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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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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笑明白她支持从重从严的缘故,颔首道:“这样的风气确实不好开,咱们衣食住行都由下人们经手,若个个有样学样,以后日子哪里还能过?”
两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宋宜笑留她用了午饭,之后谢依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说家里嫂子今天下午要回一趟娘家,请她早点回去帮忙看侄子:“本来我侄子也有五岁了,交给乳母也成,无奈那小子调皮得很,下人们恐怕压他不住。”
宋宜笑招待了她一上午也觉得累了,闻言就不再挽留,吩咐锦熏取了回礼,又加了点小孩子的玩具,让赵妈妈代自己送客。
接下来几日,知道她已经能够见客了。袁雪萼、卫银练、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等轮着班的上门来嘘寒问暖。
连之前自认为丢了脸、不好再见四嫂的聂舞樱,也跟着佳约一道来了趟。
晋国长公主、太子妃等不适合亲自到场的人,俱遣了心腹近侍携厚礼到场……才嫁的梁王妃司空衣菡按说其实也该表一表心意,毕竟她如今是宋宜笑的表嫂了。
但经过谢依人的诉苦之后,宋宜笑对她的人情世故哪里还存指望?倒是司空家还记得司空衣萝留下来的交情,派长媳常少奶奶走了遭,还送了两支不错的人参。
宋宜笑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从早到晚躺在榻上扮伤病,到暮色降临才能起来走一走。两三天下来,就觉得腰酸背痛各种不舒服。
何况来人不管是谁,总要问一遍“遇刺”经过,再嗔她粗心大意,继而询问痊愈情况……虽然说辞都是现成的,也没人追根究底弄到下不来台,可同一个答案,要重复几十遍,也实在叫人厌烦。
……终于熬到十一月初四,距离长兴公主下降只有两天了,宋宜笑几乎是泪流满面的宣布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再也不需要人来看望了!!!
“其实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敲定公主大婚时的打扮与贺礼,你就是继续躺着,也未必有人有空来看你!”这天又来了的袁雪萼捧着茶碗调侃她,“也就我这样既没出阁、又有哥哥里里外外一把抓的人,才腾得出这时间!”
宋宜笑白她一眼:“应该说你这样既没出阁、又狠得下心来不给你哥哥搭把手的人啊,才有时间在这会还东游西逛的!”
“还不是担心你?”袁雪萼笑骂道,“其他人那儿请我我都不想去呢!”
宋宜笑随口道:“这会不都在忙着预备贺公主大婚吗?谁有空请你?”
“还能是谁?”袁雪萼似笑非笑道,“我那四表妹、六表妹呗!她们上面嫡祖母、继母、嫂子个个都在,自然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其他人也没这样闲的。”
“四郡主跟六小姐?”宋宜笑闻言,不禁玩味一笑,抿口茶水,道,“她们怎么忽然请你?可说理由?”
“说是好久没见,心里想念。”袁雪萼啧道,“以前我寄居衡山王府时,也没见她们请我到她们住的地方坐一坐啊,现在来说这话,她们不觉得尴尬,我可不耐烦应付……但衡山王府到底是我外家,为了不落我外祖母跟舅舅、舅母的面子,我只好说我不放心你的身体,跑你这儿来坐坐了!”
说到这里,她幽怨的睨了眼宋宜笑,“谁能想到,你却也想把人家朝外赶?没出阁之前说人家就是你的亲姐姐,一顿饭不吃你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出了阁之后姐姐马上就不值钱了,你那亲亲夫婿才是你的小心肝呢对不对?”
“谁赶你了?”宋宜笑哭笑不得道,“袁侯爷果然会养妹妹,这才一年不到呢,袁姐姐你这性子可是开朗了又开朗,我啊再也不要担心你出阁之后被欺负了!”
两人同时想起从前一起寄居衡山王府时的相互扶持,不禁相视一笑。
“衡山王府虽然是我们兄妹的外家,但因为立场不同,如今除了年节也没有来往了。”袁雪萼拨弄着腕上镯子,迷惑道,“这回两位表妹一道约我,我可真想不明白她们存的什么心?”
“横竖她们有事找你,又不是你有事找她们。”宋宜笑道,“她们要一直不给你交底,你就找理由拖着不见……今天你来我这里,明天说要预备参加婚宴,后天就更不要说了,之后圣寿节、万寿节……迟早她们撑不住要吐露一二!”
“说的也是!”袁雪萼赞成的颔首,又提醒她,“后天之后,长兴公主可就是你嫂子了!你可要当心!”
