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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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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来我们家走动也勤快点。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这个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的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而性格别扭的冰鳍意外温顺的态度也表明了他和我有着相同的感觉。后来就连祖母都喜欢上了这位年轻学者,因为和以前那些一本正经的学究不同,琢磨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掌故儿,比如钩弋夫人的护手秘方啊,芙蓉帐的染色法啊,等等等等,讲的绘声绘色的,就像亲眼见过一样。喜欢新鲜玩艺儿的重华叔叔和他更是一见如故,弄得爸爸几次半真半假的问这位师弟,究竟是来香大访学的,还是来我们家访学的。

“琢磨,刚刚那个什么张丽华保养头发的……”祖母顺口说了一句,一听到“头发”两个字,冰鳍纤细的眉毛就慢慢皱起来:“我要去剪头发……”

他准是想起刚刚那位交警的讥讽了。因为遵照过世的祖父的规矩,我和冰鳍从小就作一样的打扮,所以到今天还习惯于一起去理发店;一个月前琢磨说了句“火翼是女孩子,长发的样子一定会更好看的”,我就暗暗留起了头发,没想到冰鳍习惯成自然,也想不起自己去理一下。也不知道是头发生得快还是男生头发一长看起来就特别明显,我这边看起来没什么动静,冰鳍被误认为女孩子的次数倒多了起来。

“这么大雾你上哪儿理发啊!不准去。”婶婶立刻反对。

谁说柔软薄茶色头发的人脾气也柔顺啊,这小我一个月的堂弟比谁都倔强,不过婶婶遗传给冰鳍的看来也不仅是容貌而已。眼看两人脸色都不对了,祖母立刻出来打圆场:“冰鳍,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常夏也是,反正是男孩子,你就随便帮他剪剪吧。”

冰鳍是不讲究,可婶婶哪有那样的手艺。正没办法的时候,琢磨笑了起来:“多大的事儿啊,不嫌弃的话我来帮小少爷你剪嘛!说起来以前我也学过一点儿剃头功夫的!”冰鳍立刻起身开始排凳子,祖母她们当然更是赞成。琢磨一边检点着剪刀什么的一边说:“也能凑合着用了,还少面镜子。”我要到后面厢房去拿,却发现中堂左面的高茶几上有个圆圆的东西亮晶晶的反光,看起来就是面镜子,也不知道谁顺手就丢在那儿了。

拿来看了才知道不对,那不像我们家的东西,而且也不是镜子——那是件叫不出名字的银器,雕工非常粗糙,甚至说未经雕琢也不为过,原本亮得嚣张的崭新银器是再轻浮不过的了,可也许因为时常被摩挲染上手泽的缘故吧,这件器皿却处处含着和主人一样慵懒的光泽;透明的琉璃穹隆浑然天成地镶嵌在原石一样的台座上,玉屑似的粉末在穹隆下脉脉流动,倒像是个下雪玩具,只是雪粉颗粒细微,更像起雾的样子。因为总不见那纷纷扬扬的雪沫静下来,我怀疑是不是哪里装了微型风扇,就拿起那玩具想放到耳边听听。正往冰鳍的脖子上系大块布头的琢磨突然喊起来:“可别摔了,火翼!这可是不容易弄到的好东西!”

难怪我看着眼生,原来是琢磨的东西,他放在高几上的书包拉练开了,这玩具就滚了出来。“这个我可要送给最要紧的人呢!”半路出家的理发师拈着冰鳍的头发左看右看,带玩带笑的说。看来是送给女朋友什么的吧,我连忙丢下那宝贝:“这下雪玩具里怎么没有企鹅或者北极熊啊?”

“那不是玩具,是古董嘛!”琢磨一本正经的开玩笑,我故意和他抬杠:“别骗我了——就算造得古色古香的,可怎么看也是下雪玩具啊!”正说着婶婶已经把镜子拿来了,琢磨伸手去接,冷不防冰鳍轻叫一声:“哎哟!什么东西这么冰啊!”

琢磨慌忙缩手,原来一个坠子从他领口滑了出来,碰到了冰鳍的面颊。看着在眼前晃晃悠悠的象牙色坠子,冰鳍眼睛都快对起来了:“这是什么啊……一股恶香……”

我立刻过来凑热闹,琢磨对香的喜好还真是奇怪呢——像是常山那种烂熟的花香里混着某种甘甜味道,究竟是怎么配出来的啊?

