;御前侍卫带了一匹御厩的好马来,骑上就走,进宫直到景运门前下马,引入乾清宫西暖阁,皇帝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行礼以后,皇帝吩咐起立回话,他向汤斌这样致慰:“你在江苏,能够洁身自励,统率僚属,实心任事,这些情形,我都知道。天下官员,有才的不少;操守谨慎的,未能多见。你以前陛辞的时候,曾经向我说过:”平日不敢自欺‘这句话你说过做到。我很高兴,所以特地拔擢你当礼部尚书,你以后要格外自勉。“

“是!”汤斌答道,“臣学识庸陋,蒙皇上简任江苏巡抚,奉职无状,时虞陨越;今蒙皇上,不次拔擢,不敢不尽心力,勉图报称。”

“江苏的情形怎么样?”

“苏州、松江两府,去年丰收;西淮、扬州水灾,蒙圣恩减免因赋,赈恤百姓,万民欢呼,感恩不止。不过徐州一带,地最荒瘠,今春民困,比较严重。”

“你一路来,所见到的情形呢?”

于是汤斌据实奏陈,提到安徽凤阳、蒙城一带,饥民遍地,谋用无策;皇帝恻然不欢,连连摇头。

“江苏的风俗,可有什么改革?”

“臣前年陛辞时,蒙皇上面谕,苏州风俗奢侈浮华,饬臣到任后,当以移风易俗为先。圣驾南巡时,面谕臣民,敦本尚实,反璞还淳,万民百姓,无不感动。臣仰体圣意,朝夕告诫,风俗已渐渐改观。”汤斌又说:“苏松一带的淫词,臣已分别拆毁,百姓亦无惊扰;但神棍兴风作浪,无时或已,臣怕离任以后,故态复萌,已特上奏疏,请旨颁谕,臣伏乞皇上,准如所请。”

“这是对的,当然要准。”皇帝又问:“江南的吏治如何?”

“江南吏治自于成龙、余国柱以后,有司颇知守法;臣遵奉功令,多方劝诫,吏治渐归醇谨。”

“你那里有好官没有?”

“有!”汤斌答道:“松江知府鲁超,才具甚优。”

“祖进朝呢?”

“祖进朝是很朴实的人,操守亦很好。”

“王新命怎么样?”

“王新命对政务甚为熟练,与地方甚为安静。”

“王新命的操守,能像于成龙那样吗?”

这是指老于成龙,是王新命的前任——江南总督。老于成龙的操守,只有汤斌自己与陆陇其可比;王新命当然不及。汤斌无意伤害王新命,但亦绝不愿说假话,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因此略有一踌躇,考虑措词。

“似于成龙的廉洁,世间原不多见。亦难以于成龙的作为来律人。”汤斌很婉转地答道:“但能与地方相安,也很不错了。”

皇帝最通达人情,觉得汤斌这两句话,既未隐瞒真相,却又存着恕道,所以点点头,不再多问王新命的情形;问到已放为直隶巡抚的小于成龙。

“如今的直抚于成龙,你看他如何?”

“成龙曾为江宁知府,臣因同事,颇知其人,清而不刻,且有才略、有担当,皇上用他做巡抚;天下无不心服皇上知人之明。”

这番陈奏,皇帝入耳相当高兴,“对了!”他嘉许地说,“你说的‘清而不刻’这句话很好,做清官原要发自本性,有意要博清官的名声,做出许多矫揉造作的事来,就有流弊了。至于有才具、有担当,自是好事,但如操守不谨,恃才多事,反为百姓之累。”

“是!”汤斌答道:“臣仰体圣意,务必与民休息;告诫部属,亦总以不用事,安静为言。”

“苏州的乡绅呢?”皇帝问道:“我往日常听说,吴中的乡绅,最喜欢多事,近来如何?”

“近来皆能仰体圣意,安分守己。如大学士宋德宜,居乡最善。”

“宋德宜的为人,我是知道的。”

“此外如汪琬在尧峰山中养病,不与外事。其余亦都很谨慎,臣在任一年有余,不见乡绅以私事干渎。”

“那也因为你刚正的缘故,如果你自己跟乡绅私下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往来,他们就放不过你了。”皇帝又问:“有博学好古的人没有?”

“吴中素重文学,隐居著述者,亦颇有人。但操行如何,臣未深知,不妄举。”

“嗯,嗯!”皇帝略停一下,问到最关心的一件事,“下河开海口的事,照你看,究竟应该怎么样?”

提到此事,汤斌不能不据实陈奏:“皇上命尚书萨穆哈、学士穆成格等,会同漕运总督徐旭龄及臣询问下海民情。臣奉旨后,不敢疏忽,与萨穆哈等,遍历海口各州县,访问地方士绅耆老。起初人多口杂,言语不能归一,而且各州的水道海口,深浅宽狭亦不相同。综结地方民情,大致以开海口积水可泄,但工银太少,今年荒歉,恐不足用。只是高邮、兴化的百姓,听说筑堤开河,要毁了墓庐房舍,都说不便。当时部臣公议,以筑堤取土艰难,工必不成,且毁人墓庐,亦非皇上轸念民用的本意,至于开海口,工程浩大,需费甚巨,且恐不能奏效,不如暂停为便。臣与徐旭龄商议,以目下遍地皆水,工力难施,暂停亦未为不可。因此,共同列衔具奏。不过,臣别有建议。”

听得这话,皇帝觉得与萨穆哈所说不符,便传谕宣召,有所诰责。

这等于对质;汤斌侃侃直言,根据当时经过,无所隐讳,他说:“开海口一事,是皇上南巡,亲见民间房屋,淹没水中,疒同囗在抱,因命大臣相视海口,简选贤能,开海泄水,此真是尧舜之心。所以,当时议定暂停则可,如果竟因此作为罢论,有负圣意,臣实不敢苟同。而且,上游之水,滔滔而来,下游无一出路,不但民间田地,永无干涸的日子;而且怕整个城池,都会淹没。像去年兴化城内,水深数尺,万一在三、两年当中,再遇水灾,一城汪洋,臣等岂得倭诸露雨成灾,地势太低,无能为力而逃罪?”

