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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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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中的战意如刀兵一样泉涌而出,犹自带着刀锋冰冽之势,不由扬眉,“好一份捷报!”问道,“这份捷报是谁拟写的?”
叶三和伺候在一旁,微微弯着腰恭敬笑道,“听说是高留仙的幕僚封长玄拟写。”
“封长玄,”姬泽一抖手中的战报,凤眸微敛,若有所思道,“这个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叶三和笑着道,“能够得大家这一句夸赞,自然是有意思的人,大家若是当真看的上他,不妨将他调入翰林院,留在身边时时伺候笔墨。”
“那倒不必,”姬泽一笑道,“他既然入幕高留仙帐下,想来是有志于军旅之事,留在高留仙帐下,日后或大有作为,长安洛阳乃繁华之地,玩弄刀笔之人多的是,倒不必将这人给调过来了。”
“是,”叶三和低头,笑着道,“大家坐拥天下,尚顾着一个小小幕僚的想法,当真是胸怀过人。”
姬泽一笑,向着殿外望过去,夕阳西下,太初宫的天边铺着绚烂的云朵,光色动人,“朕胸怀过人?!怕是这时候,宫中正有人恼着朕吧!”
第33章 朱光照绿苑(之心事)
“太妃,圣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西州春光淡荡,春风吹拂着西州上的满州梅树,发出沙沙声响。阿顾在凝华殿中仰起头,一张雪面漾着淡淡的红晕,“我本来以为圣人是说笑的,没想到今儿早上我一出鸣岐轩,那梁七变真的堵在我的鸣岐轩前,说是奉圣人的命前来收取昨日练习的二百张大字。”
阿顾到这时候说起来当时情况,还是满脸泪,
“二百张那么多,我哪里写完了哟!可那该死的梁七变一板一眼的说,圣人说了,我若是没写完,就留在鸣岐轩把这些大字写完了才许出门。可怜我忙的手忙脚乱,急匆匆赶出了二百大字给他,这才应付过去。太妃,你说,这圣人是不是太闲了啊?”
凝华殿梦梅香清淡萦人,江太妃听着阿顾活灵活现的话语嗤嗤直笑,若有所思道,“这么着听来,圣人倒真为你费了一些心思哩。”
“我倒是宁愿他少费些心思呢!”阿顾撇嘴,“他还看轻太妃您了!圣人说太妃您性子过于随意,虽涉猎广博,博学多才,却未免分了心思,终究难臻大成。”
少女的脸颊因着激动显得红扑扑的。江太妃一身绿裳,倚在窗下的小叶紫檀罗汉榻上,瞧着少女生动的容颜,不觉微微失笑。到了她这个年纪,过往经历的岁月太过于丰富,已经很难因为一些小事情而情绪起伏了。噙着唇边浅浅的笑意,低头想了想,道,“阿顾,你把圣人当日写的大字给我看看。”
阿顾怔了一怔,回过头唤道,“桂儿。”
桂儿屈膝应了声“是”,取出一卷麻纸。江太妃在案上缓缓打开,见纸上缓缓露出一个大大的“永”字,龙飞凤舞,气势逼人。
“看这个大字,圣人师承的是欧阳学士一派,学的是欧阳询的楷书。这个‘永’字法度严谨,骨气劲峭,笔力已经臻于大道。”
“太妃,”阿顾坐在一旁,询问道,“您觉得,圣人的大字和您相比左右如何?”
江太妃微微一笑,“这个可不好说。圣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圣人习的是欧阳询的楷书,欧阳一派讲究法度,圣人年纪虽轻,在书法上浸淫的却不浅,看着这个‘永’字,总有十几年的功力。我却凡事都讲究唯心,因此书法也就偏了性灵的路子,虽痴长着些岁数,但因为性子的缘故,总是疏散一些。二者本就是两种不同流派,但法度严于基础,更近乎于大道,确也更容易大成。”
“——我这些日子常跟你说,所谓‘字如其人’,字迹会显现出主人的心性,反过来说,人的心性也会影响着落在纸上的字。因着个人的经历不同,书法会有不同的格局。我身为闺中女子,这一笔簪花小楷再怎么练,也脱不了婉转妩媚的情怀;圣人君临天下,年纪虽轻,笔下的字却已经有了万千气象。字为心生,由一个人的字可观人,想来圣人是个性子坚毅之人,日后必有所为。”
阿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依着太妃所见,这严谨和性灵两派,哪一派要适合我学?”
