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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男爵-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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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那扇窗户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出,柯希莫就正对着窗子站在树枝上。
我弯腰去吻母亲的手。她立刻认出了我,把手放在我头上:“哦,你来了,彼亚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但是当气喘不太憋闷胸口时,她说话清楚,头脑很清醒。不过,当我听到她毫无区别地对着我同柯希莫说话,好像他也站在床头一样时,我很是吃惊。柯希莫从树上回答她。
“我吃过药很久了吗?柯希莫。”
“不,才几分钟,妈妈,您等一会儿再服药,现在对您不合适。”
一会儿她说:“柯希莫,给我一瓣桔子。”我很纳闷。可是当我看到柯希莫从窗处伸进一支船上用的渔叉并用它从一张条桌上取了一片桔子,把它送到母亲的手上时,我更觉得惊奇了。
我发现所有这些小事情,她喜欢叫他。
“柯希莫,给我披肩。”
他使用那叉子从扔在椅子上的东西里找起来,挑起那条披肩,递到她面前。“找到了,妈妈。”
“谢谢,我的儿子。”
她对他说话总像是他只隔一步之遥,但我看出她从不吩咐他做从树上办不到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叫我或者是叫女佣人。
夜里妈妈不能安睡。柯希莫留在树上守护她,树上挂一盏小灯,使她能够在黑暗中看见他。
清晨是气喘病患者最难熬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柯西莫就用一支竖笛吹奏小调,或者模仿鸟叫,或者逮些蝴蝶,然后把它们放进屋里飞舞,或者摘几束藤萝花。
那是一个出太阳的晴天。柯希莫在树上拿着一只小碗,他开始吹肥皂泡,他把那些泡泡吹进房间里,吹向病人的床头。妈妈看见彩虹般颜色的泡泡飘动,飞满了房间,她说:“啊,你们在玩什么!”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她总是不赞成我们的游戏,觉得太无意思太幼稚。可是现在,也许是破天荒头一回,她喜欢我们的玩艺儿。肥皂泡飞到她的脸上,她吹气把它弄炸,微笑起来。一个泡泡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停留在那里不动了。我们大家俯身趋前,小碗从柯希莫的手上掉落下来。她死了。
丧事过后或迟或早就会有喜事,这是生活的规律。在我们的母亲去世一年之后,我同附近的一位贵族少女订婚了。我说尽好话劝我的未婚妻以后来翁布罗萨居住:她害怕我哥哥、她以为他是一个在树叶中行走,趁人不备从窗户里窥视室内人的一举一动的家伙,这种想法使她心里充满惧怕,又因为她从未见过柯希莫,想象中他像个印第安人。为了消除她的恐惧,我举办了一次露天宴会,筵席摆在树下,柯希莫也被邀请出席。他在我们头上的一棵山毛榉上,就着放置在一个托架上的盘子进餐。我应当说虽然他从来没有练习过如何同众人一起吃饭,他的举止还是很得体的。我的未婚妻稍稍安心一些了,她觉得除了生活在树上之外,他是一个同大家完全一样的人,但是她对他还是怀有一种难以克服的不信任感。
当我们行过婚礼,一起在翁布罗萨的别墅里安顿下来后,她还是竭力回避大伯,不仅不愿同他说话,而且还尽量不同他照面,虽然可怜的他,经常给她送来一束束鲜花或者一些珍贵的兽皮。当孩子们开始一个个地出生并长大时,她就考虑同伯父接近可能对他们的教育产生不良影响。在我们没有搬家前她一直忧心忡忡。后来我们把我们家在隆多旧封地上久无人住的古堡重新装修一番,决定住得离翁布罗萨远一些,使孩子们不致学他的坏榜样。
