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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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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聂二人闻言一凛,双双回头。「有。」
一名身长九尺的昴藏巨汉走出灯芒,穿着一袭朴素的五条僧衣,腰间缠了几匝的粗鐡炼权充腰带,短褐卷袖、白袜草鞋,活脱脱是苦行僧人的模样,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肤都纹满了青红二色的艳丽鬼纹,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衬与黑黝如鐡的肌肤,分外惹眼。
巨潢一脸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纪,浑身肌肉几欲鼓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负极高明的外门硬功。就着灯下一看,才发现他浑身的刺青图样都是狰狞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状,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张右脸上。鬼手鬼脚分别缠抱脑门颈后,活灵活现,令人怵目惊心。
聂冥途上下打量他几眼,怪眼迸出青黄异芒:「当真是你,南冥恶佛!这几十年间,不闻何处有人大杀僧尼,我以为你被关在桅杆山某处,与我一样不得自由。你是几时脱困的?」
巨汉双掌合什,晃得颈间的骷髅项链格格作响,沉声道:「你我俱困于苍莽尘世,何由脱困?」
聂冥途冷哼一声,似是低声咒骂,只是隔着覆面巾难以听清。阴宿冥不用掂量,也知自己绝非狼首、恶佛联手之敌,灵机一动,提声道:「恶佛!若要与会,何必执着于此?活逮了水月停轩的臭花娘,一样也能同享妖刀。」
她见染红霞与他状似亲密,死黏着小和尚不放,一肚子闷气正无着落处,出口也不客气起来。
「我不杀女人。」
恶佛摇摇头,投下的阴影宛若黑山。
「她若肯削发做了尼姑,杀起来才有点儿况味。
聂冥途「啧」的一声,却见铁塔一般的南冥恶佛抬脚跨步,轰然一响,明明地未迸裂,众人却觉身子陡然一震,双脚瞬息间竟似腾空,不禁骇然:「这人好强横的修为!」
耿照面色极是难看。他分别对过聂冥途与媚儿,深知两人的武功深浅,这南冥恶佛一震之威,隐然在狼首、鬼王之上,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敌,何况聂冥途是主杀的一方,最坏的结果,说不定要平白饶上一个媚儿。
血甲门那人有漱玉节牵制,聂冥途又对上了阴宿冥,本成僵持之势。孰料南冥恶佛一出,天平立即产生剧烈的倾斜。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在毫厘间,若主杀方齐齐出手,在数量与实力的双重优势之下,不唯媚儿与宗主必不讨好,恐怕己方三人也将一并失陷。
他悄悄望了漱玉节一眼,希望她能读出他的焦急,立刻带染红霞与弦子离开。曲线曼妙的黑衣丽人眼观四面,却站着一动不动,恍若不觉。漱玉节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若稍露退意,双方失衡更甚,主杀一方必然发难:不动声色还能静观其变,拖得一刻是一刻。
(怎么办?还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南冥恶佛跨出第二步,地面轰震,花树乱摇,余波所及,不远处「哗啦」一响,烧毁的半堵院墙轰然倒塌。聂冥途嘿嘿狞笑,专对阴宿冥,连血甲灯笼都似乎上前了些,漱玉节持剑不动,背后的左手无声地挽住炫子。
耿照眼角一直盯着鬼先生。比起力大如象的恶佛,鬼先生的刀法毋宁是更可怕的杀着,耿照始终不信这人会袖手旁观,除非杀他并非是鬼先生的目的。
恶佛深吸一口气,便要踏出第三步。以前两步的威力判断,这回地陷的龟裂将直接蔓至媚儿脚下,冲突一触即发。
轰隆一震,地面的碎裂如蛛吐四散,直至南冥恶佛身后。他第三脚这才回身踏落,两股震波将地面夹出一堵矮墙似的嶙峋峰突,不住挤高、碎裂的土墩「喀喇」震响,仿佛是两柄巨铲所为,终于,地面的沙土石板垒到了头,余力却仍在僵持,抽空的劲力径直对撞,土蜂「砰」一声炸裂开来,地面露出一个两丈方圆的陷坑!