“这世上到达终点从来不止一条路,如圣人那般走的是大道,虽宽阔平坦,可是两端未免乏了一些风景,长走下去,未免有些枯燥乏味;自然随性的行走,也许到达终点的路程崎岖费时长些,甚至有时候可能绕一些弯路,可是可以时常观赏到小路两旁清雅奇丽的风景,会多一些愉悦快乐。”
她转头吩咐阿顾,“阿顾,我虽和圣人并不熟悉,但就偶尔的几次见面观看,圣人是个大有为之人,他既然说了接手你的书法教习之事,就定会负责到底。你能够跟着他习书法,也是一段难得的缘法,日后就好好的跟着他习字吧!”
阿顾垂下了头,她知道时势不由人的道理,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日后的书法由姬泽指点已经是避免不了了。只是心情终究有些低落,望着江太妃柔声求道,“太妃,圣人朝事繁忙,哪里有多少空闲教我?怕是照顾我不过来哩!日后我大面上随着圣人,私下里过来多请教请教你,可好?”
“那可不成,”江太妃肃然道,“书法之事最初就要定下风格,最大的忌讳就是两者混淆。选定了一条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勤学苦练,日后自然就有了造诣。但若一会儿走大道,一会儿又折到小路去,折腾来折腾去,只会将功夫浪费在路途之中,长此以往,连自己的风格都丢了,你的书法也就全毁了!既然圣人已经着手你的书法教导之事,日后我便抽身,不会再掺合到你的书法之事,只管教导你旁的。你便安下心来跟着圣人学吧!”
阿顾一张精致的小脸皱了起来,只觉得眼睛中的泪滴都要下来了。虽然太妃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的,没有什么不应该的道理,可是她私心里,总觉得自己是被太妃抛弃了,“太妃,”她吸了吸鼻子,嗫嚅道,“我可是你的弟子呀!”
江太嫔瞧了阿顾迟疑的神情一眼,开口道,“阿顾,你……是不是对圣人有些成见?”
阿顾一怔,面上笑容带了几丝仓惶起来,“师傅,你胡说些什么呢?”
她不喜欢姬泽么?
阿顾一时无言以对,却不自禁的,想起那一日东洲风淡云轻,自己坐在琉璃亭灿烂漫天的桃花中,初遇年轻的皇帝。
那一日犹是初春,阳光温煦,照在琉璃亭翠绿轻翘的檐角之上,玄衣俊秀的少年在满林桃花中走过来,望着自己,清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笑意,“原来是顾家表妹啊!”
华幔轻张的仙居殿中,年轻的皇帝朝着自己微微一笑,清朗开口,“阿顾,你日后可以唤我一声九郎。”
暖阁雕镂桃花源记屏风清雅富丽,平头乌木案后,玄裳少年帝王把着自己的手,在麻纸上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永”字。
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清俊疏逸,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以及大周皇族宏阔的志向和坚毅不拔的性情。“不,”她犹豫了一下,慢慢道,
“我怎么会对他有成见呢?”
私心里,她对姬泽是满怀着真挚的感激之情的!“那一年,我在湖州险些困死,是圣人找到了我的下落,又派人千里迢迢的将我接回来,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我只是……”
我只是,
我只是,没有法子说服自己接受他的亲近。
少女如今虽然年纪还算幼小,从前半生坎坷的日子却让她学会了良多。湖州顾家如履薄冰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保守隐忍,太初宫初来乍到的富贵生活更是让她时时在心中奉劝自己冷静自持。来到东都之后,她在享受着阿娘毫无保留的疼宠的时候,也在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对自己来说本应该十分熟悉但实际陌生的宫廷世界。
太皇太后身份至高无上,对自己这个外孙女的疼爱算的上是毫无保留,阿娘更是一片慈母之情殷殷昭向日月,其余的人,阿顾这些日子尚算能看明白一些,上至燕王姬洛和十公主,下至陶姑姑、金莺、桃杏李桂四个小丫头,对自己的微笑和善之下都各自有着算盘,各有经脉和渊源可寻。唯有天子姬泽。
这位年轻的大周皇帝的态度,自己觉得自己既然半点也看不透。
姬泽如今方十六岁,这个年纪对于一般人而言还太过年轻,但这个少年站在了天下最至尊的地位上,他的身份太超然,他的志向又太过弘阔,阿顾觉得,按着他的尊贵身份,本是不必对自己过于亲近的。毕竟,他是皇帝,拥有这个帝国的一切,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关系疏远的表妹,身上也没有什么他能够看的上的利益。更何况,她还在丽春台亲眼目睹过他对姚良女的无情。
这个尊贵的少年身上充满了莫测与变数。阿顾始终无法猜到,他烁光华彩的凤眸背后究竟隐藏些什么心思。在自己曲折起伏的前半生中,阿顾早已经学会了对这样的东西心生抗拒,不肯太过接近。因此,对姬泽,便抱了一份敬畏之情,不自禁的仰望,却疏远着不愿亲近。
“我只是……”阿顾斟酌着道,“有些害怕。”
“你呀,”江太嫔愕然,她以为阿顾会说出一些别的理由,倒不妨在这个女孩口中竟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点了点头,
“也是,圣人脾性有些峻刻,你年纪还小,有些害怕也是正常的!但圣人行事光明,你日后和他多接触一些,也就知道了。”
“嗯。”阿顾点了点头,柔驯道,“我知道了!”
