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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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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只要俚自家想想,说末说仔一泡,弄到仔故歇,原是一场无结果,阿对倪得起?辛老倪格生意瞒耐勿过,耐看倪故歇阿有啥格生意,还要叫倪还俚二千洋钱,叫倪陆俚搭去变格二千洋钱出来?”辛修甫听了,也晓得花彩云的意思,无非想赖掉这一笔定洋不拿出来。当下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又呼吓了花彩云几句道:“你若一定不肯,巡捕现在门口,我便叫他进来,先把你解到捕房再说别的。”花彩云吃了这一惊,怕吃巡捕官司,方才勉强答应。

辛修甫便出了东尚仁,直到酱园弄王太史家,把花彩云要暗中逃走,自己叫了警察看住了他的大门;又把花彩云的说话、自己的主意,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在辛修甫的意思,以为花彩云既要逃走,就是勉强把他娶回家去,也要闹出笑话来,只有这样的一个法儿,叫他还出定洋,从此一刀两断,庶几不至吃亏。辛修甫在王太史的身上,也可算得是尽心竭力。那晓得王太史这两天正在高高兴兴的准备着要做那芙蓉帐里的新郎、玉镜台旁的花侍。正是:准备画眉之笔,京兆风流;安排荀令之香,萧郎旖旎。

那心上的欢喜是不问可知的了。那里晓得辛修甫忽地跑来报了这个信息,好似青天霹雳,平地波涛,这一气直气得面青唇白,半晌无言。辛修甫又劝他道:“那花彩云本来是上海有名的辣手倌人,你就是把他娶到家中,也是养他不起,不如还是听了我的说话,仍旧把定钱收了回来,还是你的运气。”王太史寻思了一会,却又舍他不得起来,似信不信的道:“既是这般说法,我们两人同到彩云院中,看他怎生打算,我们再打主意便了。”辛修甫晓得王太史有些呆气,不肯舍他,却也无可如何,只好同着他径到东尚仁去。

花彩云见了王太史,登时做作起来,把眼睛挤得红红的,倒在王太史怀中。王太史见花彩云这般做作,娭光眇视,薄怒佯嗔,宝靥偎云,纤腰昵抱,又闻得一阵脂粉香水的味儿,早把个王太史弄得肢体皆酥,神魂欲化,头脑之内不由得有些浑淘淘的样儿,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再经花彩云把方才对着辛修甫的说话又对王太史说了一遍,更兼一手揪着他的胡须,一手扭牢他的耳朵,口中几哩咕罗的,倒把王太史抱怨了一个不了。

正是:

雕笼押羽,池边共命之禽;宝槛移花,墙外春风之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花彩云有意骗痴郎 王太史两番逃爱宠

且说花彩云和王太史两人扭作一团,揉成一块。王太史年纪高大,那里禁得起他这等的揉搓,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有话只顾好说,为什么要这般动手动脚?”

我们读书人那有这般的气力。”花彩云见了也觉好笑,方才放松了他,口中咕噜道:“别人家才来浪说倪逃走,倪好好里格人,为仔啥格事体要逃走?格号闲话勿知啥人格杀千刀,瞎三话四说出来格,连搭仔倪自家也勿懂。”辛修甫此时正坐在旁边,眼睁睁的只好由他去骂。花彩云又接着说道:“倪格嫁人是自家情愿格,也无拨啥人来吃牢仔倪嫁人,勿壳张里笃格挡码子,才来浪说倪格丘话,故歇索性说倪要逃走哉。耐去想嗫,倪真格要逃走末,老早走脱格哉,陆里等到故歇?格号闲话,说得阿要勿色头?再有耐格饭桶,加二来得讨气,听仔别人家一句闲话,鸡毛当仔令箭,当仔真哉!说得明明白白格事体,耐故歇翻过来勿要。耐阿晓得别样事体末好搂白相,格个嫁人格事体勿是好弄白相格。一歇说要,一歇说勿要,才是耐一干仔格花头,也无拨实梗容易啘。虽然倪做仔倌人,名气倒要紧格;耐勿要末,勿见得倪就勿嫁仔人,不过耐自家想想,格个辰光耐搭倪那哼说法,故歇为仔一句无拨对证格闲话,弄得实梗样式,倪也勿来说耐,耐问问自家格良心好哉。”

