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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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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神情焦躁,如不将今天事情解释清楚,那真是后果想有多严重就有多严重。

叶东风赶了回来,他对暮望城的地形不熟悉,对屠兰暮等人的追缉只能依靠赵获七人的紧追不舍,此间叶东风的要务是全面接管暮望兵权并负责指挥现场秩序。

两旁楼内人还不允许上街走动,栾照在此场合理应现身,可是他心里发虚,匆匆从流光楼的后门溜走了,马也不要。

周围军士一片熙熙攘攘,轿中人将侧帘一挑,方露出面目。此人年纪三十左右,面容轮廓如月光雕雪,清冷无俦,给人难动真情甚至不近人情之感。背叛他冷酷容颜的是眼睛,那是一双温暖有如水心春日般的眼睛,柔情而不煦烈,迥和而不迫人。他深深看了居右禅一眼,微笑道:“在下对大司马亦是仰慕已久,只是我俗缘缠身,心乱如麻,难堪大用。侯爷,我可从来没有您这么老的朋友,您一定多保重!”

说完,他便垂下了帘幕。

“珍重!”居右禅晓得不能再留,只好洒然向叶东风招手喊道:“城门是否已封?劳烦叶大人遣人送下我的知己。”

叶东风近听居右禅叮嘱,思量一下,分出五个翠羽兵士,传令道:“送贵客出城。”

五名翠羽,一人领路,四人抬轿。这一顶白轿从血染的同心街迤逦而去。远望之下,白轿如雪,似乎永远都会一尘不染。

第二四章刺之尾

叶东风一直都未见到白轿中人的庐山真面目。行动开始,他才知居右禅将顾铁心的白轿也掉了包。叶东风先任戍边之将,凭借显赫战功调入翠羽营,身经大小百战,早对惊奇场面不感新鲜。此时,叶东风望着渐行渐远的轿子却有些好奇,不禁揣测道:“这人剑术端地匪夷所思,他虽不露面容,但剑术是藏不住的。而一剑之下我竟看不出他的师门,其剑法无迹可循,堪称幻剑。”

居右禅道:“他的剑术早自成一派,独辟蹊径,开宗立教亦不为过。你我又怎能看出他的来历。”

叶东风遗憾道:“此等人物,不为朝廷所用,不为大司马所动,只一意南下,着实可惜。”

居右禅道:“他不愿引人注目,邀他出手,已是强人所难。”

“此人不为俗名,我看倒也未必。经此一战,即算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他却更因此名动天下。”品无三在一旁靠来,冷冷插言道:“此人剑法高则高矣,可他杀伤李纯一的一剑还有保留。我为此人创此良机,可他竟暗留情面,不全力一击,城府极深。不为大司马效力,只怕是嫌侯爷封许不够,这人迟早必放光芒,侯爷为他一直掩藏踪迹倒也多余。”

“呵呵,品大人多虑了。我这位朋友行事耿直,他只是不愿偷袭罢了。”居右禅笑道:“今天如无他相助,局势难料。救走李纯一的,接应那蒙面人、女杀手的,还埋伏着不凡高手,只因局势早定才没有出手吧。”说完他忽暗咳一声。

以居右禅的功力,谈笑间已经平复了大半接“九魂花”损耗的内息。他这声咳嗽是看卢照台、尧汗田一直在品无三背后狼狈跟随,神情沮急。

这两人找了十数次和品无三搭话的机会,都碰了一鼻子灰。二人活像单相思的热恋少年,被无情佳人置之不理,别说表白,连个邂逅的门路都找不到,面上充满绝望。卢照台、尧汗田之所以参与刺杀行动,一是栾照咄咄相逼,二则有更深潜流的挤压,他们不得不来入局,可是来了,他们却不敢出手,缩头缩尾,如今弄到两面不是人。

居右禅不列朝班久矣,但其德高望重,桃李天下,品无三也不得不卖些情面给老侯爷。品无三听见“独眼候”暗咳,突兀旋身。

卢照台、尧汗田贴得极近,险些被撞上。

品无三“哎哟”一声,仿佛这才看到两人似的,惊奇道:“卢掌门,尧帮主,你们二位怎么在这里?在下初来暮望还不及拜望两位,真是失礼,唔,对了,怎么这赫赫有名的同心街变得一塌糊涂?你们是地头蛇,比我清楚得多,两位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啊?”

