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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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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仍挡着相国。“今日事重点不在此。府中有钦差过来,大家先把这一节了了,我再随父亲进宫。”

“不用进宫了。”执令官已走了过来,“相国大人好清闲。大伙儿找你不见,等你不来,相国与公子倒在这里赏花吹风。”

相国见到执令官大人,立刻又恢复了气度,他沉着脸,不理对方的揶揄,只说,“大人前来宣旨,宣的什么旨?”

执令官两道长眉竖起,他将手往后一伸,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将盛放圣旨的盘子递上。他手托那卷黄轴,厉声说,“相国府好大气派,来了半日,既无香案,亦不跪拜。我看这造反的名头,可并没有白安。”

相国微微冷笑,身躯挺立不动,这一刻的相国又不屑,又冷峭,倒是跟公子好生相像。执令官上前一步,大声说,“王介甫!你拒不接旨?你可认罪?”

“无罪。”

“你不知罪?”

“无罪。”

我心中暗暗喝彩,拗相公名不虚传,犟也有犟的好处,相国被惹出了牛脾气,这一回杠起来,可煞是精彩。

执令官也没想到相国有这一表现,脸色也白了,结结巴巴只是说,“这……这可不是真反了么?”

相国反手指一指后面。“贼佞鼠辈,也能来此成事?咱父子一不犯法,二不抗旨,哪条律法也不该受这等侮辱!”

执令官似乎才发现周围有人似的,扫一扫那些人,也颇为吃惊,他看一眼身边的邵阳,邵阳脸上也有惊愕。这时候吕锦阑等人过来了,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看着一众人等,既不帮腔,也不发言。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埋伏着的不速之客,是吕锦阑的人,他们……压根儿不是奉旨,他们就是来……

邵阳等人也似乎明白了,吕锦阑懒洋洋的靠在一旁,似乎事不关己,但他情绪激动,再怎样也按不住心中的潮涌,终于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你也有今天……你上欺天子,下辱百姓,任人唯亲,六亲不认,你也有今天?”他笑得站立不稳,笑得眼泪口沫都出来,扶着树。

公子冷冷的瞧着他。

吕锦阑身子摇摆着,看着公子,“还有你,王元泽。”他拿袖子擦着眼睛,“你自来目空一切,什么七步成诗,什么嵇康在世,可想得到今天?你伟大的父亲,你们了不起的新政,全是他妈的狗屁!狗屁!!”他疯狂大笑,破口大骂,歇斯底里,这个人看上去,下一步就要疯癫。

“你疯了,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公子说,“你赶紧回家去。再也不要出来。”

“你眼里看得起谁?”吕锦阑继续说,喘息着,“谁在你眼中算回事?尊贵的公子雱?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瞧不起世人,你以为你能干一番大事,你以为你能兼济天下?瞧瞧你今天的处境,你自身难保,你能救的出谁?”

“这是怎么回事?”执令官终于忍无可忍,“吕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了这许多兵来,这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今日要抄了这相国府……”吕锦阑喘了口气说,“至于其他的意思,今日我命也是不要了,这些人……”他指一指山头上那些兵士,“都是死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新法害得家破人亡的,还不起租子,卖了田地,卖了孩子……今日大家就做个绝的,把命送在这儿,一了百了!”

“你别发疯!枉自送了命!”执令官大声说,“吕公子,我和你父素来交情不错,我敬重吕大人为人刚正清廉,他上月病逝,我也痛心不已……但天意如此,我辈又能如何?你可别一念之差,回不了头!”

“回什么头?新政如虎,吃人不吐骨肉,谁能回得了头?”吕锦阑双眼血红,“我父不过讲了几句公道话,就被贬西北苦寒之地,客死异乡?”

“父亲当日是有过激,但你跟从吕惠卿那小人,无异于助纣为虐。”公子说。

吕锦阑吃一惊,“你知道?”他一时情绪转不过来,哑着嗓子问。

“我知道。”公子说,“我还知道这些人都是吕惠卿召集的,他自己不露面,只让你们犯法送死。你何必为他牺牲?”

