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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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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众将兵们回至营中,酒肉之香、营帐之暖都唤不回她的神魄,耳边大笑大语之声只似轻风扫过。
全然不留痕。
人摇摇晃晃下马之时,远处有个小校飞快奔过来,往她怀中塞了封信笺,笑道:“曾大人,二日前京中来信!”
京中来信……
她犹是怔着,脚下木然地朝独帐行去,手指微僵,将那褐封拆开。
薄笺似雪,暗纹朗历。
字骨清硬,甚是熟悉。
一张纸,两个字,一个名。
她看着那纸,那字,那名,泪水忽凝眼眶,而后瞬时决堤,如大江淹田,冲刷过面上烟灰之黑。
只留道道泪痕。
她绕到帐后无人处,身子软软倚着帐柱滑到地下,手里紧紧捏着那笺纸,哭得像孩子似的,半晌都停不下来。
泪水落到信笺之上,湿花了其上墨痕……
甚念。
子旷。
(趴地)票票……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一
帐后远处营火耀夜,士兵们的大笑高语之声不绝于耳。
马鸣嘶嘶,幡旄碎碎。
大役广胜,人心昂沸。
遍营悦乐之情染不及这一隅隘哀。
曾参商屈膝支肘,将脸埋在掌中,抽噎哽泣,泪淌个没完没了,似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攒蓄的一次全部倾泄出来。
血沫战尸不足以叫她颓,刀光剑影不足以叫她惧,杀伐戎戮不足以叫她疲。
可他抖腕轻书的这二字,瞬间便将她轻易击垮。
泪水和着面上黑尘之迹,自指缝间滚出来,灰流斑斑,狼狈不堪,脏乱不已,整个人就如苍枯之树一般,了无生机,只靠骨脉而挺。
紫蟒玉带,儒雅肱股,庙堂之高……
……远如天边之火,滚滚而燃,却烧不及她寸毫。
青袍薄衫之下人隐隐在笑,风流气度世间无人可比,眸湛嘴弯,轻声唤她道,参商。
参商,参商……
靠在帐柱上,咬着胳膊上的绢布甲,竭力忍住,没有嚎啕出声。
哭得几将昏厥过去。
离京之时心中空杳无私念,惟愿于这广疆沙场之上一展胸中之志,却不知此路荆棘何其多。
圣驾出征之时他率百官出城恭送,俊雅清逸,朝服华重,人在众臣之前,眼却独望阵中她一人,一路看着她离他远去。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不曾回头,可她知道。
甚念。
念他朗朗风姿,念他一手文章,念他戏谑之言调笑之吻。念他强柔相错韧骨绵情。
从来未有一时如此刻,这般想念他……
子旷。子旷……
她垂首咬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湿泪,复又展开那雪笺,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轻轻摸了摸最后那落款。
如在触他。
嘴角笑纹,眉间陷皱,三十三岁而立之身。大好风华却也不顾,惟在等她一人。
眼前一晃而过他的清哑淡笑,耳边荡起相怀甚久的声音……唤我子旷。
泪又涌出来。
位低人微,仰首瞻他风采累数年,不料一朝竟能得他青眼相待……初虽恼他,可他那清萧之范儒雅之笑,那一声声参商唤下来,不由她心不倾。
可却从未对他坦言心迹。
后悔没早告诉他,其实她心中之情并不比他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让他知晓。
钝甲利器,平匮兵营。万人军中她惟念他温暖地怀抱。
泪流心瑟瑟,她手指微微发抖,沾去信上墨湿之痕,然后轻轻将它重又折好。慢慢放回赭封中。
脑中想起那一日碧天涤清,春帐帷飘,床榻之间她汗水纷落,他压她入怀,在她耳边急急道的那句话。
她心底微一抽搐,搁在膝头的手不由紧攥了下。
倘若此次能平安回京,她一定……
身旁忽闪一影,甲胄滚颤之声入耳。断了她的思绪。
曾参商侧瞥一眼,虽是逆光看不清人脸,可眼前银甲亮胄折光耀目,瞬知来人是方恺,立时慌忙抬手揉擦了一番脸上灰泪之痕,抬头道:“方将军。”
方恺低头看了看她。手一扬。丢过来一个酒囊,低声道:“回来的人都在前面喝酒吃肉。你一人躲在这里作甚么?”
