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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方胜结-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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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臂上缠着一圈纱布,脖间也系了一圈,赤足木屐,袍式纱衣罩在身上,未系腰带,襟口松松露出引人遐想的锁骨……咳,至少很引他遐想。
  “新语……”刚叫出名字,却见她脸皮跳了跳,半颗棱角壳向他脑门丢来。他没躲,仅抬了抬手,身后的鲍泉却叫起来。
  “妖女……”
  “易季布,把你的鲍泉看好点,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落到我手上,可不是飞刀这么简单。”
  将棱壳捏在掌中,他目若灿星,“在下多谢,银两明日送到可好?”
  “你有这么多银子吗?”百里新语讶笑。
  刻意没让护卫出手,非常努力地舍命让鲍泉“追杀”半天,就是想让她多打破些东西。若不是她没跑几下就气喘如牛,还真想让鲍泉多毁一些……嗯,她果然是不喜运动的体质。
  她打的主意很简单——故意让鲍泉欠下银两,再逼她卖身烟火楼,好好调教,哈哈哈……易季布居然能拿出万两银子,小小让她惊讶了一下。
  “在下……还有些积蓄。”
  师兄妹的感情果然浓厚。她眯了眼,打量月下两人。
  淡灰长袍,黑发挑束,散下几缕飘落颊畔,黑滑长发零零落落绕出几缕盘在肩头,澄澄月华下,竟令人觉得眉宇神峰,器宇轩昂,清如岱宗之松,霓似上陵之桐,极清,也极稳。
  如此看来,英雄势必要美人才能显衬。
  清桐俊姿边,依着一道柔骨媚色,小脸尖尖,大眼含泪,一副小可怜模样,看得她……有点生气。
  他在官衙前拦她,她心中本就积了怒气,今日让鲍泉赔银在其次,她打的是玩玩逗逗的算盘,却被他“有些积蓄”给破坏掉。如此,气上加气,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寻儿趁百禄拨算盘时上了阁楼,倚在百里新语身边,见她眉心跳动,急道:“美,要美美的啊,新语姐。”
  “我……是,要美美的……寻儿,快看看我的脸有没有变形?”
  “有……有一点。”
  “肤色呢?是不是白里透红,是不是吹弹可破?”
  “呃……有有、有、有点青。”寻儿不敢明说,实际上已经到了非常青的地步。
  “哼,全是他的功劳。”恨恨咬牙,她拂袖如花,瞪看月下那株清桐。
  这男人明明不符合她的审美观,怎么突然就变得清稳如桐?他通常一身官服,头发也梳得木板板,让人看了没趣,没想到今夜做寻常百姓打扮,倒是别有一番飘摇风味……
  啊……瞧得她心都动了……
  等等,她刚才想什么?百里新语拍打脸颊,暗骂自己一句,脸色沉下。可没过多久,眼神又飘飞过去。
  越瞧,越觉得心痒,心沉,心悸,心如鹿跳。
  去去,不要看他了。收回视线,梨花芙蓉脸黑沉下去。没到一会,瞳子又斜滚到眼眶边上,看过去……
  脸色三起三落,终于还是抵抗不了自己对美丽事物的喜爱,香风拂动,木拖“叭叭”晃下楼。
  “季布,原来你也可以美得像幅画儿一样。”
  他唇角微动,握紧掌中的棱角壳。
  “鲍泉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你这个师兄。”
  “……新语,师妹姓鲍,鲍泉。”
  她微愣,随即“哦”一声,“我就奇怪,《百家姓》里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姓氏。那个……怎么写的?”
  “鱼包,鲍。”
  “一样、一样,海鲜鲍鱼!”她挥手不在意,手在半路被他截住。
  “你怎会让师妹伤到?”弄清师妹之事,他心头微松,见了这圈纱布,却生出一股怒气。
  她厌恶这城,厌恶到伤害自己也不在意吗?有邦宁护在她身边,师妹功夫不及,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受伤,又怎会伤到自己?