“这足见你肯负责,不负我的委任。”皇帝问道,“那么,开海口一事,你的意见到底怎么样呢?”

汤斌从容答奏:“淮扬得天下泽国。如果说开了海口,大水就可以完全退去,臣不敢说这话。但水总要有去路,开一丈有一丈之益,开一尺则有一尺之益;假使浮溢之机,逐渐消灭,原来的湖、河之形,可以发现,再来疏溶筑堤,这才能逐渐消弭水患。”

“你说得很好,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主张双管齐下,一面开海口,一面筑堤防,以为正本清源之计。可是这话?”

“皇上圣明!”汤斌衷心钦服地磕着头说:“臣以为民用当念,国计亦重。如果多费库帑,而水不能尽涸,并非长策。国家财政艰难,无须多发库努;如今只在下河七州县的钱粮中,酌量提出款项,存贮江苏,一两年后,作为修河之用,不敷之数,再行设法,总之以本地居民,本地钱粮,开本地海口,不作大举,不多设官,渐渐做去,不求速效,但务实际,总必有成。”

皇帝深深点头,觉得汤斌这番奏议,才是实心任事,可长久之道;与那些专务表面,既以粉饰,又便侵渔的巧宦,大不相同。

这就到了萨穆哈难堪的时候了,皇帝问道:“你知道这番意思,跟萨穆哈说过没有?”

“臣与总漕徐旭龄,曾向萨穆哈说过。”

“那么,你们会同题奏的本章内,何以不曾提到?”

汤斌老实答道:“萨穆哈的意思,以为奉旨询问民情,当以民间议论人奏。臣的这些话,不妨等皇上垂询,再行答奏。萨穆哈奏特旨查问,臣等是奉旨会办,自当以萨穆哈的意见为主。”

话说到了这里,皇帝已经很明瞭了,“好!这件事再说。”皇帝吩咐太监:“带汤尚书去吃饭,传御膳房备办。”

于是汤斌谢思而退。饱餐御厨珍馐,回到家草了一道奏疏,陈请在闽四月廿四,请皇太子出阁,亲祭先师孔子,然后开讲。

十三岁的皇太子,十分聪明,也十分敬重汤斌,所以师弟之间,感情相处十分融洽。在汤斌自觉能够启沃东宫,为未来造就一位贤君,是平生志业的发抒,所以志得意满,以为这下才真是找到了安命之地,而在旁人的看法就不同了。

旁人的看法有两种,一种是钦佩慕名;一种是妒恨交加。钦佩汤斌的人,只在内心致敬;而妒恨的人却在暗中有了行动。

这些人是明珠、余国柱和徐乾学、王鸿绪之流。因为汤斌深得皇帝信任,每逢廷议大政,皇帝一定会问:“汤斌的意思怎么样?”而汤斌总是以国计民生为依归,侃侃直言,无所避忌;与明珠等人只为私利打算,恰好相反。

“老汤转眼之间,就要大用了。现在是尚书,已经如此;如果入了阁,相公,”余国柱提醒明珠:“那时候,尽是老汤一个人的主意了。”

“一步一步来!”明珠冷笑,“我看他得意的日子,也不久了。”

汤斌无意与任何人为敌,但偏偏遇着治下河一案,他不能不率直陈言,也就不能不得罪明珠所支持的靳辅——就由于入京第一天的奏对,揭穿了萨穆哈的复奏不实,因而皇帝震怒,革了他的职。同时,再次召见汤斌,商议如何浚治下河。

“靳辅以为开海口,有海水倒灌,盐分坏了田地的弊病。臣以为不必忧虑。”汤斌答道:“臣曾询问当地土著,北宋范仲淹筑堤时,海水与堤防甚近;现在海水远者百里,近者六七里,储有缓冲的余地。而且海之潮汐,犹如人之呼吸,涨潮有一定时刻、一定分量,平日海潮涨时,原不甚远。江河之水为海潮所涌,则是江河之水,并非海水。至于飓风海啸,是非常的灾异,岂能预计?”

皇帝对于西洋的天算之学,颇有研究,深明潮汐与天时相互有关的道理,所以觉得汤斌的分析,颇为实在,因而作了开海口的决策,发帑银二十万两,命工部侍郎孙在丰,驰驿前往经理其事。

孙在丰是浙江湖州府德清县人,康熙九年的榜眼,禀性平和,也是个肯做事的好官。一到了江淮黄河下游,次第兴工,溶深海口;正当工程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下河突然在十天当中,涨了好几尺的水。仔细勘查,才知道上游的减水坝,一齐开放;诸流汇集,灌向下河,自然要涨水了。

这是不是河道总督靳辅有意捣乱,谁也不敢说。但水势一涨,施工便困难,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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