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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舆江山-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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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样收入眼中。
“完颜澈,好久不见。”她轻轻启齿,道出的四个字,不带丝毫的肃杀,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再次相聚。
臣将、琚怀、善咄和安哲傻傻的瞪着面前的女子,不敢相信,凤朝的皇后居然站在了他们面前,那一刻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午夜时分,一骑红骔马从突厥营地疾驰而出,奔向远处。
不知跑了多久,他在一条小溪旁勒住了马,翻身而下,将身前的人小心扶下。
“凤昀同意我的条件了?”他如此问,心中莫名期待无比。
“你知道这不可能。”曦凰站在溪边,回首望住他,而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瞧见风帽下的一双眸子幽幽摄人。
“那你这是来干什么?难道以为光凭口舌就能劝动我退兵么?”他讪笑,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她,似乎料定她想不出什么法子。
“凤朝国力强盛,更难得君臣一心,非是前朝可比,你占不了任何便宜,何必让百姓为了你的帝王霸业而徒流鲜血。”
完颜澈被她这番说辞惹的发笑,只可惜那笑太冷,而他的话更似刀,“如果你们能考虑到百姓,当年又怎会起兵,踏灭前朝宗室,建立新朝,你们的手上难道没有沾染无辜人的鲜血,曦凰,你不觉得这样劝我毫无道理么?”他两步朝她逼近,而她身后便是溪水,本无处可退,或者她也没想过要退,就这样彼此相贴,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征尘的味道,“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我恨他得到这个天下,可最恨的是他得到了你!”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中恨意蔓延,字字句句说的切齿。
曦凰迎眸看着他,那双蓝瞳里有幽焰闪烁,那恨似要燃尽整个帝都天阙才能熄灭,她不由笑,浅吟曼声,“那么,我们逃不开这一战了。”
她依旧那么美,那日夜牵念难忘的容颜让他如痴如狂,他将她狠狠箍入怀中,“只要你跟我去突厥,我放弃凤朝江山。”她来不及再次拒绝,他已猝然吻下,久别多年的吻,包含了他多少思念多少煎熬,化为焰火灼烫在彼此唇舌间。
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袭掠齿间,曦凰蓦然惊醒过来,一把将他退开,他踉跄倒退数步,完全没有防备,而在争执间贴藏在他衣襟里的一样东西掉落了出来。
那是一只藏青色的荷包,上面绣了只丑丑的凤凰,或许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那凤凰的形状,她记得,那是很多年前自己绣的荷包,在他出征前被他硬是夺了去,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他竟然还带着。
完颜澈并未恼怒,反而俯身捡起那只荷包,拭掉它上面沾了的灰尘,小心的纳入怀中,而曦凰此刻察觉出一丝异常,不由疑道:“你的手?”刚才推搡间,她就感觉到了不寻常,练武之人手力刚劲,何况他又是突厥第一武士,即便收敛的再好,那手也不该如此绵软无力。
“我的手么?”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迎了月光,手腕上赫然露出一条猩红狰狞的伤疤,“被夜箴废了,就在当年我夜袭凤昀军队想诱他入谷劫杀,没料居然是他装扮了凤昀。”夜箴的能力他从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想到他会比想象中的更强,“也不知凤昀上辈子修了多少福报,此生有你们这么帮他。”他讪笑,没有不甘,倒是有些遗憾。
“如此,便无他法了。”她转过身,凝望面前的浩瀚天宇,唇间压过一抹浅叹。
完颜澈走到她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肩,将她纤细的身子箍入怀里,“曦凰……”他呢喃她的名字,哑了的声音中夹杂了万般不舍,为何甘愿放弃了征服天下,依旧得不到怀中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错过,难道真的如此没有缘分?