卢照台与尧汗田神色尴尬,到了这该说话的时候,他们又说不出话来。完全有失一派领袖的风范。

品无三瞬间变色,面如霜冷,看两人如对板上食鱼。

卢照台手足无措,尧汗田汗水涔涔。两人眼巴巴对视一阵,卢照台先道:“今日之事,乃,乃是个误会,今日……”他说到关键一阵磕绊起来。

倒是尧汗田鼓起勇气,大声接道:“今日之事大逆不道。城中有人狼子野心,密谋图害朝廷命官,戕害百姓。此人丧心病狂,万恶不赦,一经查出应五马分尸,曝尸于市,以警天下。”

“噢。”品无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品某要多谢二位帮主提点了。那么,是谁行这大逆不道之事?有谁参与其中?你们来这又是怎么个误会法?”

品无三语调轻柔却是满含嘲讽与怒意。

卢照台、尧汗田的心都快跳出喉咙,如果一语答错,就是人头落地,全家、全帮派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俩眉目稍抬,正撞上品无三杀机蕴藏的眼睛。卢照台、尧汗田知道此间不再有转圜余地。

二人异口同声:“栾照。忤逆之事皆为步骑校尉栾照密谋。”

品无三语带森严道:“本朝官吏清廉有节,我奉上命至此,汝等不可轻诬。”

尧汗田愤声道:“品大人神机明断,小人怎敢妄言。暮望郡守空缺,栾照以兵权压府威,横行无忌。府衙虽有别驾、薄曹主事,但府内大事小情都要向栾照通报,外人道暮望无主,但城内人皆知步骑校尉栾照大权在握,暮望之府库为栾照一人之府库,暮望之子民为栾照眼中之豕犬,就连我们这些江湖帮派也要被他横征暴敛,其手段无孔不入……”

尧汗田还要细数栾照罪状,品无三打断道:“为何品某所听到的却与你的说法不同。暮望近期景象不是清明得很吗?”

尧汗田干笑道:“那是栾照迷惑朝廷的手段,妄图制造虚假的清明安乐。”

卢照台揭露道:“他一方面使尽手段,阻止他人接手青州。另一面粉饰太平,是想以此为本,希翼朝中有人替他进言。”

品无三一挑眉,道:“进何言?”

卢照台道:“仿效燕州子承父位的先例。”

品无三闻言,倏然哈哈失笑,哂道:“栾照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苗将军是何等样人,岂是他栾照可以相比的?苗将军子承父业,那是朝廷钦许,大司马点头,别说苗将军世袭一州,就是总督北疆那又怎样。”他仰天看着一只雁鸟飞北,手扶刀柄,怅然道:“看来他,他是真想反了。”

在场中人只有居右禅知道品无三那一顿之间,已经换了个“他”。

此行镇抚青州,早有敲山震虎之意,否则只为一个栾照,何用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卢照台却当这个“他”依然是指栾照,跟进道:“他勾连杀手,蓄谋已久。就是郡守卢选之死,也是他寻得用毒高手,下毒杀害!”

尧汗田沉声道:“启禀品大人,起先陈泉陈大人赴任,于中途告老还乡一事,乃是栾照委托恨愁帮派人在中途截留陈大人,并以其家人性命要挟所致!”

卢照台见他揭秘,怒道:“你……”

尧汗田豁出去道:“你什么你,本就是你做的好事,休要以为别人不晓得,我今日就把你的恶事统统说给品大人听听。”

卢照台反击道:“你没和栾照勾结?要数起来,你只比我多。就说前年,你得栾照消息,连化外异邦进献的朝贡也敢劫掠,分赃之后却栽赃到獭搭山的贼寇身上。”

复梦派与恨愁帮常年争斗,旧怨极深,此刻即算一身麻烦也互咬起来。

品无三厉声道:“够了。品某对过往之事不感兴趣,品某要的是未知之秘。你们告栾照逆反,这尚且不论。我问你二人,此事幕后是否还有人主使?是谁雇得‘一家亲’来?又有谁可能串谋其中?你们今日来此装腔作势,遥出攻势以为做的巧妙,但瞎子也知道你们是暗里牵制叶都统,好助杀手一臂之力。汝等竟把这也说成误会?欺我品无三是不辨是非的三岁稚童吗?你们再有事隐瞒不报,真要弄到人头落地,满门抄斩,帮业覆灭,方肯罢休?”

