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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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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天下倾,有再扶起的一天。你若有闪失,再无第二。所以这时候,我不会走。”

第79章

十一月。这个洛京的冬,就像六年前的那个多事之秋一样,注定失了太平。

入夜,普修寺山门口的老榕树下,凄荒混沌夜色里,有个男人负手伫立。身后心腹侍人屏声敛气等待着,等了许久,见他背影仍滞,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道:“皇上,可要进去?”

他仿似被提醒,微微仰头,透过老榕树的枝叶望向寥远的蓝黑夜空,默凝片刻,终于道:“不必了。你去告诉她,小羊儿可以离京了。”

侍人应了声是。

男人转身离去,慢慢行了两步,忽然回头,又道:“再告诉她,朕这一生,殚精竭虑想做个载名青史的好皇帝。朕当年以世钧为代价,获了六年的朝堂平和。本以为凭朕之力,可以做完想做的事。奈何沉疴已深,天亦不从人心愿。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朕终究不过只是个心智流于平凡的寻常人而已,身处荣辱权势赌盘中,对她一负再负,许过的诺,怕也是难以保守。她若恨我,也是应该。”

“把朕的话转给她,一字不漏。”

男人说完这一段仿似临终般的话,再次迈步前行。

他的步伐,起先有些凝滞,但是渐渐地,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踩得松快,速度也快了许多,身影很快便与暗黑的山道融在了一起。

两个月前,平静了五六年的边线再次骚动。这一次,与大元朝开国以来所经历过的大大小小无数次的边战不同,哒坦与西羌,号称百万兵马,从两向齐齐突袭压境而来。霍世瑜请缨去了北线,急调兵马抵抗哒坦,堪堪勉强抵住,西北却连番告急,守边将领指挥失当,连吃数个败仗,导致战场不断东移,兴庆府岌岌可危。皇帝震怒,前后急遣数将,均先后不敌。霍世钧又迟迟不归,满朝再无可用之将,更无敢应之将,所以明日一早,他就要再次披挂佩刀御驾亲征了。

他已经老了,本来做梦也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说老实话,当他高高坐在太极殿的宝座之上,对着束手无策的臣子怒发冲冠,继而愤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后的无奈和酸楚。但他没有选择。并且到了现在,他忽然竟觉得全然放松了,就像是做了一件他当做的事。他要去重历他三十年前曾经有过的热血与辉煌。

普修寺后禅院的那间静室里,侍人伏在地上,转述了那男人的话。静室里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到灯花爆的细微噼啪声。

侍人略微抬头,见禅座上的叶明华神情冷淡,始终未发一语,等不到回音,再行了礼,便躬身而退。待那侍人走了,稍顷,红英便轻手轻脚而入,低声道:“小羊儿刚睡去了。”

听到提起自己小孙儿的乳名,叶明华面上这才露出浅笑,想了下,道:“明日回王府。”

霍云臣在小半个月前,便收到了霍世钧的指令,叫他把附信转给叶明华,由他将小羊儿送去崖州。

自六月起至今,叶明华便携了小羊儿一道居于山寺。他把信转了,奇怪的是,叶明华却一直没有回复,既没说许,也没说不许,也不清楚她的意思,转眼小半个月过去,他正等得有些心焦,正想亲自到普修寺问个明白,这日却见她带了小羊儿回来了。

叶明华召了霍云臣来,道了自己意思,说:“他陪了我多年,如今渐大,也该回去父母身边,我不好再将他强留这里陪我过老了。”

当年小羊儿之所以未随母亲一道南下,霍云臣一直以为是叶明华的意思。本来有些担心她不愿放,不想今天从寺中一回来便这样说,松了口气,正色道:“云臣必不辱命。”

叶明华点了下头,便命人将小羊儿叫了来。

小羊儿如今不过五岁,再一个月,也就六岁而已,但接受的却是最好的教育。三岁起便能认字背诗。他的外祖薛笠如获至宝,亲自教导,对他的聪颖好学大加赞赏,极其喜爱,甚至前半年里,小羊儿被叶明华带至普修寺居住时,他也不肯落下功课,每隔几日便到寺中走一趟,一来是与老友了因相聚,二来,自然就是小羊儿的课业了。不止如此,小羊儿又对自己想象中父亲骑大马挎大刀的形象十分崇拜,所以对学武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两年前起便缠着霍云臣教他功夫。霍云臣请示过叶明华后,便教他扎马等基础功夫。原本以为不过暂时热度,过几天便也放下了,不想小家伙耐性极好,更不怕吃苦,竟是坚持了下来,到了现在,不但几套套路打得有模有样,能射小弓,连带着身子也强壮了许多。

