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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特-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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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托耳,我的孩子,可怜可怜你的
母亲,倘若我曾用这对奶子平抚过你的苦痛!
记住这一切,心爱的儿子,在墙内打退
那个野蛮的人!切莫冲上前去,作为勇士,和那个
残暴的家伙战斗!如果他把你杀了,我就不能
在尸床边为你举哀,你那慷慨的妻子也一样——哦,一棵茁壮的
树苗,我亲生的儿郎!远离着我们,在
阿开亚人的船边,迅跑的犬狗会把你撕食吞咬!”
就这样,他俩泪流满面,苦苦恳求
心爱的儿子,但却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他等待着迎面扑来的阿基琉斯,一个高大的身影,
像大山上的一条毒蛇,蜷缩在洞边,等待一个向他走去的
凡人,吃够了带毒的叶草,体内翻涌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盘曲在洞穴的边沿,双眼射出凶险的寒光——就像这样,
赫克托耳胸中腾烧着难以扑灭的狂烈,一步不让,
把闪亮的盾牌斜靠在一堵突出的墙垒上,
禁不住烦恼的骚扰,对自己豪莽的心魂说道:
“处境不妙,如何是好?倘若现在溜进城门和护墙,
普鲁达马斯会首当其冲,对我出言辱骂——
他曾劝我带着特洛伊人回返城堡,就在
昨天,那该受诅咒的夜晚,卓越的阿基琉斯重返战场的时候。
我不曾听从他的劝告——否则,事情何至于变得如此糟糕!
现在,我以自己的鲁莽,毁了我的兵民。
羞愧呀,我愧对特洛伊人和长裙飘摆的
特洛伊妇女!某个比我低劣的小子会这般说道:
‘赫克托耳盲目崇信自己的勇力,毁掉了他的兵民!’
他们会如此议论评说。现在,可取的上策
当是扑上前去,要么杀了阿基琉斯,返回城堡,
要么被他杀死,图个惨烈,在伊利昂城前。
或许,我是否可放下突鼓的战盾和
沉重的头盔,倚着护墙靠放我的枪矛,
徒手迎见豪勇的阿基琉斯,
答应交回海伦和所有属于她的财物,
亚历克山德罗斯用深旷的海船载运回
特洛伊的一切——此事乃引发战争的胎祸。
我可把这一切都交给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带走,并和阿开亚人
平分收藏在城内的财物,尽我们的所有;
然后再让特洛伊人的参议们发誓,
决不隐藏任何东西,均分全部财产,均分
这座宏丽的城堡里的堆藏,所有的财富。
然而,为何如此争辩,我的心魂?
我不能这样走上前去,他不会可怜我,
也不会尊重我;他会把我杀了,冲着我这
无所抵挡的躯身,像对一个不设防护的女人,当我除去甲衣!
现在,可不是从一棵橡树或一块石头开始,和他喃喃细语
的时候,像谈情说爱的姑娘小伙,
年轻的朋侣,喊喊私语,情长话多;
现在是战斗的时刻,越快越好——
我倒要看看,宙斯会把光荣交给哪一位战勇!”
就这样,他权衡斟酌,就地等待,但阿基琉斯已咄咄逼近,
像临阵的战神,头盔闪亮的武士,肩上
颠动着可怕的裴利昂枪矛,(木岑)木的
枪杆,铜甲生光,像
冉冉升起的太阳,熊熊燃烧的烈火。
见此情景,赫克托耳浑身发抖,再也不敢
原地等候,撒褪便跑,吓得神魂颠倒;
裴琉斯之子紧追不舍,对自己的快腿充满信心。
像山地里的一只鹰隼,天底下飞得最快的羽鸟,
舒展翅膀,追扑一只野鸽,后者吓得嗦嗦发抖,
从它下边溜跑;飞鹰紧紧追逼,失声嘶叫,
一次次地冲扑,心急火燎,非欲捕获——
就像这样,阿基琉斯挟着狂烈,对着赫克托耳猛扑,
后者迅速摆动双腿,沿着特洛伊城墙,快步窜跑。
他们跑过了望点,跑过疾风吹曳的无花果树,
总是离着墙脚,沿着车道,跑至
两股泉溪的边沿,涌着清澈的水流,两股
喷注的泉水,卷着曲波的斯卡曼得罗斯的滩头。
一条流着滚烫的热水,到处蒸发腾升的雾气,
似乎水底埋着一盆烈火,不停地把它煮烧;
另一条,甚至在夏日里,总是流水阴凉,冷若冰雹,
像砭人肌骨的积雪和冻结流水的冰层。
这里,两条泉流的近旁,有一些石凿的
水槽,宽阔、溜滑,特洛伊人的妻子和花容玉貌的
女儿们曾在槽里濯洗闪亮的衣袍,从前,
在过去的日子里,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尚未到来的和平时期。
就在那里,他俩放腿追跑,一个跑,一个追,跑着
固然是个强有力的斗士,但快步追赶的汉子更是位了不起的
英壮。能不快跑吗?他们争抢的不是供作献祭的牲畜,
也不是牛的皮张,跑场上优胜者的奖品——
不,他俩拼命追跑,为的是驯马手赫克托耳的性命一条!
