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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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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听到这声惊呼时,不知哪来的力量涌了上来。梁峰猛地坐起身,扯开了竹帘,外间的景象瞬间尽收眼底。山道狭窄,对面大概有十来个敌人,两辆装着杂物的牛车正赶前面,如果打横车架,就能作为掩体,暂缓敌人的攻势。车队里的杂役数量不够,但是加上刚买的那群羯人,鼓起勇气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没有犹豫,他厉声说道:“把牛车拖横,挡在正前方!所有人拿上棍棒,结阵挡下山匪!我们人多,不会输给他们!”

没人想到,这个病弱不堪的家主会让他们迎战。都是普通百姓,谁遇到山匪那个不是腿脚发软,只想转身逃跑啊?

看到众人无可是从的慌乱模样,梁峰眉峰一皱:“谁能杀一人,我就免他三年田赋!”

说完,他黑眸如电,看向身侧的羯人:“杀退山匪,我就还你们自由身!”

凶神恶煞般的敌人就在百步之外,转身逃走未必能逃得过,拼上一拼却可能有免赋和自由身,那群如同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人们终于挺直了脊背,把两辆大车吱吱呀呀拖到了道路正中。山匪的头头似乎没料到这群人还敢反抗,大吼道:“杀了那只羊牯,就有赏钱拿了!还有三辆大车和女人!给我冲啊!”

两支细软的猎弓已经拉开,羽箭哚哚两声插在了车辕上。梁峰面不改色,冷静说道:“三人一组,胆气大的站在正中,攻击敌人正面。其他两人从旁协助,冲咽喉、腹部下手!”

部队其实一直有战术训练科目,尤其是那些武警部队。当面对失去理性的暴徒时,只拿着防护盾和警棍的武警,靠得就是战术配合。这些东西跟古代的鸳鸯阵、蜈蚣队极为相似,只要配合得当,防线严密,就能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

梁峰看的清楚,那群山匪也并非各个都身强力壮,大部分人照样衣衫褴褛,连个骑马的都没有,持棍的比持刀的要多出几成。再加上被人叫破了埋伏,从远处一路冲过来,耗费的体力想来也不会少。在缺乏高精度远程武器的情况下,有两辆大车把关,只要自己这边不乱了阵脚,绝不会出现问题。

似乎只是眨眼功夫,山匪们冲到了跟前。怒吼声、惨叫声,牲畜的嘶鸣声混做一团。弈延只觉得心脏砰砰跃动,手上攥紧了粗重的车辕。发现山匪后,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那人买下了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只要拼命击退几人,他就能趁乱夺过牛车,保护那人平安脱身。

然而没来得及行动,对方站了出来,短短几句话就让胆小的仆役们鼓起勇气拼上一拼。免赋?自由身?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弈延只看到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如同夜空中最灿烂的星子。

弈延冲了出去!沉重的木头迎面击中了冲在最前的山匪。没有带盔,敌人的脑瓜像是鸡蛋一样红白一片磕了个稀烂,他并未停下脚步,立刻抬步冲向下一个匪徒。弈延年纪其实不大,身材还未长到最好的时候,算不得高壮。但是他的手劲绝对不小,灵活性也非同小可,每一击都从腰腿发劲,把那根长棍舞的虎虎生风!

己方突然多了这么个猛人,其他人的精神也振奋了起来。三三两两组成小队,逐一解决想要翻越车架的匪盗。弈延也不是莽撞硬拼,而是堵在了车架防守薄弱的地方,拉住敌人冲击的阵型,配合梁峰三两声恰到好处的指点,竟然就凭这么道简易防线,抵住了山匪的进攻。

眼看软柿子就这么变成了刺猬,山匪头领眼睛都要烧红了,冲着后方的弓手叫道:“射牛车!射车上那人!”

只要杀了那个主事的,这群抵挡的杂役立刻就会做鸟兽散。而且他们的目标也是那人,这头目眼光相当狠准,立刻抓到了关键。

两张猎弓算不得什么,弦松弓软,射速又慢,放在真正的战场里恐怕连布甲都射不穿。但是此刻他们已经冲到了车前,如此短的距离,就算是庸手,也有了相当大的威胁性。只听嗖嗖几声,羽箭已经向着牛车飞来。

绿竹发出了一声尖叫:“郎君!”

