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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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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扬长而去的那些病症。我这人不 学无术,我当然不能说康多尔大夫远比别的大夫高明,??我只知道,他的 心地比别人更加善良。我第一次和他相识是在我内人患病的时候,我看见他 为救治她而奋斗。??他是惟一的一个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屈服的人。我在 当时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亲身经历了每个病人的生与死。他,我不知 道,我是不是把话说清楚了??他正好有某种激情,要比疾病更加顽强?? 不像别的大夫,野心勃勃,只想挣钱,只想当上教授和宫廷顾问。??他并 不是从自己出发来考虑问题,而总是为别人着想,为病人着想??啊,他真 是个奇人。”
老人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的眼睛,刚才还显得疲倦,此刻闪着强烈
的光芒。 “真是个奇妙的人,我跟您说吧,他绝不丢下任何人不管。对他来说,
每一个病例都是他的一种责任??我知道,我没能把这些话表达清楚??可
是在他身上的确是这样,他要是帮不了病人的忙,就觉得仿佛欠了这个病人 一笔债似的。??他觉得自己欠了病人的债??因此——您会不相信我这番 话的,但是,我向您发誓,这事的确是真的——有这么一次,他的意图未能 成功,??他答应一个行将失明的女人,一定把她治好??等到她后来真的 双目失明,他就娶了这个瞎眼女人为妻,您想想看,他年纪轻轻的竟然娶了 一个瞎眼的女人,这女人比他大七岁,长得不美,也没财产,是个歇斯底里 的女人,现在成天拖累他,而且对他丝毫没有感激之心。??可不是吗,这 事让人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这就明白了,找到这样一个人,我是多 么幸运。??这个人关心我的女儿就像我自己一样。我也把他写进了我的遗 嘱??要是有什么人会帮助我的女儿,那就是他,愿天主保佑!天主保佑!” 老人双手合十,像在祈祷。然后他猛地一震,向我身边更挪近一些。

“现在您听我说,少尉先生。我是有件事情求您。我刚才已经跟您说了, 这位康多尔大夫是多么关心别人,??可是您瞧,您明白吗??正因为他心 地如此善良,也就使我心里十分不安??我总担心,您明白吗??我担心他 为了体贴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没有把全部真情告诉我??他总是一个劲地向 我许愿、安慰我,说这孩子的病情一定会好转,她一定会完全恢复健康?? 可是,只要我仔细追问,什么时候她会病愈,这病还要拖多久,他就避而不 答,只是说:耐心点,耐心点!可是我总得心里有数啊??我老了,而且有 病,我总得知道,我是否能看到这一天,她是否真能复原,完完全全地恢复 健康??啊不,请您相信我,少尉先生,我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我 必须知道她是否确有病愈的把握,什么时候能够痊愈??我必须知道这一 点,这种心里不踏实的状况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激动之余,他站起身来,急匆匆地使劲迈了三步,走到窗前。我已熟悉 他的这种动作。每当他热泪盈眶之际,他就这样猛地扭过头去,企图掩饰。 他也不要别人的同情——因为父女俩是相似的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笨拙 地伸进他那阴惨惨的黑上衣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然后他就假装擦 汗,似乎只是从额上试去汗水,可是白费力气!我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那发红的眼圈。他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踱了一两圈,只听见一阵阵低声呻吟, 我不知道是年久朽坏的地板在他脚下给踩得直响,还是他自己,这年迈老朽 的人发出的叹息。然后他像一个游泳的人在蹬足游出去之前那样又吸了口 气。
“请您原谅??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说什么来着?啊,是这
样??明天康多尔大夫又要从维也纳来,他已经订电话来通知过了??他总 是定期隔那么两三个礼拜来一趟,看看情况如何??要是依着我,我压根儿 就下让他再走??他完全可以往在这儿,住在这幢屋子里,我可以付给他任 何报酬。可是他说,他需要有一定的距离来观察,为的是??定的距离,为 的是??是啊??我想说什么来着???我知道了??就是说他明天要来, 明天下午他要给艾迪特检查身体。他每次来都要留下来吃晚饭,夜里乘快车 回去。这样我心里就盘算起来,要是有这么个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个 完全不相于的人,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完全出于偶然地问他??完全是 巧合,就像人家碰巧打听一个熟人的近况似的??问他,这种瘫痪症究竟是 怎么回事,问他究竟这孩子是否会恢复健康,完全恢复健康??您听见吗: 完全恢复健康。究竟他认为,这要多少时间??我觉得,他是不会对您说假 话的??他总用不着照顾您的情绪,总可以把真实情况说给您听吧??在我 身上,他也许有所顾忌,我是做父亲的,我是个有病的老人。他知道,听见 实话会使我心碎??可是当然啰,您不能让他觉察到您已经跟我谈过了?? 您必须非常碰巧地谈起这件事情,就像人家顺便向大夫打听什么似的??您 愿意??您会为我做这件事吗?”