  任他细看伤臂,她的眼却绕在他身上,不意外瞟到鲍泉……唔,是鲍泉……管她鲍泉鲍泉,怎么顺口她就怎么叫。心中一定,就当是鲍泉了。
  瞧着季布探看她的伤口,鲍泉眼里很是嫉妒啊,呵呵……呵呵呵……
  “师兄,我们走……”小手拉拉腰带,鲍泉试图拉回那双泛忧的眸子。
  想走?她就偏不让。迎着惊妒目光,百里新语心思飞转……
  再转再转,她无非是推挑一些整人的招,也就未留意自己的手被男人托在掌中,未看到那深如涧潭的眼中一闪一荡一漾,如桥下春波,如白羽浮水。
  转转转,想到了!眉梢微抬,眼角微斜,红唇微启,她素衣凡尘色艳浓,“季布,我美美的脖子被你师妹给割伤了,原本这医药费、压惊费、调养费我是不打算计较……”
  他苦笑,听清她“原本”二字,知有下文,轻道:“如何?”
  “但我改变主意了。”
  “妖女你……”鲍泉花容失色。
  他静静看她,唇角含笑。
  果然,她没让他等太久,直接道:“我也不要银子,你只要答应替我做五件……不行,太少了,十件。你替我做十件事,鲍泉的事就一笔勾销。”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施恩之人总要报恩之人许诺一件事或答应三个条件,要她,至少十件百件才够本。
  他嘴角掀动,正待说什么,百禄抢先一步扯她衣袖,“姑娘,那一万一千九百三十二两也勾销?”
  “当然……不勾销啦!”她回头瞪眼,眼媚月华,“我说的勾销,是鲍泉割伤我一事,物品毁坏是另外一事,不可相混。”
  第6章(2)
  见百禄暗吐一口气退后,他的笑意越来越大。见过女子无数,只有她,似迷非迷,既妖且媚,喜怒无常却心怀纯质,貌似荒诞风流,实则视万物如云烟,过她眼,却不留她心。
  她爱美,一静一动皆将自己入画,而他,却想将她从画中拉出来。
  画中人,可望而不可及,拉她出画,才能触她怜她亲近她……这般心思,不知何时扎根入心,而今已如焰火燎原。
  他止不住,也无心去止。
  数年前,当他站在巍峨宫殿之外,曾有人对他说过——“诺,不可轻许。”
  那人一袭紫袍,俊丰神采,官居要职,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莫可能及。诺,不可轻许——施弄墨当年笑赠之言,一矢成的。
  他的诺言,轻易不对人许出,对她,却是再轻易不过。
  缘何?
  “答不答应啊,季布?”
  “好!”能为她做的,又何止十件事!
  一个月后——
  烟火楼后院。
  “懒云窝,懒云窝里避风波……闲时乐道歌,放浪形骸卧。人多笑我,我笑人多……”
  满院酒香薰花醉,夜风游过,带起缕缕茉莉、栀子清香。女子伏榻而卧,时而轻吟,时而低笑,醉态可憨。
  脚步轻缓,走来两道人影。
  “姑娘,一更天了,回房睡吧。”千福轻轻撩起榻边的垂地纱裙,将空酒盏从女子怀中移开。
  “不要,这儿凉快。”女子翻身,闭眼问道,“闭店啦?”
  “是啊。”百禄想了想,伏在她耳边细声道,“姑娘,正街新开一间戏馆,学咱们一样训练青楼女子为戏伶,明着与咱们为敌。”
  “好啊,看看他们……能不能把烟火楼斗倒。”
  闻言,千福微气,“姑娘,好歹你也是烟火楼的老板,怎么能让人欺负到头上去?”
  “千福你越来越不可爱了,还是百禄乖一点。想当初……多乖啊,唯我命是从,如今呢,一个像守财猫,一个像老妈子……”低语含入红唇,女子消声睡去。
  守财猫?
  老妈子?