小羊儿进了屋,朝祖母和霍云臣招呼了,便笑嘻嘻地靠到叶明华身边去,祖孙俩感情极好。

叶明华抱了小羊儿坐膝上,道:“小羊儿,想不想去爹娘那里?”

小羊儿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叶明华笑了,道:“好。那祖母今天就叫人把小羊儿的东西收拾起来,明天你就出发,好不好?”

小羊儿刚要点头,忽然迟疑了下,仰头问道:“祖母还有姑姑不去吗?”

叶明华道:“就小羊儿去。”

小羊儿慢慢低下头去,等再抬起头时,开口说道:“祖母和姑姑不去,我也不去。”

叶明华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爹娘还有妹妹吗?”

“姑姑不大出来,也不和祖母说话,只有我陪祖母说话。要是我走了,祖母一个人会很难过。”

这几年,张若松竟似气泡般地凭空消失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初霍熙玉执意求嫁张若松,叶明华虽点头,最后却曾丢出一句气话,说熙玉投错了胎,她要不起这样的女儿,母女关系僵到了极点,几年过去,一直没有缓下来。张若松杳无音讯,霍熙玉也没再闹,只是一改从前的性子,平日把自己关在玲珑山房里不大出来。

叶明华没想到这样的话竟能从一个稚童口中说出来。三年之前,她之所以不让小羊儿一道走,一是他的身子嫌弱,二来,这其中也有隐情,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这样做的缘由,她自然清楚。现在皇帝终于改主意了,她心中虽万分不舍,却也打算顺了小羊儿的夙愿,决意让他南下。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压下心中的欣慰,沉下脸,叫了他的大名,道:“霍仰贤!祖母叫你去,你去便是,听祖母的话!”

仰贤见祖母神色严肃,便从她膝上下来,跪到了她面前,有模有样地叩了个头,道:“祖母,我外祖教导我说,万事孝为先。爹娘祖母都要孝敬。小羊儿是想去爹娘那里,可小羊儿更不愿祖母没人陪着说话。娘以前就跟我说,叫我等她回来,她把爹爹一道带回的。爹娘那里有妹妹陪,我就陪着祖母,我不走。”

他小小年纪,说的话却一板一眼,说完了话,嘴唇便抿得紧紧。

霍家的人,一个一个,竟都是这样的倔强,霍世钧是,霍熙玉是,现在连这个小小年纪的仰贤,竟也这样。

叶明华心中一阵感慨。

儿子的前途还未卜,这个孙子,自然是要早些送出京才稳妥。叶明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仰贤,听祖母的话,去你爹娘身边。”

仰贤怔了半晌。

他舍不得离开处了多年感情深厚的祖母,却又压不下心中对于爹娘的向往,犹豫之后,终于爬了起来抱住叶明华的腿道:“我晓得再两个月就是祖母的寿日,以前每年那天,都是我陪着祖母吃红英嬷嬷做的寿面,等我吃了,我再走好不好?”

一旁的红英已经拿帕子按眼睛,吸了下鼻,道:“就遂了小羊儿的心愿吧,左右也不争这么些日子。”

叶明华把小孙子圆圆的头抱在怀里,心中满是酸楚和欣慰,还有对于往后不知何日才能重新见到这小孙子的强烈不舍之情,叹息了一声,看向霍云臣道:“那就再等些时候。”

霍云臣默默退了出去。

一海相隔,便如世外,也隔绝了一切的纷扰不宁。纵然此刻,万里之外的江山边境狼烟滚滚战马喑鸣,而在这个名叫珊瑚的岛上,一切却都还是平静如常,延续着祖先时承传下来的那种不急不缓的步调。男人们趁着渔休,用掺了碎贝石灰的泥土修固家中的泥墙。妇人们忙碌着活儿,阔大的裤脚被海风鼓得饱涨,孩子们则欢笑着在海边礁群里捉蟹摸螺,只剩无人理睬的贝壳躺在沙滩上,与他们留下的一串串足迹寂寞相伴。