我怎么能拒绝呢?我面前坐着一位眼泪汪汪的老人,等我说个“行”字 就像等待未日审判的号角声一样。不消说,我满口答应。他猛地一下子向我 伸出双臂。
“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您去而复回,并且待我的女儿那么好,那 时候我就知道了,在??之后,好了,您明白了??我早就知道了,您是个 了解我的人??您,只有您会为我去问他??我答应您,我向您发誓;无论 事先事后,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艾迪特也罢,康多尔也罢,伊罗娜也罢,

都不会知道??只有我会知道,您帮了我一个多大的忙,效了多大的劳。” “何必这么说呀,封·开克斯法尔伐先生??这的的确确只是小事一桩
啊。”
“不然,这不是小事??您这是帮了我一个非常大的忙??很大的 忙??重大的效劳,如果??”说到这里他缩了一下身子,他的声音也仿佛 有点羞怯地缩了回去——“??如果我这方面有朝一日??能力您做点什 么??也许您需要??”
我想必做了一个大吃一惊的动作,(莫非他想马上付钱给我?)因为他 结结巴已地匆匆补充了几句;每次他十分激动,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的。
“不,不,请您别误会??我指的??我指的并不是物质方面的东西?? 我指的只是??我是说??我有很好的关系??我在政府各部认识好些人, 在陆军部也有熟人??在当今这年头,有个把熟人,奇……書∧網必要时可以找他帮忙, 总是件好事??我说的自然只是这个意思??每个人都会有需要人家帮忙的 时刻??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十分羞怯、狼狈地把他的双手伸给我,这种神情使我感到难为情。整 个一段时间里他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而总是低头敛目,像在同他自己的双 手讲话。直到现在他才忐忑不安地抬起眼来,手指瑟瑟直抖地摸索着把他那 搁在一边的眼镜戴上。
“也许咱们现在,”他接着喃喃地低声说道,“还是到那边去好,要不
然??要不然我们走开这么长时间,会引起艾迪特注意的。可惜对待她得无 比的小心谨慎;自从她生病以来,她??她不晓得怎么搞的,感觉比别人敏 锐得多。她呆在自己的房里,足不出户,可以知道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还没有把话说出来,她就猜到了你的全部心思??到未了她会??所以我 想建议,趁她还没有产生怀疑,我们就到那边去吧。”
我们就到那边去。艾迪特坐在轮椅里,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我们进去
的时候,她抬起她那灰色的锋利的眼光,仿佛想从我们有些尴尬地低垂着的 额头上看出我们两个方才谈了些什么。因为我们一点口风也不露,所以她整 个晚上明显的沉默寡言,凝神沉思。

十三

开克斯法尔伐希望我尽可能大大方方地向这位我还没见过面的医生打听 这个瘫痪姑娘是否可能康复,这件事我在老人面前说成是“小事一桩”,表 面上看来,这也的确只不过给我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麻烦而已。但是我很难 描绘,这个出乎意料的使命对我个人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一个年轻人意外 地发现自己面临一个任务,他得完全凭他自己的首创精神和个人力量去完成 这一任务,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更能提高他的自信心,促进他性格的形成 呢?