说着便蹲下来,往她身旁一坐。
硬甲哗啦拉响了几瞬。
她怕被人看出哭过,只顾低了头,拿过那酒囊却也不喝,口中支吾了几言,也不知说什么。
方恺斜眸睨她,“喏。”左手又递过来一块软饼,里面夹了才烤出地肉,油烫溢香,“别告诉我你不饿!”
曾参商讷讷地接过来,“谢将军了。”也不顾手脏,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嚼咽下去,只觉腹中骤然一紧,才知是饿过了头了。
方恺看见她放在腿间未收的那信,又看她这满脸灰花乱色,不由挑眉道:“家信?”
常年在军中带兵,见惯了收到家信痛涕不止的士兵们,因是一猜就中。
曾参商咽下口中食物,兀自捏着那饼肉,却也不再吃,将手在身上抹了抹,轻轻拿了那信揣进怀中,犹豫了半晌,才低应了声,“嗯。”
……当算是,家信罢。
方恺看她先前丢了的魂儿此时像是搂了半缕回来,眉才一松,道:“出征在外,人安最重。知你平安无事,家人自会放心。”
曾参商又是小声“嗯”了一下,不知他来找她到底何意……想起在巍州时听他要她回营后找他,自己竟是忘了这茬,不由侧过脸看他,询道:“将军找我是有事要说?”
方恺眉头动了动,从她脚下了那酒囊,拔了塞子昂脖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突然道:“你不错。”
曾参商愣了愣,从来只知方恺对她颇看不上眼,忽听他这么一说,一时竟作不得反应,半晌才道:“……不错?”
方恺眉梢一压,低哼道:“是不错。攻城时你那一射五箭可谓乱中有定,逼我率军进城救火更是颇有谋瞻。”
若是那时没及时救出那许多财物,邰邺齐二军眼下何能平和共处。
曾参商讷言一声,听懂他这是在赞许她,倒叫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答话,只自己垂了头,扣着绢甲缝里的血垢。
方恺偏过头,又看她一眼,神色略显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竟能扛下来这一场硬仗。”
本以为她战后定当惧颓而退,却没料到她大哭一场之后便又回了本色。
曾参商被他这话猛地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手中饼肉摔在地上。瞪着他道:“方将军你信口开河!”她急喘一口,气血不平之下又高喝道:“此话你如何能乱说!”
方恺不惊不躁地看着她,见她一副气急败坏之样,不由一咧大嘴,笑道:“大营之中,上将下兵,人人都知你是女人。”
曾参商人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瞬时化成了石块一枚。嘴张着闭不上,眼睁睁看着方恺起身站到她面前,仍是说不出一言。
方恺看看她右脸上的那条箭擦之痕,眉一皱,又道:“你这模样身骨,放在京中朝堂之上或能骗骗那些文弱之臣,但在这军中,”他扬眉大笑,“一日都骗不过将兵们地眼睛。”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绕一番,“哪点像男人!”转身捡了酒囊过来。又道:“又从来都不饮酒!”
曾参商乍然回神,眉挑眼怒,冲他道:“女人又如何,就得忍受将军这般嘲弄不成?”说罢甩手就要走。
可却被方恺从后面一扯肩膀。将她转了回来。
曾参商怒极,使劲一挣,喝道:“还请将军自重!”
方恺讪讪一收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明明是想赞慰你,却也能被你误会了去……你对我意见就这么大?”
她恨恨瞪他一眼,“将军拥兵自大,在下何敢对将军心存不满。”说罢又要走。
方恺在后面急着喝她:“我还未说完。你敢走!”
曾参商愤愤然停下,转过身来,“方将军还有何事示下?”
他看她一瞬,拿眼望向一旁,轻咳几下,才低声又道:“你……可有许配给人家?”
“呃?”曾参商僵然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军说什么?”
方恺黑脸泛臊,目光转回她脸上。重又道:“我问你可有婚配?!”
曾参商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木然道:“未曾……”
方恺瞪她一眼,低应一声,脚下迈开大步,越过她就要往回走。
曾参商就算再傻也知他话中之意,神转之刹恍(书)然(网)大悟,急急去扯他的银甲,拉他回来,结结巴巴对他道:“我……我有心上人。”
方恺大掌一挥,格开她地手,脸色更臊,低喝道:“我不过随口问了你一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曾参商讪然退了一步,垂首不言,看他飞快转身,脚下如火在燃,往前营走去。
她转身,脸庞发烫,去摸胸口信笺,未留神时却听身后又响起脚步,扭头去看,竟是方恺又大步而返。
他面带怒容,盯着她,半天才问道:“他……可是比我强?”