男子雄健的身躯抵着她的背脊,隔着一层薄薄衣料,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心脏搏跳。曦凰这次没有推开他,却突然伸手握住环在肩上的双臂,广袖如水滑落,露出一双白玉净瓷般的小臂,右手肘上一枚红色朱砂虽然点在暗处,此刻却无所遁形的显露在月光下。
“这是……”完颜澈一怔,蓦然捉住她的手,将纱袖推高,而那点朱砂正落在他眼中,越发显得鲜艳夺目,他心神俱震,继而整个人被狂喜淹没,原来这么些年来,并没有任何人得到她,自己不曾,就连凤昀也没有。
所有嫉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并没有输给任何一个人。
曦凰瞧他痴痴傻傻的样子,眼中细碎光芒闪烁,一把抽袖收手,略显尴尬的别过脸去,用纱衣将着不能示意人前的隐晦盖住,谁会料到,大婚多年的帝后从未行过周公之礼。
“你我曾有过三年之约。”完颜澈逼近她,食指挑起她尖削的下巴,迫她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我希望你还记得。”
当年,是他主动从边境撤兵,这才给了凤昀喘息的机会,得以调转枪头对付东朝,可以说凤朝的如今,至少有一半是他的成全,虽然他如此所为只是为了一个人。
她崩紧了下颌,脸上血色褪尽,露出的苍白越发显得楚楚可人。
“曦凰……”他几近悲哀的望着她,低下了姿态,抛却了帝王尊严和骄傲,他只是个渴求心爱女子的普通男人而已。
久久的凝视,仿佛无边无际的漫长,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她忽而露出微弱的一笑,“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话,凤朝的皇后不能离开,我赵曦凰却可以。”
以他的敏锐洞察,怎会没有发现她话中有别样意味,“你的意思是?”
她绽出一朵妩媚的微笑,踮起脚轻吻他的眉心,轻声细语道:“以凤朝皇后的死,换取赵曦凰的生,忘掉过往,我们重新开始……”她吻过他的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这,就是凤凰涅槃。”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烧掉她从前所有干系,还她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他如释重负的笑,腕间发力,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吻住她的唇,所有缠绵柔软尽化为刃,凌迟着彼此的感官,他的舌尖放肆的逼近,迫得她凝滞住了气息,在他勾摄间,神魂颠倒。
他想,或许是真的上天见怜,终于让他守得云雾渐开,这一刻,他真想跪祈上苍。
“殿下,你只带五千骑兵入葫芦谷,是否太过冒险。”副将在得知曦凰的部署后,犹疑的问。
“既然是出奇制胜,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脚,五千人于我来说绰绰有余了。”曦凰坐在帅案后,目光沉沉的望向自己的副帅,“你要负责戌守,不得我手令不许贸然出兵。”
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早已没了昔年冲锋陷阵,一骑当千的锐气,凡事周虑太多,显得踯躅犹豫,这并不是曦凰擅长的作战风格,却又是偏偏选择他的原因。她本就不想大动干戈,不需要年轻武将的豪气干云,她只要稳守。
果然副将不敢再多作置喙,恭然应了。
他走后不多时,又有人进来,“末将参见元帅。”来人仗剑跪地,一身银铠齐整,上面沾有风尘,像是外出刚回。
“布置的如何?”曦凰抬手虚扶,让他起身回话。
“罐有松油的泥石已经布置妥当,只是为了避免对方起疑,不敢用太多,一百弓弩手也已挑选出来,皆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来人抬起头,年轻圆润的娃娃脸已有大将的沉着,虽然隐隐间还透着些稚气。
“元静,明日一战,全在你了。”曦凰肃然望着他,语气森寒,“为了陛下的万古千秋,明日定不能让完颜澈全身而返,你可能做到?”
“末将定不辱命。”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曦凰上前将他搀扶,只道一个‘好’字,她独独选了元静带领弓弩队,不仅仅是因为他曾受强梧点拨,有高超的射击术,更重要的是他与凤昀的情分,她相信在元静的心目中无人能比得过凤昀,因此,在他眼中所有阻碍凤昀的人都会被除去,所以他才是此次任务的不二人选。
她取过挂壁上悬着的绮凤剑递给元静,“这是陛下的宝剑,你将它带着,明日入谷,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无论谁阻碍了你,都务必射杀,这是皇上赋予你的权利。”
元静怔了下,随即恭敬的双手接过宝剑,“末将定不辱命!”