而冲击的双方各自立于陷坑两头,南冥恶佛挥开软软掉落的土粉石砾,但见对面一名身披缕甲的高挑女郎,手持金杖,裸露的一双玉腿极其修长,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酥白滑腻的肤质分外耀眼,玉足踩在前低后高的露趾硬底鞋上,滑润的长腿曲线除了女子胴体的魅力,更透着矫健的肌肉线条,宛若白鹿昂立,堪称力与美的结合。
「玉面蛸祖!」
鬼先生及时跃出地陷范围,站上墙头,见天罗香的灯笼还搁在檐角,俯身喝道:「蛸祖此举,算是什么意思?」
雪艳青拄着金杖回头,焚风吹散她一头淡金色的柔亮浓发,清秀的面上微蹙着蛾眉,神情十分认真。「你要玩什么游戏,我本无意见,鬼先生。」
平伸藕臂,纤长的雪腻指尖指向耿照,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还有话要问这人。今夜,谁也不许杀他!」
雷奋开负伤在林中行走,捣在胸间的手中触感温腻,热血逐渐渗出扎巾,鬼先生的随身佩刀既细且薄,外观直如钢片,原是为了配合他那神出鬼没般的刀法,对雷奋开而言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一刀透胸而出,实已重创他的右肺叶,所幸刃薄锋快,雷奋开拔出断刀的手劲又拿捏得分毫不差,创口不过寸半来长,短短一道缝眼儿,叠起一块豆腐似的方巾子按紧了,再以撕下的衣摆长条扎将起来,堪堪支撑至今。
风火连环坞易守难攻,周围并没有许多出路,这一条是大太保仗着绝顶轻功及强横掌力硬「走」出来的,越险破关,迳于半山腰的密林间横着迤俪数里,才循林隙较疏、坡降略缓处下山。
雷奋开忍着胸口的剧痛来到平地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了河湾,风火连环坞被阻在山岭之后,难以看清,只余霞一般的残映照亮水面,但山后的熊熊火势似有趋缓的现象,不如先前凶猛。
芦苇丛生的沙岸上无有舟楫,以他目前的伤势,一旦入水感染,伤口化脓,光是高烧不退便能要了他的老命。雷奋开在岸边坐了一会儿,稍稍揭开胸口的方巾一看,血渍里满满的都是浓臭黄浆,转头啐了一口:「妈的,越老越不顶用!」
食促间手边没有酒浆炭火等消毒之物,而伤后最需要的安养歇息,对此刻来说偏又太过奢侈。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头找些残株之类,抱着渡过江去,忽听一声熟悉的号响打上半空中,灿烂的烟花散成鹰飞般的赤红。(是指纵鹰!)雷奋开取出最后一枚炮信点燃,鹰焰掠空,不多时江上撑来一叶小舟,持篙之人一身赭色劲装,头覆皮兜、身披皮甲,下摆绣了头五彩斑斓的振翼之鹰:覆面赭巾早已揭了开来,露出一张约莫四十出头、黝黑精悍的国字面孔,却是指纵鹰翼字部的统领叶振。
「指纵鹰」分瞬、觜、拳、翼、尾五部,各部统领以下设有两名副手,什(十人)有什长、伍(五人)有伍都,编制严密不逊于镇东将军麾下。「瞬」为鹰目,专司侦察:「觜」为鹰喙、「拳」为鹰爪,都是擅长战斗的单位,「尾」是指鹰的尾羽,在飞行间导流顺向,尾字部精于构筑工事设立据点,或担任行动先遣,早一步前往布置,或支援后勤,供应诸部之所需。
而「翼」字部顾名思义,麾下的脚力为五部之首,万里神行若等闲,负责居中策应,联络各部消息。
指纵鹰五部既有职司,彼此任务不同,但各自又都是一支独立完整的部队,瞬字部除了打探捎息,亦可投入战斗,觜、拳二部也都有自己的后勤支援系统……凡此种种,便于雷奋开调遣应用。
小舟压着苇丛冲上岸来,叶振手撑竹篙,突然闷着头栽下舟首,「啪!」
跌进了浅水泥泞。雷奋开忍痛跃起,从水里将他捞了起来,赫见叶振腰间染红,刀痕宛然,显是受了重伤,一路苦撑至此。
难怪指纵鹰毫无声息,雷奋开心想。原来是负责传递联络的翼字部出了事。「大……大太保!」
叶振抓着他的手臂,挣扎欲起,可惜力不从心。他腹间的刀创甚深,才被浅滩泥水冲去血污,转眼渗出大片深渍,难以消停。「谁干的?」
雷奋开面色阴沉。叶振正欲开口,蓦地泼啦一响,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浓如墨染,竟是追着小舟,从对岸一路游过来的。为求轻便,他入水前只来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湿漉漉的头发覆着苍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轻的相貌看来更小了几岁,宛若少年。
「高……高云?」
雷奋开微眯着眼,浓眉紧皱,一下子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统领,今年才刚满二十四,乃指纵鹰十位正副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甚至多数的什长、伍都要比他年长得多,但高云坐上这个位子,指纵鹰里有意见的却不多。