曾参商讷然,不知如何答,低眼垂首,小声道:“在我心里,世间男子无人能及他一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哲懂理,儒雅风流;肱股之栋,朝中之柱。
虽是文质灿然,却也强得过征伐夺疆之将。
心中有他,又如何能存得下旁人。
方恺眼眸一黑,未想到她说得如此利落不留退路,不由抬手抓了把头发,扯嘴道:“也罢!你有你的心上人,同我就以兄弟相待罢!往后也莫要相互为难了……”
曾参商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别话,搪塞道:“我……回营之后还未见过皇上,先行一步。”
急急绕柱而走,见他并未追来,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心潮波波未平,浑身上下都觉别扭,在帐外抖了抖身上绢布甲,缓了一刻不适之感,才撩帘入帐。
一进去,就见帐中一人背身而立,闻她入帐之音,疾速转身,眉扬眼亮,嘴角牵笑罗地长袍萧萧朗疏,青纹加饰,腰间金鱼袋淡淡泛光。的话,欢喜就要被踹到看不见地地方去鸟……(躺在地上拼命打滚,不给票的话亲娘就要不停放雷洒狗血了……滚啊滚啊滚啊滚……)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二
曾参商生生愣住。
下一瞬人惊然一跳,转身便要往外跑。
“参商。”
淡哑儒和的声音响起来,自身后轻轻传入她耳中。
她顿足,手指互绞,喘息不稳,踟躇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来,颤兮兮地抬眼去看,对上他温文微暖的目光。
昏灯阴暧的帐内,刹那间变得明亮非凡。
竟是真的。
沈无尘看见她右脸上的擦伤,笑容渐灭,目光自上而下将她轻扫一遍,嘴角也垂了下来,只留声音还是淡稳不惊,“不乐意见我?”
她仍是心惊难平,看着他,半天才启开唇,声音抖得无法自持,“你……你……怎会……”
他朝她走过来几步,眼垂了一瞬,才又看向她,淡淡道:“押送粮草及军需器甲。”
袍纹轻弯慢绕,襟边滚紫。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走至她身前,喉头发痛,怔然不信道:“你贵为执政,军需器甲由何使你押运,朝中政事兵务又将交付何人暂置!”
沈无尘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至一边,截断她下面的话,道:“见了我,就没旁的想说么。”
眸光娑娑如雾,拢过她血已凝痂的伤口。
他皱眉,手掌一转,拾袖去擦她脸上黑灰血尘,动作轻柔不燥,干罗却拭不去容色之苍,不由低叹。垂袖而下,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曾参商拼命挣扎起来,大战归来未曾梳洗,身上又臭又脏,生怕染污了他这一身清。口中叫道:“军帐之中,你成何体统!”
他不管,双臂环上来,用力将她压入怀里,凑在她耳边发根处闻了闻,轻笑一声,道:“我不嫌你脏。”
她倚在他胸前,闻着他袍上淡熏之香。眼底忽而湿涩起来,咬牙忍了一忍,才没落下泪来,身子却软了,低声道:“你何时到的?”
“清晨天明之时。”他答。
她又紧追道:“何时走?”
他下巴压在她发顶上,摩挲了一阵儿,才轻道:“明日一早。”
眼下已是后半夜,至天亮不过只剩二三个时辰。
曾参商心口微呛,鼻子乍然一酸,嗓子也跟着哑了下来。小声道:“到底为何来军中。”
“不放心你,”他摸摸她的乱发,口吻低绵,“想借机见你一面。”
她不信。推开他一些,抬眼盯着他,“可曾见过皇上?”
他笑,“自是见了,一来就去面圣,然后才到这帐中等你回来地。”
她蹙眉,“皇上未怒?”
“自是怒了。”
“未罚你?”“自是罚了。”
她索性一把推开他,恼道:“罚了什么?”
沈无尘转而去拉她的手。将她往里面带着挪去,口中道:“罚俸一年。”
“就只罚俸一年?”她脸绷得紧紧的,瞳中漆黑,直瞪着他。
沈无尘侧过身子,笑道:“眼下朝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皇上纵是再怒。又能怎样罚我?”
曾参商瘪了嘴。低眉想了想,又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能在营中?”