光阴荏苒。柯希莫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矮脚狗佳佳的变化是标志,它老了,不再有跟着一群猎犬去追狐狸的劲头了,也不再想同丹麦种的大母狗或马斯蒂内种的凶母狗进行荒唐的恋爱了。它总是蜷曲在地上,仿佛不值得为了站着时肚皮与地面之间的那么一点点距离而直立起身子来。它从头至尾地平躺在柯希莫所在的树脚下,眼睛疲懒地瞟着主人,勉强地慢慢摇动尾巴。柯希莫变得无精打采,时光消失的感觉表明他对自己成天在那些树枝上爬上爬下的生活不满意。无论是打猎、逢场作戏的情爱还是读书都不能使他获得完全的满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发起疯来,飞快地爬上树枝最柔嫩的细弱梢尖上,好像要在树顶上找出一些从那上面长出的新的树木,以便再往上攀。
一天,佳佳显得很烦躁。它好像嗅到春天的气息,它仰起脸来闻一闻,又垂落下来。它两三次起身,在周围转转,又躺下。它突然间跑起来,它跑得很慢。后来,每隔一会儿就停下来喘一口气。柯希莫在树上紧跟着它。
佳佳跑上森林里的路。它好像认准了一个方向,因为尽管它不时地停歇、撒尿、伸着舌头瞧瞧主人,却很快地振作精神,毫不犹豫地又上路了。它就这样进入了柯希莫过去很少来,几乎是很陌生的地方,因为这里通向托莱马依科公爵的禁猎区。公爵已是耄耋之人,不知有多少年不打猎了,但是任何偷猎者也不能涉足他的禁地,因为猎场的看守人数众多而且总是防范严密。他们对柯希莫早有议论,因此柯希莫宁可离得远些。此刻佳佳和柯希莫钻进托莱马依科亲王的禁猎区内,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去追逐那些众多的猎物,矮脚狗朝着一种对它的神秘的召唤直奔而去,男爵被急于弄清这条狗要去哪里的好奇心所控制。
矮脚狗来到森林的尽头出现一块草坪的地方。两头蹲在石柱上的石狮背负着一枚徽章。或许从这里开始应当是一座园林、一个花园,到托莱马依科领地中的私人住宅处了。可是只有那两石头狮子。草坪宽阔,浅草碧绿,只有远望绿草的尽头才看见一片苍黛色的橡树背景。天边有一层薄薄的浮云。听不见一声鸟啼。
那片草坪的景象令柯希莫惊慌失措,他一直生活在树木繁茂的翁布罗萨,自信能够顺着他自己的路到达任何地点,前面这块天空之下空旷坦荡的无树平地却是无法逾越的,他感到头晕目眩不能自持。
佳佳冲进草地,好像青春重返似的跑得劲头十足。柯希莫蹲在一株白腊树上打唿哨。呼唤它:“这儿,回这儿,佳佳!你去哪里?”但是那狗并不理睬他,连头也不回,它沿着草地往前跑呀跑,跑得远远的,只见它的尾巴变成了一个逗号,后来这逗号也看不见了。
柯希莫在树上直搓手。虽然矮脚狗的逃离对他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现在佳佳消失在那片他无法跨越的草地上,它的这次逃跑就实在令他担忧了。而且他还要无期限地等待,等待着草地的那边出现什么。
正当他思量这些时,听见白腊树下响起脚步声。他看见一位猎场看守人走过,只见他手插在衣袋里,口里吹着口哨,说实在的,同领地里那些凶神恶煞似的看守相比,他未免有些衣冠不整和松松垮垮的样子,然而他穿的制服上有徽章,正是公爵的家丁的那种样式。柯希莫靠紧树干隐蔽起来。后来,他对狗的挂虑占了上风,他叫住那位看守:“喂、您,军士,看见过一条矮脚猎犬吗?”
那看守抬起头来:“啊,是您!会飞的猎人带着会爬的狗!没有,我没有看见那条矮脚狗!今天早晨。您打到什么好东西啦?”
柯希莫已经认出他是最卖力气反对他的那伙人中的一员,于是说道:“没有,我的狗跑了,我不得不追到这里来……我的枪没有装子弹……”
看守说:“哟,您尽管装子弹,您开枪打个够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
“公爵已经死了,谁还愿意再管这块狩猎禁地呢?”
“噢,是这样。他死了,我还不知道。”
“他死后下葬三个月了。他的大房和二房的继承人以及新娶的小寡妇正吵得不可开交呐。”
“他有过第三房妻子?”
“是他死的前一年,80岁时娶的,她是一个21岁或稍大点的姑娘,我跟您说这真是发疯,这新娘没有同他在一起呆过一天,只是现在才开始来查看他的领地。她不喜欢这些地方。”“怎么,她不喜欢?”
“可不是吗,她住进一座宫殿,或一座庄园,带着她的全班人马到来,因为她身后总是跟着一帮痴情的追求者。过了三天她就觉得一切都丑陋不堪,一切都令人厌烦,便扬长而去。这时其它的继承人就跳出来,涌到这块地方,争夺所有权。而她说:‘好吧,你们拿去吧!’现在她来到这个狩猎行宫,可是能逗留多久呢?我说长不了。”
“狩猎行宫在哪里?”