善水快要临盆了。王婆小半个月前,便坐了老把头的船,不情不愿地被送到了这盗上。她自然不知道这个即将要生孩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她男人的招抚使头衔也吓不住她——若真是厉害的,还能被发配到这种荒凉之地当什么连连听都不大听得到的官?只是被凶神恶煞的县里衙役押着,这才没奈何地爬上船,颠簸了两日一夜才靠岸。

王婆被带过去时,心中原本还是怨念从生。等见到了男主人和快要生孩子的女主人,或者更确切地说,看到女主人身边的丫头递过来一根黄澄澄的金钗时,满腹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掂量了下,足有二三两,兑成银子,那就是二三十两。

她从前替大户人家的女人接生,生出儿子,连上最后喜包,出手最阔绰的,也就是城东张家给过五两银,这二三十两,那是要碰多大的运才撞到头上来啊。

王婆正窃喜这一遭罪没白受,忽见对面那男人望着自己微微皱眉,道:“把我夫人侍好了,到时候送你走时还有赏。”

王婆被他目光扫过,顿如芒刺在背,汗毛微微一凛,忙抓紧掌心钗子,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大人放心,我大脚王婆在县城里接生几十年了,满城至少一半的娃娃都经我手出来的,保管妥妥帖帖,您就放一百个心。要不然县大人也不会要我来。我一眼就瞧出您不是凡人,夫人更是天女下凡后福无穷……”

王婆嘴巴不歇地奉承,手脚倒也麻利,把金钗往怀里一纳,陪笑着请善水躺下,净了手,便探手进去贴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一阵揉摸探查,收了手,对着神色略微紧张的霍世钧笑容满面道:“大人放心,夫人胎位端正,必定顺顺利利抱出个大胖小子。”

霍世钧闻言,松了口气。

半个月后,善水疼痛了一夜,生下她和霍世钧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呱呱坠地的时候,正是黎明,大海的上空出现了启明星,欢天喜地的小鸦儿道:“以后我就叫弟弟小海星。”

小海星吃饱了奶,躺在善水身边安静地睡去了。带了海洋咸湿味的暖风,透过半开的窗微微地吹拂进来。霍世钧坐在她的床榻之侧,想抽回自己刚才逗弄小海星时被他握住的小指,却发现他力气甚大,竟抓得很紧,抽了两下,这才脱出了手,与躺在榻上的善水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少衡,我已经叫白筠替你收拾好了行装。”

善水笑过之后,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柔声这样说道。

离前次孟永光的到来,已是小半年过去,最前一次信鸽的到来,也是两个多月前时候的事。善水知道北方边境又在打仗了,但战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却一直没有后续消息收到。

她知道霍世钧一直在等待消息,甚至是怀了丝焦急,只不过怕被她察觉,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这个男人,他天生就属于外面的世界。就像雄鹰,苍空才是他展翅腾翔的天地。

霍世钧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

“柔儿,外面消息断了这么久,怕是已经出了什么大事……”他踌躇了下,道,“我走之后,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了。我在到这里的第二年时,有一次和几个村民出海遇到风暴,风帆被折断,最后顺流大约漂了将近一百海里,漂到一个小岛上获救。当地人称石龙岛。我上岛时,正赶上当地部族老酋长新死,本要继位的,应该是老酋长的儿子,却被他叔叔夺了势,两派正在争斗。我见那少酋长颇忠厚,便助了他一臂之力,过后他颇感激我,因年岁比我小,便称我为兄。那个石龙岛知道的人极少,当年与我同行的几个,也都能信得过,绝不会泄露给不怀好意之人。岛上风貌与此处也相差无异,是个安全的地方。我送你们过去。”

善水心微微一跳,却是笑着点了下头。

霍世钧俯身下去,亲了下她,低声道:“柔儿,你安心在那里,我一定会去接你和孩子们的。”

石龙岛比珊瑚岛小了许多,当地酋长是个年轻人,比霍世钧还小几岁,孩子却已经五六个了。酋长夫妇对善水很是友善,安顿下来后,小鸦儿没几天便与近旁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交好了。除了提到洛京的哥哥时会露出思念的神情,大部分时候,就像是一株生气勃勃的太阳花,一张笑脸无忧无虑。

小海星能吃能睡,才三四个月,就能和了姐姐的逗弄开心地咯咯笑,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他在床上翻滚着,用他肥肥短短的小手小脚吃力地撑住自己,慢慢地学会了坐。

善水不是第一次当母亲。但是看到这个小儿子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力气摇摇摆摆地坐定身子时,那种惊喜和感动,还是溢于言表。

“娘,要是小哥哥也能和我们在一起,那该多好!”

