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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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愿以偿穿上节日服饰的何淼淼忍不住一直嘴角上扬，惹得周遭本不喜欢传统服饰的少女小孩们都忍不住问自己家人是否还收藏着这些节日服饰，想着明年也要穿上。

　　何淼淼捧着自己和老人家们的竹签，而陆娜手中拿着的，是顾先生后人寄来的信件与那一盘《暮明岛的苔藓》磁带。

　　虽说这本是寄给外婆的东西，不过……

　　“那个……妈妈，没问题吗？”趁着营神队伍还没来，何淼淼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陆娜。

　　“嗯？”

　　“我是说……外公不也在那边吗？外婆收到顾先生的磁带……会不会很为难啊……”

　　好吧，何淼淼说完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没想到陆娜却认真地回答了她这“无聊”的问题。

　　“你外婆会处理好的。”陆娜轻轻转动手中的磁带，回道，“她是有勇气为自己做出真正选择的人。”

　　何淼淼瞬间怔住——之前提及外婆，妈妈说的是完全相反的话语——没有勇气面对、安稳却没有意义的一生……

　　“顾先生说得没错，你外婆是守护一方水土的苔藓。她不是没有勇气离开，而是为自己作出了真正的选择。”陆娜看着何淼淼手中那一沓沉甸甸的竹签说道。

　　火光在陆娜脸上微微晃动，何淼淼似乎明白了妈妈陆娜为什么没有写竹签，因为想说的话已经包含在顾先生的磁带里了吧？

　　营神队伍的民乐声越来越近，小孩子们开始欢呼，大人们互相提醒着将竹签投入火中，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但陆娜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而清晰地传到了何淼淼耳朵里。

　　陆娜说：“虽然换作我自己，我依然不会选择你外婆这样的人生。但不可否认，你外婆活过，就像你说的，她用衣服帮别人记录了人生，也裁出了自己的人生。”

　　妈妈的意思是不是……人生其实不止一条路？何淼淼想问，但营神队伍的脚步声、乐声更近了，大家都不再说话，屏息望着巷口。

　　恍惚间，陆娜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母亲立秋当年穿着节日服饰在营神队伍里独自落泪的模样，那时的立秋，可曾后悔过没有跟顾先生走？可曾后悔手中的服饰没有走得更远？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抹去泪痕、重现笑意的那一刻，又何须再去想后悔与否……

　　营神队伍终于出现在巷口。

　　陆娜手中的磁带、信件与众人手中的竹签纷纷落入火中。火苗跃动，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声音似乎也变小了……

　　何淼淼看见暮明神坐在神轿上微笑着朝她们走来，以海生叔为首的旗手、力大无穷的轿夫之一叶致远、边跑边敲击依然鼓点分明的余跃等等，营神队伍的他们腾空而起，一一从篝火上一跃而过……

　　火光中、民乐里，伴着人们虔诚的目光，所有的思念、祈愿与困惑都一同飞往天际，穿过漫天繁星，送抵亲人与神明……

　　何淼淼与陆娜并肩而立，望着轻轻盘旋而上的小小火星，何淼淼想，刚才妈妈陆娜的那些话，一定也随着火光传达到了外婆耳畔吧？天空的那些星辰连在一起，好像是外婆的微笑呢，外婆正温柔地看着她和妈妈陆娜……

　　***

　　营神队伍已经跑到下一条巷子，小孩子们吆喝着要去海滩看表演，何淼淼终于回过神来，想到方才依然在营神队伍里的海生叔……

　　“妈妈，我们海滩见！”

　　说完，何淼淼拔腿就抄近路往下边的巷子跑去。

　　何淼淼的临时计划，说来很是简单——既然海生叔说旗手必须是男丁，且断言没有提前训练的人无法跑完全程。那么，何淼淼便找来男生做替补旗手；一人无法胜任，则由几人接力。

　　为此，何淼淼还临时抱佛脚地请七叔公叶建强为男生们进行特训，而营神开始后，男生们穿上从库房偷拿出来的后备旗手服，每人负责几条巷子，一旦发现海生叔情况不妙，便将他替换下来。