“是琥珀!”琢磨干脆的说着把坠子塞回领口,一丝神往的笑影不经意间浮现在他唇边,当那眼角微微下垂的时候,天真与沧桑便在这一刻呈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丝可以说是甜蜜的微笑让我悄悄的瞥了一眼那下雪玩具,和冰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也有不透明的琥珀啊……”闲聊的话刚讲到一半,爸爸恰好进门了,他一见琢磨就苦笑起来:“幸亏你这篇论文写得还有些样子,不然我都想说你不务正业了。”说着一边把大衣交到妈妈手里,一边翻出琢磨的文章,“《方技略神仙类考》……考证功夫倒是很细,可为什么去弄些术士炼丹求仙的东西啊!”

一听见爸爸又开始这一套,妈妈和婶婶立刻躲出去了,我和冰鳍只恨不能捂上耳朵,奶奶也努力岔开话题:“只等重华从医院下班了……”爸爸却完全不管别人的反应:“不过有些奇怪,我看你以前发表的那些论文,有时虽然难免断章取义或六经注我,但难能可贵的是都很有自己的见解,现在考证功夫渐入佳境,倒把自己的观点给丢了……”

听爸爸说教还不如看理发来的有趣,想不到琢磨的手法简直可以说是职业级的,他一边别过剪刀整理头发的层次,一边回答:“师兄你说得没错啦,可再怎么说人的生命不是都太短了吗?所以智慧也是有限的吧。还不如做个旁观者比较好,人家孔丘不也述而不作吗……”

爸爸立刻来了精神:“所谓的述而不作应该这么理解吧……”眼看着又要没完没了了,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了夸张的抱怨声:“可算是到家了!根本是摸瞎子嘛!”

我连忙过去把虚掩的排门打开,天色早已经黑透了,失去深远感的夜色里不见一盏灯火,浓雾以一种真实无比的坚固感充塞了每个角落,仿佛一伸手,就能接触到它毛玻璃一样的肌体。正发呆的时候,眼前突然冒出一大团不成形的黑影,我惊得连退了几步,没想倒对方也吓得不轻:“什么啊,已经到了堂屋了!”分明是重华叔叔的声音。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团奇形怪状的黑影原来是重华叔叔扶着一位白发老妇人。

今天的来访者还真不少呢。看到家人询问的目光,重华叔叔流露出为难的样子:“这一位……这一位是曾婆婆,说起来有些麻烦……”

一向伶牙俐齿的重华叔叔这次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说清情况,原来这位曾婆婆是平重雅医生那边的病人家属,她的孙子是浓雾造成交通意外的受害者之一,送来不久就处于脑死亡的状态了;偏偏同病区有位一直在等待肾脏移植的孩子,他的父母不知从那里打听到双方配型恰好合适,情急之下便向曾婆婆请求。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转机,可对曾婆婆而言,首先面对的却是突然降临的噩耗。可能因为双方都非常焦急心痛的关系吧,一言不合,竟然闹得不可开交。重雅医生是个把治病救人仅仅当成工作的人,根本不会管这些“闲事”。重华叔叔看不下去,就把曾婆婆带回家来休息安顿,等风波平息下来再送她回医院去。

“让医生你为难了。”这位婆婆看起来知书达理,虽然说话时手指都在战抖,但语声却依然十分沉静,“那个时候我也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那对夫妻还很年轻,可以再生一个……我再也不会说那些话给医生添麻烦了,所以请让我……让我回去陪在那个孩子身边,他没有别的亲人,从小就没离开过我……”

重华叔叔连忙说:“别想那么多,您差不多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吃饭和休息,重雅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你可以信任他的。”听了这句话我和冰鳍都忍不住点了点头,今夏和“盘铃家”订了亲却又戏剧化的解除婚约的重雅医生,虽然像是改了性子,还收养了一个有自闭症的少年,但始终是个外头体面骨子里相当薄情的家伙,唯一优点就是他高超的医术了。

“那孩子已经……我并不是不知道,可早上出门时还要我做他最喜欢的饭菜等他回来,怎么会……更何况那孩子,那孩子的心还在跳啊!他还活着不是吗?”似乎无法顺利恸哭出来,透过句子间隙无法遏抑地泄漏出不成腔调的哽咽,曾婆婆不断以紊乱的语声,诉说着这让人无法回应的话题。