吕锦阑一时茫然,跟着又呵呵大笑,“我早已豁出去,为谁牺牲没所谓,都是要将你父亲拽下马来。”他手指住相国与公子,“今日谁也走不了,此回谋反罪名已经落定,龙袍已搜出,你一千张嘴巴也讲不清。”

“那龙袍不是我们所做,”相国说,“只要面君,自有分晓。”

“既如此,龙袍是谁所做?”执令官问。

“是我。”

声音虽轻,却如银针落地,清晰悦耳,一头青色小驴不知何时悄悄过来,一全身素色轻纱裹住的女子静悄悄站在当地。

她身形窈窕,触眼极是熟悉,我只觉得心中大震,公子也愣了神,那女子撩开了面纱,小果儿惊呼出声,眼前一张极细白清秀的脸蛋儿,弯弯两撇月牙眉,清淡淡的浅笑儿,琳铛儿!

公子定了神,看着琳铛儿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执令官面前。

“是我做了龙袍。是我私自放入敏少爷的灵车前。我出卖了公子,出卖了相国府,如果要问罪,该来拿我。”

“这这这……这又是谁?”执令官的章程全乱了,他转向相国。“你们相府里人多事儿更多,这一个个出其不意的是什么意思?咱们今天是来奉旨抄家的,要断案去开封府!”

相国自己还没摸清头绪,他看公子,公子目光正注在琳铛身上,琳铛转过身,面朝着公子。

一个长长的静默。公子眼神复杂古怪,琳铛始终带着个凄然的微笑。

“是你做的?”公子问。

她点头。

“喜姐儿,桂杨,还有……晴初……都是你下的毒?”

她又点头。

“龙袍是你做的?先前……麝奴的消息,也是你透给吕惠卿?”

她还是点头,只是点头,那个凄凉的笑总是不变。

公子缓缓抽出了剑,琳铛唇角牵动,闭起了眼。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跨步上前,挡在她前面。

“让开。”公子说,一眼也不瞧我。

“这不能全怪达令琳……”我知道自己讲的很无力,我不明白为什么恨不起来她。“她是吕惠卿的女人,她不能不这么做……而且,她已经自己来了。”

远处有人呼啸,一人从那小丘般的人丛里直扑出来,“你在胡说什么?要你不要来,快下去!”

“吕惠卿吕大人!”执令官指着他说,“你不是吕大人?!你失踪多日,怎么

竟会在这儿?”

人群耸动,这个一直在暗地操控的吕惠卿。他终于还是出现了。

吕惠卿听而不闻,这个吕惠卿也不是以前的吕惠卿了,他面目扭曲,目瞋欲裂,暴怒与不信涨满了脸,几欲将脸皮撑破,他伸手去抓琳铛,琳铛闪过,她面色静穆,瞧着公子。

“我自小被卖到福建,到了吕惠卿大人府上,十来岁就跟着他。他是我的主人,我的天。我不能不听从。在你身边这几年,我……虽然快乐,却不能不如此做。”

琳铛解开身上的纱斗篷,里面是同色的棉纱长衣,细巧的折纸云纹,一朵一朵,逶迤飘逸。她穿着这样雅丽的衣服,将青春的胸膛,让到公子的剑尖上去。

公子握剑的手凸起了青筋,一只手臂突然拉住了公子,这只手臂颤巍巍,没什么力道却是异常坚决的拉住了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且慢!”

琳铛已闭上的眼睛迅速睁开,这回是彻底的呆住,那人是个年轻人,却拄着一只拐杖,脸庞英挺,但过分苍白。这是——桂杨。

桂杨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眼神依然锐利明亮,眉毛却稀疏了不少,显出未老先衰的形迹,努力的挺直身子,却无疑是力道不足的。他中毒后我一直没见到他,这时实在是心中恻然,那样的一个少年英雄,忽然就去了半条命。

公子也没料到他忽然出现,梓博跺了跺脚,去扶他,

“你跑出来做什么?这事不与你相干。”

桂杨甩开梓博,忽然向着公子拜下去,

“我随着公子多年,只求这一件事。请放了她去。”

众人哗然。这时执令官早忘了来干嘛,邵阳也不冷言冷语,连吕锦阑都看傻了。公子瞧瞧桂杨又瞧瞧琳铛,一笑,“你欢喜她?”

桂杨不说话。

“桂杨!”梓博厉声喝他。“你疯了!你病得坏了脑子!琳铛姑娘是公子的女人!”

桂杨俯首不语,他跪在公子面前,不言不动,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子哈哈长笑,一把撤了剑,丢在地下,一面翻身上马,“你带她走。只是放到哪去,还不都是你是你,她是她?”