宋宜笑对此一笑:“我不信她能放着自己的公主府跟新婚驸马不管,成天跑我这燕国公府来折腾!”
第130章 长兴公主下降
十一月初五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所以大家都觉得次日也肯定会有个好天气。
但谁也没想到,晚上就下起了雪。
一直到初六早上,苏皇后都起身了,殿窗推开一条缝,扑面而来的寒风中竟夹杂着雪花与冰砂,打在脸上刀刮刃割一样的痛。
“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以来一直不见雪,听闻朝中诸公都担心来年春耕受影响呢!”见皇后面色沉了下来,大宫女芳余赶紧道,“结果一到咱们殿下的好日子,这雪啊立刻就来了!可见殿下福泽深厚,才有这样的天降异象!”
“不过是下雪罢了,哪年冬天没见过?”苏皇后嘴上这么说,但神情确实缓和了不少,“算什么异象?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芳余含笑道:“是是是,奴婢一时欢喜说错了话……不过娘娘,奴婢以前可还听到一个说法,说女子成亲时赶着一年之中的初雪啊,这叫做‘天赐佳缘、白头到老’!”
苏皇后这回没责备她,反而欢喜的笑了起来:“真的?”
“奴婢怎么敢欺瞒娘娘?”芳余绘声绘色道,“可惜啊有这样福分的女子到底少,哪像咱们殿下……”
宫女清脆的嗓音在风雪中渐渐淡去。
苍茫的雪在天地之间恣意飞舞,簌簌于整个北方大地。
同一片雪幕下,千里之外。
距离幽州不足百里的官道畔,一座供来往行人歇脚的凉亭内,裴幼蕊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先奉给父亲裴荷。
见裴荷喝完之后,原本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润,她心中欣慰,暗忖:“离开帝都果然是对的,爹如今虽然还没痊愈,可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至于说离开俊彦辈出的帝都之后,自己很有可能只嫁得到乡野地方的所谓“才子”,兴许终生都无法再踏入那座在当世繁华无匹的帝阙,裴幼蕊没有任何不甘:经历过差点失去父亲的恐惧与悲痛,现在只要父女两个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怎么在那里?过来!”裴幼蕊紧接着父亲之后用了热茶,暖意才起,凉亭外北风卷过,官道上尺深的厚雪,顿时被掀起一大片雪雾,呼啸着扑入亭中……四周下人赶紧排成人墙,替父女两个遮挡。
裴幼蕊见状,忙替裴荷掖了掖狐裘,自己也移动身体,挡到了上风处,晃眼却看到数日前收留的小乞儿穿着拖到脚背的夹袍,哆哆嗦嗦的朝风口走,不禁皱眉,轻叱,“你风寒才好,还要去吹风?不要命了?”
“若非老爷与小姐救下小的,小的早就死了。”那小乞儿不过七八岁,被侍卫拎到裴幼蕊跟前回话时,还有点不情愿,“小的年纪小,也没什么本事可回报老爷、小姐,只能替两位挡挡风,尽一尽心意!”
“就你这小身板还挡风呢?”裴幼蕊闻言,“扑哧”一笑,伸手摸了摸他头,示意身侧的丫鬟打开荷包,倒了块糕点给他,“多吃点,等你长得高高壮壮,能干许多事情了再说吧!”
小乞儿握着尚带丫鬟体温的糕点,回想这几日从未有过的丰衣足食,眼眶顿时红了,嘴唇微颤,下意识的说出从前听过的祝福妙龄女孩儿的话:“小姐这样慈悲,将来一定能够与夫婿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裴幼蕊微笑的神情瞬间僵硬!
四周下人也纷纷脸色大变……所有的目光看向的却不是裴幼蕊,而是,裴荷!
彼时朔风呼号,大雪皑皑,亭中气氛一触即发!
千里之外的帝都,帝女下降的鼓乐声击破风雪的咆哮,盛装严服的帝后高踞殿上,四周兽炭熊熊,温暖如春。
殿下,花钗翟衣的长兴公主轻拢广袖,正款款而入。
巍峨的高髻上,九钗九钿以赤金为骨,累丝成枝叶,镶翡翠、嵌珍宝,富丽难言,堂皇夺目。
随着礼乐,公主一次次曲腰下拜,精致的九等翟衣在灯火与珠光宝气的辉映中流动着水一样的华彩。
“儿臣受父皇母后生养抚育之恩,从无报答不说,思及过往,言行举止,每常令父皇与母后失望!”长兴公主按照规矩,行完四拜之礼后,本该跪聆训诲,可帝后还没开口,她先一蹙眉,泪水簌簌而下,声带哽咽,“今日却又将离父母膝下,往后不能晨昏定省,亦不能时时侍奉父母左右,实在不孝!”