　　只是如今看来，前面几个男生都没有上场，不知是海生叔的脚伤已经有所缓解，还是他自始至终都在硬撑而已呢？

　　通过抄小路，何淼淼总算抢先一步到达营神队伍还未巡游的巷子。

　　“怎么样？换下来了吗？”一个男生似乎已经在巷口等候多时了，一见到何淼淼就忙不迭地问道。

　　“没有，还是海生叔……KK，还请随时做好准备！”何淼淼喘着粗气嘱咐道，目光掠过那个男生的衣服，不禁愣了愣，说，“你的衣服……”

　　“是不是很搭？我也没想到可以穿得这么潮，哈哈！”

　　被唤作KK的男生开心得转了半个身，那一头极具特色的齐耳脏辫随之晃了晃。他虽穿着旗手服饰，但并未系上腰带，衣服显得格外松垮，竟与他的脏辫有种莫名的和谐，颇具混搭潮范。

　　嘻哈小子KK前一天傍晚才跟随父母第一次回来老家暮明岛，当何淼淼四处找人的时候，他正好百无聊赖地四处晃荡，岛上的这个“街头文化”他觉得还蛮好玩的，也就心血来潮地加了进来。

　　“是挺潮的……”何淼淼偷偷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镇长他们看见KK这副模样营神会作何反应……

　　“你这身打扮也挺好玩的！”KK说道。

　　不过两人没来得及说更多，营神队伍已浩浩荡荡地巡游至他们所在的巷子。

　　海生叔似乎早有防备，离何淼淼与KK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突然加快速度，只觉一阵风吹过，海生叔就已经跑远了……

　　KK直接傻了眼，问道：“你确定他的脚有伤？”

　　何淼淼却是二话不说直接追了上去！

　　“有意思！”KK吹了吹额前的脏辫，也兴致勃勃地卯足劲跟了上去。

　　何淼淼全力奔跑，终于在下一条巷子的篝火边与海生叔并驾齐驱，看清了海生叔跃过篝火的一瞬间——海生叔看似轻松，但落地的一刹那，他的身子分明不由自主地歪向一侧，拖着一条腿走了好几步才重新奔跑起来……

　　何淼淼站在原地，看着海生叔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凝重起来。

　　以海生叔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顺利地从峭壁上的台阶抵达海滩，更别说在软绵绵的沙滩上奔跑、挥舞着旗子表演……

　　无论如何，必须在环岛公路将海生叔换下！

　　“淼淼，什、什么情况了？”

　　KK好不容易追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就见何淼淼又撒腿跑了……

　　“去环岛公路！”何淼淼说道。

　　“啊？”KK一声惨叫，他觉得等跑到公路，海生叔还有没有力气他是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没力气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慢慢往环岛公路的方向走去，准备前往观看海滩的营神表演。

　　何淼淼灵活地穿过人群，跳下台阶，转弯、奔跑……风扬起她的长发，亦将路边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畔……

　　“妈妈，我要走那边那条石板路！”小女孩指着小手这样说道。

　　逃来暮明岛时的迷茫、写在心事签上的困惑，就这么冲进了她的脑海，任她跑得再快也无从逃脱——

　　“我必须朝着妈妈陆娜设定好的终点全力奔跑吗？我可不可以走我自己的路？可是……属于我自己的路是哪一条？我真正喜欢的那件事又是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哪一条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这么久了，她依然没有笃定的答案……

　　何淼淼的脸上闪现些许挫败，脚步亦慢了下来……但是当她望着巷陌边上不断往身后退去的灯笼，想起这两个月来看似平淡无奇却悄无声息地带给她触动的人事物……挫败被嘴角弯弯的弧度取代，慢下的步伐重新快了起来！

　　是的，她还是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的地方她还不曾涉足，有那么多可能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那很好，但自己一路寻找，又有何不可呢？

