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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日常重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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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扶摇望着她那比枫叶更为艳丽的笑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李扶摇有些羡慕的盯着那支短笛,好奇道:“乌鸦为什么不说话?他是哑巴吗?”
“别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涂灵簪道:“他本是西域刺客,两年前奉命来暗杀我爹,结果暗杀任务失败,他本想服毒自尽,却被我爹救了下来,后来一直便留在了涂家……那年,他也不过十四岁。
只是那□□烈得很,他虽侥幸活命,嗓子却被毒哑了,只能发出嘶哑模糊的低音。后来,他嫌自己声音难听,便闭口不再说话了。”
正巧,乌鸦提着一壶高粱酒大摇大摆的路过。涂灵簪忙叫住他,将手中的短笛朝他抛去。
乌鸦单手接住短笛,端详了片刻,幽绿的眸子疑惑的看向涂灵簪。
涂灵簪在树梢上晃了晃双腿,道:“送你的。以后你若有事,就吹一吹它,我便听到啦。”
闻言,乌鸦无声地咧开嘴唇,露出两颗雪白的犬牙,绿眼睛仿佛化成一汪春水。他隔空将高粱酒扔到涂灵簪手中,又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用酒跟她的笛子作交换。
不一会儿,后院传来了一阵磕磕绊绊、破音走调的笛音。
李扶摇:“……”
笛声锲而不舍,魔音入耳。涂灵簪捂住双耳,忍不住朝后院喊道:“听到啦听到啦,拜托你收了神通罢!”
尖锐走调的笛声这才停了。
涂灵簪抱着酒坛子在树上笑得打跌,却听见树下的李扶摇没由来说了一句:“我也要。”
涂灵簪一愣,赶紧坐稳了身子,“你说啥?”
“师姐,我也要礼物。”
李扶摇认真地望着涂灵簪,小小年纪一本正经道:“你只送他不送我,我吃醋。”
涂灵簪无语半响。
她看了看手中的骨雕匕首,又看了看李扶摇,问道:“这个送你?”
李扶摇皱眉,有些嫌弃道:“花里胡哨,这是女孩子的才要的玩意儿。”
“也是,本就是我从波斯商人那儿买来图个新鲜的。”涂灵簪大概也觉得不合适,随手将匕首扔进了一旁的枯荷池子里。
李扶摇猝不及防一惊,扑到池子栏杆旁急道:“师姐,你……!”
涂灵簪疑惑:“你不是不喜欢吗?这刀也只是好看点,并不锋利,扔了就算了,下个月你生辰,师姐再送你更好的。”
李扶摇:“……”
李扶摇眼巴巴的瞪着涂灵簪,眼睛都红了。
涂灵簪心生不忍,跳下树来,内疚道:“原来你喜欢啊。要不,要不我给你捞上来?”
李扶摇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转身走了。
原以为早该湮于泥沙、尘封在记忆中的骨雕匕首,却在九年之后的一个夜晚重现。
九年后的昏君李扶摇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宛如地狱修罗。
……
涂灵簪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费力睁开眼,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受伤的肩部虽依然疼痛,却很明显感觉到被人细心包扎上过药了。
旁边的小宫女见她醒了,忙倒了一杯水过来,涂灵簪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然后问道:“木香,陛下呢?”
木香恭谨道:“陛下昨晚受了惊,心情不太好,这会儿应该和大人们在后花园里投壶玩呢!”