梁峰并没有惊慌,双眼锁住羽箭的来势,微微一闪,就躲开了这几支软绵绵的箭矢。那边,弈延两眼变得通红,大吼一声,刚刚夺来的柴刀已经脱手而出,飞也似的穿过人群,哚的一声把一个弓手的钉倒在地。他的身形猛然调转方向,朝着山匪头目扑去!

梁峰没有错过这一幕,高声喝道:“杀了那个穿甲的,赏钱一万!”

下面立刻发出一阵骚动,几个胆大的羯人冲出了车阵,向着山匪们扑去。然而他们都未能拨到头筹。长棍轮的浑圆,弈延一棍就把那个比他高半头的山匪头领撂倒在地,棍势不停,呼啸着砸向对方颈部。

那头目挣扎着想要长刀阻挡棍势,然而万钧之力尤其是区区蚍蜉能抵的?刀锋非但没有挡住长棍,反而顺势砸到了自己颈上,咔嚓一声,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这一幕实在过于血腥,多数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惊惶之色出现在众山匪眼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里的刀棒,头也不回的冲着山林跑去。阵型立刻就散了,几个尚且能跑动的山匪就像被狼群追赶的兔子一样,闷头扎进了林中。

没想到竟然能打出胜仗,几个下人按捺不住,想要追上去。一个声音赶在了前面:“穷寇莫追。”

弈延扭过头,只见牛车的竹帘挑起,那个单薄的身形出现在面前。那人似乎是想下车,但是因为久病,身体微微颤抖,足下绵软无力,根本无法踩实。

脑袋里像是有根弦绷断了,弈延扔下木棍,大步走上去,把手递到了对方手边。

第10章 护卫

这是想要搀扶他?梁峰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这就是当初反抗兵卒的那个小子吧?没想到真正迎敌的时候,他会如此能打。亏得有了这员悍将,才能有惊无险击退山匪。

心底带了几分赞赏,梁峰自然而然伸出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他已经烧了两天,脚步实在虚浮,只靠绿竹那个小丫头显然是站不住的,有这么个人形拐杖更好。

“郎君!他,他身上太脏……”身面,绿竹已经惊呼出声,很是不满自家郎君去碰一个浑身污血和泥土的家伙。

被这么一呵斥,弈延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不知多久未曾洗过了,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脸上、手上还沾着泥土和敌人的血污。而身侧这人,手掌白皙的就像最为光洁的羊脂玉,身上穿着叫不出名字的柔软织物,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是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犹如天空的白云和脚底的污泥。

弈延心中突然生出一点难以形容的羞怯和自惭形秽,悄悄退了一步,想要抽回手掌。然而那只手被牢牢抓住了,梁峰像是没看到对方那副狼狈的模样,笑着说道:“扶我去那边看看。绿竹,你别下来,好好待在车里。”

这种修罗场,可不是小姑娘该看的。至于什么太脏,有血之类的事情,梁峰更不会放在心上。上阵杀敌,谁还在乎这个?

弈延的嘴唇绷的死紧,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放柔了几分,就像对待价值连城的玉人一样,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梁峰,向车阵外走去。

此刻所有山匪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半失去了呼吸,还有少数苟延残喘。梁峰信步走到了一个山匪旁。那人被砸断了肩膀,血流了一大滩,面色已经开始发青,出气多过进气,亦然是活不成了。看到梁峰的身影,竟然还挣扎着想要冲过来。

他身边守着的可不止一个人,两个梁家家奴立刻扑了上来,棍棒毫不客气的戳在了对方胸口上,硬生生砸出一口血来。血珠飞溅,落在了梁峰足下的轻履上,精致的花纹立刻污了一片。

弈延脸色一沉,那山匪已经骂了起来:“贱……奴……竟然敢害张头领,我定要生啖……咯……”

一口话没能说完,长刀便刺透了他的咽喉。从单脚挑起长刀,到掷刀一击毙命,弈延都没松开扶着梁峰的手,干脆利落解决了这条疯狗。

梁峰挑了挑眉:“我还要问话呢。”

弈延本来还有些担心吓到了身边这人,现在唯有发窘的点了点头。梁峰没有责怪的意思,扭头向另一个山匪看去。可能是被弈延手起刀落的狠劲吓到了,这家伙倒是个怂包,张口就是求饶:“都是张头……张鲁那个杀胚领俺们来的啊!贵人饶命!饶命啊……”

梁峰淡淡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的,小的不知啊!”那山匪完全被打垮了,涕泪横流,“是他说有大买卖,有人要买这车队主人的性命。小的真不知买主是谁!这是张鲁私自接的活儿!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贵人饶命啊!”