除了宽慰这位不幸的老妇人,大家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可是这毕竟不是能感同身受的事情,我们家族也曾面对过祖父病故,但之后十几年的岁月已足以沉淀悲伤,而且这和此刻的情形到底大有不同。即使怀着深切的同情,可安慰的话一出口就变得出人意料的程式化,所以在我的耳中,那絮絮的语声反而退成了背景,占据整个空间的是如同浓雾般湿重的沉默,无法前进也没有退路,话题就这样陷在悲伤的沥青里,昏暗的胶着着。

“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即使心还在跳动也没有用,死掉了就是死掉了。”突然间,像严冬清晨的阳光一样晴明的语声被干脆的抛掷到人们中间。我惊讶地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琢磨微微垂着眼角,眼神里丝毫没有对那轻率话语的悔意。然而也许正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真挚的缘故吧,竟没有一个人想起要指责他的无礼,大家只是注视着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曾婆婆座椅前蹲下,从下方恳切凝望着那悲恸的苍老面庞:“死掉了就是死掉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让我……替代了他也好啊……”曾婆婆的声音更像自言自语般茫然。

“可以的,一直一直那么想着,就可以实现……”琢磨认真的诉说着,就好像在传达冬去春来的常理那么自然。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妈妈和婶婶甚至不安的站了起来——琢磨的态度有种无法形容的奋不顾身的味道,他的语言坦率到危险的程度。他隔绝了在场的他人,独自把自己完全袒露出来,那样决然的面对着在厚茧里挣扎的悲伤,既不同情也不伤心,就好像最临近死亡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那不是劝说或安慰的态度,同样,琢磨讲述的,也不是劝说或安慰的语言:“只要一直思念着他,他就没有消失。你能活多久,他就会存在多久,就这样代替他……活下去……”

这一刻,崩溃般的笑容出现在曾婆婆的嘴角,她凝视着琢磨那清澄坦率的眼睛,慢慢地举起右手。这不是出人意料的反应,但谁也无法劝阻,因为琢磨从一开始就无形的摒除了别人的存在,惩罚也好什么也好,对于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一切,他早已决定独自承受。

然而原以为会重击在琢磨面颊上的,那枯瘦的手指却轻轻落在他蓬松的额发上:“你还什么都不懂……孩子!你根本就不懂,只是漂亮话而已,这样不够……不够的……”就像烛泪从灯台中漫溢出来一样,浓雾包围的堂屋里渐渐盛满了低沉而凄绝的啜泣声。

仿佛是一种救赎,老妇人的哭泣使紧捆在我们心上的黑色绳索微微松弛了,我无法形容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倾听那样的告白:“……不管怎样也好,如果能让那个孩子回来,如果能让他回来……”

“可以的,只要你真心那么希望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如同带有微妙保证的劝诱,琢磨那不着边际的话语却有着奇妙的说服力。两个月以来,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他用一本正经的态度讲些无稽之谈。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痛哭之后的曾婆婆好歹还是吃了晚饭,不久重华叔叔和婶婶就送她回医院去了。祖母也早早便去休息,原本气氛压抑的堂屋一下子空阔起来。

看着潜进室内的浓雾片影渐渐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爸爸无意识的翻动琢磨那篇《方技略神仙类考》:“都说万物循环不绝,可生命却不是如此,所以有那么多人钟情于返魂香这种骗术吧。”

“那才不是骗术!”琢磨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对这种轻快的态度,爸爸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人死如同灯灭,重生也好轮回也好,又有谁看见过呢?汉武帝相信这个,花重金请来术士让李夫人复活,到头来还不是看了一场皮影戏而已?”