不消说,以前也已曾有责任落到我身上,可这总是一种公务上的责任, 一种军事上的责任,仅仅是我作为军官,奉上级长官的命令,得在一个规定 得很狭小的影响范围内执行的任务,譬如指挥一个骑兵中队啦,领导一个运 输队啦,采购马匹啦,调解士兵的纷争啦。所有这些命令及其执行可都是在 国家规定的标准之内的,总是和手写的或者印就的训令联结在一起的,碰到 疑难的情况,我也只消请教一下一位年岁较大、阅历较多的同事,就能极有 把握地完成我的任务。开克斯法尔伐的请求则相反,它不是诉诸我身上作为 军官的我,而是那个我自己还把握不住的内在的我,这个我的能力及其限度 还有待我去发现呢。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在困厄之中恰好在他所有的朋友和 熟人当中选中了我。这种信任比我迄今为止所获得的一切公务上的褒扬或者 伙伴们的赞美更使我感到幸福。
当然,这种喜悦也和某种惊愕交织在一起,因为它最近让我看到,我迄
今为止的关心同情是多么迟钝和疏忽。我和这家人交往了好几个星期,怎么 竟然连最自然不过、最不言而喻的问题都没有问过:这可怜的姑娘会老是这 样瘫痪下去吗?妙手回春的医术就不能为这肢体的衰弱找到一种治疗方法 吗?我竟然一次也没有向伊罗娜,向病人的父亲,向我们团里的军医打听过 这件事,我完全宿命论地把瘫痪这一事实当作现实接受下来,这真是难以忍 受的的耻辱。因此,多年来折磨这位父亲的不安心情像一颗枪弹一直射进我 的心里。倘若那位大夫真能把这姑娘从她的苦难中解救出来,该有多好啊! 倘若这两条可怜的被束缚住的腿又能自由自在地迈开大步,这个被上苍欺骗 的造物又能再一次在迅跑时飘然飞起,上楼下楼,像阵轻风似的在空中追逐 她自己的笑声,满怀喜悦,幸福无比,该多好啊!这种可能性像一阵令人陶 醉的醉意控制了我。我心里暗自描绘,那时候,我们就两个人、三个人一起, 骑马在田野上奔驰,她不再在她的囚室里等待我,而已经能够在大门口欢迎 我,并且陪我一起出去散步,想想这些,真是其乐无比。我现在急下可待地 数着钟点,只想尽快向那个陌生医生去打听,也许比开克斯法尔伐自己更加 焦躁不安。在我一生中没有一项任务对我有这项任务这么重要。
因此第二天我比平时到得早(我为此特地请了假)。这次只有伊罗娜一 个人接待我。她对我说,大夫已经从维也纳来了,此刻正在艾迪特房里,这 次似乎在对她进行特别仔细的检查。他在那里已经两个半钟头了,估计艾迪 特在检查以后身子会过于疲乏,不会再过这边来,这次我只好权且和她一个 人作伴了这就是说,伊罗娜又添了一句,如果我别无更好的打算的话。
我愉快地从她的这话里知道(只有两个人共同保守一个秘密,总是使入 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开克斯法尔伐并没有让伊罗娜知道我们两人之间达成 的协定。可是我丝毫不动声色。我们下象棋消磨时间,就这样过了好大一会 儿,才急不可待地听到隔壁房里响起脚步声。开克斯法尔伐和康多尔大夫终