像捷蹄的快马,扫过拐弯处的桩标,
跑出最快的速度,为了争夺一注有分量的奖酬,一只铜鼎
或一个女人,在举行葬礼时,为尊祭死者而设的车赛中——
他俩蹄开快腿,绕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垣,
一连跑了三圈。其时,众神都在注目观望;
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说道:
“瞧瞧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我所钟爱的凡人,在我的眼皮底下,
被逼赶得绕着城墙狂跑。我打心眼里为他难受,
赫克托耳,曾给我焚祭过多少键牛的腿肉,
有时在山峦重选的伊达,平坡的峰脊,有时
在城堡的顶端。现在,卓越的阿基琉斯
正把他穷追猛赶,凭着他的快腿,沿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堡。
开动脑筋,不死的众神,好好想一想,议一议,
是把他救出来,还是——虽然他很骠健——把他击倒,
让他死在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手中。”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说道:
“父亲,雷电和乌云的主宰,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打算把他救出悲惨的死亡,一个凡人,
一个命里早就注定要死的凡人?
做去吧,父亲,但我等众神绝不会一致赞同。”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不要灰心丧气,特里托格内娅,我心爱的女儿。我的话
并不表示严肃的意图;对于你,我总是心怀善意。
去吧,爱做什么,随你的心愿,不必再克制拖延。”
宙斯的话语催励着早已急不可待的雅典娜,
她急速出发,从俄林波斯的峰巅直冲而下。
地面上,迅捷的阿基琉斯继续追赶赫克托耳,
毫不松懈,像一条猎狗,在山里追捕一只跳离
窝巢的小鹿,紧追不舍,穿越山脊和峡谷,
尽管小鹿藏身在树丛下,蜷缩着身姿,
猎狗冲跑过来,嗅出他的踪迹,奋起进击——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怎么也摆脱不了裴琉斯捷足的儿子。
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向达耳达尼亚城门,
试图迅速接近筑造坚固的城墙,希望城上的
伙伴投下雨点般的枪械,把他救出绝境,
但阿基琉斯一次又一次地拦住他的路头,把他
逼回平原,自己则总是飞跑在靠近城堡的一边。
就像梦里的场景:两个人,一追一跑,总难捕获,
后者拉不开距离,前者亦缩短不了追程;所以,
尽管追者跑得很快,却总是赶不上巡者,而逃者也总难躲开追
者的逼迫。
赫克托耳如何能跑脱死之精灵的追赶?他何以
能够——要不是阿波罗最后一次,是的,最后一次站在他的
身边,给他注入力量,使他的膝腿敏捷舒快?
卓越的阿基琼斯一个劲地对着己方的军士摇头,
不让他们投掷犀利的枪矛,对着赫克托耳,
惟恐别人夺走光荣,使他屈居第二。
但是,当他们第四次跑到两条溪泉的边沿,
父亲拿起金质的天平,放上两个表示
命运的砝码,压得凡人抬不起头来的死亡,
一个为阿基琉斯,另一个为赫克托耳,驯马的好手,
然后提起秤杆的中端,赫克托耳的末日压垂了秤盘,朝着
哀地斯的冥府倾斜——其时,福伊波斯·阿波罗离他而去。
地面上,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找到裴琉斯之子,
站在他的身边,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宙斯钟爱的战勇,卓著的阿基琉斯,我们的希望终于到了
可以实现的时候。我们将杀掉赫克托耳,哪怕他嗜战如狂,
带着巨大的光荣,回返阿开亚人的海船。
现在,他已绝难逃离我们的追捕,
哪怕远射手阿波罗愿意承担风险,
跌滚在我们的父亲、带埃吉斯的宙斯面前。
不要追了,停下来喘口气;我这就去,
赶上那个人,诱说他面对面地和你拼斗。”
雅典娜言罢,阿基琉斯心里高兴,谨遵不违,
收住脚步,倚着(木岑)木杆的枪矛,杆上顶着带铜尖的枪头。
雅典娜离他而去,赶上卓越的赫克托耳,
以德伊福波斯的形象,摹仿他那不知疲倦的声音,
站在赫克托耳身边,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
“亲爱的兄弟,你受苦了,被这残忍的阿基琉斯逼迫
追赶,仗着他的快腿,沿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垣。
来吧,让我们顶住他的冲击,打退他的进攻!”