涂灵簪起床穿衣,牵动了伤口,她也只是微微蹙了眉头,道:“准备些茶水点心,我给陛下送去。”
今日阳光淡薄,却丝毫不减牡丹花的国色天香。
姚黄魏紫,花丛深处,三三两两的士族公子簇拥着李扶摇,时不时或真或假的拍掌惊叹,欢声笑语,雅歌投壶,好不热闹。
涂灵簪将茶水放在石桌上,默默退至角落。只见李扶摇一身黑色绣金的便服,袖口用玄黑的护腕扎起,发冠高束,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只有眼下的一圈淡青出卖了他昨晚的憔悴。
他扬手,手中的箭叮的一声落入十步开外的细颈薄胎瓷瓶中,周围顿时一片喝彩。
李扶摇眯着眼,听着耳畔的公子哥儿半真半假的吹捧,似乎十分受用。接着,他重新拿了一支羽箭,递给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恭维他的男子。
那个男子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容清秀,身量修长,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官袍,在一群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这人涂灵簪是认得的:御史大夫文焕之,四年前打马长安的状元才子,同时也是秦宽的外甥。
文焕之虽然跟秦宽有亲缘关系,但意外的,涂灵簪并不讨厌他。因为当年朝中非议四起时,他是唯一一个站在涂氏这边的朝臣。
文焕之是朝堂上少有的清流派,不阿谀奉承,不结党营私,为人刚正清廉。也正因为如此,他左右不得宠,生存在朝堂的夹缝中,身份尴尬。
文焕之皱眉望着李扶摇手中的羽箭,半响,才叹了口气,接过箭来,随意一投。
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没进,文大人输了。”李扶摇慵懒一笑,道:“按规矩,还请大人赋诗一首,略表惩罚。”
士族公子们也纷纷起哄,闹着要文焕之雅歌一首。文焕之却不为所动,拢袖长躬道:“陛下恕罪,微臣来此,并非玩闹的。”
起哄声戛然而止。
被驳了面子,李扶摇面色有些难看,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沉默片刻,文焕之竟直挺挺的跪下,当众朗声道:“听闻陛下又要请得道仙尊为宫中驱鬼,下月还要出宫春狩,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说什么!”
见李扶摇发怒,文焕之丝毫不为所动,铿锵道:“北燕虎视眈眈,大殷兵力疲乏,国库空虚。臣死谏陛下收回成命,莫要挥霍民脂民膏!”
☆、第11章 陈情
见李扶摇发怒,文焕之丝毫不为所动,铿锵道:“北燕虎视眈眈,大殷兵力疲乏,国库空虚。臣死谏陛下收回成命,莫要挥霍民脂民膏!”
“秦相已经答应朕了!”
“陛下你才是天子,当行天子之道!这江山万里到底是李家的,不是秦家的!”
李扶摇怒极反笑,喝道:“秦相是你舅舅!”
“朝堂之上,没有甥舅之别,只有君臣之道!”
“你好……你好!”李扶摇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他一把折断手中做工精美的羽箭,又将箭筒摔在地上,这才指着文焕之道:“朕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你这逆臣!”
众人跪了一片,高呼息怒。
文焕之却毫无惧色,凛然道:“死于道,臣无憾!”
李扶摇喘着气,暴躁的来回踱步,喝道:“滚!都给朕滚!!”
一干人等闻言,如临大赦般一哄而散。文焕之跪在地上,又重重磕了一头,沉声道:“臣告退,还请陛下三思!”
待园中所有人都散尽,李扶摇这才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坐在石凳上倒了杯茶,片刻方漠然道:“你的伤好了?”
涂灵簪明白他这是跟自己搭话,便上前几步,行了个礼:“托陛下洪福,好多了。”
李扶摇扫了她一眼,冷嘲道:“方才倒是让你看了场好戏。”
涂灵簪想起昨晚之事,也不客气的说:“彼此彼此。”
李扶摇冷哼一声,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弓箭,明明刚才还一副气得要死的暴君模样,此刻却又能气定神闲地弯弓搭箭。他仿佛戴着多层面具,每天脸上都是光影交错、变幻莫测,你永远无法知道哪一张脸才是真实的。
涂灵簪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昨晚那刺客呢?”
李扶摇放箭,砰的一声,地上的瓷瓶应声而碎,“自然是死了。”
死了?
涂灵簪有些失落,她还想从冷香口中挖出更多的内情呢,看样子,线索又断了。
涂灵簪在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哦?”李扶摇来了兴趣,重新弯弓搭箭,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朕会杀你?”
“陛下不一直在怀疑我么?”涂灵簪淡然道:“不然也不会借冷香来试探我。”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李扶摇呵呵低笑,下一刻,他猛地转身,箭尖直指涂灵簪。
霎时间,仿佛连风都凝固了起来。
李扶摇冷冷的看着涂灵簪,狭长的眸子如同寒潭月影般闪着冰冷的光芒。他以箭指她,拉弓如满月,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沉吟片刻,涂灵簪镇定反问:“陛下以为我是谁?”