雷奋开去年要擢升他,来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统领林风时,其实是考虑过一阵子的,犹豫处却非高云的能力或资历。讽刺的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冲太狠、太想证明自己,居然为此感到踌躇。倘若再年轻十岁,雷奋开会非常喜欢这样的家伙吧?但如今,却只觉得刺眼而已。
最后他还是选了高云。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皱眉的狠劲,高云都是非常优秀的指纵鹰,几乎无可挑剔。
他望着衔匕而出的苍白少年,扬声喝道:「高云!这是干什么?」
「大太保!」
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双目犹如狼顾。「他……是叛徒!」
光着脚踩水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这么多年来,指纵鹰从未出过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让他给杀了。雷奋开并未颟顸得以为手底下人永远不会有贰心,然而多疑总能有效地除去败苗,防患于未然。他定定望向面色苍白的年轻副统领,神情漠然:「是你杀伤了叶统领?」
「是……」
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危机——比起奄奄一息的叶振,自己看起来毋宁更像是叛徒……呛咳几声,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给他令牌!他……我听见他说……」
叶振稍稍恢复神智,从怀中掏出一块翼状令牌,颤声低道:「高云……要抢鹰符。我……没给他……」
鹰符是指纵鹰独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奋开手里,五位统领各持子牌,任一子牌与母牌相嵌合,引动其中机簧,便会「喀喇」一响,从背面弹出一块铁简。除开日常的管理训练,要调动麾下的百人队执行任务,非有这铁简不可,指纵鹰徒众认简不认人,便是本部统领也一样。
叶振跟了他二十几年,知道这面鹰符比生命还重要,为保不失,宁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撑船过江,也不敢丢了翼字部的符牌。
雷万凛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道:「高云!你为什么要抢鹰符?难道不知道,非统领而执鹰符者,唯死而已!」
高云从怀里掏出一柄似钳非钳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这个……」
往前一抛,那物事落在雷奋开脚边的软沙里。「我从榆西镇就开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铁匠,问能不能不伤机簧,把鹰符撬开,取出铁简,那东西……就是用来开鹰符的!」
雷奋开匆匆一瞥,不确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开鹰符,但就形状看来,的确是开剪之用,转头森然道:「叶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真要走,交代一声就是了,何必动鹰符的脑筋?」
叶振勉强睁开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挣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
一动牵扯伤口,嘴角溢出血来,雪奋开仍是冷冷睨着,丝毫不为所动。叶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几个年头,比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鬼头么?」
手一扬,鹰符「噗通!」
一声掉落水底。
高云变了脸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来,手里牢牢抓着那块翼状鹰符。雷奋开冷眼看着,薄唇绽出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来你很想要是么,高云?」
从怀里摸出那块犹如八卦盘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这块也给你算了。你想拿去给谁?」
高云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才死命地摇头。「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
微颤着倒退,双手分别捏着匕首和鹰符,辚峋的指节绷得死白。雷苗开见他慌张的模样,本还有三分不信,这下也不再怀疑,忽见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杀了你这贼厮鸟!」
虎吼扑前,手中匕首挥出一道带水银虹!