于一边热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来。我必须拼命控制住自己,为了把某种 惊愕的情绪硬压下去,因为我一看见这位康多尔大夫,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 大失所望。如果我们还不认识某个人,而已经听人说起过这个人许多有趣的 事情,那么我们的视觉想象力总会事先构想出一个形象,并且毫不吝惜地把 它记忆中最珍贵、最罗曼蒂克的材料用来使这个形象充实丰满。开克斯法尔 伐给我把康多尔描绘成一个天才的医生,为了给我自己设想出一个天才医生 的形象,我就死死抓住那些公式化的特征,平庸的导演和剧院理发师就靠这 些特征把“大夫”这一典型送上舞台:“一张脸绝顶聪明,目光犀利逼人, 举止矜持自尊,言语光采夺目,才气横溢——我们总是不可救药地一再陷入 这样一种妄想,似乎大自然总是用一种特别的姿态来使特殊人物与众不同, 叫人第一眼就能看出。因此当我出乎意料地得跟一位矮个子、胖乎于的先生 鞠躬敬礼时,我简直像兜肚子挨了一拳那样难受。这位先生近视眼,秃脑瓜, 一套发皱的衣服沾满了烟灰,领带打得歪歪扭扭,在那副廉价的钢架夹鼻眼 镜后面向我射来的并不是我原来梦想的那种诊断如神的犀利目光,而是一道 无精打采、甚至可说是瞌睡蒙眬的眼光。开克斯法尔伐还没有跟我介绍,康 多尔就已经把一只汗涔涔的小手伸给我,并且马上转过身去,在烟桌旁点燃 一根烟卷,然后懒洋洋地伸欠伸欠他的四肢。
“好了,事情办完了。下过,我得立刻向您承认,亲爱的朋友,我已经
饥肠辘辘。要是我们呆会儿就能有饭吃,那就妙不可言了。倘若晚饭还开不 出来,也许约瑟夫可以先给我端点什么点心来,来块黄油面包或者随便什 么。”说着,他大模大样地在圈手椅里坐了下来,“我老是忘记,恰好是下 午的这班快车没有餐车。这又是咱们典型的奥地利国家漫不经心的表 现??”接着:“啊,好极了,”康多尔一见仆人推开餐厅的活动门便中断 自己的话头,“你的准时我们是完全可以放心的,约瑟夫。为此我要给你们 的大师傅一点面子。今天我真该死,急着赶来赶去,连吃午饭的工夫都没有。” 说着,他就干脆大踏步走进餐厅,也不等我们,就径自坐下,胸前塞好 餐巾,急急忙忙地喝起汤来。我觉得他喝汤的声音太响了一点。在他慌慌张 张地忙着吃饭那工夫,他既下跟开克斯法尔伐交谈一句,也不跟我说句话。
似乎他专心致志地只忙着吃饭,与此同时,他两只近视眼则瞄准着酒瓶。
“好极了——你们名闻逻迩的斯错莫罗恃纳酒①再加上一瓶九七年②的佳 酿!这种酒我上次来就品尝过了。单单为了这种酒就应该乘火车到你们这儿 来。别斟,约瑟夫,先别斟酒,最好先给我来杯啤酒??好,谢谢。”
他大吸一口,于了这杯啤酒,然后,从很快就端上来的大盘子里夹了几
大块菜看放在自己盘里,就开始慢条斯理、舒舒服服地咀嚼起来。他似乎根 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于是我就有时间从侧面观察这个埋头吃喝的客 人。我十分失望地发现,这位受到人家热情称赞的大夫,长了一张俗不可耐、 臃肿不堪的脸,圆得像个满月,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和大小脓疱,鼻子长得 像个土豆,下巴松弛,看不见轮廓,红红的面颊上黑乎乎的一片胡子茬,脖 子又圆又短——总而言之,就是维也纳入用方言称之力“酒肉朋友”的那号 人,也就是一个享乐派,脾气挺好,唠叨个没完。他就是这样舒舒服服地坐 在那里大吃大嚼,西装的背心揉皱了,钮扣解开了一半,渐渐地,他咀嚼时

①  一种匈牙利酒。
②  一八九七年酿造的酒,在故事发生时(1914 年)已是陈年佳酿。

的那股坚韧不拔不慌不忙的劲头惹我生起气来——可能是因为我回忆起,就 在这同一张餐桌旁,中校和那位工厂主如何殷勤热情、彬彬有礼地对待我。 也可能是因为我心里有某种顾虑,这个喜欢大吃大喝的胖家伙,每次把酒送 到嘴里咂吧着品味之前,总把酒杯举起来对着灯光照一照,如果向他提出这 样机密的一 个问题,能从他那里骗出一个精确的回答来吗?