卢照台、尧汗田闻言如遭霹雳轰顶,目光呆滞。

尧汗田“扑通”跪地,顾不得美髯蒙尘,急道:“在下所知仅止于栾照,小人之所以参与此事,一是栾照相逼,二是我的四岁独子在半月前被人绑去,有人以我儿性命要挟,我不敢不来,到则到矣,贱民实无谋逆之心啊。”

“卢某的小女也被人所掳,性命攸关,卢某身不由己。究竟是谁雇得杀手,小人确实不知,但草民料定府衙一干功曹人等皆有与谋可能。”卢照台亦伏顿于地。

对于两人家室安危,品无三当然不会挂念,甚至栾照也不是他的重点,他关心的是在背后煽动栾照的人。

卢照台、尧汗田两人到这个关头,只互相反咬,已问不出什么,而一胁就反,无道义可守之人,万万留不得。

品无三扶刀的手掌筋骨抖动。

动了杀机。

同心街最高楼玉京楼四楼突然震开了一扇阁窗。

此阁窗户一开,流光楼、玉荷楼、望心楼、中古楼、米道铺子,宋记店家等十几处同心街的显要或隐秘位置都有了动静。他们都留神那扇阁窗的指示。那扇窗前立着一个忧容满面的年轻人。年轻人俯视街心,倒吸一口凉气,他双手抓着窗棱,身体不安的有些发抖。

年轻人身后有六名紧衣打扮、各背刀剑的大汉,他们神色焦急,也拿不出办法。

这几个高居玉京楼的人物份属恨愁帮。

年轻人是恨愁帮的少帮主卢冰,六名大汉均是少年堂口下的帮众。

七人无可奈何之际,楼下迅疾上来一位中年男子。男子中等身材,方脸浓眉,其左眼角下有一记向下直达嘴角的细长伤疤,伤疤如泪,却添刚悍之色。他一扫卢冰的紧张模样,立刻低喝道:“冰少爷,请快关严窗户。这节骨眼上可别让外面的兄弟乱了心。”

卢冰焦急无主,赶忙关合初开的阁窗,返身向中年男子哀戚言道:“金堂主,今日危矣!父亲恐难脱罪,这可如何是好?”

刚上来的中年男子是恨愁帮最大堂口寒食堂的堂主全轲,此人向来被卢照台倚重,在恨愁帮的地位举足轻重。全轲拍拍卢冰的肩膀,沉声道:“冰少爷,眼下就是最糟的结果,咱们也不能造次。忍耐。属下刚刚接到探报,北华城、遗石城方向都有调兵的动向。从两城抽出的人马今夜就将到达暮望,朝廷蓄积已久,要用雷霆手段了。”

卢冰震惊,随即骂道:“栾照这杂种,满嘴胡言诓骗。说是北华、遗石掌管兵权的正制使都与他熟络。如今兵都发来了,熟络在那里?金堂主,我们在北华城、遗石城方向都设有探哨,专门窥探虚实。怎的此时才把消息报来?这些个疏漏的斥候是那个堂口的?我绝轻饶不了他们。”

全轲脸色一黯,应道:“探哨是属下安排的。”

卢冰急道:“金堂主,你一向行事谨慎,在这紧要关头却怎地大意了。”

“按常理,回报是不会迟的,一切都安排停当。不过赶巧了,堂口的人在回返途中,于风沙林和复梦派的探子逢上,双方互相截杀火拼,死伤惨重。尧汗田这匹夫也来入局,就知他们的消息也因此晚了。”全轲面容凝重道:“再者,赶来的人马并非全是北华、遗石的兵勇。”

卢冰纳罕道:“那来的是什么人马?”

全轲肃然道:“来的是翠羽营和夜魅营的混编精英,还夹杂着大内逆鳞卫的高手,带队的是逆鳞卫的副总长宇文商奘。”

“这么说,北华和遗石竟被肃清了!”

“朝廷在北华和遗石早有布局、渗透,一朝发动,就在最短时间一击而成。现今两城状况是北华正制使董袭被杀,遗石正制使赵竟被押,两城兵权皆被收回。暮望之所以没有动静,那是谋划之人怕打草惊蛇,只留足高手前来应局。品无三一向行事如刀,狠辣无比,我们切莫妄动。”

卢冰咬牙道:“前些天,姐姐的失踪就是在和复梦派的争斗之后。今日爹爹又骑虎难下,这都是与复梦派互相牵制所致。我们与复梦派斗了近十年,不想一起误在这里。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谋逆之罪一旦定下,我们全帮都脱不了干系,不如就在此大干一场,死得其所也好。”

全轲闻言疤脸骤变,忙拉卢冰到窗前,于其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卢冰眼神闪烁不定,但眉目间生出了希翼之色,轻问道:“还有转机?”