小鸦儿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停地念着小哥哥。有一天晚上,甚至从梦魇中惊醒,光着脚丫子跑到了善水的屋子,抱着她流泪说:“娘,我梦见了小哥哥,可是刚看到他时,他就被坏人抓走了。”

女儿与她的小哥哥是双胞胎,据说双胞胎有时候会有心灵感应。到了这里之后,她与外界更是隔绝得不知道半点消息。霍世钧以前便发信叫霍云臣把小羊儿接来,但过去很久了,就在她离开珊瑚岛前,还是没有消息。按说洛京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世上的事,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难道真的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善水原本就一直隐隐不安,到了现在,她的情绪仿佛也被女儿同化,面上自然是安慰小鸦儿,自己心里却越发摇摆不定起来。

没事的,一定没事……霍世钧这时候,应该早就回到洛京了,肯定没事。

善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这一天,在岛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后,善水长久以来的担忧被证明不是她在自我折磨。她也终于知道外面到底已经发生了什么。

就算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第80章

这位外来之客,不是别人,正是薛英,善水的哥哥。

带他来的,是当初与霍世钧一道将善水一行人送到了这里的水涨村村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对着善水解释道:“夫人,他说他是你的兄长,找你有天大的急事,我们见他和你长得有些像,问起你的事,也都差不离知道,这才将他一人送来了。和他一起来的,都还留在村里呢。”

善水谢过了热情而淳朴的村民,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兄长。一晃眼,他们竟已经三四年没有见面了。她记得最近的一次,还是她离开洛京南下的那一年春。当时他被调派到金州任六品的营千总,虽然不算高迁,但也算是个外放的武职实缺,所以当时她还特意回娘家去送了兄嫂一家人。

这时的薛英,二十五岁了,高高的个子,面庞上的神情,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半分青涩或犹疑。现在的他,站到善水面前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成熟、值得信赖的兄长了。

“哥哥!”

善水眼眶微微发热。

薛英抱起了飞奔而来的小鸦儿,对着善水点头微笑。但是善水很快就觉察到,她的兄长,并没有表现出久别重逢之后该有的喜悦,并且看起来,他的到来,和霍世钧也没有半点关系。他的笑容有些勉强,目光有时候甚至躲开她的注视。

如果和霍世钧无关,那么他不辞万里之遥,又在海上颠簸多日,最后终于找到了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哥哥……”她将兄长带到自己的住处后,开口相问,“出了什么事?”

薛英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改年号了。到了明年,就是天兴一年。”

“皇上……”善水惊呆了。

“皇上带了平中王(霍世琰)御驾亲征,起初大军士气高昂,打了几次胜仗,夺回数个兴庆府原本丢掉的失地,不想在鹿延一仗时,遭遇了伏兵,皇上身下战马失蹄,竟致跌下马去扑于石上折断胸骨,半月后驾崩。西羌人趁势反攻,大军扑压而来,占领了兴庆府,立刻死攻天门关,守关的将领苦守一个月,向安阳王求助,安阳王那是在北线也被哒坦人缠住无法调回兵力,待派兵来时,已是晚了,守关官兵久等援军不到,最后被攻破,西羌人入关再无阻拦,东进取道围攻洛京。恰那时,北线安阳王因调了兵力救天门关,不敌哒坦,被迫南退,更无力援救洛京,最后一路退到了金京……”

薛英的神情里,渐渐地,充满了浓重的悲哀,“洛京最后被合围,城内军民同仇敌忾,苦苦守城半个月后,终因得不到后援,从北门被攻破……十数位不愿逃离的文官与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和百姓最后一道战死在城头……”