花彩云这一席话说得有开有合,面面皆圆。王太史听了,自己回心一想,果然觉得对不起他,暗想这都是辛修甫无缘无故的造言生事,几乎离间了我的一场美满姻缘。心上这般想,面上却又不好怪他,只得对着花彩云极力辩白,说这件事儿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别人告诉他的,又极意的温存慰劝了一回,花彩云方才罢了。把一个辛修甫气得满面通红,发作又发作不出,提醒又提醒不来,也只好怪着自家多事,按下不提。

只说王太史回去,过了几日果然清音彩轿,灯担堂名的把花彩云娶了进来,王太史的得意,自不必说。花采云自从嫁了过来之后,真个是随心贴意,百顺千依,把王太史哄得个死心塌地。这个时候,就是叫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花彩云,大约他也没有什么不肯。

隔了半个月,花彩云忽向王太史道:“故歇倪嫁拨仔耐,总算是格人家人。倪嫁仔过来,承耐格情,待倪总算好格。倪屋里向有格妩姆来浪,倪想转去看看倪妩姆,叫里快活快活。

说起来,总算是倪嫁耐一场,让倪转去绷绷场面,勿得如耐阿肯勿肯?”王太史此时已经被花彩云迷得神志昏迷,梦魂颠倒,把个花彩云恨不得一天到晚含在口中,擎在掌上,看得他就是神圣父母一般,那里敢违背他的说话?就连连的点头,一口应允。花彩云大喜。隔了一天,果然收拾了一个衣包,坐了马车,临走的时候还向王太史横波一笑,又分付他道:“倪今朝夜里向就转来格,耐勿要出去。”王太史诺诺连声的一直送出大门,看他上车自去。

原来花彩云未走之前,已向王太史说明,他的娘家住在新北门内,马车坐到城门口,再换了轿子进城。王太史还不放心,叫一个当差的跟去伺候。岂知去不多时,当差的一个人先自回来。王太史见了,急问他为什么不跟着奶奶进城,当差的回道:“奶奶分付,恐怕家中有事,叫家人先自回来,到晚上十点钟再放马车去接。”王太史听了并不疑心,一直到了晚间,才慢慢吞吞的叫当差的配了马车到城门口去接那位新姨太太,王太史自坐在家中老等。那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等到两点多钟,连当差的也不回来了。王太史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觉得有些不妙,却还想不到花彩云竟是一去不来。看看将近天明,王太史十分着急,连忙自己坐着包车,也到新北门外探望花彩云的信息。到了城外河边,停下车子四处一寻,只见自己当差的正在那里和马夫吵闹。马夫嚷着不肯再等,说:“你们说的十二点钟卸载,现在将近三点钟了,等不着他的人,不回去可做什么?”王太史听了晓得不妥当,急得心头火发,毛发烟生,看着这花彩云竟是做了断线的风筝,出笼的黄鹄,那里还有一个影儿?王太史等到天明,没法儿只得打发马车回去。

打开花彩云的箱笼看时,一只只都是空的,不多几件旧衣服,不值什么钱。

原来花彩云有心逃走,趁着王太史有时出去,暗暗的把衣裳首饰搬运一空。王太史那里想得他这般一着,花了五千银子不算,还惹了一肚子的腌躜。起初的时候,要是听了辛修甫的说话,也还不至吃亏。偏偏的王太史执迷不悟,拚命的和银钱做对,一定要多送几千银子入了他的圈套才罢。你想,王太史虽然是个翰林,一时要借这三五千银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到后来只落得泡影无常,电光一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此王太史为了金寓、花彩云两个倌人负了一身亏累,惹了无数牢骚,你想可有什么趣味?

看官且住,在下做书的做到此间,却有一言奉劝,一班花柳场中的坠鞭公子,走马王孙,且灰问柳之心,请听粲花之舌。

大凡一班嫖界中人,必定要有嫖界的资格方才不至吃亏。什么叫做资格呢?第一要身段风流,第二要少年都丽,第三要郭家的金穴,第四是要嫪毒的大阴。这四件事儿样样完全,桩桩不缺,方算得花柳从中的飞将,温柔队里的班头。在下说到此处,就是人来问着在下道:“从来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你怎么把身段放第一,面貌倒放在第二呢?”在下就回答他道:这个话儿却不是这般说法,你且安心静听,待在下一一的道来。