李扶摇保持弓如满月的姿势,气定神闲道:“萧尔雅,祖父萧乾正曾官至户部尚书,与秦相尤其交好。五年前被涂氏查出贩卖私盐的证据,因而被罢官抄家。”
涂灵簪心下一紧,没想到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人竟是秦党的后人,怪不得昨夜冷香会将她错认成秦宽的另一枚眼线。
涂灵簪定了定神,道:“既然怀疑我是秦党的眼线,陛下为何不像除掉冷香般除掉我?”
“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朕没有弄明白的谜团。萧家因涂氏而覆灭,按道理,你应该恨透了涂氏一族,可奇怪的是,你为何会在短短三个月内学会了武功,而且,所学招式和涂氏竟极其相像!”
李扶摇手上用力,上等的弓弦被拉到极致。他目光锐利,咬牙道:“所以朕问你,你是谁?跟涂氏有何关系!”
虽然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只要想起李扶摇对涂氏一族的恨意,涂灵簪便没有了坦白的勇气……她并非怕死,只是自己含冤未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妹妹,怎能草率死于曾经最疼爱的小师弟手中?!
李扶摇见她脸色变幻,沉默不语,危险的眯了眯眼,喝道:“回答朕!”
涂灵簪心中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扶摇,我是师姐!带你策马舞剑,为你征战沙场的师姐啊!
而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却说:你想害死阿缨么?到现在,你以为你还输得起么!
……自然,是输不起了。
在李扶摇略显惊讶的目光中,涂灵簪缓缓下跪,盈盈一拜,以额触地:“陛下只需知道,罪奴对陛下忠心耿耿,纵使天崩地裂,至死方休!”
那一刻,肩上伤口的痛比不过心中的苦涩。到底,她还是称呼自己为罪奴了。
李扶摇看着她,固执道:“萧家的覆灭,也有我的参与。你让朕如何信你?”
涂灵簪抬头,神色凛然:“父子尚且可以各侍其主,我为何不能跟随陛下?”
“你!”李扶摇似是被激怒了,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宁可死,也不愿说出真相么!”
涂灵簪莞尔,“我说的就是真相。陛下若是不信,便交予岁月来佐证。”
李扶摇拉弓的手微微颤抖,那双风流宛转的眸子中,似有什么在交叠暗涌。终于,只听见‘嗡’的一声,他松手,弓弦颤动,羽箭咻的一声直直飞向涂灵簪。
锋利的箭刃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将那条束发的松绿色发带割断,刹那间,乌黑的青丝如晚霞散开,缓缓飘落肩头。纵使披头散发,她也不见一丝狼狈,只定定的望着李扶摇,一眼如同望穿万年。
李扶摇手挽长弓侧身而立,有娇柔的春风从二人的间隙中穿过,惊落一朵国色。沉吟半响,李扶摇似是疲惫不堪,闭目道:“你最好,莫要骗我。”
说罢,他扔了弓转身离去,步履依旧平稳,可眼中却多了一丝惶然。
涂灵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漫出一丝苦笑: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看得最多的,便是李扶摇转身离去的背影。
……
之后几日,涂灵簪明显感觉到了李扶摇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
☆、第12章 对弈
之后几日,涂灵簪明显感觉到了李扶摇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
虽然李扶摇在人前依旧是一副无为而治、玩世不恭的态度,但若是来仪殿没有外人在,他总喜欢不经意间瞥上涂灵簪两眼,目光考究,似乎想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世界。
涂灵簪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面也就释然了。李扶摇对她有兴趣,或许还是件好事,她可以耳濡目染中将这个年轻的昏君扳回正途……
这日李扶摇午睡醒来,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连平时伺候更衣的宫娥都不见了踪影,正疑惑着,忽而闻见外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也不知那些宫女们凑在一起在捣鼓着什么。
李扶摇披衣起床,走到外间一看,只见新晋的大宫女木香伏在案几上哀嚎,案几上还放着一盘围棋,而涂灵簪则笑吟吟的将一盘杏仁酥分给观棋的小宫女们。
一见到李扶摇,宫女们哗啦啦跪了一片。
李扶摇挥挥手示意她们起身,又张开双臂,让涂灵簪和木香给自己穿戴整齐,这才懒洋洋问道:“在下棋?”
木香小心翼翼的说:“回皇上,我们姐妹几个觉得无聊,便想对弈几局消磨时光,谁知尔雅太厉害,把奴婢好不容易攒下的酥糖全赢去了!”