“在草地的那一头,橡树后门。”
“那么我的狗是去那里了……”
“它一定是去找肉骨头了……请原谅,我想阁下您是要在树上多呆一会儿了!”他放声大笑。
柯西莫不理睬他,望着无法穿越的草地,等待矮脚狗返回。
它一天未归。第二天柯西莫又来到白腊树上,凝视着草地,虽然那草地使他束手无策,他也不时朝那里看。
傍晚时分,矮脚狗出现了,只有柯西莫的锐利的目力才能分辨出草地上的那么一小点儿,越来越清楚地走过了。“佳佳!过来!你去哪儿了?”那狗站住,摇摇尾巴,看着主人,狺狺而吠,好像是邀请他过去,跟它走。可是它想到他不能跨越那段路程,便向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又回头顾盼。“奥蒂摩,马西莫!回来!奥蒂摩·马西莫!”矮脚犬却跑远了,消失在草地的深处。
不久走过来两个猎场看守。“您一直在那里等候那只狗呀,阁下!可是我看见它在行宫里受到很好的照顾……”
“怎么回事?”
“可不是嘛,侯爵夫人,也就是新寡的公爵夫人……我们称她侯爵夫人,因为她在娘家时是侯爵小姐……热烈欢迎它,就像她过去一直是它的主人似的。那是一只一钱不值的狗,阁下,请允许我这么说,现在它可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啦,它留在那里了……”
两名家丁嘲弄地笑着走开。
佳佳不再回来。柯希莫天天守在白腊树上观望草坪,仿佛可以从草地上悟出长久以来在内心折磨着他的那个东西:对于远方的思念、空虚感、期待,这些思想本身可以延绵不断,比生命更长久。
二十一
有一天,柯希莫在白腊树上观望。太阳金光耀眼,一道光芒直射草地,使豌豆似的黄绿变成了翡翠般碧绿。远处深黛色的橡树林里有些树枝摇动,从里面跳出一匹骏马。马鞍上驮着一位黑衣骑士,穿一件披风,不对,是一条长裙,不是一个男骑士,而是一位女骑手,她急驰而来,是一位金发女郎。
柯希莫开始心怦怦直跳,他满心希望那位女骑士走近,以便能够看清她的脸,那张面孔将是美丽非凡的。可是除了期待她的到来和期待她的芳容之外,还有第三种期待。这与前两个企盼交织在一起的第三个企盼是希望这越来越光彩照人的美貌能够满足内心需要,唤起一个几乎淡忘了的熟悉印象,一个只剩下一种轮廓,一种色彩的记忆,并希望能使其余的东西一起重新浮现,或者最好是在现成的某种东西里重新找到记忆中的东西。
他这样思忖着,竟然没有看见此时她正靠近了他旁边的草地的边缘,那里耸立着狮子石柱。而这种期待开始变得痛苦起来,因为他发觉女骑士并不是朝着石狮直线地穿越草地,而是斜行穿插,因此她可能很快重新隐遁森林。
正当他快要看不见她时,她猛然拨转坐骑,现在从另一条斜线横越草地,这条路线肯定会使她离他稍近一些,但是同样可能导致她在草地的对面消失。
正在这时候柯希莫发现另外两匹有人骑着的棕色马从树林里钻出,来到草地上。他很扫兴,但是他尽力马上消除这不愉快的想法,坚决认为那两个骑士无足轻重,只消看着他们如何跟在她后面东奔西跑就是了。他们当然是不足挂虑的,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给他带来了厌恶之感。
这时,那女骑士没有离开草地,又一次调转马头,但是向后转,离柯希莫更远了……不,此刻那马在原地转圈,在那里飞跑,那动作像是故意让两位乱跑的骑士摸不清方向,实际上那两位现在跑远了,他们还没明白她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
现在一切都真正朝着他来了:女骑士在阳光下飞驰,越来越美、越来越符合柯希莫记忆中所渴求的东西,唯一令人不放心的是她的路线依旧是七弯八拐的,让人不能预先看出她的意图。两位男骑士也不明白她在往哪里去。他们竭力跟上她的变化、结果白走了许多路。但是他们始终显得意志坚定,身手矫健。
来了,出乎柯希莫的意料之外,骑马的女子来到离他很近的草地的边缘上,现在她从两根石柱之间穿过,蹲在那上面的两只狮子仿佛是为了欢迎她而放上去的。她转身向草地和草地上的那一头做了一个表示告别的宽广动作,迎面向前跑来,从白腊树下经过。柯希莫这时看清了她的面庞和整个人。她端坐在马鞍上,有一张少女气息的高傲女人的脸,前额恰当地生在那双眼睛之上,眼睛恰当地长在那张脸上,鼻子、嘴巴、下巴、脖子,她的每一部分都恰到好处地与她的其它部分相称。这一切一切都使他回忆起十二岁时他上树的第一天见到的那个打秋千的女孩:索福尼斯芭·薇莪拉·薇莪兰特·翁达利瓦。