听罢这番话,高大的赫克托耳,顶着闪亮的头盔,答道:
“德伊福波斯,在此之前,你一直是我最钟爱的兄弟,
是的,在普里阿摩斯和赫卡贝生养的所有的儿子中!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比以前更加尊你爱你——
见我有难,你敢冲出城堡,在
别人藏身城内之际,冒死相助。”
听罢这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事情确是这样,我的兄弟,我们的父亲和高贵的母亲
曾轮番抱住我的膝盖,苦苦相求,还有我的伙伴们,
求我呆在城里——我们的人一个个全部吓傻了眼。
然而,为了你的境遇,我心痛欲裂。现在,
让我们直扑上去,奋力苦战,不要吝惜手中的
枪矛。我们倒要看看,结果到底怎样,是阿基琉斯
杀了我俩,带着血染的铠甲,回到
深旷的海船,还是他自己命归地府,例死在你的枪下!”
就这样,雅典娜的话语使他受骗上当。
其时,他俩迎面而行,咄咄逼近;
身材高大、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首先开口嚷道:
“够了,裴琉斯之子,我不打算继续奔逃,像刚才那样,
一连三圈,围着普里阿摩斯宏伟的城堡,不敢
和你较量。现在,我的心灵驱我
面对面地和你战斗——眼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过来吧,我们先对神起誓,让这些至高
无上的旁证,监督我们的誓约。我发誓,
我不会操辱你的尸体,尽管你很残暴,倘若宙斯
让我把你拖垮,夺走你的生命。
我会剥掉你光荣的铠甲,阿基琉斯,但在此之后,我将
把你的遗体交还阿开亚人。发誓吧,你会以同样的方式待我。”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
“不要对我谈论什么誓约,赫克托耳,你休想得到我的宽恕!
人和狮子之间不会有誓定的协约,
狼和羊羔之间也不会有共同的意愿,
它们永远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同样,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爱慕可言,也不会有什么
誓证协约——在二者中的一人倒地,用热血
喂饱战神,从盾牌后砍杀的阿瑞斯的肠胃之前!
来吧,拿出你的每一分勇力,在这死难临头的时候,
证明你还是个枪手,一位家猛的战勇!
你已无处逃生;帕拉丝·雅典娜即刻便会
把你断送,用我的枪矛。现在,我要你彻底偿报我的
伙伴们的悲愁,所有被你杀死的壮勇,被你那狂暴的枪头!”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但光荣的赫克托耳双眼紧盯着他的举动,见他出手,
蹲身躲避;铜枪飞过他的肩头,
扎落在泥地上。帕拉丝·雅典娜拔出枪矛,
交还阿基琉斯;兵士的牧者赫克托耳对此一无所知。
其时,赫克托耳对着裴琉斯豪勇的儿子喊道:
“你打歪了,瞧!所以,神一样的阿基琉斯,你并不曾
从宙斯那里得知我的命运,你只是在凭空臆造!
你想凭着小聪明,用骗人的话语把我耍弄,
使我见怕于你,消泄我的勇力,根熄战斗的激情!
你不能把枪矛扎入我的肩背——我不会转身逃跑;
你可以把它捅入我的胸膛,倘若神祗给你这个机会,
在我向你冲扑的当口!现在,我要你躬避我的铜枪,
但愿它从头至尾,连失带杆,扎进你的躯身!