苏皇后闻言,慨然道:“皇儿既出此言,吾心已觉欣慰!”
说着,似不堪承受这番别离,微微偏头,转向显嘉帝,悄悄以指轻按眼角,拭去水迹。
殿下长兴公主伏地啜泣,再说:“母后愈慈爱,儿臣愈觉不孝!”
看着唯一的嫡女长跪不起,微微颤抖的身躯,似在不住呜咽,十二旒珠后,显嘉帝原本浮于表面的笑容,也渐渐转为怜惜:“皇儿年幼,但有失仪,做父母的,岂能不宽容?但望皇儿从今往后,常省己身,孝长抚幼,莫忘人媳人妇人母之责!”
长兴公主郑重叩首:“儿臣,谨记父皇圣诲!”
苏皇后放下手,转头望向殿下爱女,强笑道:“你的翁姑,原本是你长辈,论辈分、论尊贵,都在你之上!下降之后,当从你父皇之命,敬孝双亲、勉励夫婿,行佳妇贤妻之道,夙夜无违宫事!”
公主再拜:“儿臣,必遵母后慈训!”
宫人待她起身后,方提醒:“时辰已不早,殿下该升辇了!否则恐误吉时!”
长兴公主这才告退下殿,即将降阶时,却骤然转身,重新扑到殿下,高呼:“父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裴幼蕊也在歇斯底里的呼唤着自己的父亲。
……许是远离伤心地的缘故,方才小乞儿的无心之语,并没有让裴荷动怒,反而让人递给他一盏热茶:“借你这孩子的吉言了!”
看到这一幕,四周之人才松了口气,裴幼蕊犹不放心,正想试探一二,裴荷却摆手让人都离远一点,握了女儿的手,温和道:“爹这一路上,看你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照顾爹,也想明白了:天下男儿那么多,我幽州男儿更是自古以来就以任侠豪义著称,最有男子气概的!我儿归乡,未必寻不着情投意合的夫婿,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反累自家掌上明珠担心?”
裴幼蕊一怔,随即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却是喜极而泣:“只要爹爹康健长寿,女儿此生再无所求!”
“说什么傻话?”裴荷想开之后,恢复原本的爽朗,起身摆手道,“爹还想趁自己没有老眼昏花,给你拣个如意郎君,再置办十里红妆,风风光光送你出阁呢!”
他原本身材高大,虽然病中瘦骨嶙峋,但此刻站起来后,依然越过人群,眺望到亭外迢迢的官道,欣然道,“此地离幽州城已不远……我裴氏世居幽州城内,所谓十姓九裴,可是本地自古以来的大族!虽然咱们这一支自你祖父起定居帝都,多少年没有回来过了,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等咱们住下来后,他们少不得上门拜访,你可没法像在帝都那样偷懒了!”
“热闹点好!”自从与简夷犹解除婚约,裴幼蕊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心情既激动又欢喜,忙扶住他道,“四位兄长都不在爹跟前,就女儿一个人陪着您,咱们父女可都寂寞!族人能常来串门,却也是件好事!”
裴荷深以为然,当下决定不再继续休息,立刻起程:“早点回家,也能早点跟族人见面!”
老主人的心结解开,队伍上下自然没有不配合的,众人利落的收拾了行装,套车套马,重新上路。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裴家父女动手,父女两个依然端坐亭中,由数名下人挡着风,闲话等待。
片刻后,看着马车已停到不远处的官道上,裴幼蕊正要起身去搀扶父亲,一阵异响忽然从头顶传来!
还沉浸在对未来畅想中的女孩儿,压根没意识到这阵异响的来源……倒是自幼流离失所、住惯破屋的小乞儿闻声色变,不及出声,抓住她袖子就朝外拖!
小乞儿的动作让裴幼蕊一个踉跄,不免诧异,可究竟曾官至三品的裴荷,却已反应过来!他原本恹恹的眼神,陡然明亮如刃,大踏一步,劈手将女儿的袖子,从小乞儿手里夺出!
“危险!”小乞儿以为他怀疑自己对裴幼蕊不利,急切解释间,却见裴荷理都没理他,扯着裴幼蕊的袖子,就势将女儿拉到怀里,用力抱了一下……接着,也不知道已卧榻数月、最近才能走几步的他,忽然之间哪来的力气,将还没明白过来的裴幼蕊猛然打横举起,越过凉亭的美人靠,远远的扔进了雪地中!