  二姝对视,脸皮皆有抖跳。百里新语教会她们许多东西,待她们似姐妹,其情却疏于姐妹,似主子,却无主子的架势。当初虽无跳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悲惨,却也令她们深感误上贼船。
  “百禄你说……我像守财猫吗?”千福深受打击。
  “不知道。我呢,像老妈子?”百禄抚脸。
  两人同时转头,瞪看酩酊大醉的诱色容颜,叹了声,同时摇头。
  又悲叹一阵,百禄终是无奈,伏在百里新语耳边细细哄诱:“姑娘,回房睡,入夜蚊虫多。”
  “点……印……香……”醉语朦胧。
  “近日雷雨多,夜半会下雨。”她再诱。
  “下了我再回房。”
  无言,两姝同时起身,一个抱来薄被为她盖上,一个点燃印香为她驱蚊。打点完毕,悄悄离去。
  如水夜空,一朵厚云层层翻滚,慢慢掩去月华之光。
  今夜本无事,本该无事……
  百里新语是闻到一股焦味惊醒的。
  醒前,她正做梦吃炸鸡,第一块色泽金黄鲜嫩,第二块微有焦黄,第三块炸得发黑,吃得她满嘴炭苦味……
  “新语姐、新语姐!”寻儿慌张跑来,外袍穿在身上,却未系,可见极为匆忙。
  “不用叫,我知道。”看着前方不正常的亮光,她穿上木拖,“失火了吗?”
  “前厅起火,烟火楼前厅起火!”寻儿拉着她往外跑,“快出去,要烧到这儿来了。”
  “烟火楼?”神志清醒了些,她突然收脚,甩开寻儿的手。
  “新语姐?”
  看看寻儿,再瞧瞧远远的火光,脑中闪过某个画面,她凝眉眯眼,蓦地大叫:“烟火楼?对,就是那儿,好、好!”
  寻儿呆呆看着她转身跑上香阁,片刻工夫,罩了外袍出来,手中不知捏着什么,径自向外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大门外,三更时分,街上聚了些人,却不多。
  一道闪电如银龙游过天际,“轰……”隆隆雷声震耳发聩。
  不理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百里新语双手颤抖,两腿几乎无力,非关虚软,而是兴奋。
  烟火楼内浓烟四起,是当之无惭的“烟火楼”。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她兴奋得想大叫。
  掌中之物微微发热,迎着熊熊火焰慢慢展开五指,紫桃色绳结静静躺在手中,闪着妖魅诡异的幽光。
  这方胜结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她百里新语手中已不知是第几代。她记得与此结同放一盒的还有一张纸,纸上的字是横排写着,第一行便是“方胜平安,一帆风顺”八个字。下面的文字未及细看,突然一阵风将纸吹走,为了追抓那张纸,她跑过马路……
  也是一阵大火,也是乌云密布,也是电闪雷鸣……当她再睁眼时,便是趴在这一片焚毁的废墟中。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是契机吗?她可以回去,可以回去的?
  火中似有无形之绳牵引,乌发在热气的升腾中张狂乱舞,身后有人大叫,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将方胜结挑在中指,金色火焰的背景下,那一抹紫桃色泽分外妖冶。
  一步、二步、三步……
  腰上一紧,被人抱住。她挣了挣,听身后少年慌叫:“新语姐别进去,不要走、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你说走后将烟火楼留给我,我不要不要。你走了,我一定会把烟火楼败光。”
  一根根掰开少年抱在腰间的手,她轻轻推开,专注的眼中只有那片大火。
  “轰!”暴雷惊天,被大火惊醒的人越来越多。救火兵似乎来了,这对她而言没关系。她只要一个契机,一个彻底甩脱被此城禁锢的契机。
  回去,她要回去!
  闪电曲曲如练,声声暴雷在头顶炸响。一道淡影冲到她身后,勾手抱在腰间。有人在她耳边大叫。说什么?呵呵,听不清啊,她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强如电咆雷啸的念头。
  抬头望天,笑颜灿如云汉遥星。
  走了,终于要走了啊……
  久久……
  “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接着两滴三滴四滴……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片刻工夫将烈焰扑灭殆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小溪。雨点打在地上,泥星飞溅,打在人肌肤上,寒凉彻骨。
  摸摸脸,冷的;摸摸脖子,湿的。
  不信,她回头,是一张怒火冲天的脸……男人的脸。
  他是谁?
  雨点打在脸上,她狂喜近疯的神思突然清醒过来。似乎……除了淋一场雨,什么也没改变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用力挣开钢铁般的双臂,她仰天大叫:“不——”
  玩她是吧,老天玩她是吧?回不去,她根本就回不去。甚至,没有她以为的“契机”,从来没有!
  身体冰凉,怒气却涨得胸口生痛,“哈哈”大笑,她脚下虚浮,靠在一个同样冰凉的怀中喘气,“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我恨你,我——恨——你——”
  有人在耳边说话,这次,她听见了,“新语,没事没事,火灭了。”
  以为她担心烟火楼吗?笨蛋笨蛋!
