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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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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话被她先行一堵,便觉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开口以谏。

英欢眸火渐熄,水光凝冰,冷扫二人,而后道:“除却朕,此时谁还能命十一万禁军止步,谁还能令三将听命于一人?!”

二人面色一沉,皆是默然不语。

邰禁军骁悍难驭,各路之间亦是时常相轻,非身负赫赫战功之沙场名帅不能统几路禁军于麾下;更何况此时大军之情激愤不可压,在京诸将又有谁人能止其哀狄风战逝之痛、断其欲为之报仇之念?!

惟天子之威,方可震慑怒痛仇躁大军,方可统三部于一麾之下!

御驾亲征。

此举纵是险难重重,也再无比这更好的选择。

许彦沉思片刻,终是略一点头,“陛下亲征可矣,然此事还需二府众臣从长计议。”

此言犹如火上浇油,瞬时高了她心间怒火。

英欢寒笑一声。低声喝道:“从长计议?!十一万大军正马不停蹄日夜东进,拖一刻便多一分险!朕意已决,非御驾亲征不可!”

誓要,阻大军东进之步,振禁军将兵士气。夺所失重镇城州!

她邰禁军、各路悍将,绝不可能毁于一帅之逝!

许彦皱眉欲言,却被廖峻在侧拉了一把,他知英欢此时怒火正旺、心中正痛,亲征繁杂诸事作不得一点思量,因是不敢再多言,只点了点头,遵道:“臣等明白了。”

先应圣意。待上怒渐平,再详议亲征诸事细末。

英欢闭了闭眼,喉间干燥疼痛,说不出话来,抬手飞快一摆,示意几人出去。

许廖二人行礼而退,曾参商面色一直惊不能定,待瞧见英欢遣臣退殿,便慌忙跟着行了礼,就要退下。

此等军机大事。英欢竟是不加拦斥,从头到尾都留她在殿中听了个明明白白,她心中是且惶恐且惊怯。

英欢睁眼,见她要离。不由展袖轻挥,眼中之光尽灭,低声道:“参商留下。”

曾参商停住不退,慢慢抬头。

见英欢倚在案旁一侧,脸色苍惨无光,眉头蹙而不展,过了好半晌,才缓缓一弯嘴角。

笑意颇寒。内藏万般伤情。

她眼眶一酸,几欲落泪,可身前女子眼底却是干涸无水,只淡淡看她一眼,便轻声道:“哭什么。”纤眉似墨横飞,又道:“过来。朕有话问你。”

曾参商上前一步。足踏青砖暖阳。

金茫滟滟,碎覆靴面。

大历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东线丧报抵京,左金吾卫大将军狄风战死,上为之恸,辍朝一日,以示哀思。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沈无尘闻之,告病归府,不视朝事,纵有诏至,亦不趋觐。

三十日,上诏谕御驾亲征,举国震动;枢府急发数令至东面军中,命大军驻越州以恭圣驾,大军乃止不进。

四月二日,谕葬狄风于西苑之郊,配飨帝室宗庙,谥武国公。新芽,风涟轻波。

大将军狄府内,掠影清寒,萧索条条,白幔缟素处处落,一派哀穆之象。

沈无尘身着素袍,一路慢行,穿堂而过,往府中后院走去。

步履沉沉,一如其心。

狄府无女眷,下人不多,少有丫鬟,多数人都认得他,此时见了他也只是噙泪而叹,不问亦不阻,任他而行。

后院之中,苍木排绕成月,其间有石桌及凳,嫩草新发,鲜绿之色生机盎然,直侵人心。

他眼眸微阖,脚下略滞,半晌才挪过去,撩袍坐于一侧。

广袖落桌,醇酒一瓶轻轻而置。

一抬眼,恍恍之间便见那黑袍毅眉,正盯着他笑。

近在咫尺。

好似当年。

他心口骤紧,握着酒瓶的手一颤,琼酿洒桌,渐渐没入石上裂纹中,残液顺桌而淌,溅至脚下。

碧草千千,骄阳顺树而落,暖化了那一年之醉。

琼林宴,初相见。

十三年前的四月一日,金明池琼林宴开,上幸池苑,与新科进士同饮,观诸军百戏。

宴上欢歌笑语,美伶如花,嫣嫣生姿,玉液琼酿饮之不尽。

进士科一甲,第一人及第,三元在身,艳阳之下,再无旁人能胜得过他地彩头。

旷傲如他,桀似断涯,胸有万志不可藏,直待一展鸿图。

锦衣玉带数众之中,一人一马,黑袍黑靴,缓缓而过,直至御前而下,便再也未离。

一双黯沉似墨的眼,自始自终不曾望过旁人旁物,只是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一人。

女子年轻之颜亮比骄阳,笑也作傲,隐隐贵气自血而出。一举手一投足,都带了帝王之风。

不由不让人为之折服。

那男子身形笔挺,稳而带戾,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是那般温柔……虽是隐忍而又敬重。然他一眼便知,那目光存了何意。