下一刻,年久失修的亭顶,载着厚厚的积雪,轰然落下!!!
在松软雪地上一连打了两个滚,才被下人连滚带爬扶起,裴幼蕊茫然转首,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声音凄厉如鬼:“爹……”
金殿下女儿充满依恋不舍的呼唤似还在耳畔回荡,远处一座座宫门次第打开,公主鸾驾的仪仗却已大半出了宫门。
显嘉帝望着空阔的大殿,转首再看身侧掩袖低泣的皇后,相濡以沫的情怀忽然之间涌上心头。
九重门外隐约传来潮水般的欢呼,是帝都黎庶追逐金枝玉叶车驾的喧嚷。
足可没踝的积雪,与刺骨的寒风,亦无法阻挡这样的热情。
帝后都能想象,修建于晋国长公主府隔壁的长兴公主府中,今日会有怎样的繁华与喜庆。
便是宫中,设宴的殿里,想来这会也已朱紫满座。
但此刻这一切的热闹,都不在眼前。
眼前,只有他们夫妇相对。
曾对异母兄弟姐妹赶尽杀绝的显嘉帝,绝非不能铁石心肠的人,但这一刻,目送长女拜别之后,听着发妻的抽噎,他不由自主似的,道:“赵王也大了,开年之后,让他在六部领份差使吧!”
苏皇后似乎还在为女儿的下降伤感,闻言片刻后方低低应了声……翟衣广袖遮掩下的朱唇,却勾起一个无声的笑:终究,你对我们母子,还是存着愧疚的!
……那,何妨让这颗愧疚的种子发芽茁壮,为我儿铺出一条东宫之路?
中宫嫡子,才应该是这片天下未来的主人!
一如,显嘉帝自己。
第131章 死不瞑目
凉亭到底不比正经房屋,扒开厚雪之后,掀掉顶上的稻草,很快就看到了残破芦席下的衣角。
“快!”裴幼蕊鬓发散乱,垂髫分绍髻上斜插的一对如意簪,早已不知去处;妨碍行动的狐裘也被扔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窄袖中露出的一截皓腕,已在北风中吹成青紫;纤若春笋、滑如凝脂的十指,由于挖掘冻结的雪块,布满斑斑血迹。
但此刻的她根本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的盯着熟悉的衣角,尖声催促,“再快一点!!!”
看着娇弱的小姐带头抽掉一捆稻草,下人们忙都加快了手脚。
片刻后,亭顶的椽子与檐檩被系上备用的绳索,拴在数匹坐骑身上,随着侍卫头领一声令下,受到鞭笞的骏马吃痛发力,奔驰的力量将亭顶拖起,尚未来得及清理的稻草、芦席、积雪,混合着木屑纷纷扬扬洒下,四周顿时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等不到亭顶完全立起,裴幼蕊已经一阵风的扑入亭中!
“爹!爹?您怎么样?”雪尘飞扬之间,视线受阻,她凭着记忆摸索到裴荷的位置,伸手想抚上父亲的脸,触手处却是一个小小的身体,似察觉到她的惊惶,小乞儿用尽力气道:“老爷的头没事!”
因为他在最后时刻抱住了裴荷的头,用身体挡住了倾塌的亭顶。
裴幼蕊看着他移开之后,露出父亲完好无损的面容,虽然双目紧闭,却呼吸可闻,激动得无以形容,握拳至唇边,狠狠咬了一口,才哽咽出声:“好孩子……来人,先把这孩子抱出去,瞧瞧可要紧?”
又赶紧动手拂开裴荷颊侧的稻草与积雪,小心翼翼道,“爹,您再坚持下,咱们马上扶您出来!”
“不用了……”忽然张眼的裴荷,眷恋的看了眼女儿,却轻轻叹息,“我儿,你把老人们都喊过来,爹……爹不成了!”
裴幼蕊一愣,顺着父亲的视线往下……裴荷此刻的身体,大半都掩在稻草与积雪中,苍黄与苍白交织的颜色里,一抹艳红触目惊心。
她才抓起的一把稻草,陡然散了自己满身!
片刻的僵硬后,裴幼蕊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想看却更怕看的模样,让正逐渐围上来的下人们察觉不对,数名健仆顾不得抹一把满头大汗,几步走到跟前,七手八脚的理走稻草、积雪,看清之后,均是瞳孔一缩:一支婴孩手臂粗细的冰棱,正正贯穿了裴荷的左胸!