“那是因为汉武帝他根本没有使用返魂香的觉悟……”琢磨还没说完,条案上的座钟带着萦回的余韵发出了七声低响,见时候不早,他便不再争辩,懒散的起身告辞:“唉唉……这里最舒服了,让人都不想走啦……”

我和冰鳍不等吩咐就提着行灯送琢磨出门,如同轻盈的船头劈开黑沉沉的海水,浸透浓雾的夜色在我们面前悄然分开,不远处门灯像金色的水泡一动不动地悬浮着。这一刻,一直沉默着的冰鳍突然发出呓语般低微的声音:“黑夜过去,白天还会再来;冬天过去,春天还会再来,人的生命为什么不是如此呢?假如春天来的话,又怎样呢……”

真不知道还他是个如此善感的人,我疑惑的转头,却只看见那后颈上刚修剪过的清爽发根。琢磨的笑语像缠绕着雾霭:“会怎样呢?你们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一瞬间,我和冰鳍不约而同地看向琢磨那藏在阴影里的低垂眼角,然而还没等我们分辨出那表情的深意,毫无礼貌的招呼声就横插进来:“少千,找你好久了!”“胡说!应该是叫少翁才对!”这两个人一边热切的争论着,一边竟想从我和冰鳍中间无礼的挤过来。

“干什么!”我和冰鳍恼怒的转身——近距离映入我们眼帘的苍白的容颜……那不是人类的面影……

否认也没有用,从童年时候开始,我和冰鳍身边就蠢动着这样的影子,黑暗中、角落里,无处不在的暗影使幼小的我们恐惧而无所适从。在总是笑着说“小孩子分不清真实和幻想”的大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认真倾听我们的哭诉,然后告诉我们——“看不见,听不见,这是最好的;其次就是不去看,不去听;最后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孩子,你们必须学会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那是祖父,因为他一直面对着,和我们一样的世界……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装作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和冰鳍已经在无意中回应了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世界的声音。一瞬间,幢幢的影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无声增加着,从那遮蔽一切的浓雾中,不可思议地堆砌出重重叠叠的层次……

无法逃避也无法隐藏,因为是我们的回应让他们存在,现形……

“你们认错人了!”突然间一只手拦在我和冰鳍面前,琢磨轻巧的侧身过来,顺势将我们推到背后,不满的抗议声在那群家伙中间卷起一阵波澜,可琢磨却散漫但不容辩驳地突然加重语气:“还不明白吗?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仿佛疾风猛地掠过耳际般,尖锐的呼啸瞬间扫过那群幽暗的影子,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讪讪地后退着,渐渐隐匿入黢黑的夜雾之中。

“很麻烦吧!”不顾我们惊讶的眼神,琢磨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会碰上这些事的,不只是你们哟……”

不知该如何回答,冰鳍和我只能呆呆的看着琢磨回过头,悠闲眺望失去了形迹的庭院,以幽微的调子吟咏出一段陌生的音节,异国的语言让他的声音忽然间显得遥远起来。下意识的,冰鳍抬起没有提灯的手,却在接触到对方衣袖的前一刻犹疑着失去了目标。似乎看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琢磨恢复了以往懒洋洋的语调:“在晦暗的春夜,看不见梅花的颜色,但它的香气却怎能隐藏呢……”

应该是诗吧——虽然只是白描的手笔,但听起来,却像是无韵的诗句般婉转悠扬……

“这是我一位朋友写的短歌,另外一位朋友把它翻译过来。不过他们可能都已经不在世了吧……”这样说着,琢磨爽朗的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怀念的味道,他将视线转向烟云叆叇的前路,“真让人期待啊——这雾会让人想起春夜呢,一定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吧……”

随着悠然神往的调子,那走下台阶的背影像投入水中的冰针,瞬间融化在浓稠的雾气里。面对着阒无人迹的夜色,冰鳍却迟迟不肯收回视线:“我终于明白了,想靠近琢磨的原因……”

依恋那青年身上某种不可思议的味道,而想要时时亲近他的,又何止是冰鳍?我慢慢合上大门:“因为琢磨和他很像,和……”

虽然没有出口,那熟悉的身影却摇摇曳曳地浮现在眼前——不知为什么,每次回忆起我们的祖父,总是他用眷恋眼神注视着无边黑暗的样子,当面对彼岸世界的时候,祖父的名字,叫做“讷言”。

刚插上门闩,妈妈有些失望的声音就响在我们背后:“已经走了啊。你看,琢磨把这个东西落下了——他刚刚说很要紧的。”从雾气中摸索过来的她手心捧着一个亮晶晶的圆东西,像冬夜满月般冰冷薄脆的穹隆里,细碎的白色脉流不住涌动着,在行灯的照射下蕴着暗橘色银光——这不是琢磨的下雪玩具吗?