琳铛忽然抬起了头,强劲的风将她的脸刮得更加惨白,她双目亮如冰魄,忽然抢过了地上的长剑,

“公子只管恨我。前世孽缘,能在你身边几年……我本不该苟活,今日来,只愿死于你马前。”她将剑横上自己的脖子……

众人大呼不可,桂杨挣脱了梓博,摔倒在地,琳铛一笑,风吹散的长发如飞舞柳絮,露出她凄清的脸。

“尘缘已尽,生有何欢?”她手臂发力往里一带,一个举手无回……

公子大叫一声,自马上直堕而下。桂杨嘶声吼叫,着力扑爬过来。

像一支花忽然折了枝,她细弱扶柳的身子在风中舞了半圈,不胜风力的坠落,坠落,漫长又迅即的坠落,与尘埃相接的一瞬,公子接住了她。

最后的一瞬,她眼皮无力的瞧着他,她的伤口仍在涌血,汩汩的,不停的流,他的白衫子染红了半边,她的血流入身下土地,渗进青草缝里。

我冲上两步,又颓然跪倒,我直觉天旋地转,我挣扎着站起,走得两步,又摔了下去,胸口如万箭钻心,张口便有浓稠液体要吐出。我揪住胸前,知道这是一次大的血液逆行,我长期的隐疾正在发作。

世界从此刻起开始模糊起来,只听得吕惠卿长声大叫,模糊中见他夺过琳铛没了生息的身子,大力摇撼,琳铛的纱衫被他摇得松开,裸出的脖颈伤口触目惊心,带着这样凄厉的艳伤,软在吕惠卿疯狂的双手中。

吕惠卿左右掴着她的脸,掀动她阖起的眼,和凋零的嘴唇。

“挣开眼睛看着我!你竟然叛我?贱人!你从12岁开始跟我,如今你居然叛我?”

他骤然停了声,砰的滚落到一边,是公子往他背上补了一脚,他倒在地上,竟不回击,颓然垂下了头。琳铛随着他一起倒落在尘埃里,乱纷纷的长发泻下,铺了一地。

公子瞧着她,她乱发中的脸白得没一丝血色,映在瀑垂的黑发中,竟是出奇的清秀宁静。

缓慢的,他提起沾满她的热血的掌心,替她抚上未阖的眼睛。不过半日前,他曾这样轻抚喜姐儿的脸颊,让亡灵得到最后的安抚,现在……又轮到了琳铛儿。他俯身抱起琳铛,放在自己的逐月马上。

吕惠卿跪落在尘埃里,呆呆瞧着西天残阳,他忽然大叫,“吕锦阑!今日拼了!”他声音如狼嚎鬼泣,我认得吕惠卿以来,他从来都态度悠闲,这时确实完全的不顾了一切。

吕锦阑大声答应,四下里的兵士已经围了上来,我只听得梓博大声的调令自己的部下,却再也看不清两边人谁是谁。我勉力转头去找邵阳,这时候他该能起得点作用,却哪里也不见他,他和那个执令官,竟不知何时已悄悄撤了。

血色残阳在我眼前扩大,扩大,成了一片血海,我渐渐的目不见物,鼻中血腥味一阵一阵,自鼻腔冲进钻进脑髓,我大吐起来。我知道半日园已成战场。

大风刮起,将风沙与零落的花瓣一起刮上我的脸,我紧紧握住匕首,撑起身子,忽然咕隆一声,有一物落到我身前,我刀尖抵住地,用手摸索,摸到折戟遍地,抬头,影绰绰人影来去,人人如在梦中。再低头瞧,那是个人头,结着发髻,双目睁得大大,带着强烈的愤怒,至死仍不瞑目。我眼对眼的对着这头颅瞧了半天,我认出那是吕锦阑。

第四十六章、愿与子别

一直到十年后,我眼前仍时时有这片血红,那一股混合风沙的血腥味,仍弥漫在午夜惊醒的噩梦中。

这一次事变造成的混乱,远远大于上次暴民冲府。我清醒时已是三日后。因为那执令官与邵阳那日回避得早,及时禀奏,皇帝已下旨,暂免了相国的罪。两年中相国两次被诬谋反,虽很快昭雪,仍然大大打击了老人,他进宫谢恩,已没多少热情,而公子根本没去。半日园经过足足十多日整顿,才恢复一点原貌。公子也没有参与修葺,因为那时,他已病得神志不清。

这一战吕惠卿的队伍完全被剿,但吕惠卿却仍安然无恙,虽然他出现在执令官面前,先前却有吕锦阑将事一己承担,吕锦阑与琳铛又都身死,因此竟没有半点证据告到他。皇帝下的旨里也未提到他。这个人凭借奸猾,谋略,与运气,再一次的逃过了这一劫。