不禁好奇起来。

饮酒观人,那人看她,他看那人,一杯连着一杯,直待醉意朦胧竟也不自知。

宴散而退,他走在最后,未及百步人便歪了将倒。

身后有人推他一把。低笑声起。

他脚下软似棉絮,却强撑醉体,转头去看,一眼便撞进那双墨黑眸子。

那人盯着他,微微在笑,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好一个不会饮酒的状元郎……

他眯着眼看过去,头阵阵发晕,口中却下意识地道。在下姓沈,双名无尘,草字子旷,兄台贵……贵姓?

狄。

那人道出一字。嘴角扬得更高,又道,狄风。

他满腔醉意瞬时消祛一半,脑中陡明,挑眉睁眼,诧然道,你……你便是那个少年将军!

年仅二十便拜游骑将军,统军征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国中谁人不知狄风之名!

原以为定是个悍戾似修罗般地人物,却不料——

竟是这般沉稳不骄,阳刚之气尽敛于内。

才惊言而出,腹中酒劲便翻滚起来,忍不住一弯腰。侧身狂呕。污秽之物溅至眼前黑靴之上。

翻山倒海的抽搐感几要让他昏厥,背上落下一只大掌。头顶响起那人忍着笑的沉叹声——

你这状元郎,酒量当真是差劲极了……

石桌之上酒滴未干,醇香之气渐渐飘起,于空中轻荡。

沈无尘伸指,抹去瓶口残酒,抬眼去看石桌那头,空空如也,眸中一黯,随即低笑道:“在朝十三年矣,就只有当年在你面前,出过这么一次丑。”

只那一次狼狈,便被狄风笑了好几年。

天下文章第一人,京中闺秀梦里人,却是个不会饮酒的状元郎。

从此只消狄风在京,便带了他到处作饮,品遍了京中酒楼种种佳酿。

再也未曾因醉而吐过。

次次酒酣之时,总道真言,总展真心。

……将来若有一死,宁愿埋骨沙场,方是大丈夫所终之道。

他耳边震震,心底一抽,仍是低笑,“现如今,你可是遂了长久以来的心愿了……”

血战而死,被中宛将兵投尸江,寸骨不存,纵是死了,他也难见尸骸一眼。

西苑之郊作衣冠冢。

他未曾去祭,有甚好祭地?不过只是一堆衣物而已,到底不是那个人。

曾说要待鹤发鸡皮时一起笑论二人一生功过,却不料,那人竟然先他这么多步而走——

谥武国公。

赫赫功名,他确也比不上。

只是不知待他百年之后,又会被谥何号。

却也不再重要,那人既已不在,他还能和谁去比。

那一年那一眼,那一场隐忍存情的目光,至今记忆犹新。

沈无尘握住酒瓶,又倒一点酒至石桌那头,沉沉垂下眼,笑意渐散,低声道:“为她而死,你心中定是笑着的罢……可却不想想旁人,会不会因你而落泪……”

却不想想他,听见这噩耗,心里会恸成什么样!

他一早便知,狄风把命都交付与了她。

一命,一生,一人,全是她地。

因是她信邺齐,狄风不会不信;因是邺齐贪利背盟,狄风至死也不会存疑半分。

心中恨意陡生。

恨狄风为何要将己命丧于她与那人的纠葛之间!

掌中滚烫滚烫,用力攥着酒瓶细颈,薄瓷清脆而裂,随即片片碎开,利瓷之刃陷进他手心里,有血慢慢渗出。

可却不觉得痛。

再痛,可比得上狄风之痛?

是刀伤还是枪伤,是中剑还是中矢,死的时候。身痛几何,可又能抵得过心痛?