  有人为她撑伞,她一把推开,走到台阶上坐下。身后是烟火楼,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搂着她不停说着话。
  好烦,真的好烦。身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她讨厌。
  不,不仅讨厌,比厌恶更甚的,是憎恨。
  她恨这个地方。
  第7章(1)
  是要在憎恨的地方含怨带苦地生活一辈子,还是要执着于那不可得甚至永不会出现的契机?或者,让自己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啊……
  高温的大脑容不得主人搅动太多,一波波头痛便是它无声的抗议。眼皮跳了跳,忍下额角一波痛意,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纱帐,熟悉的幔须,还有她亲手挑选的软枕,真是看得她想……咬掉一口酸牙。
  试着合上牙齿,果然酸软无力。
  一张微显粗糙的手掌抚上额头,耳边是沙哑的男子声音:“新语,醒了?有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
  我想吃人,行不行?她悲愤地想着,眼眶微有热意,却不浓。
  “新语,喝药!你睡了三天,刚醒不易食油腻,喝完药后先喝点清粥。”
  “啪!”将唯一那点气力聚在手腕,她突兀推开端药的手,听到数声惊呼和清脆的瓷器破裂声,竟让胸口沉闷的感觉减轻许多。
  破坏的感觉真好真好!
  将脸埋进软被,百里新语磨蹭两下,睁开眼。床沿坐着一个男人,暗褐印纹长袍,很干净,发丝微微打落两鬓,神色复杂地盯着她。邦宁站在门边,寻儿、千福、百禄分站在离床不远处。
  “怎么……回事?”刚开口,她喉咙痛得厉害。
  千福用指抹了抹眼角,哑声道:“三天前,烟火楼起火,姑娘不准救火,烧到一半时下了场暴雨将火扑灭。幸好火势只到前厅,未波及后院。但前厅房梁受损,器物全部被毁,已停业三天。”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娘还记得那天夜里,我提过正街新开一间戏馆吗?不知何人所开,提名‘胭脂楼’,在起火第二天便重金招揽我们的歌姬舞姬。姑娘你也知道,有些歌舞姬本就青楼出身,康妈妈一手带出来,咱们停业三天,康妈妈……”
  “被人挖脚了。”清咳一阵,嗓子舒服了些,百里新语缩起身子,不用猜也知道。
  “是。”
  “走得好。”她“呵呵”直笑,“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走?”
  “新语姐……”少年压抑的声音响起,“你不走,我们绝对不走。”
  “我走?”黝黑的睫突然睁开,她气道,“我走个屁呀!我……我走不了你们很开心是吧?”
  无人吭声,突然,她听到一声轻笑。
  笑?谁敢笑?
  无神大眼怒瞪而起,一张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是的,很高兴。”男人下颌有点青色,手掌抚上她的额,感到掌心微有汗意,他肩头微松,“你淋了雨感染风寒,大夫说烧退了便没事。
  谁说没事,她现在看什么都不爽,看他的笑脸更不爽。倏地抬臂绕过他脖子,他微呆,并未躲开,兀自盯着她。
  一手插入他披散的黑发,一手捂在他腮边,明明手软无力,却能将他的脸一点点扳下,鼻尖对鼻尖。
  “你、很、高、兴?”
  眸色暗沉,他轻轻点头。
  “为什么?”媚眼轻眯。她不知自己眸色迷惘,因高温染了云霞的脸令人五目色迷。
  即便病了,她也是个绝尘病美人,少了矫作,多了分真实。两掌撑在她肩上,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到她,他笑,“我答应过你,要为你找来纸笔画未来,你若走了,我找的纸笔给谁用?”
  “易季布?”她恨恨低叫。
  “新语,你先喝药,可好?”她的香气令他心神不宁。
  “不好。”恨恨,她恨恨的。
  “那……先喝清粥,再喝药?”
  “不好。”
  “还是先喝药……”
  “我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她大叫,磨牙霍霍向猪羊,自认为声音很大,无奈听在众人耳中与猫儿差不了多少。
  他眼中微现凝滞,下一刻,因她的动作僵如石化。
  她一把拉低他的头,张口在他右脸狠狠咬下。算他倒霉,现在无论谁离她最近,都会被她拿来磨牙泄愤。
  咬咬咬,她用力地咬!咬得头晕眼花终于放开。他腮下是两排牙印子,沾了她的口水,表情……像是要反咬她一口?