吕锦阑,是被梓博一剑劈下了头颅。据说公子曾不忍阻止,梓博只说此子不歼,祸患无穷,到底是下手杀了。那时候相国大人已被一队精兵护走,梓博也护着公子也走,公子不让琳铛的遗体留在已成杀戮地的半日园,两人到马前,却发现琳铛已被一袭斗篷裹得好好的,她身边有一人执剑守护,那人身中两箭,已经气绝,身躯却未倒下,仍是站得挺直,一具壮烈,英武的武士遗体。那是桂杨。

公子自那时开始精神恍惚,据说公子亲自捧起昔日好友吕锦阑的头颅,与其尸身接在一起,公子跪在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半日园,对着漫天残阳开始发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让人救起人事不省的我,又令人将桂杨与琳铛葬在一起,就在半日园的南坡,上有柏树矗立,下面一圃小小芍药。

公子独自关在房中,身边只有小幺儿服侍。他不肯吃饭,也不肯服药,没人敢劝他,因为没人敢说明,其实大夫已不敢开药,谁都知道他是长期积劳,上回病症未好,又逢丧子,被诬,妻子失踪,好友倒戈,贴身侍妾竟是内奸,又双双身死,最信任部下捐躯,再加上他呕心沥血的新法实已到崩溃边缘,一环环打击接踵而至,已将他神经击溃,心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使他狂躁暴佞,又失意绝望。

“有什么病?我有什么病?”他大声呵斥,将药方扯得粉碎,下人被他斥的战战兢兢,他踉踉跄跄扑到窗前,啪嗒将窗户推得大开,面前是榕树茵茵,院外一道回廊。通向后面一座小小花园。

“那是哪里?”他问。

大家说那是外廊。

“我怎么看不到霁月楼?”他大声问,“将霁月楼露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小幺儿大胆提醒他,这里是外间,霁月楼在后院里,离这里隔了两座院子,一座花园,还有一面湖。

公子只说两个字。“拆了!”

大家拿不准他是不是开玩笑,又不敢只当顽话处理,便去院里去摆个样子,搬花移草的鼓捣了一会,公子站在窗前看着,忽然一个茶盏砸过去。

“我说拆了!”

大家这才知道他是真的要人拆了院子,拆了回廊,拆了花园,要将那一座霁月楼放在视野内。这可不是疯了?有人着慌去禀告夫人与相国。夫人来了只是哭,也没个主张,旁边五夫人皱眉想了想,断定是中了邪风,又说这几个月来府内阴气太重,一定是撞了邪祟,便忙着找道士做符做法,又叫请高僧来诵经。这样公子的院子又吵嚷起来。公子发了大脾气,叫将人全赶出去,大家不敢与他对话,话语间也不敢提到少夫人,不敢提到琳铛姑娘。五夫人无法,又来找我。

“麝奴啊,咱们可实在是没法子了,只有你去劝吧,他或许还听。”

我手上正忙着煎药,喜姐儿琳铛儿都已不在,他房中忽然空下来,这般的凄凄凉凉。我这几天都住在这边,我为他做一切事,但我避免与他碰面,说不清为什么,我害怕面对这样的公子。

而晴初仍未出现。

我们已经接到消息,晴初果然是在宫中,这几日又回了庞府。好罢,只要她平安,只要她能舒心,我可以克制。

相国来了,相国是从中书省直接过来的。看到相国颓唐的步子与失意表情,大家就都自觉回避了,这阵子没好事。

相国看到公子也发了愣,公子一头长发未梳,乱垂腰间,赤脚,身上满是卷宗,大多是以前的,口中喃喃自语。相国顿了顿才说,“雱儿,你怎么了?”

“父亲下朝了?”他问,“吕嘉问来了没有,小商人均输法,只怕要再斟酌。”

相国吃一惊,仔细审视他,公子抬脸与父亲对视,相国看到他眼中的一腔执意。

“雱儿,你是病了,均输法……已经废弃多日了。”

“为何废弃?怎会废弃?”公子高声问,声音也是又直又冲。“均属可维系全国小商人,将国家经济外扩汇中,怎能废弃?是谁废的?”