“哦,这么厉害?”李扶摇似乎来了兴致,也不计较宫女们因下棋而怠慢了自己,坐在木香的位置上,认真地研究起棋局来。
然后,他抬头对木香道:“去把御膳房新做的莲蓉糕拿来。”又对涂灵簪说:“以此为注,朕倒要会一会你的棋艺。”
闻言,涂灵簪温和一笑,清理好棋盘,这才对李扶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黑子先行。”
李扶摇白皙的指节捻着一枚黑子落下,涂灵簪紧跟其后,如此你来我去,不一会儿便过了十来招。
木香捧了莲蓉糕上来,备好茶水,又悄无声息的领着小宫女们退下,还贴心的掩上了门。
屋内兽炉燃香,余烟袅袅。李扶摇的黑子大肆杀伐,呈合围之势,涂灵簪不急不缓,谨慎落子。
李扶摇又落下一子,抬起下巴虚眼看她,悠悠道:“朕要赢了。”
“未必。”涂灵簪吟吟一笑,玉指纤纤,落下一子道:“陛下可曾听过晋文公迂回救宋的故事?”
李扶摇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按原计划落下一子,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涂灵簪继而道:“晋文公援宋,无奈中间隔着一个兵力强盛的楚国,只能避其锋芒。于是,晋文公在开战之初,主动退军,造成退兵假象,然后……”
顿了顿,涂灵簪‘啪’的一声按下一枚白子,笑道:“然后趁楚国放松警惕之际,汇四国之军,一举破楚!”
棋盘上,局势反转。
李扶摇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黑龙就这样被绞死了。
“陛下方才过于急功近利了,后方空虚,才让白子有机可乘。”说罢,涂灵簪笑盈盈地摸了块芙蓉糕,得意道:“谢陛下赏赐!”
李扶摇一把扼住涂灵簪抓着糕点的手腕,挑眉道:“你对兵法倒是很有研究嘛!”
涂灵簪一怔,将被李扶摇扼住的手腕借力一扭,脱离桎梏,道:“兵法有三十六计,七十二阵,变幻莫测,陛下有兴趣也可去研究一番,必能大有作为!”
“你是在暗示朕要勤政为民吗!”李扶摇皱眉,一掌拍上涂灵簪。两人坐着不动,却是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一一块糕点拆起招来。
涂灵簪被李扶摇一掌击中手腕,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糕点被击落,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回李扶摇的手中。
涂灵簪无语半响,揉着被拍得生疼的手腕道:“君无戏言,陛下要反悔么?”
李扶摇扫视了她的手腕一眼,没想到她看上去功夫了得的样子,出手却没什么力度。他思忖半响,干脆耍起赖来:“三局两胜!”
涂灵簪无言,默默复盘。
……
“后来呢?”身边,木香双手托着包子脸,满眼崇拜道:“后来你赢了么?”
“输了。”涂灵簪抻了抻腰,道:“输了两目半。”
“唉。”木香失望的叹了口气,砸吧砸吧嘴道:“莲蓉糕没了。”
涂灵簪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她光洁的脑门,好笑道:“你呀,就知道吃!同天子下棋,是不能总赢的!”
“为什么呀?”木香好奇道。
涂灵簪但笑不语。
时光飞逝,待宫中浩浩荡荡的驱鬼仪式完成后,便到了阳春三月底。
离预定春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李扶摇也忙碌了起来,不是四处搜罗汗血宝马,便是到处寻找名门弓箭,偶尔会被秦宽叫过去‘议事’。
若是得了闲,他也必定会和涂灵簪下一盘棋。
最近倒是很少见他去找秦烟和楼心月了,涂灵簪在心中暗暗高兴。
正神游间,却见对面盘腿而坐的李扶摇落下一子,随口问道:“你觉得公子重耳如何?”
(注:即晋文公重耳。)
闻言,涂灵簪捻着一枚白玉子,微微侧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聊起这个话题。半响,才中规中矩的回答道:“公子重耳忍辱负重,复国强兵,实乃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
李扶摇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嗤笑一声,道:“朕倒不喜欢他。”
涂灵簪落子,抬头看他。
“忍辱负重又如何,复国强兵又如何?”李扶摇摩挲着手中的黑子,歪斜着身子漫不经心道:“到底,他还是负了割肉奉君的介子推。”
闻言,涂灵簪捻着白子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她垂下眸,掩盖住眼中的情愫。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公子重耳流浪十九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最危困之时险些饿死,是忠心耿耿的介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煮成肉糜,这才救了重耳一命。谁知重耳做了晋国国君后,唯独忘了封赏介子推,甚至放火烧山,使得介子推抱柳而亡……
她和李扶摇,谁是割肉奉君的介子推?谁又是登上至尊之位便忘了忠良的公子重耳?