大抵堂子里的客人,只要有些阅历,自然随处占些便宜,那初出茅庐、一毫阅历没有的客人,自然到处要吃些亏苦。就是一味的少年美貌,也要有这一身功架帮衬着他,方才做得堂子里头上客。若是单靠着自家面貌,一些儿没有阅历,样样都是外行,那歌场酒阵的规模丝毫不懂,竟是个寿头码子、土地老儿,尽着在堂子里头呆头踱脑的乱闯,枉可的生了一付面貌,那里占得着什么便宜?就如倌人的资格一般,相貌好了,还要看他的应酬;应酬好了,还要拣他的功架。若单是面貌好些,身段应酬一些没有,像了那虎丘山上的泥娃子,楚王宫里的息夫人,不言不语的默然相对,可有什么味儿?照这样的看起来,不得不把客人的功架推为第一,那面貌只好靠后些儿,算作第二的了。至於嫖客的银钱自然也是一件逢时利器,但尽有那些曲辫子的客人看中了一个倌人,转着他的念头,往往花了一千八百、三千二千,倌人的身体也没有碰着一碰。可见虽然钱可通神,也有办不到的事体,所以这银钱一道只好排在第三。再讲起那武则天的淫经,张昌宗的秘记,这却要先有了上面的这三桩资格,方才做得到这个分儿,不是和那倌人一见儿面就可以如此如此得的,那就不得不把这件事儿排到第四去了。这是讲那做客人的资格。

如今再提起倌人的现状来,倌人们的看待客人,本来都是虚情假意,这却不好怪他。为什么呢?他做的就是这个迎新送旧的生涯,暮李朝张的本分,若要做了客人,一个个都把真心相待,不敲他的竹杠,不要他的银钱,倌人的首饰衣服,动用开支,却叫他出在那里?难道要叫他倒贴了银钱,把自家的身体供给客人的顽笑么?从来说青楼妓女只爱银钱,没有情意,这句话却是大谬不然。他做着这行生意,不要银钱,可要什么?就是客人上了他们的当,也是客人们自家情愿,伏伏贴贴的把大把的金银双手奉送,不放一个屁儿。他们做倌人的难道好做了强盗,硬抢客人的钱么?这样的平心和气细细想起来,倌人们没有良心,实在怪他不得。只要做客人自家随处留心,不要上他们的圈套,到了那个时候,栽了筋斗,埋怨地皮,可是懊悔不来的了。

最可怜的是一班大人先生,自家的年纪差不多将近中年,堂子的情形却又是一毫不懂,偏偏的要学那丝竹东山的谢太傅、戎装骏马的陈季常,一天到晚,尽着在堂子里头选舞征歌,追欢寻梦。提着那一身的精神气血,捏着那几根的八字胡须,在倌人面前扮出了许多丑脸,做尽了无数戎腔。在上司面前做不出的奴颜婢膝,只要一见了倌人,他就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的没有一样不做出来。在他自己想来:“我这样的降心迁就,屈意温柔,倌人面上可以告得无罪的了。”岂知倌人们见了那班大老,面上虽然应酬着他,心上却在那里十分好笑。赵是大人们卖弄风流,越是倌人们满心厌恶。见了他们那般动手动脚、嬉皮笑脸的丑态,不由得满身毛孔都皱了起来,成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几句说话,实是在上海一个有名的倌人口内演说出来,并不是在下自家杜撰。列位试想,这老人花丛可有什么趣味?

如今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只说王太史不见了姨太太,无可如何,只得把一肚皮的气一齐发作在家人身上,把当差的大骂一场,说他为什么这般贪懒,先自回来,不跟着他们一起进城,以致闹出这般笑话。当差的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回嘴,只好诺诺连声,连说:“家人该死。”王太史骂了他一顿还不出气,立刻把他撵了出去,方才完事。

王太史自从经了这两番笑柄,谁知他并不灰心,又在人家席上看中了陈文仙,一连叫了十几个局,吃了两三台酒。陈文仙虽然不比金寓和花彩云这一班辣手倌人,却总有些红倌人的习气,见了王太史这般年纪,须发皆苍,那里有什么真心相待?只是面子上淡淡的应酬他。王太史却看见陈文仙相貌甚好,身段玲珑,真是润脸呈花,圆姿替月;赵后回风之态,梁家七宝之妆。从前的花彩云和金寓两人的丰格,都觉得赶不上他。

这位王太史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每每的在陈文仙院中一直坐到夜深还不肯走,微微的露出些仰慕的口风,要想陈文仙留他住夜。陈文仙那里睬他,只装着糊涂,不懂他的意思,就是这般一天一天的挨了过去。