相国环顾周围,几个斗胆留下的家人都低了头,相国去案边拿起今天的药方亲自看。公子也不再追问,兀自翻看自己膝头那些乱糟糟的文件。相国又走回来,伸出手掌抚mo公子的长发,

“你太累了,这几天暂且不谈公事,好吧,等你好了,咱爷俩再好好聊聊。”相国说着又看旁边,似乎在找公子身边人,又想起来喜姐儿和琳铛都已不在,这一下格外恻然,只得自己走了出去。

公子垂下头,头发一缕缕滑到肩头,他提起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每一根修剪整洁的手指,反复的查看,似乎在那里面寻找血迹。他又抬起头思索,他脸上有些茫然,有些沉思,始终有点离奇的光彩,使他迷离又超脱。

隔着一扇长窗,我看着这一幕。这幅情景我绝不陌生,我恐惧的看着晴初曾经的失常在公子身上出现。

他在室内转来转去,自己翻动案上的卷宗,大部分的我们已经撤走,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他也得一份份看得仔仔细细。春天的风从高窗棂透进来,他的脸柔和沉静,这个时候大家就趁机给他端来饭食,他偶尔会动一点。

但下人们再仔细,也及不上昔日喜姐儿与琳铛的服侍,总有疏漏之时。他忽然一掌击在案上。啪一声,水沫四散。正打盹的小幺儿吓得一震惊醒,见公子双肩颤动,已怒得变了色,长发盖住半边脸颊。

“这个曾布的密信,谁送来的?”他厉声问。小幺儿哪懂他在讲什么,糊里糊涂先摇头后点头,完全不知所措,公子已完全的失了控。他将案上物件一下横扫在地,摔碎的瓷片割到了他的脚,他恍若不觉。小幺儿怕的几乎哭出来,飞快的跪下给他包扎伤处,他似乎清醒了些,须臾,问到晴初。

人们告诉他晴初在庞府,他蹙紧眉问为什么。为什么?眼下局势,皇帝虽然赦了相国的罪,但一应后续都未解决,吕惠卿又滑不留手的卸了责任,吕锦阑已死,说起来死无对证,但半日园那一场对决总是做下来了,这事已在刑部立了案,要一一清审,晴初的父亲庞大人却在其中担任非同小可的位置,晴初此时搬回娘家,实有一番斡旋的苦心在内。

公子垂头不语,面色阴晴不定,小幺儿又说敏儿走后,晴初就一直没恢复,娘家老太太也担心得了不得,这时候回去住几天,该是好事。

他呆呆出神,一点苦笑在唇边越酿越深,最后颓然坐倒在地,看着自己仍在渗血的脚趾。小幺儿扶他不起,干脆拿了个垫子来给他靠着,便让他在地上歪着。天色一点点昏暗,他如沉在湖底的石头。相国再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样子。

“这是什么样子?这成什么体统?”相国手上一叠纸笺,明显是有事而来的,蔡卞跟在他身后,向公子连打眼色,公子视而不见,蔡卞看到了我,又向我努嘴摆手的,我简直想揍他两拳。已是这个模样,还能将他匡在那些政事里么?他举止失常,实在是淤积得太久,已不想再勉力克制。

“父亲手上是什么?”公子问,他还斜靠在地,枕着靠在墙边的一个垫子上。

相国脸色很不好看,但公子的狂态想必他是见惯的,也就不发作,只弹一弹手上的文书,说,“皇上……忽然又查出来前年那一笔赈灾款子下落不明……准备停了青苗,再立司马为相,这事你可知道么?”

公子长眉一扬,询问的看相国,相国又说,“庄先生建议,不如就暂且放了眼前……咱们韬光隐晦一阵子。你看如何?”

公子手肘撑地坐了起来,一只瘦的包骨的手紧紧压在地上。“父亲是什么意思?”

蔡卞在旁说,“那一年那一笔款子,不是后来咱们查出来,在五叔那里么?这事咱们本来按了下来,却不料吕惠卿那厮,不知怎么却得知了去……”他说着声音低下来,含混的带过,但大家已都想到琳铛儿,蔡卞看公子一眼又说,“前日案正在审理,连同着这一事一起翻了出来。吕锦阑带的那支队伍已经全数歼灭,没有活口,目击只有郑大人与邵阳副队。眼下只有他们能指认吕惠卿。但郑大人一向怕事,邵阳……庞府又与咱们一向不和,眼下晴初正在那边,倒是可以说合说合……”

公子勃然大怒,他直起身子,相国示意左右扶公子起来,公子大力将人甩开。

“你们都是瞎了?”他厉声叫,“辨不出贤臣奸佞?政事上无主见,一个个箍口不言,却叫一个女子去受过?”他一连声的斥责,没顾到已把他自己父亲也一起骂在内,

相国脸色变了又变,蔡卞也呆了,公子已经直挺挺的站起来,几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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