「大胆!」
雷奋开骤然发怒,单掌劈得他头颅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弹飞,扑通一声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处。他随手封了叶振几处大穴,缓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误会了你。」
叶振面如淡金,只是软弱地摇着头,并未言语。
雷奋开上下打量他几眼,将他放入舟中,撑篙一跃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点,小舟立即滑出沙滩,箭一般向对岸而去。船至中流,雷奋开随手将母牌与翼状鹰符一合,倒出一枚滑顺光洁的铁简把玩着,将还合着母牌的鹰符递给叶振,笑道:「男儿大丈夫,不会这么小气吧?」
叶振低头笑了笑,犹豫片刻,才伸手接了过去。本要取下母牌交还,谁知转得几转,母牌却丝毫未动,又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暗榫,抬头笑道:「大太保,这雄牌我看你弄了十几二十年,总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机关?」
雷奋开背向他撑篙,片刻,才笑着反问:「打听清楚了,才好向买通你的人交代么?」
叶振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奋开恍若不觉,抬头悠然道:「这就是我不喜欢高云的地方。年轻、冲动,没一点儿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随意挤兑一下,就上了你的当,是不?」
叶振太了解他了。雷奋开一向能忍,但并不是个好涵养的人,忍下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讨回来。舟行之间,逃都没得逃,他强抑心惊,颤声道:「大……大太保!你……你开得什么玩笑?」
「他以为我信了你,又气又怕,于是想和你同归于尽,那句『贼厮鸟』不是骂我,是冲你叶统领来的。」
雷奋开回头笑道:「到高云的尸身落水时,我才看见他背后有伤。那伤口很深,差一点没穿过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创口泡得死白,流到没血可流了,连站都站不稳,脑子也不潸楚。
《“枫!》「但只有被偷袭暗算的人,致命伤才会在背门。是吧,叶统领?」
《“叶!》叶振强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这等布置,何必跑给他追?是他……」
《“文!》雷奋开挥挥手。「杀了个高副统领,有什么好处?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
《“学!》笃的一声,船首撞上码头,小舟竟过了江。叶振如溺中扶草,放声大叫:「我拿到令牌……莫……莫让他杀我!莫让他杀我!」
声音惨极,宛若杀猪一般。雷奋开也只冷笑,一脚踏在船头,抚着胸四下眺望。
忽听林间一人笑骂:「别叫啦!忒也怕死,难道不知是放饵钓鱼么?都说指纵鹰彪悍无敌、忝不畏死,怎出了你叶统领这种货?」
负手而出。来人一身锦袍,形容瘦削,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员外郎的打扮,举手投足却有股江湖气。
雷奋开哈哈大笑。「从他被你收买之后,便不是指纵鹰了。是你的钱弄脏了这个东西,以前本来还算是个人。」
那人也笑了。「能用钱买,不也挺好的?一定要打打杀杀么?」
「这话从你嘴里说将出来,简直是则笑话。还是你也想用钱收买我?」
大太保冷冷一睨,眸光里无丝毫笑意。「……雷老四?」
(第十七卷完)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内容简介】
燃江之夜将尽,血河荡只余烬土,但危机仍未结束。战局丕变,为杀出重围,耿照只剩下一件武器、一个选择、一场豪赌——雪艳青与明栈雪的过往,纠结于何地?落难的天罗香之主,将与耿照擦出什麽火花?隐于幕后的黑手一一现身,为逼出总瓢把子雷万凛的下落,在意外闯入的耿照面前,出现了双脚人立的青狼……横里杀出的神秘组织「桑木阴」,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八十六折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来人正是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
他与雷奋开素来不睦,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居然形成了默契:每当雷奋开欲返回风火连环坞之时,雷门鹤必定早一步离开总舵,或在外接到消息,途中便故意盘桓些个迟几天再回,以免撞个正着,又发生冲突,此番亦不例外。
阿兰山的三乘论法在即,皇后娘娘与镇东将军均到了越浦,雷门鹤身为越浦五大商帮的代表之一,岂可稍离?按瞬字部的情报,这几日雷门鹤均在城中活动,忙得不可开交,也避开与雷奋开直面相会的尴尬场面。
越浦城距离风火连环坞,舟行都还有一段,不可能知道这厢的情形。妖刀于总坛肆虐之际,雷老四必在左近。雷奋开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老巢起火啦,你还在这儿瞎摸?四太保不回去瞧瞧,坐镇指挥一番?”