王太史初做陈文仙的时候,章秋谷正在苏州,所以秋谷并不曾晓得。到得章秋谷回来之后,因为借着中秋的局帐,试出陈文仙的真心,未免又加了几分情爱,每天晚上竟不回去,十天之内,倒有六七天住在陈文仙的院中。这一天正逢礼拜,秋谷晓得堂子里头礼拜的生意总比别天好些,恐怕去得早了,有些碰和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散局,一则陈文仙分不开身,二则呆呆的坐在那里也觉得没有什么趣味,有心去得迟些,直到十二点钟之后方到兆贵里。在章秋谷的心上,以为这个时候一定没有什么客人的了。岂知到了那里,房间挤得满满的,一些没有空儿,大房间内有一个客人正在摆着双台,另外还有两三场和碰得甚是热闹。秋谷去了,没有房间,只得在大房间背后一间小小的后房内权且坐下。

秋谷见了这般光景转身要走,陈文仙赶了进来,一把拉住死也不放。秋谷只得坐下,和陈文仙讲不多几句说话,忽又听得楼下相帮高叫客人上来。陈文仙立起身来往外便走,迎出房门。秋谷坐在房内,只听得陈文仙对那来的客人说道:“王大人,对勿住,今朝房间勿空,阿好等一歇?”又叫宝珠姐姐道:“耐到楼底下花丽卿搭去看看,阿有空房间?”宝珠姐答应自去,又听得那客人说道:“既是房间不空,也不必去另借房间,我去一回儿再来也好。”那说话的声音是常熟口音,并且觉得十分相熟。正是:谢太傅中年丝竹,别有深情;潘黄门两鬓霜华,犹多绮思。

不知来的客人究竟是谁,静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兆贵里翰林出丑 春申浦名士吟秋

且说章秋谷坐在房内听那房外的客人声音,送入耳中十分相熟,但是一时之内急切辨不出他是谁,便走到后房门口,巴着门帘向外张望。仔仔细细的打量那来的客人时,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著名蜡烛、第一瘟生的王太史。论起世谊来,王太史还是章秋谷的父辈。平日之间,章秋谷见了王太史的面儿总是循规蹈矩,恭恭敬敬的按着后辈的礼数。这位王太史却是倚老卖老的,每逢见面的时候总要说两句凿四方眼的话儿,一个不高兴,还要教训几句。章秋谷虽然年少才高,天资疏放,目空一世,睥睨不群,不把王太史放在眼内,却因为他是个多年的父执,不好去得罪他,碰了他几次钉子,心上也觉得有些不快。

刚刚的事有凑巧,今天和王太史混在一堆。章秋谷见了王太史,暗想:“这个老头儿平日间满口道学,好像一个正派人儿,今天难得和他遇见,不如把他让进房来,大家坐在一起,塞了他的口儿,省得他一见了面就要罗罗苏苏的,说那些道学的扳谈。”想罢正要走出来招呼,忽见王太史转身要走,章秋谷连忙一手把门帘掀起,笑容满面的向王太史道:“原来果然是老世伯,久违了,怪道说话的声音十分相熟,一时几乎想不起来。今天他们这里的房间不空,老世伯何不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王太史无意之间突然遇着了章秋谷,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一定要走,只好讪讪的进来坐下,满身的不得劲儿,和章秋谷讲了几句应酬话儿,脸上还有些红红的,好容易停了一回方得自在。抬起头来再看陈文仙时,只见文仙和秋谷并着香肩坐在一张榻上,纤腰斜亸,素手同携,和秋谷咬着耳朵不知说些什么。说了一回,又看着王太史回头匿笑,仿佛是在那里笑他,那一种要好的样儿,一时也说他不荆更兼榻床对面恰恰的摆着一面小小的墙镜,正照着陈文仙和章秋谷两个的影儿,真个是一对璧人,两株玉树。一个是飘烟抱雨,丽华杨柳之腰;一个是敷粉涂朱,平叔莲花之面。琼枝照夜,宝靥回春;赵家掌上之身,汉殿春风之影。王太史不看犹可,一见章秋谷和陈文仙这般亲热,一股酸气直从脚底下冒了起来,涌到心头,按捺不住,不由得冷笑一声,对着秋谷说道:“老侄,我有一句话儿劝你,你可不要见怪。你们年纪轻轻的人,比不得我们年纪大了,自然只好借着到堂子里头走走,寻寻开心。老实说,我虽然老朽无能,却也挣了一名进士,点了一个翰林,读书一层总算交代过了。你现在年纪方交二十,又没有成就功名,这个当儿正是在窗下用功的时候,将来或者博得一个科名,不枉了你是个世代书香、宦家子弟,何苦尽着在堂子里头寻花问柳,弃掷了这些有用的光阴,我倒有些替你可惜。并不是我自己倚着多年的父辈,说这些倚老卖老的话儿,你可知去日苦多,书囊无底?我看你还是敛迹些儿的好。”

