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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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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地利'斯台芬·茨威格(Zweig,S。)
译者:张玉书
同情恰好有两种。一种同情怯懦感伤,实际上只是心灵的焦灼。看到别人的不幸, 急于尽快地脱身出来,以免受到感动,陷入难堪的境地。这种同情根本不是对别人的痛苦 抱有同感,而只是本能地予以抗拒,免得它触及自己的心灵。另一种同情才算得上真正的 同情。它毫无感伤的色彩,但富有积极的精神。这种同情对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十分清楚。 它下定决心耐心地和别人一起经历一切磨难,直到力量耗尽,甚至力竭也不歇息。
“施与人者,天必与之,”格言集上的这句箴言,每个作家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以下述的含义予 以证实:“讲了很多故事的人,必有人讲故事给他听。”通常人们总以为,在诗人的头脑里,想象力 运转奔驰,一刻不停,诗人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库存里不断地杜撰出形形色色的事件和故事。这种 想法,其实是最错误不过的了。事实上,只要诗人观察和谛听的本领日益增长,接连不断地总有各种 各样的人物形象和事件需要他去复述,那他根本不必杜撰,只消把这些向他涌来的人和事予以再现就 行了。经常试图解释别人命运的人,定会有许多人向他叙述自己的命运。
这本书里发生的事情也是从头到尾几乎原封不动由别人以书中复述的形式说给我听的,完全出 乎我的意料。我最近到维也纳去,这一次因为事务庞杂,弄得我疲惫不堪。晚上我到市郊的一家饭馆 去吃饭,满心以为,这家饭馆早已不是时髦酒家,问津者想必寥寥无几。可是我刚踏进门去,就懊恼 地意识到我估计错误。在近门的第一张桌子旁边就有个熟人站起身来,用各种手势表现出他真诚的快 乐。当然,我并没有报以同样的热忱。他邀请我在他身边坐下。如果说这位热心的先生是个令人不快 或者招人讨厌的人物,那是不符合事实的。他只不过是死乞白赖硬要结交朋友的那种人。他们像孩子 集邮那样孜孜不倦地积攒朋友,因而对他们收集的朋友当中的每一种样品都怀有特殊的骄傲。这个心 地善良的怪人是个知识渊博、办事干练的档案管理员,这个职务反倒成了他操的副业。他全部生活的 意义则仅仅限于这样一种微小的满足:碰到报纸上偶尔出现的每一个人名,他都能怀着虚荣心,以一 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补上一句:“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或者“啊,昨天我还跟他见过面呢”,或者 “我的朋友 A 君对我说,而我的朋友 B 君认为”,就这样一口气顺着字母表把他的朋友挨个介绍。在 他朋友们发表的新戏初次公演的时候,他总是忠实可靠地鼓掌喝彩,第二天早上准给每一个女演员打 电话表示祝贺。他绝不忘记每一个朋友的生日,报上发表的使人不悦的评论他总瞒着不让朋友知道, 而赞扬的评论他便出于好心关注一一寄给朋友。所以,他不是一个令人不快的人物,他是真心诚意地 对人热心。要是你偶尔求他帮个小忙,或者让他那把朋友熟人当作纪念物收藏起来的珍藏馆增添一件 新的珍品,他就会感到无比幸福。
但是,没有必要对这位“百有份”朋友进一步的描写,(趋炎附势之辈种类繁多,五花八门, 维也纳人通常用“百有份”这个轻松的讽刺字眼来概括他们当中那些心地善良的清客类型,)因为谁 都熟悉他们,大家全部知道,你要是态度不粗暴,是无法抵御他们来亲近你的那些举动的。这些举动 本身无害,而且动人。所以我无可奈何地在他身旁坐下,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刻钟。这时有位绅士走 进饭店。他身材颀长,脸色红润,而且年轻,可是两鬓斑白,十分刺眼,看上去非常引人注目。他走 起路来,腰板挺直,一望而知他当过军人。我邻座的朋友以他典型的巴结劲跳起身来忙着招呼。那位 先生对他这热乎劲的回答,与其说是彬彬有礼,毋宁说是满不在乎。侍者急忙快步赶来,那位新来的 客人还没点菜,我这位“百有份”朋友已经挪近我的身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您知道他是谁吗?” 我早已深知他这种收藏家的骄傲,他收藏中每一件稍微有趣一点的样品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惟恐他 长篇大论地解释个没完,所以我只是冷淡地说了句:“不知道”,表示兴趣不大,一面继续切我的巧 克力蛋糕。可是我这漠不关心的态度只能使这位攀高枝拉关系的能手更加兴奋。他小心翼翼地用手遮