这个发现,也就是在刚看见她的最初一瞬间就产生了的说不清的感受发展到了能够向自己宣告是这样一个发现的程度了。使柯希莫浑身热血沸腾,他真想大声呼唤,使她抬起头来看看白腊树,看到他自己,可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只是白鹬的鸣叫声,她没有转过身来。
现在白马跑进了栗子树林,马蹄踩破了散落在地上的长着毛刺的栗子球,使光亮的木质硬果壳露出来。女骑士忽东忽西地策马前行,柯希莫时而想她已经走远了,追不上了,时而在树上看见她突然重新出现在前面的两行树干之间。她的忽隐忽现使他更激动,回忆使男爵心中犹如一团热火升腾,他想让她听见一声呼唤,表示自己的存在,可是从他嘴唇上响起的只是山鹑的啾啾声,她没有注意。
两位紧追不舍的男骑士,似乎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意图和路线,继续向错误的方向跑,不是闯进了荆棘丛生的荒地就是陷入了沼泽之中,而她却安然无恙地飞驰,别人休想抓得着她。她还不时向骑士们发出种种命令或提示,有时扬起拿马鞭的手。有时从角豆树上摘下豆夹扔在地上,表示告诉他们应当从那里走。骑士们立刻奔向那个方向,沿着草地或河岸急驰,可是她却转向另一边,不再理睬他们。
“是她!是她!”柯希莫想着,希望使他越来越兴奋。他想大声叫她的名字,可是从嘴唇上出来的却只是一声鹊鸟悠长的哀鸣。
可以看出她的这些来去,对骑士们的欺骗和耍弄的花招都是围绕着一条路线。虽然它弯弯曲曲并不规则,仍不失为一种可能的愿望。猜出这种企图,不再持追不上她的想法,柯希莫自言自语:“我要去她将到的地方。至少,她要去那边就不会停留在这里。”他跳上他的路,走向翁达利瓦家荒废的旧花园。
在浓荫之下,在那芳香四溢的空气里,在那些颜色和形质独特的树木花草之中,他沉浸在对那个小女孩的回忆里,几乎忘记了女骑士,或者是他没有忘记她,只是觉得也可能不是她,虽然对她的等待和盼望已经是那么真切,就像她已经来到了那里。
他听见一阵响动,是白马踏在鹅卵石上的蹄声。她进入花园后不再疾驰,女骑士好像要仔细地打量和辨认每一件东西。听不见愚笨的男骑士们的任何动静,她一定是彻底地把他们甩掉了。
他看见她了。她环绕着水池、凉亭和水缸走了一圈,看见垂挂着气根的树木变得粗壮了,王兰花落英缤纷。但她没有看见他。他用戴胜鸟的咕咕叫,用草地鹨的啭鸣,呼唤她,这些声音汇入了花园中各种鸟雀的繁多的啁啾中。
她下了马鞍,握着缰绳,牵马步行。它来到别墅前,放开马,走进门厅。她大声吩咐:“奥尔登西亚!加埃达诺!达尔奎尼奥!这儿需要粉刷,需要重新油漆百叶窗,把壁毯挂起来!我要在这里放圆桌,那里放长条桌,中间摆斯频耐琴,所有的画都要换位置。”
柯希莫这时才明白,在他粗心大意地看来一直是无人居住的关闭的房子,现在却是敞开着的,里面有许多人。仆人们在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开窗通风、布置家具、拍打地毯,是薇莪拉回来了。那么,薇莪拉重新定居翁布罗萨,她重新拥有她小时候离去的别墅!但是,柯希莫胸中高兴的心跳与害怕的心跳没有很大区别,因为是她回来了,在他眼前的她是这样地超出他的预想和傲气十足,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她,记忆中的她不复存在了,那在树叶的神秘的芬芳之中和阳光穿过的绿色里的她不复存在了。这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躲开她,那么对孩提时的她的最初的记忆也将消失。
柯希莫在这种变化了的心跳中看见她在仆人中走动,指挥他们搬动长沙发、钢琴、角柜、接着匆匆走进花园,重新骑上马,后门跟着一群仍然恭候吩咐的人,现在她对园丁们讲话,告诉他们应当如何重新修饰荒芜了的花坛,如何在小路上重新铺设被雨水冲掉的鹅卵石,如何重新安置柳条椅、秋千……
她高高地扬起手指指以前挂过秋千的那根树枝,现在应当重新吊起秋千,绳子应当多长,摆动的幅度应当多大。她这么指手画脚地说着,眼光投到了玉兰树上。从前柯希莫就是从那上面出现在她面前的。他在玉兰树上,就在那里,她又看见了他。
诧异,非常惊讶。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当然,她立刻恢复了常态,像平素一样摆出一副骄矜的架式,但是就在她露出惊奇表情的那一刹那间,她的跟晴和嘴笑了,露出一颗牙齿,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接着她尽可能地用一个人谈起一件寻常事情的自然语气,但她没能掩饰住她的高兴和兴趣:“哟,你从那时候起就一直这样留在这里,从没有下来过吗?”