他想知道,可他却无人可问。

从此往后,再也没人会带他四处饮酒,再也听不见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再也看不见那征尘扑身地黑袍之影。

再也没有,全都空空,正如石桌那头。

掌中之血愈涌愈多,他却不动。

只有这般流血,才能不流泪。

只有身痛,心才能不痛。

青天碧草新芽,四处春机勃勃,可他心似孤坟。雪落满霜。

身后响起脚步声,轻轻地,由远及近。

沈无尘仍是未动,只当是将军府中过路下人,背身而坐,放在石桌上的手缓缓挪了一下。

脚步声却是更近,直走到他身旁才停。

下一瞬右手便被人握起,倒吸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皱眉,下意识地抽动胳膊,却被人攥住手腕不让动。转过头去看,便见曾参商蹙起的眉尖和含水地双眼。

她想也未想,拈指便去挑他掌间碎瓷,语气带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再挣扎。看她两眼,却是不语。

“手成这样,这几日要怎么握笔?”曾参商眼中怒气横生,替他挑去碎瓷,然后在身上摸了摸,终是抽出块汗帕,胡乱在他手上一缠,才狠狠甩下他地胳膊。

沈无尘眼中一冰。不由握了握手,仍是不语。

……还要握笔做什么?

曾参商抬眼去看,碎瓶酒渍,狼藉一桌,目光转回他脸上,见他又瘦了不少。气不禁小了些。垂眼轻轻一叹,转了身靠上石桌一侧。低声道:“你称病在府多日,朝中乱成何样,廖相忙成何样,你可知晓?”

沈无尘覆掌于桌,指节僵直,眸光冷然。

自是知晓。

可他如何能在此时入内都堂治事,又如何平得下心来!

曾参商再看他两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声哽咽道:“我知你心里难受,可皇上亦是万般心痛。你再怨再恨,也不能拿国事来抵……”

东面战事连连,军需供给、器甲粮草,诸事素来都是他在掌理,此次他告病归府,政事一概不视,朝中无人能顶得了他之职,几日来乱成了一锅粥。

是枉读了圣贤书了。

自诩忠国爱民之人,十几年来于朝事之上勤恳有加,所求不过是能国富民安,可心中所念所求,竟在听闻狄风战死的那一瞬,轰然全塌了。

无外乎是,再不信君。

佞臣也罢,骂名也罢,他全认了——

断是无法在此时回朝视事!

曾参商见他仍是没反应,眼睛只望一侧浅草碧地,不动亦不开口,不禁略略有些急,伸手去轻扯他的袖口,道:“皇上要御驾亲征,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难道就这样在一旁看着朝中大乱……”

沈无尘缓缓收回胳膊,锦凉袖口从她手中滑出。

纵是她御驾亲征又如何,纵是能一举全灭其余四国又如何…

可能换得回狄风一命?!

曾参商的手僵在他身旁,半晌才收回来,撇开目光,抬头去看树顶青天白云,阳洒树缝,晃花了自己地眼。

二人谁都不再开口,她与他之间,静得令人心慌。

她微微低头,垂下眼,手撑在桌沿,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道:“皇上御驾亲征,点我伴驾随行……”

沈无尘闻言一震,脸色遽变,眼瞳缩似针茫,抬头看向她,疾声道:“你要随她出征?!”

曾参商也不抬眼,只是慢慢点了下头。

他蓦然起身,一把拉过她地手,眼中冰触火融,高声怒道:“何时之事,我为何不知?!”

她拼命挣扎,却引得他攥得更紧,不由又来了气,瞪着他,亦是高声怒道:“相爷称病不视朝事,自是不知!”

沈无尘胸口急剧起伏,眼底似火一般的红,一把甩开她地手,二话不说。大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她在他身后急叫,却换不回他一字半语,不禁抬脚追了上去,“你站住!”

他脚下飞也似地,没多久便出了将军府。高声叫狄府下人将马牵来,也不看她,自顾自地翻身上马,狠狠一扬鞭,便朝皇城之向狂奔而去!

疯了!

曾参商心间暗骂一声,飞快地寻来自……己地马,亦是上马扬鞭,直直追他而去。

二人二马。一前一后,自城南向北一路疾驰,引来无数人等驻足观看。

过宣德门,直冲入内,至御街下马道前十步,沈无尘才猛地勒缰止步,下马收鞭,一张脸黑沉无光,大步便往景欢殿行去。

宣祗引路舍人见了他,面上尽是惊色。待他入了禁中才想起要拦,急急追上去,“相爷……皇上她……”

沈无尘不语不回头,袍被风鼓。步行飞快,黯青宫砖在他脚下排排疾逝,不消一刻便到了景欢殿前。

他这才回头,“我要见皇上。”

舍人慌忙上阶去叩,不多时便又下来,“相爷请……”