着嘴,轻声轻气地对我说:“这位就是陆军总监部的霍夫米勒啊,您知道吧,他在打仗的时候荣获了 玛利亚·特利莎勋章。”①这个事实似乎并未像他预期的那样使我深受震动,于是他便以一种爱国主义 的读本中弥漫着的热忱开始向我详细叙述,骑兵上尉霍夫米勒在战争中建立了什么样的赫赫战功,起 先在骑兵中作战,后来在彼阿维河上侦察飞行的时候,独自击落三架飞机,最后在机枪连里,他占领 并且坚守一段阵地达三天之久。所有这一切经他一讲,又平添许多花絮,我在这里都略而不提。讲述 过程中他一再表示无比惊讶:我对这位杰出人物竟然一无所知,要知道卡尔皇帝②曾经亲自把奥地利军 队中最稀罕的勋章授予他,以资褒奖。
我不由自主地受他诱惑,举目向邻桌望去,以便隔着两米远的距离观察一下这位一度盖上历史 印记的英雄人物。可是我在那儿碰上了一道严峻温怒的目光,似乎想说:那家伙向您胡诌了什么关于 我的事情了吗?我脸上没什么可看的!与此同时,这位先生做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下友好动作,把椅子 住旁边一挪,断然地把脊背朝向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我的目光,从此不再瞅他,哪怕只是出 于好奇也决不去瞟一眼那张桌子的桌布。不久我就向我那位善良的饶舌朋友告辞,可是在我跨出门去 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马上换了个座位,坐到他的主人公那里去了,大概是以同样的热心向那位介绍 我,就像他向我介绍那位一样。
这就是全部经过。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如此而已。这种萍水相逢的匆匆一面照理我一定 会很快忘记,可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天我就在一个小型晚会上面对面地碰上了这位不久前拒人于千里 之外的先生。不过这次他穿着晚礼服,这就比他穿那身更像运动服的家常便服更加引人注目,更加风 度潇洒。我们两个部竭力掩盖脸上的微笑,大凡在一群人当中有两个人共同保守一个秘密,他们脸上 就会露出这种诡秘的微笑。他也一眼认出了我,就像我认出他一样,很可能我们两个都同样想起了昨 天那位企图给我们拉上关系,可惜遭到失败的朋友,并且为之忍俊不禁。我们起先都避免互相交谈, 事实上要交谈也不可能,因为我们身边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讨论。
如果我提一笔,这次讨论是在一九三八年进行的,那么实际上也就事先泄露了讨论的题目。编 年史家们日后记载我们这个时代,将会确定,一九三八年,在我们这个惊慌失措的欧洲,每一个国家, 人们每一次谈话的内容几乎都是推测新的世界大战是否可能爆发。这个题目不可避免地吸引着每次聚 会的人们。人们有时候有这种感觉,仿佛并不是活生生的人在估计和希望中反映出自己的恐惧,而是 气氛本身想借助语言震颤扩散,这种气氛实际上是一种激动的时代之风,蕴藏着秘密的紧张情绪。
主人引导着这次谈话,他的职业是律师,天生喜欢强词夺理;他以流行的论据证明着流行的胡 言乱语,什么这一代新人深知战争是怎么回事,决不会毫无准备糊里糊涂地投入一场新的战争,就像 参加上次大战那样。早在动员参军的时候,步枪就会向后开火,特别是像他那样的前线老兵,谁都没 有忘记,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几万几十万个工厂里正在生产炸药和毒气,而他 却以虚夸的、满有把握的口气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地否定了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就像他食指轻轻一弹 抖落了他烟头上的烟灰一样。