　　就这么一路迷茫着、苦恼着、寻找着，试着聆听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试着了解自己究竟是谁……不刻意地追求与众不同，不纠结于必须跟随大流！就让内心指引自己向左向右抑或向前！让内心告诉自己要跑跑跳跳还是走走停停！

　　绕远路了没关系！跌跌撞撞也没关系！因为人生不是一条独木桥，更不是一场限定唯一路线、只有一个终点的马拉松！路不止一条，成功的定义不止一个！就让自己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可能！

　　眼前的夜色愈加清朗了……

　　何淼淼踏着灯光，再次望着小镇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她知道，因为他们的存在，她才得以拨开眼前的迷雾……而现在，她也想要释放小小的光亮，为他人带去一丝温暖！

　　何淼淼的脚步终于逐渐慢了下来，她朝前方绽放一个笑脸，她看见杂货店门前，最后一名替补旗手林东白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第78章　暮明节（4）下个路口见

　　海生叔扛着旗跑在营神队伍里，临近公路，队伍的步伐与音乐节奏渐渐放缓，做好了沿着峭壁台阶一路往下的准备。而在那之前，舞者会在路口轻歌曼舞一段，而身为旗手的他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等候即可。

　　但这看似放松的环节，对海生叔而言，却恰恰是最煎熬的——蹲下了，不活动了，先前被忽略的锥心的疼痛只会加倍袭来……当大家纷纷起身，他却站都站不起来了……

　　“海生叔……”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是何淼淼和林东白。

　　“海生叔，接下来请交给我吧。”林东白半跪在他面前请求道。

　　终究只能到此为止了……海生叔看了看手中的旗子，终于郑重地将它交到林东白手中，当两只手共同抓住旗子，他忽然又觉得，或许并非到此为止……

　　三人相视一笑，林东白扛起旗子，迅速隐没在营神队伍之中。

　　而何淼淼搀扶起海生叔，一边对人群说着“麻烦借过一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朝杂货店走去。

　　林华朗已拎着药箱在店里准备好了，待两人一进来，便为海生叔检查了起来。

　　“淼淼，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看表演吧。”林华朗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道。

　　何淼淼却摇了摇头，说：“我先给您打下手吧，待会再看也不迟。”

　　正说着，便听“咻——”地一声，光束划破夜空，紧接着几声“嘭嘭嘭”的脆响，烟花在夜幕绚烂绽放，而民乐声也随之传来……

　　“营神表演开始了呢……”海生叔喃喃道。

　　海生叔的伤处处理完毕，暂时在店里休息，而何淼淼这才从杂货店走出来，却发现妈妈陆娜站在杂货店门外，不知来了多久了。

　　其实陆娜到达环岛公路已有一阵了。那时她看到女儿何淼淼在杂货店边上，那个地方并非是看海滩营神表演的最佳地点，她正打算上前，唤女儿转到视野更好的地方，却见女儿何淼淼忽然跑进了营神队伍，不一会，就搀扶着海生叔出来了。

　　陆娜站在女儿何淼淼的前方，看着女儿用肩膀托着海生叔，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小小的何淼淼已经悄然长大，不知不觉中竟已能够成为别人的依靠……

　　“借过一下……”女儿何淼淼没有注意到陆娜，只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搀扶着海生叔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

　　陆娜没有出声，默默地、缓缓地移开步子，退到了一旁……

　　一直以来，陆娜都在人生这条马拉松上奔跑着，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女儿何淼淼赶紧跟上。因为自己逐梦的过程中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她拼尽全力地想要为女儿何淼淼扫清障碍，试图为女儿何淼淼指明一条最为轻松的“捷径”。可是，所谓“捷径”不过是个伪命题，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何淼淼成长路上最大的、最为之苦恼的路障……

　　她依然坚信自己选择的路，但不再否定别的选择。或许人生之路没有高低优劣，只是取舍得失不同罢了。

　　“妈妈，您什么时候来的？”何淼淼兴冲冲地跑了出来，问道。

　　陆娜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答道：“刚到。”