大战在外。她自己犹不知何时止戈而归,他又怎能算得如此清楚!
他笑容僵了半瞬,随即弯身去开地上一个小木箱,口中道:“本是不知,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她看向地上那箱子,才发现他给她带了东西来,心神一分,没再追问下去,目光探至那箱内,见满满当当塞着东西,不禁小声嘟囔道:“带这许多东西来做什么……”
他低笑,不理会她,只顾自己翻捡,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好。
曾参商看他拿出来的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脸不由一红,待看见他轻描淡写地翻出几条被棉布包着的长垫带时,面色遽然窜火,口中结巴道:“你……你怎地连这东西都……”
沈无尘回头瞥她一眼,道:“太医院替皇上备的,我依样叫人多做了一份。”他停了停,又是低叹,“你又不比皇上,人在军中也没旁人管顾得了你。当初走时匆匆忙忙的,多一面都不肯见我,我也不知你自己有没有都考虑周全……”
曾参商二话不说,上前去将那些东西飞快抱去里面榻内藏好,遂红着脸转身,对他小声道:“皇上一向体恤我,这些东西都会给我的。”
沈无尘淡笑一声,“那便好。”又取出一银盒,打开来给她看,“这也是太医院特配的药丸,若是痛了,就吃这个。”
她脸已是红透了,眉横眼瞪,佯怒道:“你一个堂堂右相,怎的沦落到操心这些七七八八琐事的地步来了!”
说着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笑笑,起身走过来,从后面圈她入怀,伸手到她身前,持了几册书卷晃了下,低声道:“……总该喜欢了罢。”
她扭动了一下,抬手接了,一眼看去,顿时惊诧不已,“这……”
沈无尘嘴角弯弯,将她身子转过来,道:“年初付梓,你走前未来得及见到,此次特意带来给你的。”
曾参商咬了咬嘴唇,捧了那几卷书,半晌才咧嘴一笑。
沈子旷集。
拈开一页,墨香浅溢,文如其人。
她心底沉沉一叹,靠进他怀中,轻嗅一下,扬唇道:“喜欢。”
利甲秣兵之中。多么不易。
沈无尘抱紧她,低头亲她地额头,不顾灰土犹存,半晌才离,“就知你看了会欣喜。”
她眉头小动。伸指去戳他的胸膛,小声嘀咕道:“沈相沈大学士,往后京中不知又有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你。”
他笑声低低哑哑,不作言语。
帐外忽起男声,“曾大人可在里面?我……进来了!”
厚帘猛地被人撩起,方恺手中提了个锈斑铁桶,大步而入。
一见帐中情境,人一抖一惊。铁桶落地,而后诧然低喝道:“你……何人!”
曾参商亦惊,断无料到方恺会在此时又来,慌忙从沈无尘怀中挣开来,飞快扯扯衣甲,小声道:“方将军。”
方恺横眉利扬,只瞪沈无尘,“老子问你话呢!大营中何时有你这么一号人?!”
沈无尘面上波澜不惊,上前半步,挡曾参商于身后。淡稳道:“今晨粮草器甲刚至,在下随粮而来。”
“押粮地?”方恺皱眉,左右打量他一番,“叫什么?”
沈无尘微弯了嘴角。低声道:“在下姓沈,双名无尘,草字子旷……方将军果然人杰。”
方恺脸色遽然变黑,惊得反应不过来,半晌才一低头,“原来是沈大人。”
惊慕之情并非缘于听到他是当权右相,而是因……原来他便是狄风此生志与其付的至交。
位尊人高似他者,开口却道在下、草字……当真是谦恭得让人不敢相信。
而那人杰一言。又果让他臊了起来。
方恺目光扫过曾参商,复又看向沈无尘,心中忽而有些了然,胸口涩了一会儿,狠一叹气,抬腿轻踹一下身旁铁桶。对曾参商道:“我……取了些前面生火时烧烫的石头。出战甚累,你好好洗个热水澡再歇。”
曾参商面带窘色。开口欲言,却又被沈无尘挡了下来,只听他不紧不慢对方恺道:“有劳方将军记挂。”
方恺再也无言,只又看了二人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沈无尘回头,看着她,眼里半笑不笑的,道:“我先前倒是估量错了,这大营之中竟也有人记着照料你。”他看看帐帘,“是个人便能随便出入你这里?”