这场战争将要轻松许多,对于我们,
如果你死了,你,特洛伊人最大的灾祸。”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击中裴琉斯之子的盾牌,打在正中,却不曾扎入。
被挡弹出老远。赫克托耳心中愤怒,
恼恨奋臂投出的快枪,落得一无所获的结果。
他木然而立,神情沮丧,手中再无(木岑)木杆的枪矛。
他放开喉咙,呼唤盾面苍白的德伊福波斯,
要取一杆粗长的枪矛,但后者已不在他的身旁。
其时,赫克托耳悟出了事情的真相,叹道:
“完了,全完了!神们终于把我召上了死的途程。
我以为壮士德伊福波斯近在身旁,其实
他却呆在城里——雅典娜的哄骗蒙住了我的眼睛。
现在,可恨的死亡已距我不远,实是近在眼前;逃生
已成绝望。看来,很久以前,今日的结局便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趣事,宙斯和他发箭远方的儿子,虽然在此之前,
他们常常赶来帮忙。现在,我已必死无疑。
但是,我不能窝窝囊囊地死去,不做一番挣扎;
不,我要打出个壮伟的局面,使后人都能听诵我的英豪!”
言罢,他抽出跨边的利剑,宽厚、沉重,鼓起
全身的勇力,直奔扑击,像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
穿出浓黑的乌云,对着平原俯冲,
逮住一只嫩小无助的羊羔或嗦嗦发抖的野兔——
赫克托耳奋勇出击,挥舞着利剑,而阿基琉斯
亦迎面扑来,心中腾烧着粗野的狂烈,
胸前挡着一面盾牌,后面绚丽,铸工
精湛,摇动闪亮的盔盖,顶着四支
硬角,漂亮的冠饰,摇摇晃晃,纯金做就,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艺,嵌显在冠角的边旁。
怀着杀死卓越的赫克托耳的凶念,阿基琉斯
右手挥舞枪矛,枪尖射出熠熠的寒光,
像一颗明星,穿行在繁星点缀的夜空,
赫斯裴耳,黑夜之星,天空中最亮的星座。
他用眼扫瞄赫克托耳魁伟的身躯,寻找最好的
攻击部位,但见他全身铠甲包裹,那副璀璨的
铜甲,杀死强壮的帕特罗克洛斯后剥抢到手的战礼——
尽管如此,他还是找到一个露点,琐骨分接脖子和肩膀的部
位,裸露的咽喉,人体中死之最捷达的通径。对着这个部位,
卓越的阿基琉斯捅出枪矛,在对手挟着狂烈,向他扑来之际,
枪尖穿透松软的脖子,然而,粗重的
(木岑)木杆枪矛,挑着铜尖,却不曾切断气管,
所以,他还能勉强张嘴应对。赫克托耳
瘫倒泥尘,卓越的阿基琉斯高声炫耀,对着他的躯体:
“毫无疑问,赫克托耳,你以为杀了帕特罗克洛斯之后,你仍可
平安无事,因为你不用怕我,我还远离你们战斗的地点。
你这个笨蛋!你忘了,有一个,一个远比他强健的
复仇者,等在后面,深旷的海船边——此人便是我,阿基琉斯,
我已毁散了你的勇力!狗和秃鹫会撕毁
你的皮肉,脏污你的躯体;和你相比,帕特罗克洛斯将收受
阿开亚人厚重的葬仪!”
听罢这番话,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你的生命、你的膝盖和你双亲的份上,
不要让狗群撕食我的躯体,在这阿开亚人的海船边!
你可收取大量的青铜和黄金,从我们丰盈的库藏中,
大堆的赎礼,我父亲和高贵的母亲会塞送到你的手里。
把我的遗体交还我的家人吧——人已死了,
也好让特洛伊男人和他们的妻子为我举行火焚的礼仪。”
捷足的阿基琉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
“不要再哀求了,你这条恶狗一二说什么看在我的膝盖和双亲
的份上!我真想挟着激情和狂烈,就此
割下你的皮肉,生吞暴咽——你给我
带来了多少苦痛!谁也休想阻止狗群
扑食你的尸躯,哪怕给我送来十倍。
二十倍的赎礼,哪怕答应给我更多的东西,
哪怕达耳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愿意给我
和你等重的黄金。不!一切都已无济于事;生你养你的母亲,
那位高贵的夫人,不会有把你放上尸床,为你举哀的机会;
狗和兀鸟会把你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
赫克托耳,吐着微弱的气息,在闪亮的头盔下说道:
“我了解你的为人,知道命运将如何把我处置。我知道
说服不了你,因为你长着一颗铁一般冷酷的心。
但是,你也得小心,当心我的诅咒给你招来神的
愤恨,在将来的某一天,帕里斯和福伊波斯·阿波罗
会不顾你的骠勇,把你杀死在斯卡亚门前!”