果真是冲自己来的,难怪刚刚那个山匪头领会把目标锁定在牛车上,还提到了赏钱。梁峰继续问道:“你们是几天前接到生意的?”

“两天!两天前!”那山匪像是找到了活命的希望,立刻答道,“是个骑马的家伙!一定是有贼人想害郎君!我愿给郎君指认……”

“不必了。”只是这几句话,梁峰已经猜到了下手的是谁。时间赶的这么巧,又目标精准,毫不留情。他可没想到,只是在雅集上说了那些话,就能让李朗生出买凶杀人的心。皱了皱眉,梁峰唤道:“阿良。”

车管事立刻凑上前来:“郎主,要把他们送官吗?”

就算有人证,官府也不会轻易去动李朗那样士族子弟。这档子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梁峰又看了眼那个满脸惨象的山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清理一下,继续赶路。”

不论是藏在背后的敌人,还是走脱的山匪,都是莫大隐患。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还是要尽快赶回梁府才行。

说罢,他就扭过了头,在弈延的搀扶下向着牛车走去。很快,身后就没了声响。缓步走到了牛车边,绿竹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梁峰的手臂:“郎君,你还发着烧,不宜劳累……”

安抚的冲泪水盈盈的小丫鬟笑了笑,梁峰扭头又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去收拾干净,等会来见我。绿竹,给他一套新衣服。”

绿竹不客气的瞪了一眼那个怪模怪样的羯人,小心翼翼扶着梁峰上了车,伺候了茶水。才气哼哼翻出了一套下人用的衣服,塞给了弈延,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快去弄干净些,别污了郎君的眼!”

弈延僵了僵,难得没有发脾气,偷偷藏在一边换起了衣服。过了好半晌,他才别别扭扭的穿好了新衣服,回到牛车旁,连脸上的污垢都擦了个干净。

此刻阿良正在汇报什么,梁峰微微点头:“让那些伤患坐在车上,如果有药,也别吝惜。这次多是配合作战,得了人头的,按照原先的赏赐来。没有杀人的,也给减免一年田赋。”

“那些羯人呢?”阿良问道。

“想走的,赏些钱放走吧。如果想要留下,我会收下他们做部曲。”梁峰答的干脆。刚才的战斗中,他就发现了羯人的悍勇。梁峰可没什么种族偏见,这些见过血的好苗子,根本不应该用来种地,而是应该加以训练,当成私兵。梁府的战斗力太低下了,现有的护卫也跟杂役无甚区别,看来要好好整顿一下才行。

阿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收拾利落的弈延,退了下去。

处理完了奖惩问题,梁峰才有机会抽出空,看向站在一旁的半大小子。跟刚才悍不畏死的模样完全不同。换了衣服,又弄干净了脸蛋,眼前这人显出一副无害的拘谨,就像第一次见面试官的大学生一样,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笨拙感。

梁峰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直到这时,他才发觉所谓的“羯人”,可能跟传说中的鲜卑人一样,有些白种人血统。面前青年的肤色白皙,眼眶深深,鼻梁高挺,五官犹如刀削,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神采奕奕,精神无比。耳边还梳着的两撮小辫子,有些童稚,但充满异族情调,并不算难看。配上那副瘦削却挺拔的身材,十分抢眼。

被那双黑眸盯着,弈延突然变得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五官不似汉人那么柔美,还有一双异色的蓝眸。正因为这副样貌,离开家乡之后,他没少被人唾弃辱骂,说他形容丑怪。这个买下他的男人,会不会露出同样的神情呢?然而等了很久,弈延也没从梁峰眼里找出半点嘲讽,相反,那双黑眸始终带着兴味,甚至有些赞赏在里面。他的心莫名其妙的再次狂跳起来,像是期颐,也像是欢喜。

“你很好。”过了半晌,梁峰终于开口,“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弈延,武乡人。”弈延板着脸,努力让音调更加平稳。

“今年多大了,之前经过阵仗吗?”