善水怔怔望着对面的兄长,期盼他到最后对自己说,他不过是在吓唬她,跟她开个玩笑而已。洛京还好,她的亲人还好,还有她的儿子……但是他却没有,残忍而恐怖的话,继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像刀一样,重重地刺过她的耳鼓。

“我那时候,正随安阳王的大军退到了金州。消息传来的时候,举城悲鸣……”

薛英的眼中,隐隐也有泪光浮动,“我听说,城里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被杀死的军民尸身堆满了四壁城墙,西羌人驱使百姓们抬出城去,随意丢弃……”

善水已经僵硬,唯独只有热泪还能滚滚而下。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是五个月前。

那时候,霍世钧正在北上疾驰的马背之上——而大元丢掉了北方的半壁江山,连同它的心脏。一个月后,退至金州的霍世瑜在百官拥立之下,继承帝位,改年号天兴,时年二十八岁。

新帝登基之后,立刻发起一场北上光复洛京的战事,却被西羌与哒坦联军所阻,最后铩羽而归。

时光倒流,如果霍世钧当时做的是另一种选择,那么现在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就像没人能预先知道洛京的倾覆一样,也没人能预先向他保证他生产的妻子能平安无恙。

他全了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情。同时,一座见证了数百年庄严的帝都也遭倾覆。

情意乎?罪愆乎?

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却说,这一场倾城之祸发生的时候,正值景佑二十六的春。

白日里,洛京城刚刚下过一阵酥润春雨,深巷阔道、杏粉梨白,迷蒙妩媚得就像薛笠此刻画笔下的这幅尚未干透的点彩水墨长卷。

他已经数年没见爱女了。就像每一个深沉的父亲一样,他早习惯把对女儿的想念压在心底,面上从不露出半分。哪怕是妻子文氏略带伤感地提起善水时,他也只是无谓般地咳嗽一声,把话题引到别的上头去。唯一叫他感到欣慰的是,曾经被他断定此生混到老死的儿子,终于有了出息,带着媳妇和儿女,阖家到金州任职。

“看看,咱们儿子现在能干又勤勉。他这是在做给你看,谁叫你从前总看扁他呢——”

每当文氏这样调侃他的时候,他便好脾气地笑笑,不和妻子争辩。

等到他能看到他的女婿与女儿回来的那天,他便辞去这不咸不淡的官儿,携了老妻,担了清风归居他的故乡越地,那个烟雨蚕桑之地,才是他的终老之处。

他在睡前的时候,心里再一次这样想。那一夜的梦里,是一个刻苦读书,一心报效家国的少年背影,瘦弱,却意气风华。他在梦中笑了下。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是在黎明的时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号声给惊醒的。

那是管家薛宁的声音。

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听到薛宁发出这样尖锐而惊惧的声音——不好了,北蛮就要抵达洛京开始攻城了!

大元的子民,把疆域外与自己世代缠斗的西北诸国都统称为北蛮。因为大元的土地太肥美,物产太丰沃,所以世世代代,那些无法拥有这些天然所属的人们,只要有这种能力,永远就都不会停歇觊觎和掠夺的那颗心。

薛笠很快就知道了,这些即将到达准备攻城的“北蛮”,是西羌人。

这是一支由三千人组成的精锐铁骑。在大军攻破天门关后,他们就绕过了挡在洛京前的十几座城池,翻山涉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扑洛京。

天门关失守的消息,还没传到洛京的时候,这一支铁骑就已经到了。

侵略者的到来,就像远远逼近的洪水,当它出现在你的视线中时,你还能凭了本能返身没命地跑,但不管你怎么跑,必定已经无法逃离它在身后的咆哮追逐与吞噬了。

景佑帝率着武官离京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的。所以他只命内阁两相监国,剩下的具备战斗力的,只有五城兵马司不到两千的人,其余的,就是朝廷的文臣和百姓了。

满城的人,在这个尚睡意惺忪的破晓时分,被城门外响起的厮杀之声惊醒,仓皇不知何故,纷纷起身奔走相问,。

天亮的时候,三千铁骑已经到达北城。北墙的三座城门紧闭。东西两侧的各三座城门,也已关闭,脚快一些的话,还能从唯一还开着的南正中城门逃出。再慢一些,很有可能就会被关在这座围城中了。

“老爷,你还等什么!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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