“现在还追得上,我去送给他。”冰鳍二话不说就拿过玩具,开门跑进浓雾中。

回到堂屋,妈妈嘱咐扫地的我说要好好把冰鳍的头发收拾起来,别让祖母看见了说话:“现在理发店里讲究不得,不过以前人们理完发之后,总有一些特别的规矩的。老人家总是迷信,都说拿了头发指甲就可以咒人嘛。”

还有这一说!我半信半疑的挥动笤帚,地上虽然不清爽,可就是哪里也不见剪下来的头发茬,难道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有人收拾过了吗?

本来可以找冰鳍问问的,可他去送那下雪玩具还没回来。按说他和琢磨只是前后脚,来回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一定是又拉着人家没完没了地说话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揭起静默的一角,妈妈和话筒那头寒暄了一阵,便叫爸爸过来听电话。交谈之间爸爸的语声不寻常的提高了:“怪了……市南琢磨啊?笑起来眼角有些下垂的那个,做起文章来很有考证功夫……”琢磨的名字偶尔漏了出来,接着就是他的相貌性情,这立刻引起我的注意,妈妈也疑惑的停下手中的家务活。

良久之后才放下听筒的爸爸脸色格外苍白,他紧锁着眉头,似乎还有些弄不清状况——那是爸爸以前的导师来的电话,因为是谈访问学者的事,爸爸便提起还在这里修行的琢磨。

然而导师那边却大吃一惊,因为他派出的前一批访学者中,根本就没人来香大——本应到这里来的那个人在三个月前拿到推荐书后就抛下未婚妻不知去向了,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到了这边,可不久前有人发现了一具白骨,旁边就摆着那人的行李衣物!

可是爸爸却无法接受这冲击性的事实,一再陈述琢磨的容貌不仅和推荐书上的照片一模一样,还有和导师在一起的合影什么的,电话那边更是惊讶——那笑起来眼角下垂的青年是那位失踪的学者没错,可他的名字根本就不叫“市南琢磨”!

“市南琢磨”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最后看见那学者的人证实这他正是和“市南琢磨”一起出的门。

这个“市南琢磨”是不久前来导师那里的旁听生,完全是中年人的相貌,因为名字古怪考证功夫又很到家,让老先生很是留意。他和那名学者一起消失后,导师还曾一度向他来的地方询问过,可当地人都说这人不久前和一个女人私奔了,而那个女人是某一天突然来到他们那里的,据说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过因为懂得许多古代养颜秘法所以看起来还很年轻,而这女人的名字,就叫做“市南琢磨”!

这应该不仅仅是冒名顶替或凶杀案这么单纯。因为太诡异了,老先生就没敢再向前追溯下去。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一直在我们家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女人的市南琢磨,中年人的市南琢磨,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的年轻的市南琢磨……哪一个才是本体,或者一切都是幻象,根本不存在叫“市南琢磨”的人!

“不会是……拐子吧……”忽然想起了什么,妈妈惊慌地捂住嘴角:“我……还让冰鳍那孩子,去送东西给他呢……”

妈妈的话使每个人的心像被浸入冰水一样突然间剧烈收缩起来——只是到路口送个东西那么简单,可是冰鳍……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爸爸在附近找了一圈但一无所获,而浓雾更是像要夸大人的不祥感,等不到重华叔叔和婶婶回来,爸爸和妈妈就一起披上外衣点好行灯来到门口,大门洞开的那一刻,我正要欣喜地呼喊出来,可爸爸妈妈却毫无反应的吩咐我好好看家,暂时什么也别告诉祖母,难道他们没有看见吗——冰鳍就站在门口啊!

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冰鳍朝着神色慌张的我做出噤声的手势。这一刹那,爸爸妈妈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身体,走进沉重的夜雾中……

那是像影子一样的身体,难怪爸爸妈妈无法看见——此刻的冰鳍,是灵体!

我慌忙跑到门边,牛乳般的雾气里,冰鳍微微发出荧光的灵体摇曳着,无端的令我联想到正在凝固的琥珀里的蜉蝣,我立刻用力摇头挥散这不吉的念头:“是琢磨吗?是不是琢磨干的!”虽然不确定我的声音能否传入冰鳍耳中,但他应该已经从唇型看出“琢磨”这个名字了,所以那比实体更淡薄的瞳色中流露出雾一样悲伤。

是背叛吗?应该不算吧,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们单方面憧憬着留在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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