“快拔出来!”裴幼蕊伸出的手蓦然收回,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蜂拥而出,被北风一吹,尚未滴落衣襟,已有凝结成冰之势。
她很快又放下手,在半空神经质的挥舞了几下,又狠狠扯了把头发,原本就只勉强绾住的发髻,完完全全散落下来,遮蔽了她大半容颜,望去狼狈之极……短暂的手足无措后,她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过去,想要拔出冰棱,“大夫呢?!快去找大夫!快!!!”
“五小姐,不能拔!”裴大管事带着哭腔上前拦住她,低声道,“老爷伤得太重,这会若拔出来,恐怕老爷立刻就会……”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话中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
裴幼蕊只觉得耳畔骤然之间炸响了无数雷霆,短暂的混乱后,她想说什么,喉间阵阵涌上的腥甜,却让她使尽了力气也无法出声!
“把稻草盖上吧,还暖和点。”裴荷说话之际,口鼻中都已有血沫冒出,脸色却格外红润,眼神清明如孩童……分明已是回光返照,“你们都是看着我儿长大的,我是不成了,我儿往后……”
裴大管事知道这是要交代后事了,胡乱抹了把泪,在裴幼蕊身侧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悲声道:“老奴一定护好了小姐!”
“我膝下四子,仅此一女。”裴荷抬臂,抓住他手腕,强忍着喉间血沫翻涌的不适,吃力道,“四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儿女双全。这些年来,我为他们指点课业、聘娶门当户对的妻子、谋划仕途、提点为人处世之道,自认为已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不算愧对他们……只有女儿,年纪最小,一直侍奉我左右,我却没能给她找个好归宿!”
女儿幼年时承欢膝下的景象纷纷浮现在眼前:襁褓中的玉雪可爱、垂髫的无邪娇憨、豆蔻的纯真羞怯、及笄后的多愁善感……仿佛昨日还在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儿,转眼已经出落成窈窕淑女。
光阴摧折了他的年华,却也盛开了他精心呵护的掌中花。
十六年父女相依为命,无数天伦和乐的画面浮光掠影过脑海,最后定格在数月前的盛夏……向来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女儿,奉召前往行宫归来后,挥退下人,踉跄入门,扑进自己怀中号啕大哭!
哭声中的悲愤委屈,即使隔了上百个日夜,裴荷回想起来,依旧痛到难以言语。
他呜咽出声,“所以……我决定……将我的家产的一半……划为她的妆奁,不须出阁,就可掌管;剩下来的一半,才分给四子。你是我家世仆之首,今日我将这话叮嘱你,他日诸子返乡为我操办后事,你不可不站出来!”
“爹爹,我不要妆奁!”裴幼蕊早已是泣不成声,甩开丫鬟的搀扶,扑到他身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只要您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爹爹,不要抛下我!!!女儿不能没有您!!!”
“我儿,你已经十七岁了,转年就要踏入二九之龄。寻常人家女孩儿在这年纪已为人母,可你终身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裴荷收回握着大管事的手,覆在女儿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背上,哽咽道,“你是我的老来女,偏你在襁褓里时,你娘就去了!爹当时孙儿都有了,不耐烦折腾,所以也没再娶,使你这辈子都没享受过亲娘的呵护!而你最小的哥哥也比你大十岁有余,他们外放为官时,你尚且年幼,与兄嫂之间既然没有长久的相处过,又能有多少感情?”
他想起小儿子还在身边时,女儿才五六岁,粉妆玉琢的模样,见人就带着笑,那样招人喜爱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女孩儿,自己怎么能不把最好的给她?
可不想此举却让已经成人的幼子幼媳生出嫉恨之心,甚至有一年冬天,小儿媳妇故意以话语引裴幼蕊去结满了冰的池塘畔玩水,希望小姑子掉下去出事……若非裴幼蕊自幼听话,谨记裴荷的叮嘱不受诱惑,恐怕早已不在世上!
这还是跟裴幼蕊相处过几年的兄嫂,尚且如此狠毒,叫裴荷如何能信任其他儿子媳妇,会在自己死后,善待幼妹?
他合上眼,难过道,“何况你的嫂子们,也未必个个都贤惠!爹在的时候,有爹压着,他们就算不视你如珠如宝,总也不敢欺负你!可爹福薄,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了,你也没有其他长辈撑腰,往后,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无依无靠,要怎么办呢?”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能活?
不是惧怕死后的未知,不是贪恋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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