元静走后,曦凰坐在帅案后出神良久,脑中掠过一幕幕的往事,鲜活的仿佛才是昨日发生,所有悲喜爱恨,如今忆起已能坦然一笑置之,有人负她,她也负了不少人,这一生兜兜转转,也不知欠下了多少债,还也还不清。
嘹亮的号角声在宽阔的平原里响起,曦凰取了头盔别在腰间,走出行辕,此时天空将亮未亮,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周围火把熊熊,照亮罗列整齐的骑兵。
士兵为她牵来战马,她翻跃而上,背负身后的长枪往空中一抡,代表皇室的旌旗呼啦啦的升起,她遥望远方,葫芦谷的山形轮廓在暗夜中模糊可见。
“陛下居然只带了一万人去葫芦谷?你们是不是疯了,居然没人阻止!”善咄无法阻止完颜澈的决定,待他领兵一走,终于按耐不住的大叫了起来。
“我也觉得陛下太过莽撞,只要一碰到她,陛下就容易失算。”臣将皱起了眉头,一手搓着下巴。
“汉人那句话没错,这叫红颜祸水!”安哲忿忿不平的低骂了一句,也不知那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竟把完颜澈压得死死的,突厥内乱,王廷被毁,南下失利,哪件不是由她而起?完颜澈却对她心心念念,他不懂,真是一点不懂,他们心中伟大如神祗,能带他们远征天下的帝王,怎会被一个女人羁绊?!
琚怀双臂环胸站在一边,并不参与他们的议论,反而若有所思的看着西南天际出神。
“想什么呢,琚怀?”臣将站在他身旁,不由捅了他一肘子。
“等。”他只说一个字,愈发使得其他三人摸不着头脑,他在等什么?
不多时,天空传来一声鸣谪长叫,一只羽翼丰润的大鸟从远处飞近,在四人头上盘旋一阵后俯冲下来,琚怀伸出手臂,那只大鸟稳稳停在他的护皮手套上。
“原来你放大黑出去了?”臣将伸手摸了摸那只啻鹰的羽翼,这是琚怀最近豢养来侦查敌情的,原来的几只已经阵亡,这只啻鹰还未算成年,第一次出任务也不知道行不行的。
“似乎葫芦谷里没有埋伏。”琚怀从啻鹰的谪鸣声中读出信息。
“确定?”善咄拧了眉头,犹是怀疑。
琚怀其实也不信,又抚了抚鸟身,原本好好的神色突然一紧,他底□,将鼻子凑近大黑的羽毛嗅了嗅,蓦然间脸色青白交加,如大白天活见了鬼般难看:“松油!他们在那里埋伏了松油!”
震天厮杀声里,火龙倏起,瞬时蔓延于整个山谷间,葫芦谷由其形状得名,内宽口窄,火势一旦起来,便是焚山之势绝难扑灭。
“你终究还是骗了我!”双枪在空中交抵,他脸上难掩痛楚,而她却分外平静,两人都弃了盔帽,谷中渐起的浓烟熏得人眼睛涩痛。
“仅这最后次,我不骗你。”曦凰奋力一顶,高马立起嘶鸣,两人顿时错开几步,便是在这千钧一发间,几支劲羽破空袭来,森凉啐毒的箭头直指完颜澈。
他从容挥挡,想把那几支箭挡开,可左手施力总不如右手,再加上他低估了元静的射力,四支箭挡开了三支,还有一支却偏射在肩头,一瞬剧痛,右手立刻没了知觉。
他恨恨看向面前负枪而立的女子,她站在烽火硝烟里,长发凌乱飞舞,枪尖上的一点寒芒,衔连了灼灼日光。她分明就要取他性命,只要他死了,庞大却危机四伏的古兰国会瞬间分崩离析,凤朝危难自然顺理成章的瓦解。
原来所有的虚与委蛇,厮磨缠绵全是作戏,不过是她诱他出战的一种手段而已,甚至在他们拥吻的时候,她想得也是怎么来杀他吧。
他穿透烽火看向她,眼中恨意泯灭,似乎周遭人声都消失了一般,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远方又有几支箭射来,他分明看见,却只是漠然。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苦苦争来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这一生,是成还是败,对他来讲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除了她的欺骗,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惨然长笑,笑声张狂,穿透了重霄。忽然身前一阵冲撞,低头凝看,刹那惊窒。不知何时她已经掠至身前,与自己面面相对,她的呼吸吹拂在脸上,温热中带着幽兰花香。而她的背后赫然插着四枚羽箭,每一支都没入身体七分,只留羽尾在外颤曳。