麻纸上大大的“永”字,横平竖直,如大周庄严法相气度。阿顾悬腕坐在月牙凳上,临摹着大字,待到最后一捺收笔,阿顾提起笔,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身边小使女桂儿将墨汁淋漓的大字提起来,小心翼翼的吹干,放置在了一旁一叠写好的麻纸中,好奇的望着阿顾,
“娘子,您以后真的要毎天写两百个大字啊?”
“有什么办法?”阿顾屏声静气道, “那可是圣人,大周天下都要听他的话呢,他发了话要我每天练两百个大字,我哪敢不写啊?”
“说的也是呢!”鸣岐轩的宫人都颇为畏惧年轻的皇帝,碧桐提到皇帝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桂儿这个小丫头虽然要好一些,也是颇有敬畏。提及前些日子那一次暖阁经历,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那天大家进来的时候,奴婢可是吓坏了呢。”她浅浅微笑,蜜色的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凝视着阿顾,“我可真以为,大家会发火了。没想到大家竟待娘子这么好,甚至亲自教娘子书法。”
阿顾一怔,手中的笔微微一凝。
“桂儿,”她抬头问道,“你觉得,圣人……他待我很好么?”
第34章 照灼兰光在(之审心上)
桂儿面上笑靥如花,正要回答阿顾的问话,陡然看着阿顾手中执着的笔毫惊叫起来,“哎呀,这幅字坏了!”
浓浓的墨汁在狼毫笔笔尖浸染,蓦的坠下,落在“永”字的右肩头,迅速晕染开来,凝成了一快大大的墨渍。
桂儿飞快揭起案上的麻纸,眼见的纸页上墨渍这么大,是无论如何也抢救不过来了,叹了口气,将之团成一团丢弃在一旁,嘟囔道,“——瞧娘子说的,圣人待你当然好呀。若不然怎么肯亲自教导你书法?奴婢听说啊,就是圣人最疼宠的幼弟燕王,也没有这个机缘得圣人亲自指导书法呢!”
阿顾怔了半响,面上神情微微恍惚。
她倾敬姬泽,却抱守着独善之心拒绝姬泽的低头示好,自以为是小心谨慎而已。却原来,在旁人眼中看来,姬泽身为大周帝王亲自放下架子指点自己书法,是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孤女的垂顾。而自己这般骄傲的挺着背脊,用排斥的态度应对,落在旁人眼中,是不识好歹的吧!
她的心中忽的微微一塞。
到如今为止,姬泽这位少年天子虽然看着心性颇清冷,却从未做过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反倒是对自己有一番救命之恩,他好意放下架子要教导自己的书法,若察觉了自己的畏怯不愿之情,定然是会有些
……不开心吧!
水精帘波纹动荡,暖阁外间中忽的传来些微轻响动。
二等宫人银果迎上去,对着来人笑道,“梁内侍,你怎么过来仙居殿了?”她的声音放的很轻,“太皇太后如今已经歇午了,若是要见太皇太后,可是要等一会子。”
“银果娘子,”梁七变轻笑的声音从次间中传来,“奴婢是奉大家的命来见顾娘子的。”
“原来是这样——顾娘子在暖阁里练字,你自个儿进去就是了!”
“多谢了!”