这种神气使我恼火。我以相当果决的口气答道,我们不能老是相信我们 愿意看到的事情,那些指挥战争机器的机关和军事部门也同样没有睡大觉,趁着我们用各式各样的乌 托邦来自我陶醉的时候,他们充分利用了这段和平时期,事先就把群众严密组织起来,在某种程度上 把群众武装就绪掌握在手里。就在现在,还在和平时期,由于宣传工作日趋完善,民众当中的奴性已 经增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我们必须看清这一事实,只要无线电把总动员今下达到各家各户,从 这一刻起,不会遇到任何抵抗。人在今天不过是一粒灰尘,他的意志根本不再算回事了。
不言而喻,大家都一致反对我,因为在实践中屡试不爽的是,人们自我麻醉的欲望想要摆脱内 心深处明明已经意识到的种种危险,最喜欢采用的办法总是竭力否认这些危险。再说隔壁房间里已经 摆好了丰盛的晚餐,我的这种警告碰到廉价的乐观主义,听上去当然很不讨人喜欢。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位荣获玛利亚·特利莎骑士勋章的先生这时挺身而出支持我的论点,刚才
① 玛利亚·特利莎(1717—1780),奥国女皇,以她命名的勋章为最高军功章。
② 卡尔一世(1887—1922),奥匈帝国最后一个皇帝,一九一八年十一月被推翻。
我还本能地误认为他是我的一个对手呢。他情绪激昂地说,人不过是件东西,今天这时势居然还把人 的愿望也考虑在内,这纯粹是胡言乱语。因为在下一次战争中真正起作用的将是机器,人只不过沦落 为机器的一种零件而已。早在上次大战的时候,他在战场上就没有遇到过多少明确肯定战争或者明确 否定战争的人。大部分人都像是一股灰尘被风刮起似地卷进了战争,然后就像卷进了大旋风似地陷在 战争之中,每个人都失去了个人意志,颠来倒去,给晃得昏天黑地,宛如大口袋里的一粒豌豆。总的 来说,因为逃避现实而遁入战争的人数也许会比逃出战争的人数更为可观。
我感到意外,侧耳倾听,尤其是他在下说时的激烈神情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们不要自我欺骗。 如果我们今天在某个国家为异国他乡进行一场战争——譬如说为一场在波利尼西亚进行的战争或者在 非洲哪个角落进行的战争——擂鼓招兵,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间声跑来,也不清楚跑来干啥,说不定 只是因为乐于逃避自己或者逃脱不愉快的环境。然而真正为反对一场战争而进行的抵抗,我只能说相 当于零。个人反抗一个组织总比随波逐流要求更多的勇气,也就是个人的勇气,在我们这个组织日益 完善、机械化程度日益提高的时代,这类勇气已经绝迹。
我在战争中几乎只遇到群众性的勇气,也就是排在队伍里表现出来的勇气,要是仔细研究一下 这个概念,就会发现稀奇古怪的成分:含有很多虚荣心、许多轻率甚至无聊,尤其含有许多恐惧,是 的,生怕落在人家后面,生怕被人耻笑,生怕单独行动,特别是生怕和群众性的热情相对抗;那些在 战场上公认为最勇敢的人,其中大部分在我后来私人接触的时候,作为平民全是些相当成问题的英 雄。”“请您注意,”他彬彬有礼地转过脸去对主人说道,主人则做了一个鬼脸。“我自己也不例外。” 我喜欢他说话的这种态度,我很想向他走过去,可是这时女主人已经在招呼大家进晚餐。我们
两人的座位隔得很远,无法再交谈。一直到大家动身回家的时候,我们在衣帽架旁才又碰在一起。 他对我微笑道:“我想,我们共同的保护人已经间接地为我们介绍过了。” 我同样微笑道,“而且介绍得颇为详尽。”
“他大概大大地吹嘘了一番,我是一个多么骁勇善战的阿喀琉斯
的勋章。” “差不多。”
①,而且大大地炫耀了一番我
“是的,他对我的勋章感到无比骄傲,就像对您写的书那样骄傲。” “可笑的怪人!不过比他恶劣的大有人在。话说回来——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走
几步。” 我们一同往前走。他猛地一下转过脸来对我说道:
“请相信我,要是我说,几年来,我为这枚玛利亚·特利莎勋章受的罪比什么都厉害,这可不 是说漂亮话,这枚勋章不大符合我个人的口味,我嫌它太显眼。不过,说实话,我在战场上得到这枚 勋章,把它挂在胸前的时候,起先当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我毕竟是从小受军人教育长大成人的,在 士官学校听人说起这种勋章就像在听一则传奇。这种勋章每次战争也许只有十几个人能得到,所以的 确像是一颗福星从天而降。不错,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来说,这当然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你一 下子就站在全线官兵前面,大家都侧目而视,陡然间,你胸前有个东西耀眼生辉,活像个小太阳。那可 望而不可即的皇帝陛下和你握手表示祝贺。可是您瞧,这种褒奖只有在我们军人世界才有意义,才算 数,等到战争一结束,还一辈子作为一个盖了戳的英雄走来走去,未免可笑,因为你不过有那么一次 的确很勇敢地行动了二十分钟之久——也许并不比上万个别的军人更勇敢,你只不过比他们运气蚜, 让人看见了,说不定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事,那就是你活着回来了。人们到处盯着看这块小小的金属片, 然后满怀敬畏之情抬起眼睛来瞅我,这样过了一年,我可真的受够啦,我不愿再做一个活动的纪念碑 到处游荡。这样没完没了地引人注目实在叫我冒火,这也是为什么战争一结束我马上解甲归田的决定 性原因之一。”
他的步子越走越急。
①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勇猛无故的英雄。
“我说,这是原因之一,但主要却是私人的原因。这个原因您也许会更加容易理解。那就是我 怀疑自己的资格,反正彻底怀疑我的英雄行为。我自己总比那些瞪着眼睛傻看傻瞧的陌生人知道得更 加清楚,佩带这枚勋章的那个人绝非英雄,甚至可说正好是英雄的反面。有些人想要摆脱绝望的境地, 因而狂热地投入战争,他就是其中之一。与其说是忠于职守的英雄,毋宁说是怕负责任的逃兵。我不 知道您的感觉如何,我至少觉得头戴祥光和圣人光圈这样的生活是极不自然、难以忍受的。自从我用 不着在我的军装上面挂着我的英雄业绩招摇过市以来,我真觉得如释重负。要是有人把我往日的光荣 抖搂出来,我现在辽会火冒三丈的。我何必不向您承认呢,昨天我差一点要走到您的桌边向那个饶舌 的家伙嚷嚷,他要吹牛让他拿别人去吹,别吹我。整个晚上您那充满敬意的眼光一直叫我心里难受, 为了更正这个饶舌家伙的胡言乱语,我恨不得强迫您听我说,我是如何通过曲折的道路才当上这个英 雄的——这是一段离奇的故事,但它至少可以证明,勇气往往不是别的,恰好是真正的软弱。反正, 就是现在叫我把这故事坦率地讲给您听,我也毫无顾虑。一个人生活中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住事,已经 和他不再相干,早已是另一个人的事情了。您现在有空吗?您听着不觉得无聊吗?”
不用说,我当然有空;我们在早已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踱来踱去,走了好久。接连几天我们还长 时间地呆在一起。他讲的故事,我只作了很少的改动,无非是把骠骑兵改成轻骑兵,把军营的位置在 地图上挪动一下,以便叫人难以辨认,并且出于深谋远虑,预先把所有的真实姓名全部划掉。但是本 质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添枝加叶,现在不是我,而是讲这故事的人开始现身说法。
一
这个故事始于一件鲁莽行径,一件全然无辜的笨拙行为,或者像法国人 说的,一件 gaffe①。然后我便试图挽回我干的这桩蠢事的影响。可是如果过 于匆忙地想要修理手表的一个齿轮,往往会把整个表都毁掉。今天,事隔多 年,我还说不清楚,我的鲁莽究竟在哪里结束,我真正的过错又从哪里开始。 说不定我一辈子也没法把这事弄清楚。
我当时二十五岁,在轻骑兵某团当现役少尉。我不能说,我曾经对军官 阶层有过特别的热情或者觉得自己天生该当军官。可是如果在一个旧式奥地 利公务员的家庭里,有两个姑娘和四个老是吃不饱的男孩围着一张伙食粗陋 的饭桌等着喂养,那是不会去多问他们爱好什么、倾向何在,而是很早就把 他们推出去就业,以免他们成为家庭包袱的时间拖得过长。我的哥哥乌尔里 希,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着书过多弄坏了眼睛。他们就把他塞到神学院去学 习。我因为筋骨结实,就给送进军官学校。一上军官学校,人生的道路就自 动向前发展,不心再去过问。国家把一切都安排停当。