柯希莫终于把快要冲口而出的麻雀的叫声变成了一句话:“对,是我,薇莪拉,你还记得吗?”
“从来没有,真的从来没有把脚踏上地面吗?”
“没有。”
而她,好像觉得自己过分坦率:“噢,你看你不是做到了吗?那么后来不是很难办。”
“我等你回来……”
“好极了!喂,你们,把那幅窗帘放到哪儿去呀!都放在这儿,我看着!”她回过头来打量他。柯希莫那天是一身打猎的装扮,头戴猫皮帽,肩挎火枪,显得粗野。“你像鲁宾逊!”
“你读过那本书!”他马上说道,为了向她显示自己也知道。
薇莪拉已经掉过头去:“伽埃达诺!阿姆贝利奥!枯树叶!到处都是枯树叶!”又对他说:“过一小时以后,在花园的尽头见,你等着我。”她骑上马跑去发号施令了。
柯西莫跳进树林深处。他真希望这些树木比现在还稠密一千倍,他必须踏过大量的树叶、树枝、荆棘、香忍冬和铁线蕨并且钻进去,只有当全身都被草木淹没时他才开始考虑自己究竟是兴奋还是发疯了。
在花园尽头的一棵大树上,他用膝盖紧紧地夹住树干,掏出外祖父冯·库特维茨以前用过的一只老式大怀表看时间,心里想,她不会来了。然而青年女子薇莪拉几乎准时到来,骑着马。她在树下停步,并不朝树上看一眼。她没戴帽子,也没穿女骑士装,镶花边的白色女衬衣配黑底裙子,简直像修女的打扮。她站在马镫上把手伸给他,他拉住她,她踏着马背上了树,然后还是不看他,迅速地向上攀缘,找到一个合适的树杈,坐下来。柯西莫蹲在她的脚边,他只能这样开始说话:“你回来了?”
薇莪拉嘲弄地望着他。她依然像小时候一样金发碧眼。“你怎么知道呢?”她说道。
而他没听懂她的玩笑话:“我在公爵猎场的草地上看见你……”
“那猎场是我的。长满了大荨麻!你都知道了?我是说,关于我的事情?”
“不……我只知道现在你成寡妇了……”
“当然,我是寡妇,”她拍了一下黑裙,解释道,并且喋喋不休地说开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成天在树上探听别人的事情,结果你一无所知。我嫁给了托莱马依科老头子,因为我父母逼我嫁给他,他们逼迫我。他们说我卖弄风骚,不能没有一个丈夫。我当了一年的托莱马依科公爵夫人,这是我一生中最无聊的年头,虽然我同那老头子呆在一起的时间不满一星期。我再也不踏进他们的任何一处古堡、废墟和旧房子了。那些地方爬满了毒蛇!从今以后我将留在这里,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大家知道,以后我还会走的。我是寡妇,我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终于如愿以偿了。我总是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说实话,托莱马依科也是我要嫁的,因为嫁给他对我很合适,说他们强迫我嫁给他是假的,他们只是希望我出嫁,不论好歹,那么我就挑选了求婚者中最衰老的,幸亏有这么一位。‘这样我将早当寡妇。’我说了。而且实际上我现在是了。”
柯希莫被滔滔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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