暖阁水晶帘一掀,一身绯袍的梁七变进了暖阁,弯下腰笑着参拜道,“奴婢梁七变参见顾娘子。”
“梁内侍?”阿顾抬起头来,奇道,“你怎么过来了?昨儿的那二百张大字我今天早晨不是已经交给你了么?今天的二百张大字我还没有写完呢,你若要我现在交我可交不出来呢。”
“瞧顾娘子说的,”梁七变秀美的容颜上泛起温和笑意,恭敬道,“难道奴婢过来就只能是来催你功课的么?奴婢这次可不是来索你的功课的,而是将你之前的功课交还的。”
“交还?”阿顾顿时疑惑。
“正是,”梁七变面上笑容可掬,转过头来吩咐身后的小宦者,“何秀。”
青冠小衣的小宦者上前,手中捧着一大叠麻纸。桂儿和阿顾对视了一眼,上前几步,接过小宦者手中的麻纸,回来交到阿顾手中。
阿顾翻阅着手中的大字。麻纸色泽微黄,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永”字,字迹十分熟悉,正是自己昨日和今早写的。如今这些大字被整整齐齐的摞好,每一张大字上都用朱砂简明扼要的勾画,在一旁批注了优点和坏处,批注字迹是一手极漂亮的飞白书,龙飞凤舞,有一股直冲云霄的气势。
这是……?
阿顾心中充满了震撼之意。
据说今上擅长一手飞白书,这些批注和当日姬泽教导自己的大字有很多相似之处,字如其人,除了少年登大宝君临天下的天子,又有谁能写的出这样一笔气势直冲云霄的字?
自己这些大字上的朱砂评语,竟全是姬泽一笔一笔批注而成。
阿顾看着这些朱砂字迹,心中充满了难言之意。
自己交上去的共有二百张大字,其中大多数是自己昨日用心练习的,但也有三十多张是自己今天早上在梁七变的催促下胡写交差的。姬泽新登基不久,事情繁忙,又为了和朝上老臣争夺权力费尽了心思,就是这样了,还是抽出空闲时间看自己的功课。这两百张大字姬泽都亲自看过,一笔笔的批注,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阿顾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孤女,皇帝虽然说了要教导自己的书法,却也不过是随意敷衍之心,却绝不会真的付出多少心力,却绝没有想到,姬泽竟会抽出时间一张一张认真的批阅了自己的手书。
梁七变悄悄抬眼,觑着少女面上的动容神色,唇角微微翘起。
今日弘阳殿中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今儿个早晨,大家吩咐自己将弘阳殿中,王孝恩弯着腰在大家面前进言道,“大家,梁内侍年轻,如今手头事还在历练着,怕是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您看……这顾娘子的大字是不是由奴婢代送过去算了?”
在御前服侍的内侍容貌都颇周正,王孝恩虽身材痴肥,大抵还是在这个标准内的。梁七变升任内侍才一个月时间,在姬泽面前资历尚浅,不好和王孝恩相争,只得低下头去,盯着前面王孝恩根本看不出来的腰线,难为这位王内侍怎么还能把他那把子腰弯的那么低呢?姬泽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王孝恩,微微一笑,开口道,“顾娘子是由七变接回来的。和七变有几分香火情,她那边的事情,还是让七变去吧。”
回忆到这里,梁七变扬起头来,用愈发温煦的声音道,“大家命奴婢转告娘子:书法乃是一辈子之事,您如今刚刚入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不可贪多嚼不烂。最初这些日子,便练习这些大字,待到大字写到一定火候了,方可开始学真书。”
阿顾郑重道,“梁内侍,你回去后替我向圣人谢恩,便说圣人厚爱,阿顾感激不尽。”
“奴婢记下了!”梁七变恭敬应了,躬身退出鸣岐轩。
暖阁中莲花托萼宫灯灼灼燃烧,阿顾坐在宫灯下,一张张的翻看姬泽批注的大字,心头震动,朱砂字迹鲜亮,每一页的批注都是详尽非常,言之有物,显见得并不是随意敷衍塞责,而是认认真真的看过自己的字的,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飞白体皆俊秀飘逸,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痕迹。
为初学书法的蒙童做出一份这般详细的批注的,便是师长,也定是个最慈爱的师长,方有着这般的毅力和爱心。更何况,做出这份详细批注的,是日日忙于国事的大周皇帝。
阿顾捧着手中的大字,只觉得手中心上沉甸甸的,这份批注的分量未免太重!重的,自己不知道该当如何报答。
一弯弦月挂在鸣岐轩翘起的飞檐一端,洒下明净光辉。阿顾一身素色中衣伏在楠木小榻上,碧桐跪在身后双手按在阿顾膝窝处,用力按摩。过了一阵子,收回手,面上泛起一抹羞惭,愧道,“奴婢学的按摩技艺不好,让娘子见笑了。”
阿顾支起身子来劝道,“碧桐,你方方习练了半个多月,技艺不佳也是有的。日后多多练习也就是了。”
碧桐面色有些勉强,不愿意让阿顾烦心,勉强扬起笑意,“奴婢知道了。”她的目光落在阿顾的细黑的青丝旁,“娘子许久不戴这支黄铜鱼簪了呢!怎么今儿又戴起来了?自从进了宫后,鸣岐轩的梳妆盒中有许多首饰,毎一支都富丽漂亮,这支铜鱼簪确实被比的有些寒酸了!”