李扶摇见她陷入沉思,屈起好看的指节叩了叩棋盘,似笑非笑道:“美人儿,你说呢?”
八年前,她的父亲涂风起战殁于雁寒山下,她挖了一天一夜,才将父亲的尸骨从崩塌的厚雪中挖了出来。
三年前,断崖之上,大雪之中,她力竭而死,身首异处……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原以为不在意,却为何只要稍稍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涂灵簪一手在桌下紧握成拳,一手却轻落棋子,神色淡然道:“公子重耳如何,奴婢不敢妄议。但我想,对于介子推而言,即便是天下人都负他,他也不会负天下人。”
李扶摇一怔,喃喃道:“……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下一刻,李扶摇狠狠一挥,将满盘黑白子扫落在地,滴滴答答溅落了一地的玉珠。
涂灵簪觉得有些莫名。提起这个话题的是他,为何受刺激的也是他?
李扶摇双手紧握成拳,力度大到连骨节都发白。他撑着额头,蒲扇似的睫毛微微颤抖,半响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来:
“她不恨?怎可不恨!……明明,明明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该负了她啊……”
涂灵簪以为他还在纠结介子推的故事,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要像以前那般温柔地揉揉他的头顶,却终究是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第13章 立后
今日,是例行考察楚王李扶疏功课的日子。
刚用过早膳,便见李扶疏抱着一摞功课到了来仪殿,规规矩矩地交给李扶摇检查。
不同于以往的散漫,李扶摇竟然认认真真地把弟弟的策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时不时提问几句,李扶疏跪坐在他对面,紧张得背脊僵硬,一一作答。
问答完了,李扶摇随手将策论扔在案几上,慵懒的往后一靠,似笑非笑道:“终究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凭着一股子热血纸上谈兵罢了。”
李扶疏被哥哥批得体无完肤,一张笑脸顿时涨得通红,双肩垮下,垂着眼不敢抬头,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涂灵簪心都软了。
“不过,也是有丁点儿进步的,制衡朝堂这几条便有些意思。”李扶摇话锋一转,看着瞬间两眼放光的弟弟道:“平时多向何太傅请教,玩要光明正大的玩,学也要勤勤恳恳的学。”
正说着,有太监躬身站在门外,通报道:“启禀陛下,相爷来了。”
李扶摇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吩咐涂灵簪道:“把案几上的东西收进内间。”又对李扶疏道:“下次的题目是《取义》。”
李扶疏连忙点头应了。
涂灵簪刚将李扶疏写的策论卷子收进内间,秦宽便大摇大摆的进来了。涂灵簪侧身站在一旁,看到秦宽身为臣子,面见君王却不拜也不跪,竟直接跪坐在李扶摇对面,眯着眼笑道:“原来楚王也在这。”
李扶疏警觉地站起身来,少年人终归是年轻气盛,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见到秦宽,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李扶摇亲自给秦宽泡了茶,以示尊敬,这才挥一挥手,对涂灵簪道:“你带楚王出去放风筝玩儿罢!”
涂灵簪福了礼,带着李扶疏退下。
掩上门的那一瞬,她听到秦宽抚着胡须别有深意道:“没想到一转眼,楚王也长得这般大了。”
李扶摇沏茶的手一顿,强笑道:“相父请喝茶。”
殿门前,李扶疏一掌拍上桃花树,震得娇弱的花瓣儿簌簌飘下。半大的少年就这样一个人站在花雨中,生着闷气。
涂灵簪知道他是在怨恨秦宽,不禁走过去,轻轻替他拂去发丝上沾染的花瓣,“殿下,今日微晴有风,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呢!”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还放什么风筝!”说罢,他闷闷地转过身去。
涂灵簪看着他默默踢着石子的背影,顿时好笑: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呢,明明就是孩子脾气。
涂灵簪转到他面前,笑道:“要不,咱们去蹴鞠?”
李扶疏的眼睛倏地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摆摆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嘀咕道:“算了罢,今日见着了老混球,没心情去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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