全轲将阁窗轻推一个缝隙,观望道:“冰少爷可将此事交给属下,但愿帮主吉人天相,避过当下一劫。”

同心街上卢照台与尧汗田面丧如灰。

他俩匍匐于地,叩首不起,忽听居右禅曼声道:“卢掌门,尧帮主,你俩一向不和,帮派之间也常有争端。今日来此,恐怕还有隐情吧。”

卢照台与尧汗田缓缓抬头,一只彩绣飞鱼就跃于眼前。

那服上飞鱼舞翼弄麟,直欲腾出噬人。卢照台绝望道:“如侯爷所言,我二人是素有仇隙。不过今日一齐到此同心街并无歹意,我们是……”

他正对尧汗田而说,语意戚戚。他俩始终不承认有谋逆之意,可是他们或有或无的都参与到了这场刺杀。

只要来了,纵不出手,又有何用。

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又出现在什么地方,往往比他要做什么更有说服力。

既来之,则应认命。

尧汗田睹见老对手凄然面目,知道今日绝难善了。他侧首一瞥,就见品无三森然的刀、手,一悚之下他想及适才居右禅所言,心中猛醒,脱口接上卢照台的话,道:“我二人是,是为决斗!”

卢照台一震,呆看这个老对手一眼,颇为茫然。不过他到底是一派掌门,平日灵通百变,瞬时他就明白了其话中之意。卢照台惨然道:“不错,是为决斗。”

品无三“啧啧”两声,揶揄道:“那,请二位就决一下生死吧。”

卢照台与尧汗田拜道:“谢大人。”

二人立时跪步挪进,仅距一尺。

品无三一扬眉目,他刚刚所言只是戏谑之语,鬼才相信这两个人来到这长街是为了一场决斗。

听到两人荒谬托词他差点失笑。

不过两人竟把他的话当真。

两人更瞬息出手!

品无三一声戏言,他们就当真对决!

灰影一闪,卢照台一杆就戳进尧汗田胸腹,狠到透体而出。同一瞬间,尧汗田须髯振散,他一掌劈进卢照台左肩,掌切肩内。

鲜血暴溅,两人额头相抵,奄奄一息。

多年仇家此时却像相濡以血的兄弟。

品无三目光冰冷,丝毫不为所动,他拔刀。

两人互搏一击,受创甚剧,几乎是以血洗罪,以命换赦。

但对品无三而言,这只是一种煽情的表演,其所有的内容都令他平添憎恶。

如说出幕后消息,可能还有所用。但两人却施演这种伎俩妄图自救,岂不太过天真!

岂不太视正逆为儿戏!

这些个逆臣贼子!

品无三对卢照台、尧汗田的死意求存,反升怒意。

一只苍老的手格在他他拔刀的手上。

居右禅的伤手。

品无三皱眉道:“侯爷?”

居右禅叹息道:“他们罪无可赦,不过要杀要判还是等青州事了吧。”

品无三沉吟刹那。

复梦派与恨愁帮在暮望城扎根多年,一时清除还真不易。眼下杀手还没有缉捕,将此事先缓缓,却也合情。

品无三感受到居右禅伤损的手掌,松了拔刀的手,充满敬意的道:“侯爷所言甚是。”

叶东风于一旁拨马赶来,恭声道:“启禀品大人,居侯爷。暮望按察使,别驾从事到了,独缺步骑校尉,派去的人传报说栾照称病不出。”

“病了?”品无三失笑道:“这个时侯操劳过度,积郁成疾,真是国之良臣。”

叶东风听遣道:“品大人,这下一步?”

“既然人员不齐,让他们先滚回府衙候着。”品无三再招手示意。

叶东风翻身下马、附耳上前,听品无三道:“这两人暂行收押,严加看管。另派可靠人手接管封城之要务,暮望城只许进不许出,一只飞虫都不要给我放走。”

叶东风应命,他扫一眼卢照台、尧汗田,皱眉道:“这两人还行么。”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死不了,贼厮出手可有数的很。”品无三转向居右禅,笑道:“老侯爷,您请上轿。这次请您老人家前来相助实属无奈,您老也知道北漠大乱,朝廷最近实在是抽不出人手。而这些想闹事的,一看北边动静大,都收不住心了。”

他指着自己蓝轿。

居右禅的红轿在刺杀中早被他的气劲摧毁。

居右禅轻咳道:“品大人,请。”

品无三拉开轿帘,盎然一欠身道:“老侯爷,您建功立业的时候,无三还没断奶呢,您请。”