  “我感冒了?”鼻子塞得难受,难怪没咬出血她就气喘吁吁,原来是呼吸困难,“嗯……就是得了风寒?”
  呆呆看她,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哑:“是。”
  “好!我决定把病传染给你。”不等他反应,再次拉下他的头,她咬上健康淡红的薄唇。
  恨恨的,几乎是发泄地吻着他。
  先是她慢慢吹气、轻噬,他初时僵硬,之后开始回应。唇舌交织,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宁愿就这么窒息下去。
  看不到未来,让她暂时窒息也好。
  来此一年半,她时时记着自己要回去,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以免沾上不必要的情债,徒惹离别时肠子断成几截。结果到头来,回去这个梦是她自己骗自己。
  或许、或许……在她接过那所谓祖宗传下来的紫桃色绳结时,她的未来就变了。
  方胜平安,一帆风顺。在她过往的生命中,小灾常有,大灾却无,算是平安长大,一帆风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生命的帆船行得太顺,势必有祸事到来。她的生命之帆没破没烂没撞沉,却偏离了航线,偏得她自己都觉得滑稽诡异不可信。她是无神论者,偶尔会念上一句“愿上帝保佑你”;她物理很差,知道爱因斯坦但不会运算物质定律。所以,生命之帆为何会偏,她不知道。
  看不到未来的帆,就如黑夜中航行在迷雾弥漫的大海上,孤独、寂寞、清冷,让人害怕。
  谁是她的引航灯?
  谁……
  微喘的气息交织在耳畔,百里新语眼中迷蒙一片,感到柔软的指腹在眼角轻轻抚摩,脸颊如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新语,喝药……”
  轻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她突地坐起,粗鲁地一把将他推倒,扑身压上去,眼红红怒气冲冲,“不喝不喝。”眼角一勾,看向发呆发愣发傻的四人,“烟火楼烧了,你们就没事可做吗?”
  “有……有……”寻儿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我……我在算损失多少,重修……重修需多少银两。”百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护卫三天时间整理清扫烧毁的前厅。”邦宁脸皮不动,眼珠盯看脚尖。
  很好,还有一个!
  她瞪向千福,果然也是满脸通红,“现在是……是……是亥时(夜九点),姑娘该休息……”
  她扑!
  扑倒在硬邦邦的胸膛上,无力呻吟。这都是什么人啊……
  烛火摇曳,桌上放着两碗药汁,杂果糕点各一小碟,清粥一碗。
  “新语,你风寒未愈,躺好。”
  怀中微烫的身子半天没动静,他想了想,扶上她的腰,却被她扣住手腕。
  “不要,我现在很烦,让我静静。”她正忙着哀悼未来。
  眼帘垂合,他未推开,也未说什么,微一使力挣脱她的手,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
  她头晕,不表示她神志不清。皱眉想了想,她似漫不经心道:“易季布,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很不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
  他胸膛轻震,头顶拂来一阵热气,吹动她数缕乌发,“是,于陌生男女而言,是不合。若是夫妻,共衾同被是正常。”
  “夫妻?”她冷哼,“易大人,你不会以为我们一吻定终身了吧?别拿你以为的礼教套在我身上。”
  他似笑了声,隔着薄被搂住她。她的称呼多变,心情好时叫他季布,心情恶劣时连名带姓易季布,矫作时则会唤他易大人。不知以后还会唤他什么,他,很期待。
  “易大人,你当真?”沙哑声音染上怪调,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我以为,我们订情了。”
  “订……”语不惊人死不休哦,她呛了呛,勾起讽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送我一把扇子,我以为,那是定情信物。”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心跳正常。
  “扇子?什么时候?”她当真稀奇了。
  “那晚逛夜市。”
  有这回事?努力想了想……想……没印象。百里新语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因为情债而留下的,只是——
  “你不好奇我从哪里来?要回哪里去?”
  “……我答应过你,不问。”
  真是好优点。她翻白眼,闷不开口。有些东西既然不能得到,回忆也是徒惹伤感,倒不如不提。
  烛火“噼啪”爆裂。
  盯着帐幔,他想到一个问题,斟酌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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