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摇光-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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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难以理解这么诡异的事情，尤其是这事儿还发生在他哥哥身上。
　　季摇光柔声道：“我知道你觉得荒诞，不过事实确是如此，我要是撒谎，就让我也变成春秋那样。”
　　小皇帝忙道：“我没有不信，你快别发毒誓。”
　　季摇光笑道：“你要和他单独谈谈吗？”
　　小皇帝扭捏道：“他知道我么？”
　　季摇光疑惑道：“当然啦，你和他不是见过数次面了吗？”
　　小皇帝纠结道：“我是说他知不知道我是他弟弟。”
　　季摇光点头：“他又没有失忆，当然知道。”
　　小皇帝伤心道：“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说。”
　　季摇光好笑道：“你以为他当初巴巴贴上去救你姐姐图的是什么？”
　　小皇帝眼睛一亮，心里顿时热乎乎的，傻笑道：“嘿嘿嘿。”
　　季摇光黑线：“……”
　　晚间，摇光城主在清真寺宴请神秘的中原客人一行。
　　中原客人的头儿入座后，目光炯炯扫过酒桌上的每一个人，然后不满地看向季城主：“我哥呢？”
　　“在这儿呢！”脆生生笑嘻嘻的一句话，只把郁连城怄得吐血。
　　“不是你！”小皇帝忿忿瞪着伪面团。
　　长生笑道：“哟！表弟你脾气见涨啊。”
　　季摇光举起酒杯敬郁连城：“春秋素来不与我们同席，呃，大概是饮食习惯……”然后给了郁连城一个“你懂的”眼神。
　　小皇帝一想也是，便寻思饭后再去找哥哥“一诉衷情”。他闷闷同季摇光干杯，一饮而尽。
　　长生在席上同他百般逗乐，无奈小皇帝一心牵挂春秋哥哥，怎么也提不起神来。长生见他这般可怜，便住了逗他的心思。
　　宴罢，郁连城巴巴看着季摇光，季摇光被他看得心一软，对长生道：“苍苍，带他去找春秋吧。”
　　长生嘴巴一扁：“春秋哥哥好凶。”
　　季摇光笑道：“他只是面无表情，不是凶。”
　　长生瘪瘪嘴，白了小皇帝一眼：“跟着。”
　　小皇帝感激地看了季摇光一眼，令季摇光嘴角抽搐，却又不禁心酸：小城城是得有一个多缺乏关爱的童年，才变得这般渴慕亲情啊啊啊！
　　长生带小皇帝来到春秋房前，呶呶嘴嘟囔道：“就这儿了。”转身便要开溜。
　　小皇帝一把拽住他，急道：“屋子里是黑的，不在这儿。”
　　长生瞪眼：“他在黑暗中视物犹如白昼，从来不需要灯火。”
　　小皇帝震惊。
　　长生一边掰开小皇帝的爪子，一边说：“春秋哥哥的眼睛非比寻常！”再度准备开溜。
　　就在此刻，黑洞洞的屋子里忽然亮起一团烛光，一个刻板平淡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响起来。
　　“其实，我的耳朵同眼睛一样非比寻常。”
　　长生迈出的步子僵了一下：“……”
　　小皇帝激动地看到房门被春秋打开，人虽然一直是那个人，但是此刻看去，忽然有种让他流泪的冲动。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连海哥哥”，却没发出声音。
　　春秋瞥了长生一眼，再看看几欲泪奔的郁连城，似乎想起了什么，挥手示意长生离开，长生速度地遁了。
　　“进来吧。”春秋又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儿，转身进屋。
　　郁连城赶紧跟进去，由于心情过于激荡，关门的手都是抖的。等到他再一转身看到春秋站在橘黄色的灯光里，也许是烛光的缘故，那一向刻板的表情竟然有了些温和的意味。
　　这点宛如假象的温和给了郁连城勇气，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海哥哥。”
　　春秋大概没料到小皇帝感情如此容易外露，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小皇帝见他不应，以为他不愿意认自己，不由十分忐忑。
　　春秋忽然笑了一下，那温暖美丽的笑容晃花了小皇帝的眼。再然后，一向刻板的他竟然伸出手揉了揉小皇帝的发顶，之后手掌下移，捏在了小皇帝消瘦的脸蛋上。
　　小皇帝一头扑进春秋怀里：“终于找到你了！”
　　春秋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他，慢吞吞说：“不觉得冷吗？”
　　小皇帝搓了搓哥哥的手，红着眼睛说：“我火气旺嘛，不要紧，连海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相认啊，我找你很久了……”
　　春秋慢吞吞道：“应该是你想把皇位传给我很久了吧。”
　　“嘎？”小皇帝眼神四处乱瞄，有点心虚：“没有啦，不是的，我很想和哥哥相认嘛，姐姐也一直都秘密派人寻找你，可是一直没结果。”
　　小皇帝说到郁银屏时，春秋眼神蓦然一冷，不过由于小皇帝过于心虚，没发现这异状。