章秋谷本来不佩服王太史的学问,说他除了做八股策论、写白所摺试策之外,一样也不懂什么。现在听他居然教训起来,不觉满心发火,顾不得他是什么父执的了,当时便推开了陈文仙立起身来,鼻子管里笑了一声,向着王太史说道:“世伯的话果然不错,小侄今天多多承教了,只是还有一句话儿不得明白,要求世伯指教。”王太史听了,一时也不得明白,便问秋谷道:“你有什么不懂的话儿要我指教?”章秋谷冷笑道:“据世伯这样说来,像我们这般年轻的人,是不该在堂子里头顽耍的了。请问世伯,我们这样的年纪不该顽耍,难道直要到年纪大了,腰驼背曲、鹤发鸡皮的时候才好在堂子里头顽要么?

如今的这班大人先生,年轻时候读了几句死书,一概的世故人情全然不懂,那里还有工夫来考察这嫖界中间的学问?到得上了年纪,自以为是功成名遂的了,免不得倒过头去重新顽耍起来,却不想自家事事外行,那里有嫖界的资格?闹出许多笑话,惹了无数牢骚,把自家辛辛苦苦的银钱,大把儿撩在水中,讨不出倌人一个‘好’字。更兼潘鬓将斑,何郎已老,勉勉强强的涎着脸儿去讨倌人的欢喜,费了自家的精力,博得那无谓的风情,应了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一句说话。如此的看来,到了这般年纪,何苦的还要自家卖弄风流,到头来落得一场没趣?不如还是趁着少年时节及时行乐,春花秋月尽是可怜,檀板金尊居然无赖,也未尝不是一个消遣的法儿。要晓得来日无多,春华易晚,若是到了你老世伯这般年纪方才要及时行乐起来,可是来不及了。”章秋谷还未说完,陈文仙听他说得好笑,忍不装扑嗤”的笑了一声。

王太史听得章秋谷的话风,句句是说着自己,气得他双眉倒竖,两眼圆睁睁,嘴上的几根稀稀郎郎的胡子一根根都直立起来。又听章秋谷郎然说道:“至于学问一层,小侄虽然年幼,自问还不弱于人,不过时运不济,没有取得科名罢了。一个人的文章经济,都是在少年时节得来,若到了二十以外还要用什么功,读什么书,这个人也就是一钱不值的了。”

王太史自出娘胎,从没有受过别人这般教训,只见他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黄不定,好似开了一个颜色铺子一般;直把他骂得气塞胸膛,火星直冒,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看了半晌方才说出一句话来道:“好,好,我是好心劝你,你倒教训起我来!我活了五十多岁年纪,没有受过这般糟蹋。你这个人真真的不知好列!你想你在外面荒唐,与我什么相干?我不过念着你们尊大人和我的交情,所以这样的苦心相劝,想要保全你的名誉,不想你倒这样的把我顶撞,眼眶内看不起人。就算你是怎样的高才,我总算是你的父执,可该把我这样糟蹋的么?”说着气喘呼呼的,把一把象牙油纸扇儿不住的乱扇,头上的汗珠竟有黄豆一般大小,口内连说“岂有此理“。

章秋谷见了甚是好笑,又见他气得这般模样,好像心上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起来,便含笑说道:“老世伯言重了,小侄怎敢这般大胆,糟蹋起你老世伯来?但是小侄性情伉直,心上留不住一句话儿,所谓‘骨鲠在喉,吐之为快’,还求老世伯的大量海涵,不要和小侄一般见识才是。你老世伯是十年读书,十年养气,比不得我们这一班少年性急的人。”说着,便立起身来打了一躬。

王太史听了章秋谷的说话,虽然恨他切骨,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顿住了口,默然不语。陈文仙此时走到前房,应酬客人去了。王太史坐了一刻,觉得心中余怒未平,坐在此间无谓,便起身要走。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先走。陈文仙赶到后房相送,王太史临走的时候,似笑不笑的向着陈文仙道:“恭喜你,有这样的漂亮客人在你院中来往,怪不得你要做他的恩客,果然生得不差。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儿,你面子上虽然一样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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