“十七岁。以前没打过仗,给人种地。不过我小时候经常跟阿父打猎……”弈延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添了句,“我还会有些木匠和石雕手艺,也是阿父教我的。”

梁峰想要的可不是一个木匠。要知道杀人这种技巧是需要后天培养的,大部分人就算面对生命危险,也很难突破心理的障碍,动手杀人。更别说杀人之后表现的如此镇定。就连他也是进行过好几次任务之后,才对持槍击毙歹徒有了适应力。

而面前这个青年一点也不一样。不论他此刻表现的有多拘谨笨拙,刚刚那一场恶斗,依旧显露了他过人的天赋。就像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有着超强度的身体协调性和应战心理,还难得的不会因为杀戮的影响表现出暴虐、狂傲等负面情绪。这种人,简直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如果加以打磨的话,他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呢?

轻轻靠在了凭几上,梁峰露出了笑容,那种十分好看的笑容:“你杀了匪首,我承诺过,赏你一万钱。如果你想离开,可以立刻拿上钱,回家乡去……”

说到这里,梁峰刻意放缓了语调,只见面前的青年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拳头,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心里有了底,他不紧不慢的说下去:“……或者留下来,我需要一个贴身护卫,帮我组建私兵。”

“我想留下!”弈延毫不犹豫,飞快答道。

“身为护卫,就要为我出生入死。将来你也许会面对很多敌人,包括自己的族人,你也愿意吗?”梁峰敛起了笑容,肃然问道。

“我……”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弈延愣了一下,继而坚定道,“只要你不害人,我会劝那些族人投靠你,为你效命!”

这回答有点出乎意料,这小子似乎没那么太大的奴性。梁峰不讨厌这样的人,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这种人实在太过罕见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看过的《三国演义》之类的电视剧,梁峰心底生出了那么点戏谑之心,这算是他收下的第一名家将吗?嘴角勾起些微弧度,他开口道:“很好。你可以叫我主公了。”

第11章 回府

再次上路时,车队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所有伤病号都挤在了空出的大车上,梁峰也叮嘱阿良,让他不要吝惜畜力。车队已经没有抵御再次攻击的能力,尽快返回梁府才是万全之策。

弈延一声不吭走在牛车旁,他腰侧多出了一条长棍和一把匕首。长棍是阿良发给他的,算是武器。而那把过于华美的匕首,则是车上那人赐给他的。弈延已经得知了那人的身份,亭侯,姓梁,不知道叫什么。当然对方的名字也不是他能叫的。对于低贱的羯胡来说,这可是位于云端的贵人,绝非他能企及的。

不过弈延并不在乎,似乎叫上一声主公,就能让他胸口骚动的东西安分下来,心满意足。因此,他的脚步十分轻快,牢牢跟在牛车旁边。车上的竹帘已经放下,但是遮不住里面传来的药味,偶尔绿竹会下车煎药、换水。弈延很想上去看看,自己那个新主公是否安好。但是绿竹显然不想让个买来的羯人靠近自家郎君,每次都横眉冷目,阻隔了他的视线。

弈延看了眼车厢,收回了目光,继续稳稳前行。

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车队才在路边停下,稍事休息,用些干粮。弈延并没有走远,盘腿在牛车旁坐了下来,掏出口袋里的麸饼。正想开动,身边突然凑过了一个人,正是郇吉。因为腿上有伤,他也受到了优待,能够轮换着乘车,现在状况倒是不错。

带着一脸忐忑,郇吉凑到了弈延身边,悄声问道:“弈延,你真的要当个部曲吗?”