话音刚落,死的终极已蒙罩起他的躯体,
心魂飘离他的四肢,坠入死神的府居,
悲悼着他的命运,抛却青春的年华,刚勇的人生。
其时,虽然他已死去,卓越的阿基琉斯仍然对他嚷道:
“死了,你死了!至于我,我将接受我的死亡,在宙斯
和列位神祗愿意把它付诸实现的任何时光!”
言罢,他从躯体里拔出铜枪,放在
一边,剥下血迹斑斑的铠甲,从死者
肩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跑来围在他的身边,
凝视着赫克托耳的身躯,刚劲、健美的
体魄,人人都用手中的利器,给尸体添裂一道新的痕伤,
人们望着身边的伙伴,开口说道:
“瞧,现在的赫克托耳可比以前,比他周熊熊
燃烧的火把放火烧船的时候松软得多!”
就这样,他们站在尸体边沿,出手捅刺,议论纷纷。
其时,捷足的战勇、卓越的阿基琉斯已剥光死者身上的一切。
站在阿开亚人中间,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现在,既然神明已让我杀了他,这个使我们
深受其害的人——此人创下的祸孽,甚于其他所有的战勇
加在一起的作为——来吧,让我们逼近城墙,全副武装,
弄清特洛伊人下一步的打算,是
准备放弃高耸的城堡,眼见此人已躺倒在地,
还是想继续呆守;虽然赫克托耳已经死亡?
然而,为何同我争辩,我的心魂?
海船边还躺着一个死人,无人哭祭,不曾埋葬,
帕特罗克洛斯,我绝不会把他忘怀,绝对不会,
只要我还活在人间,只要我的双膝还能伸屈弯转!
如果说在死神的府居,亡魂会忘记死去的故人,但我
却不会,即便在那个地方,我还会记着亲爱的帕特罗克洛斯。
来吧,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让我们高唱凯歌,
回兵深旷的海船,抬着这具尸体!
我们已争得辉煌的荣誉;我们已杀死赫克托耳,
一个被特洛伊人,在他们的城里,尊为神一样的凡人!”
他如此一番颂耀,心中谋划着如何羞辱光荣的赫克托耳。
他捅穿死者的筋腱,在脚背后面,从脚跟到
踝骨的部位,穿进牛皮切出的绳带,把双足连在一起,
绑上战车,让死者贴着地面,倒悬着头颅。然后,
他登上战车,把光荣的铠甲提进车身,
扬鞭催马,后者撒开蹄腿,飞驰而去,不带半点勉强。
骏马扬蹄迅跑,赫克托耳身边卷起腾飞的尘末,
纷乱飘散,整个头脸,曾是那样英俊潇洒的脸面,
跌跌撞撞地磕碰在泥尘里——宙斯已把他交给
敌人,在故乡的土地上,由他们亵渎脏损。
就这样,他的头颅席地拖行,沾满泥尘。城楼上,他的母亲
绞拔出自己的头发,把闪亮的头巾扔出老远,
望着亲生的儿子,竭声嚎啕。他所尊爱的父亲,
喊出悲戚的长号,身边的人们无不
痛哭流涕,哀悼之声响彻在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番呼嚎,此番悲烈,似乎高耸的特洛伊城已全部
葬身烧腾的火海,从楼顶到墙垣的根沿!
普里阿摩斯发疯似地试图冲出达耳达尼亚大门,
手下的人们几乎挡不住老人;他恳求所有的
人们,翻滚在脏杂的污秽里,呼喊着
每一个人,高声嘶叫,嚷道:
“我情领各位的好心,但让我
出城,独自一人,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我必须当面向他求告,向那个残忍、凶暴的汉子,
而他或许会尊重我的年齿,生发怜老之情——
他也有自己的父亲,和我一样年迈,
裴琉斯,生下这个儿子,养成特洛伊人的
灾祸。他杀了我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儿子;
他带给我的哀愁比给谁的都多。
我为每一个儿子的不幸悲恸,但只有赫克托耳的阵亡
使我痛不欲生;如此强烈的伤愁会把我
带入哀地斯的冢府!但愿他倒在我的怀里,这样,
我们俩,生养他的母亲——哦,苦命的女人——
便能和我一起放声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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