　　“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是不出现在长平的好，九鼎之重，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问的，你还是继续扛下去吧。”反正你力气大，春秋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小皇帝急道：“你怎么是随便一个人，你是祖父和父亲最看重的嫡长子，父亲临终时也交代我——”
　　春秋摆摆手示意他停下，小皇帝虽然还想再表白几句，但介于哥哥的话弟弟一定要听这个原则，只好乖乖闭嘴。
　　“我离开深宫已有十数载，早已这些年月里日与蛊虫为伍，为君治国之道早已如镜花水月，不可再妄想攀附。假若祖父与父亲再世，也绝不会选我做一国之君。”
　　小皇帝泫然欲泣。
　　春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想了想，问：“郁景生怎样了？”
　　小皇帝蔫儿蔫儿道：“前日接到消息，已是能下床略走两步了。”
　　春秋点头道：“前些日子你办的那次选妃宴，除了季摇光，可还有还算顺眼的人？”
　　小皇帝断然道：“没有！”
　　春秋皱眉道：“……嗯，实在不行，就找几个还看得过去的，给郁景生送过去，他如今行动不便，就说照顾他饮食起居。”
　　小皇帝：“？”堂哥身边不缺服侍的人啊。
　　春秋面无表情：“让他抓紧点儿，赶紧生个儿子出来。”
　　小皇帝：“……”
　　春秋继续慢吞吞道：“你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至于我，永远也指望不了，除了郁景生，还能有谁？”
　　小皇帝瞬间有种堂哥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觉悟油然而生。
　　“我明白了。”
　　春秋继续叮嘱：“找那种兄弟姊妹多的姑娘，其母能生，女儿应该也不差。”
　　小皇帝黑线。
　　春秋最后板着脸叹了一声：“就这一点来说，季摇光不太适合你，她并无亲生的兄弟姊妹，想必也是个不能——”
　　“连海哥哥！”小皇帝羞愤欲死。
　　春秋揉了揉弟弟发顶，慢吞吞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至于怎么做，要自己拿主意。”顿了顿，又加一句：“不要轻易被人左右，即便最亲近的人也不行，包括我，还有——银屏妹妹。”
　　小皇帝稍稍有点儿疑惑：“你我刚刚相认，你也许不知道，姐姐对我素来极好，从来让我为难过。”
　　春秋面无表情：“那——当然最好。”那是因为你以前从没有真正违背过她的意愿。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将这话说出口。郁银屏目前在小皇帝心中分量极重，以小皇帝的脾气，怕是将姐弟之亲放在了男女之爱前面，连季摇光都拼不过的角色，自己一个刚刚相认的异母兄长，想要指责郁银屏，还是有些欠妥。
　　“嘟嘟嘟！”有人在门外喊了三声。
　　春秋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长生笑嘻嘻道：“快到会客室去！今日摇光城真是热闹，先来了天子使者，后脚公主的使者也到了。我先走啦，你们快点。”
　　春秋皱眉。
　　小皇帝一惊：“姐姐出什么事了？”
　　春秋眉头更皱，拉住几欲奔走的小皇帝，压着他慢吞吞往前走，边走边说：“冷静点儿，长公主身上有我的虫，她真有什么事我会第一个知道，且随我去前面看看吧。”
　　小皇帝震惊：“连海哥哥，你在姐姐身上放了什么虫？她现在身体虚弱，禁不得吓。”
　　春秋慢吞吞道：“大概是，肚子里的蛔虫吧。”
　　小皇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是个养生蛊，她分娩时难产，大伤元气，养生蛊能助她修养调理身体。”
　　小皇帝忧愁道：“真的在肚子里吗？”
　　春秋默了一下，道：“你要是觉得不妥，我现在就可以把虫收回来，嗯，照她现在的情形，大概还能活个一年半载。”
　　小皇帝腿一软，慌忙表态：“妥妥妥……再妥不过了。”跟命比起来，与虫子共生实在是太不算回事儿了。
　　“那有……养生蛊的话，姐姐是不是能健康长寿？”
　　春秋慢吞吞道：“变成我这样的话，算不算健康长寿？做人不要太贪心，顶顶。”
　　小皇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满脸羞红，结结巴巴又无比惊讶地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
　　因为小太子刚满月就顶翻了乳娘这等天生怪力，敬德帝给自己的老来子取了“顶顶”这个乳名。
　　春秋揉了揉小皇帝发顶（他终于明白季摇光为何老是揉长生了，因为这实在是一种极佳的对幼弟表达喜爱之情的方式）：“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
　　小皇帝现在对“虫”这个词极其敏感，立刻就明白了连海哥哥的意思，他忧愁地摸摸肚子：“我肚子里也有了吗？”
　　春秋望着眼前会客室敞开的大门：“……”