阿顾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发丝间的铜鱼簪,“这簪子蕴含着大母对我的一片关爱之情。又岂是旁的钗环首饰能够比的上的?”
她提及顾家大母,面色微微一黯,“顾家大父大母在世的时候,对我疼爱非常,比亲生孙子孙女都要好。可是,他们去世了,我却冷待他们的子女,这样看起来,我倒确实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胡说,”碧桐急急驳斥,“娘子是个很好的人呢!老郎君老夫人的好你一直都很怀念。大郎君他们是着实对你太不好了,你才会不报答他们。说起来,就算这样,你回东都的时候也没有惩治他们呀。”她顿了顿,扬声道,“娘子面上看起来虽然有些清冷,其实着实是一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但凡旁人对你有一分好,你就会一直记在心里!”
阿顾瞧着碧桐浅浅微笑,“绿儿,你倒是一直记得的我的好。”
廷外柳枝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黑纱灯罩下的回纹长擎宫灯烁吐黯淡光芒,碧桐替阿顾掖好被衾,起身放下两边的绯色梅花绣帐,整个寝屋便被都浸掩在黯淡柔和的灯光之中。
阿顾睡在喜鹊登梅围子床上,攒紧了手上的黄铜鱼簪,感受着簪子在掌心焕发的热度。
这支黄铜鱼簪是大母的珍爱之物,小时候,大母将这根鱼形簪簪上的时候,笑着对自己说:黄铜质朴,做人便当像这根簪子的黄铜一样,不失自己的本心。自己牢记着大母的教诲,每当遇到迷惘的时候,就喜欢摩挲着这根鱼簪寻找本心,这根铜鱼簪也因此被自己摩挲的十分光亮。这根簪子伴着自己度过了漫长的湖州困窘岁月。
大母是个很懂得人生智慧的人,小时候,大母总是喜欢将自己抱在膝盖上,教导自己一些话语。大母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总是需要不断的和人交往,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选择人品好的人交友,疏远不适合的人。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自己交好,则可以看他的行事。若是一个人行事光明正大,则至少不用害怕他日后在背后阴你一把;如果一个人对待他的其他朋友不义,那么你就应该疏远,免得日后被他同样背弃。阿顾觉得,大母是一个很聪慧的人,虽然不识得一个字,却能够用很质朴的智慧,解开生命中遇到的所有难局。
这一个夜晚,阿顾睡在柔软的床榻中,再度陷入人生的迷惑之中。
她摩挲着手中的铜鱼簪子,在心中询问:大母,你这么睿智,可不可以告诉阿顾,阿顾可不可以接受圣人对我的示好?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有些美好如黄金赤锦,如公主对阿顾的母爱,将一片真心捧出,如同春蚕吐丝耗尽亦不后悔;有些美好,却如裹着酸心的蜜糖,也许你迷醉于蜜糖的醇美滋味,却很有可能最后会品尝酸涩;若依着阿顾小心谨慎的本质,既不能判断这美好的东西的实质,索性便拒绝了不接受就是。可是,她终究如碧桐所说,不是真正心冷硬之人,面对那个少年对自己的一丁点好处,心已经不自觉的软下来。
第35章 照灼兰光在(之审心下)
太初宫中的日子一天天的如流水过去,阿顾本以为皇帝当日教导自己书法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一旦与皇祖母之间的对峙和睦如初,便自然也就不必再在自己身上多花费功夫,却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天子摆出来的阵势,竟着实像是将对自己的书法教导当做一件正经的事情。这些日子,姬泽每晚到仙居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会抽出一刻钟的时间,往暖阁中指点阿顾的书法;阿顾每天的二百大字功课也雷打不动,要求在清晨的时候交付给梁七变,皇帝则在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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