话未说完,沈无尘便越过他,几大步跃阶而上。待宫人推开殿门,飞快迈槛而进。

入得殿内,抬眼便见英欢人坐于御案之后,正盯着他看。沈无尘上前几步至案前,撩袍便跪,膝盖磕地之声重响殿内殿外。而后垂下头。低声道:“陛下。”

“病好了?”英欢开口,望着他。目光平然,面不带色。

他双手紧撑于地,头压得极低,“……好了。”

英欢看他半晌,微一阖眸,遮去眼中黯色,轻声道:“既是好了,明日便回都堂掌印,廖峻这几日都快累垮了。”

沈无尘抬头,看她一眼,猛地以头叩地,“臣恳请陛下留曾参商在朝,收回点她随驾出征之令……”

英欢抬睫以望,“沈无尘,傲然似你,竟会因她而低头……倒也难得。”她弯唇冷笑,“可朕若是不带她走,朝中诸多军需杂政,只怕你仍是会冷眼而观,拒之不问!”

他前额贴着冰冰凉的殿砖,伏在地上的手在狂抖,“陛下,臣求陛下了……”

英欢脸色微变,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一字来,怔了一瞬,才缓缓起身,下案走来,至他身前而停,“起来。”

沈无尘仍是叩地不起,“……恳望陛下应臣之请!”

他已失了狄风,如何能再失了她!

英欢低眼看他,“心中恨朕?”

他不语,又道:“求陛下留曾参商在朝……”

英欢后挪两步,望着他地目光冷热相杂、诸情交错,良久才慢声道:“朕御驾亲征,朝中政事军务非你不能为……以你此时心中伤情愤意,怕是恨不得让朕死于此役罢?”

沈无尘浑身都在颤,声音哑沉,“臣断不敢作如是想!还望陛下莫要点她随驾……”

“若不带她至东线军前,”她长睫蓦扬,眸光火亮,“你怎会尽心尽力佐理朝政?朕又如何能放心将朝中诸事都付与你?”

他双手紧紧攥起,终是抬起头,对上她地目光,咬牙道:“陛下是一定要带她走?”

英欢点头,下巴微抬,眼中灼燃,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朝中无事,她便无碍;朝中若有意外,你这一生都别想再见她一眼。”

以沈无尘于朝中之望、肱股重臣之材,若想在她御驾亲征时翻手覆政,怕也不是难事。

狄风已死,除了曾参商,还有何人何物能要挟得了他!

恨她也罢,怨她也罢,说她狠心也罢,怒她腕毒也罢——

江山天下,国事最重,她亦没得选择!

沈无尘浑身血在沸涌,心间却凉寒似冰,膝间已麻,半晌才动了动,慢慢起身,站稳,低头,开口道:“臣明日便回朝视事。”

英欢转身,伸手去撑御案之沿,闭了闭眼,才轻声道:“退下罢。”

脸惨白,唇缟素,眉尖攒蹙。再不多言。

沈无尘二话不说。退殿而出,转身飞快便沿原路而回。

心已然麻木,作不得任何思量,脑中只知,朝中无事。她才无碍……

拳攥骨颤,朝中无事,她才无碍!

人出御街,未及牵马,远远便见曾参商站在朱漆杈子下,定定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敛去眼中怒火,隔了半瞬。才大步朝她走过去,看进她眼底,冷冷道:“伴驾亲征,你倒似事外人一般,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安危!”

曾参商匆匆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道:“我……我是自己要求随皇上出征的!”

沈无尘蓦然回头,瞪向她,眼中怒火又燃,“你当我蠢?往后想在我面前说谎话,先练练再开口!”

曾参商微微皱眉。不解他何故如此动怒,忍了忍,才心平气和对他道:“真是我自己先提,皇上才允地。”

沈无尘冷眼回头。不管她,自己直直往前走。

她小叹一口气,左右看看无人,便飞快地去拽他地袖口,小心翼翼道:“我骗所有人,也不会骗你……”

他身子微僵,脚下一停,回身看她。眼中火渐熄,水渐涌,半晌才叹道:“你……”

却说不下去。

天下仅此一人,能让他思虑反复,欲求却不得,心为之念。却终是护不住。

然她也……定是不需他护。

只消一想。便又来了气,他目光转冷。谑道:“我知你敬她服她,便是她要你去死,你也不屑一虑!”

就同狄风一样!

心底一揪一抽,又开始隐隐作痛。

曾参商讪讪然地跟在他后面,小声笑道:“相爷胡说什么呢……”

沈无尘板着一张脸,自去牵马,待翻身上马将行之时,马辔却被她在下一把拉住。

他皱眉,“作甚么?松手!”