　　“表弟，你一个大……嗯……小男人，是怎么有的？”长生从门里窜出来，笑嘻嘻问，还煞有介事看了小皇帝的肚子好几眼。
　　小皇帝：“……”
　　春秋慢吞吞看向长生：“这么闲？”
　　长生笑容一僵，瘪瘪嘴朝客厅里面走，还委委屈屈叫道：“姐姐，春秋哥哥欺负我，又！”
　　季摇光在里面漫不经心“嗯”了声，然后对谁笑着说了句：“你是来替长公主传话给陛下的吧，跟我说是白费劲。陛下就在外面，使者还是去对陛下说吧。”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小皇帝还是听得出来她语气里的不耐烦，为防小狐狸发飙，小皇帝遂高声道：“是谁在里面？还不滚出来见驾！”
　　里面的长公主使臣慌忙滚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岳岩，参见吾皇陛下！”
　　小皇帝一惊：“不是让你守在公主府保护皇姐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岳岩答：“回禀陛下，公主自陛下出征后，一直忧心如焚，日日盼望陛下凯旋而归，前些天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小皇帝一听姐姐病倒了，急得团团转，怒道：“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吗？有没有宣太医？”
　　岳岩匍匐在地，答道：“太医看过说只是风寒，本不是大病，只是公主忧心陛下安危，又要分神顾念小世子，药石只进得十之二三，臣恐拖延下去小病转……这才貌似前来劝陛下还朝。”
　　小皇帝真想一脚踹翻他，斥道：“怎不早些命人传信来！”
　　岳岩道：“公主不愿陛下在外分心，严令我等不可多嘴，陛下，我离京已有半月余，只怕公主她……”
　　小皇帝怒道：“罗嗦什么！快去平城通知辛醉，寡人今晚就启程回京！”
　　岳岩立刻道：“臣遵旨！”言毕速速离去。
　　小皇帝恨不得插上翅膀变作鸟人飞回去，奈何骨感的现实打败了丰满的理想，春秋慢吞吞道：“你今晚就走？”
　　小皇帝一下子醒悟过来，叫道：“啊，连海哥哥，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姐姐见了你，一定高兴得不药而愈。”
　　不药而愈未必，假病变作真病倒很有可能。春秋缓缓摇摇头：“我奉主人之命，要教导长生殿下修习蛊术，直到他出师为止，目前不能离开摇光城。你既然决定回去，那就去吧，路上小心。”最后揉了揉弟弟，心里免不了叹息一番，转身走了。
　　小皇帝看着哥哥的背影，为难了，因为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一离开，不止意味着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见不到刚刚相认的哥哥，还意味着要再一次和小狐狸生离。
　　他愣愣站在那儿，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长生皱着小眉头从客厅里出来，看见杵在院子里当定海神针的小皇帝，讶然道：“你怎么还没回平城？不是今晚就要回明域了吗？”
　　小皇帝仿佛一惊，忙道：“你姐姐呢？”
　　长生揉揉鼻子：“最近摇光城公务多，姐姐忙的要死，刚又回书房去处理城务去了。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回平城去吧，今晚普楚在城楼巡查，姐姐已派人知会过他，你到了那里，他自会给你开城门。”
　　小皇帝犹豫道：“我想见见你姐姐再走。”
　　长生翻了个白眼：“磨磨唧唧不像个皇帝，好吧，看在你叫我一声哥的份儿上，跟我来。”
　　很久以后，小皇帝都还记得那个六月的边塞夜晚，他亦步亦趋跟着长生表哥来到季摇光的书房外，看着哈欠连连的表哥摆摆手离开，看着书房窗纸上那一团模糊了的女子影像。
　　他也许敲了下门，也许没敲，季摇光也许在里面应了一声，也许没应。然后他推门进去，看见窈窕瘦削的少女坐在昏黄的灯光里，神情专注地看着一卷羊皮纸，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再后来，沉思中的少女被灯花爆裂的声响惊了一下，抬头看见他，愣了愣，笑道：“要走了吗？”
　　他呆呆点点头，他想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吗？但最终却开不了口。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这个以城为名的女孩不会跟他离开，她一直都不是那种戏文里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女子。
　　她一直都不是，他也一直都知道。
　　最终，小皇帝对着他的小狐狸说了一句：“你等我，我会很快回来。”

　　季摇光又愣了愣，旋即笑道：“是吗……好吧，那就姑且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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