是她以身替他挡住了飞箭。
“曦凰。”他又惊又痛,三魂中飞走了五魄,他慌乱的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却在笑,婉转俏丽的笑如兰生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回眸时候的恣意张扬,深烙于心。他迷恋在她的笑容中,直到胸前匕首直刺入心口时,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痛意。
“我说过这次我不会骗你,从今晚后,我永远伴在你身边。”微弱的声音,袅袅浅浅回散在风中。
温热的液体溅落在脸颊上,原来是他的泪。
他笑着说:“从此天上地下,白骨黄泉,再不分离。”
地动山摇里,巨石从山崖两边滚落,那一双人影在硝土尘寰中越来越模糊。
便是在那刻,千里之外的帝都,巍峨九重天阙里,有在太液池边行走的宫女听到蓬莱山上传来一阵阵虎啸,那悲吼仿佛对天的哀鸣。
景初四年十二月,古兰皇帝完颜澈战前失去踪迹,生死未卜,消息传出后古兰国内乱分迭而起,八大氏族割地为王,前线大军不得不退回乌诺里山后,按照突厥的这般境况,恐怕数十年内都无力南犯了。
捷报传回帝都,同来的还有皇后驾薨的噩耗,元静领军班师回朝,带来了绮凤剑和皇后的一套衣冠。
他说皇后战于葫芦谷,伏杀完颜澈,最终力竭阵亡,这少年将军对天子是这番说辞,对天下亦是同一番说辞,那日亲眼所见,他将会永远埋在心底最深处,永不吐露。
凤昀捧着曦凰的衣冠,在朝堂上怔怔无言良久,殿下多少人宽言安慰,他一个字都听不清,只觉得心中某个角落轰然塌了。
圣明睿武的皇帝在自己的臣子面前,捧着已逝皇后的衣冠痛哭失声。
她终究是没能回来……
皇后驾薨,宫内四宇全挂上素白孝帘,宫人们各个低眉敛息,整个皇宫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捧着素孝的宫人踏上皇后常年歇宿的宸澜宫时,这才发现,那常伴在皇后身边的淑仪和白虎此刻不见了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了。
宫人仓惶回报给皇帝,凤昀却只是摇了摇头,轻抚手中的绮凤剑,似平复下了所有哀恸,平静的说道:“不必找了,她们只是回去了。”
没有了她的宫阙,想必昭阳和小白是片刻也不愿多呆的吧,宫人得命退下,他抬头环顾这金碧辉煌却又空旷冷寂的吓人的宫殿,笑了,惨淡的笑声里,泪水悄然而落。
一个个都走了,从此以后,陪伴他的只有这冰冷皇座和无尽而漫长的时光。
十二月霜寒,只是在嵩阳山里,四季如春,庭院里的杏树果实殷硕,花叶张开如伞,他坐在树下,抬头微嗅风中杏果的清香。
忽有虎啸而至,那般熟悉,他循着声音转头,面前黑暗骤然被光亮铺满,明明已瞎盲了的眼,却清楚的看到一丛丛的梨花树下,她翩然而立,白色梨花随风翻飞飘落,她身旁蹲着的小白歪着脑袋露出憨态可掬的摸样,朝他咧嘴在笑。
她翩翩行至身前,发上缠髻,左右各缚了发带,丝丝飘落肩头,朴素无华的青衣素衫,那依稀是她十四岁时的摸样。
她坐跪在他面前,乖巧的伏卧在他膝头,一阵风过,梨花如雪纷扬,仿佛仅此一刻便是永恒。
后记:景初五年,皇后北捷未归,为国身死异乡,尸身亦未能寻得归葬故里,时年二十。帝哀恸,辍朝七日,举国哀悼。司奏谥号敬睿敏皇后,上奏准。并下旨劈山开筑皇陵,为皇后立衣冠冢。
同日,帝下旨意,为慈度寺所在法山更名为,凤舆山。作者有话要说:文章终于结束了,好像又走完了一段人生似的。在此感谢所有一路跟文下来的同学,感谢你们的支持。文章如果有番外,我不会放在这里VIP了,我会另立章节,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收我的专栏,这样我什么时候开番外或者新文,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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