“怎么样,你们这一带有什么新闻没有?庄稼还长得不错吧?最近几个 礼拜不太旱吧,也不太热?我是在报纸上读到这些东西的。工厂里怎么样? 你们在食糖联合会里又把价格提高了吧?”——康多尔就这样懒洋洋地,我 甚至要说,懒汉似的有一 问没一问地提些问题,也不需要人家给以认真的回 答,提问的时候他才偶尔停止他那匆忙的咀嚼,不往嘴里猛塞东西。他似乎 执着地对我这个人视而不见,尽管我对典型的医生的粗野无礼早有种种传 闻,可是在我心里也对这个好脾气的粗鲁汉子激起一股怒气。因为怄气,我 一声不吭。
可他却丝毫不因我们在场而感到拘束。最后我们都过到客厅里去,那儿 已经摆好了咖啡;康多尔便舒舒服服地叹着气,一屁股正好坐到艾迪恃的病 榻里。为了方便病人,这把椅子装了各式各样特殊设备,例如一个可以旋转 的书架、烟灰缸和可以调节高低的靠背。恼火不仅使人变得恶毒,也使人眼 光敏锐,所以在他伸脚伸腿地赖在躺椅上时,我不禁怀着某种满意的心情发 现,他脚上穿一双松松垮垮的短袜,腿是那么短,肚子又是那么松软臃肿, 而我这方面为了表示我对进一步和他结识是多么不在乎,便把圈手椅转过 来,使得我实际上只把背朝向他。可是康多尔对我这种明显的沉默和开克斯 法尔伐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满不在乎,——老人一刻不停地像幽灵似的在屋里 晃来晃去,只是为了把雪茄烟、打火机和甜酒放在康多尔手边,让他相当方 便地一抬手就能够着,——康多尔立刻从烟匣里取出三支进口雪茄,把两支 放在咖啡杯旁边备用,不论这张座位很深的圈手椅如何顺从地适应他的身 体,他似乎还一直觉得椅子不够舒服。他坐在那儿扭来扭去,直到他找到最 惬意的位置为止。等到他喝完了第二杯咖啡,他才像一头吃饱喝足的动物, 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恶心,恶心,我心里暗自思忖。这时他突然把手脚一 伸,用揶揄的神情向开克斯法尔伐眨巴眼睛。
“好啊,我看您急得简直如坐针毡,因为您无法指望我最后会给您打个
报告!您大概不让我抽我的高级雪茄了吧!不过,您是了解我的,您知道, 我下喜欢把吃饭和治病掺和在一起——再说,我刚才的确太饿、太累。我今 天从早上七点半起,就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奔波,我已经觉得,仿佛不仅是我 的肚子饿扁了,我的脑袋似乎也干枯了。好吧,”——他慢悠悠地吸着雪茄, 喷出一个个灰色的烟圈——“好吧,亲爱的朋友,咱们谈谈吧。各方面情况 都很好。走路练习、伸屈练习,一切都很像样。比起上次来,也许好了那么 一丁点。就像我跟您说过的,我们可以对此满意。只不过——”他又吸了一 口雪茄——“只不过从她总的素质来看??也就是在人们称之为心理因素的 素质上,我发现她??可是请您别害怕,亲爱的朋友??我发现她今天有些 变样。”
尽管康多尔警告在先,开克斯法尔伐还是吓得要死。我看见他手里握着 的汤匙开始抖动不已。
“变样??您是什么意思??怎么变样?” “喏——变样就是变样呗??亲爱的朋友,我可并没有说变坏啊。就像

歌德老爹①说的:您可别把我的话任意解释,妄加注解。我自己暂时还不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可是总有什么东西不怎么对头。”
老人还一直把汤匙握在手里,显然,他没有力气,把汤匙放下了。 “什么??什么东西不对头啊?” 康多尔大夫挠挠脑袋。“是啊,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您无论如何不要着
急!我们现在谈的全是正经话,不开任何玩笑,我宁可再说一遍,说得清清 楚楚:我觉得病状并没有变样,而是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佯。她今天心 里有事,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晓得怎么搞的,她从 我手里溜掉了。”——他又吸了一口他的雪前,然后用他锋利的小眼睛,很 快地瞟了开克斯法尔伐一眼。“您知道吗,最好我们立刻开诚布公地谈谈这 件事情。我们相互之间总用不着不好意思。我们完全可以把牌亮出来。好 吧??亲爱的朋友,请您告诉我,请您现在老老实实清楚明了地告诉我:你 们在这段时间内由于焦急得沉不住气,是不是请了另外一位医生?有没有另 外一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给艾迪特检查或者治疗过?”
开克斯法尔伐霍地跳了起来,仿佛人家指控他犯了滔大大罪似的。“看 在天主份上,大夫先生,我凭我孩子的生命发誓??”
“行了??行了??千万别发誓赌咒!”康多尔很快打断他的话头。“您 就是下发誓我也相值您。我这问题,就算了结了!Peccavi①!我这下打偏了
——诊断错误,归根结底就是宫廷御医和教授们也在所难免。这么件蠢事??
我简直要发誓??要是这样,一定发生了另外什么事件??可是奇怪,非常 奇怪??您允许我??”——说着他给自己斟了第三杯黑咖啡。
“是啊,可是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什么东西变佯了呢???您到底是
什么意思?”老人嘴唇发于,嗫嚅着说。 “亲爱的朋友,您可真叫我为难了。任何担忧都是多余的,我再一次向
您保证,人格担保。倘若真发生什么严重情况,我总不会当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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