雷门鹤笑眯了眼,客客气气团手揖道:“你雷老大都不成,我能济事么?烧了便烧啦,老屋年久失修,最怕火燎,还好我老早便存了一笔银钱,要抚恤伤亡,也好有个照应。烧成了一片白地也好,不管是起新屋或脱手变现,都是上算的生意。”
“你……”
明知是激将,连说辞都与他料想的相差无几,真正入耳时雷奋开仍面色丕变,咬牙振臂踏前一步,腾腾怒火彷佛令林叶为之一摇,气势惊人;忽地抚胸微颤,一句喝骂生生碎在齿缝间,嘴角溢出一抹殷红。
(他……毕竟是受了重创。
舟里的叶振远远见得,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彷佛燃起一线生机。
雷门鹤只是静静瞧着,依旧笑容可掬,面上瞧不出心思。
“雷老大,咱们年岁都不小啦,动气伤身哪。”
“……你不问问,是谁把总坛闹得天翻地覆?”
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森冷的目光直瞅着眼前斗了十数年的老对手。奇妙的是:直到此刻为止,他完全没想过雷门鹤与七玄勾结、驱使妖刀毁灭总舵的可能性。雷老四和他是内斗,或许还有和总瓢把子的恩仇纠结,但谁要想毁灭赤炼堂,雷门鹤决计放他不过。就跟自己一样。
雷老四瘦削黝黑,即使裹进了锦衣华服,满手的翡翠扳指,也难掩那股子江湖匪气。没了赤炼堂,没了纵横天下水道的风火旗,雷门鹤不过是只黄鼠狼,便穿衣裳也不似人。
可惜在雷门鹤心里,日渐凋蔽的风火连环坞远远不等于赤炼堂。
“不管是谁,连你都应付不了,我去添什么乱?明儿善后便是。况且,这儿还有大买卖。”
雷门鹤耸了耸肩,咧嘴笑道:“‘指纵鹰’滴水不漏,严密得像是铁桶一般,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开了道墙缝。你雷老大御下之能,的确没话说。”
雷奋开所料无差,雷门鹤坐镇越浦,既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面;之所以乘夜偷偷潜回血河荡,正为了和叶振接头,约定的地点便在这处芦苇滩。谁料翼字部的年轻副统领高云盯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沉不住气抢先动手,虽伤了叶振,却也被他逃脱,雷门鹤遂扑了个空。
雷门鹤觊觎“指纵鹰”许久,多年来费尽心思,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这回竟有统领级的核心人物主动接头,经过半年的试探,终于确定不是雷奋开设下的陷阱,岂容失之交臂?在岸边发现叶振遗下的秘密暗号,耐着性子等待。其间见总舵火光烛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门鹤却判断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指纵鹰”的反苗才有机会脱离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这支奇兵的壁垒,今夜至为关键,果然等到了载着叶、雷二人的小舟。
雷奋开冷冷回头,模样看似惫懒,森寒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颈。
“你花了多少银两,才买通了这个混蛋?”
“远比你想象得少。”
雷门鹤嘻嘻一笑。“不愧是你的属下,物欲出奇得低。那数目说将出来,我都替你雷老大难受。早知指纵鹰忒便宜,早几年我就整批买下来了还不讲价,多的当是孝敬你雷老大的。”
雷奋开一言不发,原本精亮逼人的眸光隐于夜色,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牙道:“叶振,你到底拿了他多少?”
倚船咻喘的翼字部统领面色苍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五……五百两。”
“五百两!”
雷奋开倏地抬头,双目迸出血光:“多少年来出生入死、多少弟兄前仆后继,这‘指纵鹰’三字对你,就只值他妈五百两!”
挟着雄浑内劲的吼声震动地面,连打上滩头的潮浪也为之退,小舟喀喇喇地从泥陷里滑开,船尾被汹涌的水流扯得不住弹跳,犹如一杆残断的狗尾草。
雷门鹤五内翻涌,踉跄几步,心中一凛:“这厮发起狂来,谁人能挡!”
正欲抽退,见前方乌影窜闪,雷奋开已掠上船头,一脚踏得舟身沉入激涌白沫,再不动摇。他一把揪起叶振的衣襟,怒道:“当年天苍山十里重围,你怎不死在突围阵中?血旸陂剿杀赤鲨帮五百甲士那一役,怎不与沙河天同归于尽?还有……陷机山无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你怎不死在土沟壕渠之间,跟其它一百七十一名阵亡的弟兄一样,偏偏要活到现在,为他妈的五百两出卖自己,出卖尊严!”
叶振本已大量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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