她仰起小脸,也不论此时还在御街上,咧了咧嘴,冲他道:“相爷不为我饯行么?好歹……请我过府饮顿酒罢?”

沈无尘看着她这难得一见地灿笑,心头不禁一软,手一松缰,朝后看一眼她地马,轻叹一声,“……从来不喜饮酒之人,此时说甚么饮酒。”

曾参商抬手揉揉鼻尖,又是一笑,“从未尝过醉意若何……不过是想在走之前,做些以往未得机会做的事……”

沈无尘眼微垂,火光渐柔,抬手扬鞭指向她身后,“……还愣着做甚么,走啊。”

曾参商笑嘻嘻地反身牵马,上马后跟在他身后,一路缓行,未再怎么说话,倒显得甚是乖巧。

回至沈府,沈无尘吩咐下人摆酒至院后花厅,自去换了常服,才带曾参商过去。

院中花厅外,柳枝倒垂,浅池碧波轻荡,又是一年春。

曾参商望着那垂柳嫩叶,神思一时恍惚起来,脑中忆起一年前,也是此处,身旁也是这男子,面前也是这么一桌酒菜。

竟是过得这么③üww。сōm快。

自己未察之时,竟已同他相识一年有余。

一年中,事事烙心,此时忆起,竟觉难忍亦难舍。

沈无尘撩袍入座,低声叫她:“又在发愣……怎地不过来坐?”

曾参商蓦然回神,唇弯而笑,走过来将红木长背椅往他身边挪过些,挨着他坐下,抬眼看他,见他浓眉斜扬,面色略诧,不由笑道:“相爷不喜我在一旁?”

沈无尘定定看她半晌,眼中有火轻跳,慢慢摇头,“喜。”

伸手拿过酒盅,斟酒至玉杯中,再置于青瓷温碗中,待酒稍温,才取杯而出,递至她眼前。

她看着他,眼中笑意盈盈,忽而眨了眨眼,也不伸手接,却是直接凑上前,以唇压杯,直接让他喂她饮酒。

他眼角骤然一缩,腕间微微一震,看着她,心底有火苗窜出,“你今日……”

甚是不对劲。

她抬起头,红唇一侧沾了酒液,小舌探出来,轻滚而过,又对他笑笑,“相爷只看,不饮?”

他只觉胸口滚烫,看着她,却挪不开眼,哑声道:“饮。”

从不知她小小一个动作,竟也会如此撩人。

从不知蛮悍似她,竟会对他做出这举动来。

他心底略颤,撇开眼,又去伸手斟酒,可刚一动,手腕便被她压下。

她手指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小声道:“我替相爷斟……”

依他先前所行,斟酒温酒,而后取杯,握于手中。

沈无尘侧过身子,看她脸蛋微红,拿着玉杯却不给他,不由自己伸手过去,低笑道:“怎地,连杯酒都不给我?”

曾参商轻轻摇头,看他一眼,仍是在笑,“我……喂相爷可好?”

他怔然,似是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却垂了睫,自己飞快地抿了一口酒,抬手扯过他地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拉得近了些,抬眼望他,而后凑上去,轻轻吻上他的唇。

舌尖滑过他地唇间,迫他开口,然后推酒而入。

甜辣琼浆,在二人唇间缓流慢痒,激起一片战栗。

沈无尘伸手,猛地搂过她,将她扯到自己腿上,狠狠抱住,低头反咬她的唇,口齿含糊,问她道:“你今日到底……”

她略微气喘,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进他怀中,眼中透亮湛澈,轻声道:“我……怕此去之后,再不能做这些事……”

他心口骤僵,搂在她腰间地手也松了些,眸间黯黯,“休要说这种话……”

未及放开她时,领口便被她轻扯而开,颈间晶凉落下她的唇,她地舌尖小巧灵活,浅浅滚过他的喉,而后一路向上,又去舔他耳垂。

他满身躁热无比,心中之火似是被加了把柴,自知应当推开她,可却无论如也也松不开搂在她腰间的手。

身子僵在那里,任她吻他咬他,自己忍着不动,半晌才哑声道:“你……莫要再撩我,不然的话……”

她自他身前抬头,手却滑下去,探着他身下一处,轻轻碰了碰,眼弯如月而笑,“军中小兵们出征前都会去烟花柳巷走一遭,免得往后都再无机会尝此人间极乐……我没别处可去,只得自相爷这里讨一场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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