一路上除了走路也没别的事做,消息自然传得飞快。得知他们即将被家主收为部曲后,郇吉可按捺不住了。部曲不是佃农,只要种地混口饭吃就行。那是私兵!也许平时生活更为殷实,还会有不少的赏钱,但是生死关头,是真要拼命的啊。他们以前只会种地,哪会打仗?万一横死异乡可怎生是好……

弈延并没这个顾虑,他的声音极为坚定:“是当‘贴身护卫’。”

这词,弈延以前没听过。但是不难理解,应该跟“亲随”是一个意思,而且要贴身保护家主的安全。经过刚刚那一仗,他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当佃农的料,真正能让他热血沸腾、胸腔鼓动的,是殊死搏杀的战场。

更何况,他还能待在那人身边。

郇吉怎么说了也认识弈延好长一段时间了,当然知道这小子的脾性。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就很难有人劝阻。叹了口气,郇吉也摸出了怀里的饼子,狠狠啃了一口:“也是。这世道,有口饭吃就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颠沛流离几百里,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只要主家能够靠得住,给人卖命又算得了什么。这恐怕不只是郇吉的想法,也大多数羯人心中所想。

弈延没有答话,默不吭声的啃起了麸饼。

外面的人忧心忡忡,牛车里,梁峰的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可能是刚才那场遭遇战,让他重新燃起了求生意志,持续不断的高烧居然退下了不少,只剩一点热度。他也许再也回不到曾经的世界,被困在了这么具孱弱无比,重病缠身的躯体里,但是至少,他还有一个“士族”的身份,还有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在乱世里,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财富了。

“郎君,药还是再吃两剂吧。烧刚刚退下,还是小心为好……”矮榻边,绿竹端着药碗,不依不饶的劝着,只差端起碗硬灌了。

这丫头今年不知有没有十三岁,放在他那个时代,估计刚刚上初中。被父母娇生惯养,不会动比书包更重的东西。而现在,她衣不解带、夜不成寐,伺候自己这个病秧子几天几夜,眼圈下都生出黑青了。

梁峰轻叹一声,接过了瓷碗,一饮而尽。酸苦的药味充斥味蕾,也冲淡了最后一丝纠结。不管怎么说,他都该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就这么一路紧赶慢赶,待到日头落山,车队终于赶回了梁府。这里处于上党郡边境,高都以西,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房舍散落在远方。跟后世的民居不大相同,梁府的结构更像西方那种庄园,一人高的低矮围墙圈起了里面的田庄、果林,和小半的山脊,应该都是梁府的田地。更远处,则是高墙耸立的主宅,造型有点像小型邬堡,还隐约能看到望楼似的楼阁,应该是预警用的。

牛车通过院门,沿着平坦的道路缓缓前行。可能已有人通禀过了,此刻梁府主宅的大门前一片慌乱,十几个仆役忙前忙后,准备迎接家主归来。走下牛车,梁峰一眼就看到乌泱泱跪着的人群后,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垫脚看向这边。明明只有三四岁,却跟小大人一样,一张脸蛋儿板的十分严肃,目中却隐隐带着泪光,一脸孺慕。

这就是那个便宜儿子了?梁峰挑了挑眉,他可没养过小孩,不过这小家伙还真继承了父亲的好容貌,看着就招人喜欢。想了想,梁峰迈步走了过去。

可能没料到父亲会注意到自己,梁荣身形一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跪在他身侧的乳母赶忙提醒道:“荣儿小郎君,快给郎主问安!”

梁荣这才醒悟,连忙跪下行礼道:“父亲大人。”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了,小家伙脸都快冻青了。梁峰走上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牵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等了很久了?乖,进屋吧。”

世人大多短寿,故而相当重视子嗣,士族之中宠溺儿女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梁家不同,梁荣出生时母亲何氏难产而亡,紧接着,祖母高氏又因病亡故。所以梁丰从小就对这个亲生儿子不假颜色,没有直斥他命硬克亲,就已经是涵养不错了。

突然来这么一手,别说是梁荣,就连他身后的侍女都惊呆了。然而呆了一瞬,梁荣立刻紧紧握住了父亲的大手,一步一趋跟在他身后,小脸几乎埋在了宽大的衣袖中。不一会儿,梁峰就觉得手臂上多出了点湿意,估计是小家伙忍不住哭了出来。牵个手就能惹出金豆子,看来原主对儿子也不怎么上心嘛。得了,重病侥幸活了过来,这个当爹的做点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应该也会太奇怪。

没说废话,他牵着身边的小人儿向内院走去。

两个身着锦衣的身影缓步而行,烛火摇曳,映出长长倒影,相互依偎,又透出股温暖洒脱。弈延突然觉的心口一阵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脱离掌控,消失不见一样。他按捺不住,紧紧赶了两步。然而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的仆役拦了下来。

那可是内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更别说一个明显有异族血统的羯胡。眼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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