不出几年,国家就按 照规定的模式,把一个半大不小、脸色苍白的小子免费培养成一个长着乳毛 胡子的候补士官,作为可用的成品,送到部队里去。有一天,正好是皇帝陛 下寿辰,我从军校毕业,那时我还不满十八岁。不久我的领章上就缀上了第 一粒金星①;就这样我达到了第一站。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隔一段适当的时间, 按部就班地自动步步上升,直到得了风痛症告老还乡。即使在骑兵这种开销 相当可观的部队里服役也不是我自己的愿望,而是我伯母黛西的异想天开。 她嫁给我伯父是第二次结婚,那时候我伯父刚离开财政部到收入较丰的一家 银行去当经理。我这位伯母既有钱又势利,她不能容忍在她的亲戚中,在姓 霍夫米勒的人当中,居然有人在步兵部队服役,“玷污”她家的门楣。她这 种异想天开害得她每个月得贴补我一百克朗,所以我一有机会就得俯首帖耳 地向她表示感激涕零。到底在骑兵部队服役或者当现役军官对我自己是否合 适,这个问题准也没有深思过,我自己想得最少。只要一骑上马鞍,我就怡 然自得,我的思想从来也没有超出过马脖子以外。
一九一三年的十一月份,想必有一道什么命令从一个衙门传到另一个衙
门。我们的骑兵中队一阵风似地一下子从雅罗斯劳调到匈牙利边境的一个小 城去驻防。我究竟是不是用真实的地名来称呼这座小城,全无所谓。因为同 一件军服上的两粒钮扣也不可能比两座奥地利外省的驻防小城更加相似。无 论在此在彼都是按规定的同样设备:一座军营,一个练马场,一个操练场, 一座军官食堂,外加三个旅馆,两家咖啡馆,一爿点心铺,一家酒店,一家 简陋寒伦的歌舞剧院,献艺的是些被大剧院解雇的歌星,她们还操风流的副 业,周旋于军官和服役一年的志愿兵②之间。无论在哪里,服兵役都是同样的 忙忙碌碌,空虚单调,每一小时都是按照一百多年来铁板般的死章程规定得 死死的,便是空闲时间也变化不大。在军官食堂里看来看去尽是那么几张脸,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在咖啡馆里打的还是那几种纸牌,玩的还是台球。有
① 法文:蠢事。
① 一粒金星是少尉军衔。
② 十九世纪中普奥等国决定,凡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只要自己负责服装、装备、伙食,可以志愿入伍,服 役一年,即可进入预备役,根据其才能,还可提升为预备役军官。这类志愿兵大多是富家子弟。
时候我们觉得奇怪,亲爱的天主竟有闲心让这么一座小城的七八百座屋顶上 面布上另外一张苍穹,旁边安排另外一番景致。
当然,我这个新的驻地和从前在加利西亚的那个驻地相比有一个优点: 这里是个快车车站,一边靠近维也纳,另一边离布达佩斯也不太远。谁要是 有钱——在骑兵里老有各式各样的阔少在服役,还有那些志愿兵,他们有的 出身名门贵族,有的是工厂主的子弟——只要及时溜号,就可以乘五点的火 车上维也纳,然后乘两点半的夜车赶回来,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上剧院, 在环城马路①上溜达,扮演一下骑士的角色,偶尔还可以寻芳逐艳;最最受人 艳羡的人当中有几个甚至于在维也纳留着个小公馆,或者一个落脚地。可惜 凭我每月菲薄的收入,这种使人心旷神怡的风流插曲我都无福消受。只剩下 进咖啡馆或者点心铺作为我仅有的消遣,既然我觉得玩纸牌往往输赢太大, 我就在那儿打打弹子或者再便宜些,下下象棋。
有一天,大概是一九一四年五月中的一个下午,我正好这样坐在点心铺 里和人对奔。和我下棋的碰巧是黄金天使药房的老板,同时也是我们驻防的 那个小城的副市长。例行的三盘棋我们早已下完,只是因为懒得动弹,还坐 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在这个无聊的小窝里还能上哪儿去呢?可是谈话 也没精打采,就像一支快灭的烟卷,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这时候突然有人打 开店门,一袭迎风飞舞向四下飘开的大裙子,夹着一股新鲜空气,把一个漂 亮的姑娘带进屋来:这个姑娘长着一双褐色的杏仁眼,黑黑的皮肤,衣着讲 究,丝毫不显得土气,重要的是,在这可怜的平板单调的环境里,竟出现了 一张崭新的面孔。可惜这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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