曾参商伸手去扯他袖口,轻轻晃了晃,低头小声道:“你莫要胡思乱想。”
他一抿唇,抽过手臂,转身便要走。
她见他这样,不禁也来了气,冲他道:“一早便要离营了,为这点小事也值得同我生气么?”
他停住不动,却也不语。曾参商略感愤然,也不解释,自去拖过木盆,出帐打水,往复几次才将浴桶盛了半满,然后拿火钳从那铁桶中夹了几块红烫的石头丢进水中。
咝咝水气一冒,她便开始利落地解甲拨发,拉了帐中地帘子,隔他在外,待衣衫尽落,便钻进桶中。
舒服地一叹。
听见身后帘子悉娑一动,她扯嘴低嗤,闭了眼不吭气。
沈无尘进来之后放下隔帘,紧着眉低眼看她,半晌后才无奈低叹一声,弯下腰蹲在桶后,将袖口卷了,伸手拢过她的长发,沾了水,替她揉搓起来。
她心里暗暗笑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抬手勾过装了香豆粉的小盒,冲他道:“有劳相爷了。”
沈无尘愈发无奈起来,撩了水轻擦她脏兮兮地脸,咬着她耳朵道:“你倒会享受……待你将来回京之后,看我怎么加倍讨回来。”
她身子颤了一下,双手卡在桶沿上,只顾阖眸假寐。
人在热水之中,觉出他捻了香豆粉在帮她洗发,倦意狂潮瞬时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
她困意重重,乏着开口道:“明晚二军设宴共庆巍州大捷,你果真不愿多留一日?”
他手移下去洗她的身子,口中道:“京中政务成山似的,就等着我回去……”
她小声一哼,撑开眼睫,瞥见先前气时脱衣被丢在一旁的信笺,口中喃喃道:“既是人来,为何先前还写这信……”
意识尽彻涣散之前只听他口中含糊了几句什么。
人便泡在热水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沈无尘半晌听不到她再说话,又见她动也不动,这才发现她已是不自知地睡着了,不禁且笑且叹。
知她定是累坏了,才会在他面前彻底松懈下来。
连面子都也不顾。
他甩了甩手上水珠,转身绕了半圈才寻来一件干净地袍子,将她湿淋淋地身子从水中裹了出来,抱进里面榻上去。
擦干之后又替她换了中单,盖了薄毯,灭了火烛,才在她身旁侧躺下来,将她揽入怀里,淡淡吻了下她微翘的小嘴,才低笑着闭了眼。
帐外天边已然隐隐泛白,夜将退,晨将至。似金。
营中在忙二军庆捷大飨之宴,纷纷闹闹,人声大沸。
临近傍晚时才稍有静意,营中摊开一大块空地,埋了几处柴木,就待入夜后燃火开宴。
东面中军大帐仍是一派肃穆。
贺喜人在帐中,换了常服锦袍,正注力翻阅朝中递来的要报时,外面忽有人来禀扣,“邰皇帝陛下还未听人说完,他便疾速道:“请。”
扔了手中的东西,离案起身,足下未及两步,就见英欢已然入帐。
他停下,眸中淡闪,看她身上是大衫襦裙,薄唇不由一咧,笑道:“好看。”
英欢不笑不语,眉微扬,直走过来。
贺喜一挑眉,谑道:“晚上两军共宴时便可见到,怎的眼下主动来找我?就这么等不及了么……”
她冷唇一勾,却非在笑,走到他案边,轻道一声:“是等不及了。”
说着,从广袖之中抽出一支细纸筒,搁在他案上。
其上暗纹绰约繁丽,密泥玺印均可见。
他看清之后眸寒眉锁,身子一僵,“这……”
英欢敞袖拂案而过,走到他身边,冷面冷声道:“沈无尘特从京中送来的。”
身子还未大好,狂擦一把汗,本来想晚上早点写完早点睡,结果又熬到四点……无语问苍天,我就是这命……(趴地大哭)
嗷……实在实在实在实在太困鸟,顺手戳票啊姑娘们。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三
贺喜伸手拿过那纸筒,眼睛却望英欢,道:“他借押粮为由,千里赶赴此地,就为了给你这个?”
英欢容苍面白,微点了一下头,瞥他一眼,道:“否则京中重政成山似的堆着,他怎敢弃而不顾!”
贺喜薄唇微咧,低笑道:“我以为……”他停了停,挑眉又道:“是不放心心上人被你扔去疆场,才借机来探慰的。”
英欢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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