　　“妈妈，走吧，我们去看表演！”

　　陆娜看着女儿何淼淼往前奔跑的背影，蓦然感到些许寂寞，但与此同时却又嘴角上扬，眼中悄悄涌上一丝复杂的泪花。

　　“妈妈？”察觉到陆娜还站在原地，何淼淼回过头来，挥着手臂让陆娜快些过去。

　　“来了。”陆娜微微仰头，终于走了过去。

　　伫立在环岛公路边上，何淼淼远远地望着林东白、余跃、叶致远，以及许许多多相熟的岛民在海滩上尽情地舞动着，何淼淼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动人的歌舞了。

　　她忆起这些天看过的排练，想起岛上的年轻一辈在老一辈的指导中，熟悉着传统的民乐，从排斥到投入，两代人的隔阂在一起排练、一同挥洒汗水的过程中，似乎悄无声息地淡化了……

　　望着人山人海的环岛公路，何淼淼坚信，即使岛民日渐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即便越来越多的岛民搬离了暮明岛，但每当暮明节来临，岛上的他们终会在这年或那年归来，用节日的服饰与歌舞，用生活潜移默化的点点滴滴，将暮明岛的美好不断地传承、延续下去……

　　***

　　海滩的营神表演在夏夜的漫天烟火中圆满落幕，观看的岛民们并没有散去，反而簇拥着营神队伍浩浩荡荡地沿着斜坡慢慢往回巡游，因为将暮明神送回庙中之后，将迎来万众期待的节日夜宴。

　　可以说，唯有品尝过家乡熟悉的节日美味，这个暮明节，才称得上圆满。

　　先前没有机会上场的替补旗手KK强烈要求由他担任返程的旗手，林东白自然不会有异议。无需跟随营神队伍节奏的林东白和何淼淼渐渐走在了人潮的最后。

　　“夏季的气息淡了呢。”何淼淼伸出手，边走边抚着路旁的一棵棵树干说道。

　　“嗯，明年夏天还会来的。”林东白说。

　　“嗯，明年夏天还会来的。”何淼淼重复道，说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何淼淼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男生，他看似淡漠的脸上，却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刚逃到暮明岛的那天晚上，从书店出来的她与林东白也是这样走在小镇的斜坡之上，当时的她，莫名其妙地就对第一天见面的他吐露了一大堆心中的烦恼，好像冥冥中已经预见到了他是可以放心倾诉的那个人，多么不可思议……

　　“我要回S城了。”何淼淼的脸上不见无奈或悲伤，反而带着一丝坦然的微笑，她说，“不是‘不得不’，这一次，是我自己决定要回去了。”

　　微咸的海风吹拂着何淼淼的秀发，她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大海，夏日如此短暂，它带走了她的部分迷茫，然后悄然没入海风里。

　　“我因为逃避跑来这里，而现在的我，是时候回去了。虽然‘逃避’听起来有点羞耻，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个夏天在暮明岛度过，遇见大家，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何淼淼的目光落在林东白身上，路边灯笼暖暖柔柔的光芒辉映在她的眼眸，林东白看见穿着节日服饰的何淼淼如此美丽，那双曾经雾气环绕的眼睛，此刻一片清朗，仿佛安放了一整条银河，美丽动人得叫人忘记了呼吸……

　　他望着眼前这个他念念不忘地等待了九年终于得以重逢的女生，这个让他想与她一起变成更好的自己的女生，这个即将再一次面临分别的女生……

　　万千思绪，千言万语，最终幻化成了一句乍听之下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下个路口见。”他说。

　　“嗯？”何淼淼微微一怔。

　　林东白走到何淼淼身旁，也转过身，一同望着大海，说道：“你只管按自己的步调一路往前，我也会努力奔跑，直到我们在下个路口重逢的那一天。如果那时……你愿意的话，请让我和你一起走下去。”

　　暮明岛这条贯穿小镇的斜坡上，曳动的灯光笼罩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嘴角扬起美好而默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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