居右禅摇头声:“老喽,体格不好,连谦让也没底气,老头子就不客气了。”他一躬身进了轿子。

品无三哈哈大笑,轻喝一声“起轿”,四个兵士便抬起轿子,一行人先去暮望府衙,街中留下叶东风安排后情。

过了好一阵子,沿街的窗门才陆续开启,内里正藏有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这些惊疑随着长街尸体消弭、鲜血拭净,也将淡缓转为空谈。

第二五章杀之妆

同心街一刺算上收尾,刚过未时。这短短几刻,恐怖袭卷人流,街上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玉荷楼后院乔桑也在风中抖颤。深院一角,无人来扰。参差树影下,容曼芙嘴唇翕动,将谭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金寒窗。

谭家再遭厄变之初,暮望城是满城风雨,传言很多。若将流言详细道来,就算到了晚夜亦难说尽。何况府衙对谭家案早已定案,此后严禁城中百姓谈及此事,违者皆按蛊惑民心之罪严重惩办。

容曼芙言简意赅。

她知道金寒窗关心的无非两样:第一,谭家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凶手是谁。

容曼芙先说了事发情况。谭家出事在九个月前,先是谭氏老妇堕入河中溺毙,三天后,谭家媳妇被人掳走,失踪。谭家再度家破人亡。

然后她道出城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根据邻里的证词,谭家老妇老眼昏花,行路不慎误坠河中。而谭小娘子的失踪则与獭搭山有关。

谭家因家境衰败,被迫移住暮望城西郊的旧居。暮望城西郊以北三十里外山峦起伏,名曰獭搭山,獭搭山中匪盗聚集,无恶不作,谭小娘子被掳走的方向就是獭搭山一面。

这个说法被府衙证实,都头赵获也几次寻上獭搭山要人。此事一发,大街小巷都传言安静了几年的獭搭山又出乱子了。

金寒窗听完转述,询道:“獭搭山匪寇经常掳人?”

容曼芙道:“獭搭山岂止掳人。山上闹得最猖獗时,曾聚集着近二千匪寇。这些亡命之徒杀人放火,劫掠乡里,凶顽可怕,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不过,五年前有位大侠孤身闯入匪穴,击杀了獭搭山的三名当家。自那之后,獭搭山群寇无首,便收敛了许多,最近几年都不听山中有什么动静。”

金寒窗皱眉道:“这个说法还是相当可信了?”

“可信。贼寇掳走貌美良家女子,当然可信。”容曼芙如水的瞳影一剪,眼波溜上金寒窗的认真脸庞,端详了一会,方郁郁道:“但不可靠。”

一件事情可以用一千种说法讲得通,这一千种说法却未必是事实本身。

金寒窗揣测道:“小芙是说,这些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行凶的另有他人?”

容曼芙道:“青楼口杂,三教九流奔来往复,各种传闻满天飞。我在此处自能听到一些别处听不到的消息,如果我把听到、想到的告诉公子,公子信否?”

金寒窗毫不犹豫道:“我信。”

容曼芙有了一丝笑容。她笑时脸颊梨涡隐现,含着一种晨阳初起,朝露未去的凉意,风尘误人,但没有夺去她令人感到希望的微笑。容曼芙软语问道:“金公子为什么信我一个弱女子,却不信这官坊俱传的流言?”

容曼芙话语间带着别样深意,金寒窗对此难以觉察,只回道:“我来找你,就是信你。至于为什么信你,我也说不出。”

容曼芙又笑,只是这笑容美则美矣,却是泯然众人。

金寒窗知道答的太过敷衍,容曼芙吐露真言肯定背着不小的风险,所以他老实道:“小芙你温柔而且善良。看到你就容易让我想起娘亲,我最信娘了,所以我信你。”

容曼芙先是一愣,继而柔声道:“公子想家?”

金寒窗点头,心情沉重。

他低着头,挂着一脸的憔悴。不经意的情感流露使金寒窗看来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让见者感到有种规劝的义务。

容曼芙轻声道:“公子还要问下去?请恕小芙多嘴。小芙虽非江湖中人,也知兵之祖金家的盛名,公子若巧于周旋,难保不能脱罪,小芙恳劝公子借着机会回去吧。谭家惨剧已发,那是不能弥补的遗憾,公子万万不可将最后一线机会断送在这里。”

“凶手究竟是谁?请小芙务必告我。”金寒窗垂视一队蚂蚁在树下光影中穿梭,它们用细小的四肢走着永生不变的轨迹。蚂蚁的身份在出生时就定下来了,各自要负什么义务、责任是泾渭分明。但是人不同,一个人生来长大,往往要苟活一段时间才会明白什么事情是值得做的,什么路渴望走的,即使这条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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